7 遗失的记忆

一路上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空荡的楼道里,根本见不着往日那些人来人往的迹象。

主楼的最高层,我在楼梯口里望了一眼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再难挨也得爬呀。

想起以前听的一个笑话。说是四个去国外旅行的人,电梯坏了,只能爬楼梯。有人出了一个主意,一人讲一个故事,大家边听故事边爬楼梯,不会显得累。等爬到第九十层还剩最后十层的时候,轮到第四个人讲故事了。大家都提议讲个悲剧吧,因为前三个都是喜剧。结果,第四个人的悲剧只有一句话:我们忘带钥匙了。

哈哈。这是我给自己讲的笑话。没有笑话,我怎么爬楼梯?

我细数着与慕小雪的每一次见面;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感觉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看到慕小雪手腕上升起的绝命线时,我都没想到我们还能活这么久。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为什么爬楼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因为我是病人,所以我没有乘电梯的乘梯卡。我拍着脑袋,这时才想起反正大家都神智不清,我怎么就没想到在护士身上找一个乘梯卡呢?

我正懊恼间,已经爬到了顶层。看到了一双黑色皮鞋。鞋子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擦过的样子,但不算太脏。那双黑色的皮鞋上方,是一条黑色的西裤。白色的大褂被合体地穿在身上。再往上看,是一只插入口袋里的手。再往上,是那张显得苍白的脸,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那张脸在见到我的瞬间,像是提线的木偶突然间被放线了,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我承认,从未见过这么憔悴的司南子。他总是臭着一张脸,明明是好话也不会说。他看到是我明显放松了,就证明他觉得和我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那张胡子拉茬的脸,喉结动了两下,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是呀。我来看慕小雪。带我去见她。”

“好。”司南子眼神迷茫地答道,顺从地像一只被驯服的猫,又像吃了迷幻药。

司南子转身往走廊深处走去,白色的大褂如波浪般起伏:“我把小雪安排在这里是有原因的。感觉住的地方越高,小雪手腕上的那根你说的绝命线升起来的越慢。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我的推测有误。大概一个月前,我的记忆就开始衰退,总是记不清最近发生的事情。周围的人也变得很怪,可惜他们自己不觉得。我试过很多办法。我打电话求救,可惜电话打不通。我想驾车出去,可惜车子只能开进迷雾里。我转了很久,直到我的车子没油了,我又累又渴。我觉得我会被困死在山林中。就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发现我又回到了医院,车子就停在门外,而且油还是满的。

“我回到医院后,先是大吃了一顿,然后我去看慕小雪。还好,她还是睡着的。奇怪的是,我感觉有人来看过她了。那个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的话,我就放心了。把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有……我不能睡着。每一次睡着,都感觉自己可能醒不过来了,都会梦到一个可怕的东西,一个可怕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这个地方受了诅咒,还是因为这个地方受了诅咒,所以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张平安,为什么你没事呢?每个人不是安静地要命,就是突然发狂。他们连简单的乘梯卡都不会用了。张平安,你到底是谁?如果因为我骗了你和慕小雪,我向你道歉。我把小雪还给你,但求你放了这些无辜的人。”

司南子一口气讲完这些,陷入了沉思,半晌又像打了鸡血般复活:“张平安。你不是坏人。不,这一切不是你做的。你没这个脑子。那又是谁做的?”

“司南子,你是不是和慕小雪换血了?”我想起陈宁的话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司南子的眼底充满血丝,“我有别的选择吗?你问我和慕小雪是什么关系?我都忘了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我在美国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人,什么事情。我费尽心思学了心理学,也是希望能够找到似乎被我隐藏起来以至于忘记的东西。”司南子闭上眼睛,又使劲咬着牙张开,“我现在好困,但是我不想睡。我想多看看慕小雪。慕小雪说她觉得我也很眼熟,好像上辈子见过。但我们都忘了发生过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翻白眼盯着司南子,司南子解释说:“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

“普通的医患关系你会想到把绝命线移到自己身上?”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司南子双手扶着墙说道,“慕小雪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能看她死掉。我记住的就这些。不过我离她越近,梦的记忆就越清晰。我能感受到梦里的一切,只是为什么一醒来就忘了?张平安,你能告诉我吗?我只是感觉到,慕小雪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每天能看到她,我就能感觉到生存的意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情……”

他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雪白的门,雪白的墙壁,还有雪白的飘纱。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里面熟睡的少女。

司南子停住脚步,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开着,她的脸色苍白,睫毛一抖一抖,像是随时要醒过来一般。

我跪在床前,拿起她的一只手:“小雪,又见到你了。我是张平安,你的平安哥哥。”

女孩只是一皱眉,又陷入了沉睡。

“你到底对她做什么了?”我撸开慕小雪的病服衣袖。那条让我绝望的绝命线居然消失了,“她、她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为什么不醒?”

“我早就和你说过,换血。”司南子说道,“当然,我也用了点别的药物。”

“什么药物?”

“太专业了,你也许听不懂。不过还有一种是心理催眠。这是我最拿手的专业。”司南子拉了张椅子,示意我坐下,“后来我逃亡归来,又找到慕小雪。但从那之后,我就下不了楼了。好在一日三餐都有人放在楼梯口,所以我才没被饿死。但饭菜做的超难吃。我那时在想,显然有人既想把我们困住,又不想让我们死。于是我就在楼梯口等着。给我送吃的那个人,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只要抓住他,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结果却把你等来了。”

司南子从白大褂里摸出一支针筒:“这针药可以麻翻一头牛,再厉害的人也逃不过去。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可以自由出入?而我每次就算是下楼,最后还是回到这里。这里就像是一个圆环,一切的开始,就是一切的结束。

“我也不知道。”我说道,“有些事情和你解释了,你未必会信。”

“我信。”司南子说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灵魂吗?”

“信。”

“你相信人的灵魂会出窍吗?”

“信。”

“你相信有人吸收人类灵魂的能量吗?”

“信。”

“你到底是不是精神科大夫?竟然相信一个病人的话。”

“正因为是精神科大夫,所以才会信。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是科学解释不了的。所以我们除了相信,还能做什么?慕小雪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选择自杀。她流了好多血,血库里有存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让她用我的血。我希望……我身体里能有一样东西,能跟她合二为一……我看着我的血进入到慕小雪的体内,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我希望……我能为她而死……而她的绝命线就在那时,停止了攀升。”

“司南子,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我的心阵阵绞痛,这臭不要脸的,还合二为一,还休内的东西,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口。但一想到他可能活不了多久,就不跟将死之人计较了。司南子,说句心里话,要是本命天蛇不吃了你,我就吃了你!

司南子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正经道,“张平安,我死了,慕小雪就交给你了。现在慕小雪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好久没醒过了。她为什么不醒?我不知道。总是觉得她似曾相识,可惜想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想起我记忆中遗失的东西。真不甘心呀。”

“没什么不甘心的,看看下面那些变得更疯了的人,该学会知足。”

“所以呀,救救他们吧。”司南子的眉头舒展了一下,脸莫名地抽动起来,“张平安,我求你,原来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威胁你。我更不该伙同刘绍峰把你们骗过来。但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相片,我就觉得这是找回我记忆的一扇门。只要推开这扇门,我就会想起一切。

“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就算他们是病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死……所有人都不应该死……如果真的需要有人死去,那就选我好了。张平安,你听到我在说话吗?我快不行了……我好困,我现在就想睡。”

“司南子……好吧。我要进入到你的梦。你别问那么多。总之,从现在起,你要是睡觉的话,记得在梦中喊救命。我要去你的梦里救慕小雪。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找到那只本命天蛇。该死,找到后怎么除去呢?我忘问张瞎子了。那我还要不要入梦呢?”我自言自语着,想找谁商量一下。

司南子的眼皮慢慢合上,向后一仰就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旁边就是我心爱的慕小雪。

你这是在专虐单身狗吗?你已经虐了我好几个月了!痛苦死了!!!

不过片刻后,我听他喊道:“小雪,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你,一生,一世。”

不是这句啦。你是不是要把我气得现在就毁尸灭迹?情敌呀!情敌!帮你我真是有病!

怎样让他喊救命,这是个难题。不过难不倒我。我对着那张俊脸就是一拳。

小样,敢跟我抢女人。我拍拍那张俊脸,冲着另一面又是一拳。

小样,你给我扎了多少针?末了,我又拍又掐,那张脸被我折磨的不成样子。活该,谁让你长这么帅?女人看到你都走不动道了?我先出口恶气再说。

而就在这时,我听到司南子大声喊道:“救命!救命!蛇!好大蛇!好多蛇!不要!”然后我看到司南子的咽喉处动了一下,仿佛像是咽下了一条刚出生的小蛇。

司南子的额头冒着冷汗,身体左摇右晃,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我又有点后悔了,天知道这个蒙古大夫会梦到什么。在梦里我想跑都跑不了。

他的身体抖了起来,随后,他的手猛地拉住我,眼睛一下张开了。直勾勾地盯着我,这双眼睛冷血无情,闪着蓝绿色的光,它不是司南子的。

我可不想现在睡去。谁知道我一入梦,这双眼睛的主人会对我做什么呢?

然而司南子的“救命”声在他的喉咙里越来越响,我的困意也越来越浓,并最终被司南子拉入梦中。

7 遗失的记忆
入梦师2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