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四周好大的雾气。前后左右都是雾气。我就处在一片雾气之中。就在我以为是误入澡堂子的时候，脚下松松软软的小草否定了一切。

我应该是在一片草地上。这么大的雾气，应该是什么时间呢？看不到天上的太阳，只有热腾腾的风吹来。我轻声叫着：“司南子？司南子？”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

感觉有什么东西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那个东西都在盯着。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样在意我。

“司南子？”我又一次叫着。感觉气温越来越高了，那些小草都像是针刺入脚心，让我越来越无从着地。我必须想办法快些出去。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前面有一个身形。雾好大，我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隐隐地，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你找司南子吗？他现在很痛苦。我帮不了他。”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你帮我救救他好吗？”

我试图看清女孩的脸，但雾气太大了，我看不清。女孩的手和雾气的温度一样高。这只小手就拉着我，向着雾中走去。

“你是谁？”我问道。

“我是慕小雪。”女孩一本正经地答道。那只小手冰冷冰冷的。

“慕小雪？怎么可能？”虽然看不清女孩的脸，但我可以感觉到女孩的身高。女孩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甚至更小一些。所以那只小手需要我弯下腰才能够的到。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长时间。对了，司南子说要搬家了。我不想让他走。可是他妈妈说找人算了一卦，如果司南子不搬走的话，就活不了了。司南子前几天说，又梦见被蛇吃掉。他真可怜。”

“是呀。是很可怜。”我说道，“你喜欢司南子吗？”

“叔叔，你说话真怪。他是我的玩伴，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呀？看到他那么痛苦，我都不想活了。要是有办法可以把我的命给他，我也愿意。他走了，我会很寂寞的。妈妈不让我上学，只有司南子放学后才能陪我玩儿一会儿。他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还会给我带好吃的东西。如果他也走了，那我就更无聊了。”

“不会的。”我上前去抓那只胳膊，我想看看小时的慕小雪长什么样子，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千万不要去看。

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我。我想知道慕小雪年幼时是什么样子。她应该也很漂亮吧。我顺着胳膊，一把抱住慕小雪：“来，让叔叔瞧瞧。”

原谅我吧，我其实不是猥琐大叔。

“你是坏人！司南子！快救我！”慕小雪在我的胳膊处撕打着。我把她举得离我很近。她为什么这么轻？即使是十岁的孩子，也不应该这样轻的。像是抱起了一堆棉絮，而那肉体软的，也像是可以随意弯曲的木偶。

那只是一张空荡荡的脸。而慕小雪也在被我看清的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她的脑袋垂了下来，手也软软地搭在我的肩上。

那只是个布娃娃。我在牵着布娃娃的手走。布娃娃的五官一片模糊，只在应该有眼睛和嘴的地方留下或黑或红的标记。

那只布娃娃被我丢在地上，转眼间却“滋”地一声不见了。

我摸着布娃娃消失的地方，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告诉我，温度又升高了。

“司南子？你快吱个声呀？老子快被闷死了。”

就在这时，我脚下的草发出了“吱”的声音。我俯下身，借着白雾的光亮查看这些草。这些草已经不是刚刚的翠绿色，而是变成了枯黄的颜色，正被烤得“吱吱”作响。

这到底是哪里？司南子的脑子难道坏掉了吗？白雾越来越浓，手放到眼皮底下都看不见了。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远远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司哥哥，你要走了吗？”

“是呀。”阳光和雨露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妈妈说我们要去美国。在地球的另一端。”

“那可是很远的地方呀。那小雪以后就见不到司哥哥了吗？”

“应该是看不到了。我会想小雪的。小雪会不会想我？”

“当然。”慕小雪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小雪会每天晚上都想司哥哥。司哥哥走了，就没有人陪小雪玩儿了。”

“小雪会找到更好的同伴。”司南子的声音像是被撕裂般地沙哑了。

“可他们都不叫司南子呀。司哥哥。你如果想见小雪的话，你就睡觉好了。小雪有办法让咱们在梦里见面。”

“别胡说了。”司南子道，“小雪，这个布娃娃送给你。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宿。做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还有，小雪，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司南子。你看像不像我？”

“真巧。”慕小雪笑了两声，“我也做了一个布娃娃，叫慕小雪。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了。是吗？”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妈妈，不要。那是小雪。”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小雪、小雪、你知道小雪是什么？她就是个怪物。快点离她远些。这个娃娃太像慕小雪了，快点扔了它！阿南，妈妈最爱的是你。我不想你出事。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失去你！”

“妈妈，爸爸不是小雪害死的。不是的。小雪最好了。”

“就是她害死的。阿南，我们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妈妈——”

声音越来越弱，司南子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我面前的雾在一点点散开，眼前出现了一座像宫殿似的房屋。蓝天白云，空气无比的清新。一个小男孩坐在草坪上，呆呆地看着天空。

他看到我问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道。

男孩长得很漂亮，漂亮地有些不像人类。他见我说不知道，就又看着天空：“你说，一会儿，会不会有飞机经过？看——快点看哪——飞机——飞机要带我回家。”

“这里不是你家吗？”

“不是。”男孩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还有他们长得都不好看。虽然爷爷说过两天就熟悉了，但我就是跟他们合不来。他们都不喜欢我。噢，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毕恭毕敬地叫我小少爷，但我感觉不是这个家的主人。爷爷说最喜欢我，但我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爱我。他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

男孩的样子很可怜，像是被人拿走了心爱的玩具。

“大哥哥，你陪我玩儿好不好？”男孩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说，“咱们玩捉迷藏好不好？你先扮鬼抓我好不好？”

“好吧。”我说道，“那要怎么玩儿呢？”

“你数十个数，然后就要开始抓我了。”男孩的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你现在可以数了。”

我转过身，数了起来。当我数到十的时候，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男孩不见了。远处只有诺大的如皇宫般的宫殿。那些穿梭其中的仆役也不见了。我向宫殿走去，宫殿前方是两个天使一样的雕塑。天使有一些婴儿肥，胖嘟嘟的很可爱，但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那双没有眼眸的眼睛正盯着我。软软的草坪，真不想再走了。宫殿的门就在这时蓦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这到底是哪里？望着黑洞洞的宫殿内部，我迟疑着不敢伸出脚。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只要走进去，我就能知道司南子和慕小雪的一切真相，但我却有些怕。

我想要回身返回，却发现来时的路重新被迷雾笼罩。没得选择了，只有向前，踏上宫殿里面的这一条路。

我走上一节大理石台阶，顿时一阵冰冷传过来，像是走在了冰面上。当我走完台阶时，台阶也完全被白雾笼罩了。看来，只有进入到黑暗里面了。也许只有真正的黑暗，才不会消失。是的，无论人心怎样，心底的黑暗又如何能消失呢。

不知为什么，两个守护天使的雕塑却没有被白雾笼罩。

不过这两个天使的样子细看之下还是不一样。虽然他们一个拿着弓箭，一个拿着盾牌，都是外表很萌，胖嘟嘟的。我突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个拿着弓箭的一直在对着我，那只箭闪着金色的光芒，像是随时要射过来一般。

就在我与天使对视的时候，宫殿里的灯火亮了起来。绿色的灯火，映着暗色而雕有花纹的墙壁。宫殿的两侧是无尽的房间，仿佛能延伸到宇宙的尽头。而那只闪着金色光芒的箭也在这时射了过来，正好落在我的脚边。

“哈哈，你没有找到我。”那个拿着弓箭的天使突然动了动身体，“我就说嘛，最重要的东西通常都在人的眼前，可惜每个人都发现不了。现在该我找你了。我给你十个数好不好？不，我给你二十个数。从现在开始，你要藏好了，千万不要被我找到啊。如果找到了，我就要杀了你。”天使已经变成了小男孩的样子。男孩的样子很帅气，同时又有一种霸气隐露出来。一双沉静的眸子里，藏着的仿佛是万年寒冰，层层凉意从男孩的身上散发出来。我相信，他说的杀了我，绝对不是玩笑话。

我转身，踉跄着向宫殿深处跑去。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一如太虚之谷的尽头。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男孩娇小挺拔的身影，石雕般立在那里，伴随着稚嫩的童声：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十六……”

男孩稚嫩的声音跟着我，在我耳边如炸弹上的倒计时器一般。我跑得多快我不知道，只是越往宫殿的深处，那些绿色的火苗越黯淡。

过不一会，前方就会出现一个路口，我有一次选择向左或向右或向前的机会。路口转过之后，不久又会有路口。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一直选择向左向左向左向左，说不定会回去……但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深入到了我都不知道的地方。男孩的声音终于淡了下去。但这是哪里？我还能回得去吗？如果我走不出去，是不是现实中的我也永远醒不了了？

我跑了很久，终于累得不行了，靠着墙滑了下来。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借着幽幽的绿光映出我的狼狈。喉咙干渴地连唾沫都没有。而由于这里的阴凉，我竟然一滴汗都没有。只是好渴，好渴。我不知道该不该跑。感觉再往深处跑，还是可以跑的。我现在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再往深跑就必死无疑了。想着，我把自己衣服上的纽扣扯下一个，放到不那么显眼的地方。

就在这时，手上一阵冰冷，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淡绿色的火苗虽然阴暗，但还是能看清，这是一只孩子的手。小小的指甲，闪着绿油油的光，就连那胖嘟嘟的指头，也更像是布偶一样没有生命。

我转过身，正是那个叫嚣着抓住我的男孩。我吓得龇牙咧嘴，只想挣脱那只手，却见那个男孩冲我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