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的事好解决。我躺在舒服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想着人间的美好。

耳边传来张瞎子的声音：“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我躺在床上，双目微闭，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进不去那个世界。

张瞎子叹了口气：“小哥，老夫知道你讨厌孙教授，但人命关天。这孩子支持不了几天了。再救不回来，魂魄就回不来了。”

“我睡不着呀。”我张开眼，“她也没喊救命。”

“其实她喊救命了。你用心去听。她一直在喊，喊了二十年。”

我望向睡在我旁边床上的少女。她长得非常美，像是一块洁白的玉石雕刻而成。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闭上，好像等着谁把她吻醒一般。

孙教授说道：“我女儿，无论学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钢琴、舞蹈、古筝、外语、国画、历史、政治、英语、国学……”

在孙教授的叨唠声中，我真的睡过去了。要知道，孙教授口中的这些课程，通常是我的睡觉课。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这些话，但这些话和我前几天在梦中听到的一样。我寻着声音过去，见到一位长发少女。

我问她：“你有没有看到一位老人？他叫张瞎子。”

少女不回答我，独自摆弄着长发。长长的睫毛印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竟然落下了阴影。只是她为什么不理我呢？

“我们是来救你的，跟我们回去吧。你妈妈在等你醒来。”我又说了一句。

少女听到这句话，蓦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接下来的话差点把我噎死：“你的站姿真他妈恶心。能不能把背挺起来？你就像是个快要入棺材的临危病人。”

我真的被吓到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少女伸出手，脸上的微笑变得狰狞起来。

她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使劲地拍着我的背：“我告诉你，你再这么站着，我就用菜刀背把你的罗锅拍直了。”

我被她打得吐了一口血。又强行吞咽下。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普通的少女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狞笑着向我走来：“你真没家教。你父母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你看看你，不会弹琴，不会唱歌，连大学都没考上，你这种人，放到社会上就是个渣滓。你觉得，你有存在的必要吗？”

少女抓住我的头发，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你看看你长这样，头发是在十元店理的吧，衣服呢？是地摊货吧？你将来到社会上怎么竞争？你会打字吗？你上网除了撩妹，你还会干什么？我真的是懒得理你。你走吧。”

“哦。”我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哦，“那我走了。”

我起身，刚要走又问她：“张瞎子呢？张瞎子在哪儿？”

“他？哈哈……”少女笑道，“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了。那个老废物。”

片刻后，我看到张瞎子卸剑而来。他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天外飞仙。他稳住剑，一个极潇洒地下落，停在少女身边：“姑娘，随老夫出去。这里是梦境。”

少女颦眉道：“你个老杂毛，都什么时代了？你穿这身衣服以为是姜子牙还是白子画？现在时代变了，再会装神弄鬼，不如会外语装洋鬼子。你懂英语吗？我告诉你，英语不过四、六级，将来拿不到学位证，进不去一流大公司，你什么都不是。”

张瞎子显然玻璃心碎成了玻璃渣子。谁敢对张大师有半点不敬？每次不是拿他当村干部又是烟又是酒地供着。张瞎子往后退去，那少女又说：“说你两句怎么了？给我摆脸色？我告诉你，我说你是为你好。等你将来进了大公司，有了好工作，你就得感谢我今天说这些。快点——”

少女拿出两双舞蹈鞋：“马上要开舞蹈课了。快点换上。”

我和张瞎子拿着如莲蓬瓣般的芭蕾舞鞋，相对而觑。

“我告诉你们，等一下你们跟不上拍子，小心被跺脚。”

少女熟练地穿鞋，一双纤手，翘成兰花状，轻轻解开上衣的纽扣，恍惚间，就能感觉少女的体香充实了整个空间。

我突然决定原谅她了，暂时不走。

她转过身，我能感觉到所有的纽扣都像春天的花朵般，迎风开放。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我已经做好了鼻血横飞的准备，可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她里面穿着紧身的肤色练功衣。她抬起上臂，阵阵香风袭来，如一朵盛开的莲。

我被她迷得晕晕乎乎，仿佛置身于春天的海洋。突然一声怒吼，把我吓得捂着心脏就坐在地上：“快点换鞋，再不换就来不及了。别人已经换好了，你再不跳，就输在起跑线上。忘了我刚才和你说什么了吗？进不了好的幼儿园，就进不了好的小学，进不了好的小学，就进不了好的初中，以此类推，将来没有好工作，就嫁不了好人，就连生的孩子都低人一等。你不努力，小心将来儿孙恨你。”我真怀疑她有人格分裂。

她那双莲藕般的玉指抬起我的四十二码的脚，将我的鞋子扒下扔到一边，我那双充满着恶臭的袜子被她如剥洋葱皮般褪下，她轻轻地抚着我脚底板的汗液和细砂，才将我手里的那双舞鞋穿上。为了美女，我忍了。可当我站起来时，我哭了。潘金莲呀，当初你受的苦，我今天都懂了。怪不得嫁与武大不甘心，这修成三寸金莲，得流多少泪呀！不嫁入豪门都对不起自己。

少女接着又说：“你得站起来，用脚尖走路。这样才能练出气质。你要知道，你是公主，你是天鹅，你会永远飞在天上。看到那边的老头没？让他当初不好好学习，现在，给他鞋他都穿不上。”

“我想我妈了。”我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膝盖磕地直疼。

少女拿出一根鞭子：“告诉你，我今天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知道呢？我看你还能抢救一下，所以才会对你这么狠。你看那边的张瞎子，我根本就懒得理他。”

“大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当公主，我想当小姐，你放过我吧。我想醒过来。你告诉我路在哪里。”

我看向张瞎子，他好像没事人似的看着我受罪。

“张瞎子，你倒是说句话呀。”背上这时就受了一鞭，我咬牙切齿，却听那少女说：“告诉你多少次了，走路的时候要挺背。”

我就这样，穿着芭蕾舞鞋，挺着背往前走着。音乐响起，少女闭上眼睛，沉寂在音乐声中：“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柴可夫斯基。有没有感觉到春的气息，它一点点地袭来，侵入着你的心腑，你慢慢地，会融入到春的节奏中。你要知道，我对你有多狠，我就有多爱你。”

我快坚持不住了，我伸出双臂保持平衡，真不知道我得罪谁了，要遭这份罪。

耳边传来张瞎子的声音：“平安小哥，你一定要坚持住。这个是倩倩魂魄的余影。她能带我们找到真正的倩倩。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答应她。如此一来，我们才能救出倩倩。”

“我想回家。”

“想想那一百万。”

这下我闭嘴了。张瞎子真是知道我软肋在哪儿。我用脚尖点地，双臂伸直，顺着少女指的路走下。少女对我的进步感到很满意：“小朋友很有天份嘛。你看这条路，充满光明，照着我的指引走下去，你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一定会有和你一样优秀的人在等着你。想一想，你坐在最高层的办公室里，看着属下像狗一样地舔着你。你就会觉得，今天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一点都不值得。我还不如去市场上买条狗呢。我要他们装什么狗——哎哟——”

背上又挨了一鞭子。

“打你，是因为你不知上进。我打你，是为了你好，省得你长大后怪我。”

我这下不敢吱声了，想想那一百万，我们革命党人的意志是无比坚挺的。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都无法阻挡我对革命的热情。我咬紧牙，脚尖感觉绷得快失去知觉，只剩下惯性在坚持。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总之，累的时候就想想一百万。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在此之前，我还能听到一声冷笑。我回头，身后只有张瞎子跟着我。但绝对不是张瞎子。那个人是谁？我承认，我现在是很好笑，但请尊重一位演员好吗？我也算是为人民币服务到家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女终于累了，说：“表现不错。一会儿我们上钢琴课。你这双手，虽然说现在学钢琴有些晚，成不了朗朗那样的大师，不过好好练练，对你的气质有好处。你喜欢贝多芬吗？还是莫扎特？还是肖邦？你选一个吧。你要是不选的话，我就帮你选了。”

“停。”我说道，看着把舞鞋脱下，我那双血肉模糊的脚趾，我痛得心都快装起膊器了。“我自己的路，还是自己选吧。”

我瘸着腿勉强站起：“我决定了一件事情。张瞎子，把你的天师剑借我。”

张瞎子不明所以。

长叹一声，我仰天长啸，摊上这样的猪队友，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对着天空大叫道：“宇宙无敌，逃跑神器——出——”那辆二手自行车落在我的面前，“姐姐，我不和你玩了，我还是先醒过来再说吧。”

“我是为你好，我是爱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拉倒吧，大姐。”我边骑边说道，“就你还爱我？被你爱上的人上辈子得多缺德呀？钱我不要了。”

我听到少女在身后哭泣着。张瞎子卸剑追在后面：“小哥，莫要忘了天师一族的责任。”

“我和你天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能入梦不是我的错。我的爪爪再玩下去就废了。您老把我当屁放了吧。”

我听到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我不知道骑了多久，那双脚血肉模糊。我甚至感觉不到它在动。而天空这时乌云密布，倾盆大雨瞬间从天而降。我被雨打得好冷。衣衫紧紧地贴着皮肤。张瞎子卸剑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一道闪电就在这时呼啸而过。可惜打歪了。张瞎子躲过了那道闪电。

“好人有好报。”张瞎子说道，“这就是老夫多行善事的结果。看，连雷都劈不中。”

刚说完，一道闪电落在我的脚边，自行车的前轮被劈飞了。我拿着手把，不知道剩下的路该怎么走。而张瞎子这时也停下来落在我身边：“小哥，看来梦的主人不想放我们走呀，还是随遇而安吧。”

“张瞎子，我这次被你害惨了。”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说道，“不知道这次现实中，我的脚会不会有事。感觉比入安静的梦中凶险多了。”

“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只是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可是这次真的很疼。”我坐下，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我伤痕累累的双足。

张瞎子想了想，撕下自己的道袍，帮我把脚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现在应该不疼了。不去想它，当它不存在，它就伤害不了你。毕竟是梦中，老夫现在就替小哥疗伤。”

张瞎子让我闭目，将双手放到我的眉心处：“倩倩，我们来救你了。放出你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们带你回家。”

天空就在这时亮了，这是哪里？五星红旗在操场上飘扬，处处歌声从窗口传来：“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迎风飘荡……水面倒映着绿树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