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疼得要命。一阵音乐传进耳朵里。同时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这是哪支曲子？真笨，连这么简单的曲子都不知道，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我悄悄将眼睛眯了一条缝，只见孙思潮被绑在一张刑床上，刑床下面都是钢钉。而我也好不到哪去。虽然身下都是钢钉，身体却不太疼。这也许就是初中物理老师讲过的，压强只与压力和受力面积有关。钢钉虽然每一根都很细小，但身体的重量平均分布在上面，竟然也不是很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孙思潮却满头大汗，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那个声音继续道：“这是莫扎特的曲子。当初欧阳倩倩学了两个月。你不是在旁边说：我听都听会了，你这个笨蛋到底是不是我女儿？你不是说你听都听会了吗？你居然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你快把倩倩还我！”孙思潮恶狠狠道，“你快点滚出去！让我的倩倩醒过来。”

那个声音又说：“你以为，是我关着倩倩吗？你以为，倩倩愿意跟你回去吗？你知道穿着芭蕾舞鞋的滋味吗？看着自己的的脚一点点变形，连漂亮的凉鞋都不敢穿！你问过倩倩的感受吗？我告诉你，倩倩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不会的。只要你放她出来。我要倩倩亲口告诉我！”

“那好，希望你不要后悔。”

如果不涉及到我的安危，我就在这里装睡好了。可身体就在这时飘了起来。我悬浮于空中，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

“倩倩，今天又不想上课了吗？”年轻的孙思潮问着幼小的倩倩。倩倩穿着白色的舞蹈裙，头发被孙思潮一缕缕地握在手里。孙思潮耐心地把倩倩的长发盘成小辫子。

“妈妈，我今天脚疼。”倩倩楚楚可怜地说，“妈妈，我真的脚疼，不骗你。唉哟——”

孙思潮可能是心情不好，无意间使劲拉拽倩倩的头发。

孙思潮严厉地说：“叫什么叫？要美就别怕疼，怕疼就别想美。我告诉你，欧阳倩倩，妈妈今天对你这么严厉，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好。告诉你，练过舞蹈的女孩子，气质是与众不同的。我们学校里就有几个小时候练过舞蹈的……你这死孩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妈妈，我不是偷懒，我是真的脚疼。昨天晚上就开始疼了。”

孙思潮粗鲁地脱下欧阳倩倩的鞋袜：“告诉我，哪里疼了？是这里吗？好——”

孙思潮面暴凶相，猛地一巴掌落在倩倩的脚面上，倩倩细嫩的皮肤马上就出现一块青紫：“我叫你撒谎！我叫你不求上进！妈妈当年想学都没办法！你外公虽然是校长，但我们那儿根本就没有舞蹈教室！叫你不上进！叫你偷懒！”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今天去上课。我马上就去，还不成吗？”倩倩哭成一团，那条洁白的舞蹈裙上也落上了泪点。

“这裙子脏了，快点换一条。”孙思潮粗鲁地把倩倩从椅子上拉下来，又拽扯着她的胳膊，粗暴地把她拉到大衣柜前。选了一条黄色的舞蹈裙，“我告诉你，女孩子要爱惜衣物，不能穿脏东西，尤其是那种大红色，只有乡下人才喜欢这么烈的颜色！”

倩倩吓得把泪收回去，她只希望早点上课，就不用看妈妈的脸色了。妈妈的大巴掌随时都可能落下。

孙思潮倒是没有闲心再打她，但是也没有露过笑容。

两个人走在马路上，车子呼啸而来，孙思潮一把将倩倩拉到怀里：“你没看见车呀！你找死呢！”

倩倩小声嘀咕着什么。孙思潮有些怒了，说：“我叫你注意看车，你听到没有？”

倩倩又小声嘀咕了一遍什么话，孙思潮打了倩倩一巴掌：“欧阳倩倩，我是不是欠你们家的？你爸成宿地不回家，他说是研究课题，谁知道跟谁研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都推到我身上。我怎么这么命苦呀！你要记着，妈妈是贫苦人家出身，你一定不能像妈妈一样。妈妈现在是讲师，你将来至少要是教授。你还要出国留学呢。”

倩倩还是在小声嘀咕。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倩倩盯着孙思潮突然大声说：“车怎么不把你撞死！”

紧接着，一巴掌落在倩倩的脸颊上：“老娘我伺候你们爷俩还出罪过了？你在说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倩倩的肚子上。倩倩冷笑着，突然横穿正是红灯的车道。

孙思潮上前一把抓住她，气得浑身发抖，她一句话都不再说，像是拽着一个破面口袋，走向课外班。

来到课外班，孙思潮对老师说：“老师，孩子交给你了，不用怕她不能吃苦。你使劲地训练她。她要是敢叫半声累，我就在这儿看着。”

舞蹈老师面对这样的架势，倒有点发蒙，但也不好多说，只能像往常一样训练倩倩。

“绷直脚背——踢——坚持三十秒——倩倩，你的脚背有些不标准，用力呀！”

“倩倩，出了好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老师，我没事。”倩倩小声地说，“我能坚持的。”

“老师知道，绷脚背是有些疼，但这是基本功。只要坚持下来就好了。”舞蹈老师轻柔地说，“倩倩，老师知道你努力了。你是好孩子。”

刚说完这句话，倩倩的泪水就流了下来。伴着泪水流下的，还有脚尖的殷红。早就感觉到脚疼不舒服，但是每天还是要练习，和妈妈说了也没用。妈妈从来都不相信她真的不舒服。

时间过得好慢，但一想到上完舞蹈课还要去练琴，练完琴还要去学书法，还有国画课、英语课、奥数课……倩倩又觉得时间过的好快。至少眼前这位舞蹈老师是她喜欢的。

终于下课了，欧阳倩倩坐在更衣间，迟迟不肯换衣服，她只是感觉到累。她想好好睡一觉，她甚至都不敢奢望能玩一会儿。爸爸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课题要研究？难道也是想逃离这个家吗？那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逃？

正想着，孙思潮走了进来，她看倩倩一动不动，怒从中来，抬起倩倩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将舞蹈鞋的丝绸带解开：“倩倩，你要是再不用心，仔细你的皮！”

刚说完‘皮’，就感觉倩倩浑身一抖，一声惨叫袭来，舞蹈鞋里早就血肉模糊。那些血已经和鞋体凝为一体，在猛烈的外力作用下，又与鞋体分开，倩倩只是叫了第一声，然后就默默忍着，只听孙思潮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懂不懂这个道理？你现在不懂，长大就知道了。”

袜子是没办法穿了，简单地在楼下的小诊所上了药，孙思潮带着倩倩去下一个课外班。她早就在倩倩没出生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倩倩过人上人的日子，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真正地扬眉吐气。

倩倩就带着绑纱布的脚，一直上了漫天繁星，才趴在妈妈的背上回家。妈妈以为她真的睡着了，自言自语道：“倩倩，妈妈也就是家庭环境不好，否则，那些大学教授算什么？妈妈甚至当一校之长也有可能。妈妈有太多的遗憾了，妈妈不希望你有遗憾。”

倩倩抓着妈妈的衣服，是那么用力。弱小的她，无论是怎样狂吼，都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弱小的她，无论怎样反抗，在大人眼里只有可爱的懦弱。

耳边传来了孙思潮呻吟的声音，图像中的孙思潮迅速变老，转瞬间又回到了四肢被捆绑的形态，像一只待煮的大闸蟹。

欧阳倩倩面无表情地拿着块裹脚布，一点点地为孙思潮裹脚，旁边还放着刀子和一盆水。倩倩说道：“妈妈，听说你想见我？我就那么值得你见吗？”

“倩倩，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妈妈即使拼掉性命也要救你出去。”

“放屁！”倩倩说道，“我是你最重要的宝贝？你真好意思说。我只是你的财产而已。我和农户家里养的一只羊、一只会下蛋的鸡没什么两样。为了活到现在，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事情吗？妈妈，我亲爱的妈妈，你以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滋味就那么好？你知道我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吗？”

孙思潮愣愣地看着她，倩倩又道：“妈妈，是你教会我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为。你懂什么叫吃苦吗？除了摧残自己的肉体，也包括摧残别人的肉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郭倩倩，她原来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带她回来一次，你就说她才像你女儿，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所有人都喜欢她——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我就是一个残次品！我知道你喜欢她，那你让她做你女儿吧。我受够了。反正那个郭倩倩有个精神病的妈妈，能进入到孙大教授的家里，她也应该求之不得吧。你为什么还要来烦我？为什么？当初，我要是被车撞死就好了，或者是你被车撞死……”

“孩子，当初是妈妈不好。妈妈只是想，和郭倩倩搞好关系，她朋友那么多，她如果和你玩，你就会开心些。妈妈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欧阳倩倩拿起刀子：“妈妈，你的脚已经长成型了，不太适合缠三寸金金莲，但想要成为人上人，就得吃苦中苦，是不是？妈妈，我现在就帮你做人上人。你将来一定会嫁入豪门的。”

倩倩说完，对着孙思潮的大姆脚指就下刀，只听孙思潮惨叫一声。

“妈妈，一会儿就不疼了。这是你教我的。为什么到你身上，你就一点都受不了了？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

“是妈妈错了。”孙思潮说道，“你当一个普通人就好。咱们家的钱，够你花到下辈子。我给你留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连你爸爸都不知道。那张卡就在你二十岁生日时，我送你的白裙子里。秘码是你的生日。倩倩，妈妈知道对不起你，我也不值得你原谅。妈妈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你能醒过来……”

“太迟了……”欧阳倩倩放下手里的刀，“妈妈，真的太迟了。我为了站在金字塔顶，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件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这个家庭会遭人唾弃的。你和爸爸还是当我死了吧。我会守着这个秘密，永远留在这里。”

“孩子，你必须出去。妈妈可以替你守着秘密。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孙思潮说道，“告诉妈妈，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和钱有关的，妈妈都不怕。”

“不是——是我——害了最好的朋友。”倩倩说道，“我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想自首，但我知道那些小报记者不会放过我们家。所以我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是最好的办法。”

孙思潮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身上的绳子被她挣断。她愤怒地坐了起来，一巴掌打在欧阳倩倩脸上：“你个傻孩子，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告诉妈妈，你害了谁？妈妈去替你自首，妈妈替你顶罪。所有的错都是妈妈的，从小到大，错的只有我一个。你只是一个傻孩子而已。倩倩，妈妈为你死都可以呀，你怎么不知道呢？”

这时的倩倩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又哭又闹，她静静地坐着，突然放声大哭：“妈妈，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你这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