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要带她走
我来到慕小雪的房间,看到两个外国人正拉着她的胳膊,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她只是使劲摇头。“你们干什么?”我上前推开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比我高出两头。这个头,得将近一米九了。我仰着头看他们,脖子有些痛,于是站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敢动我的妞?”慕小雪拉着我的衣襟:“平安哥哥,他们是我妈妈派来的。说是要接我回去。”“那你想回去吗?”“不想。”慕小雪说道,“我想和平安哥哥在一起。”慕小雪如清泉般光亮的眼睛,盯着我的双眸,认真说道,“我害怕,再被关起来,再也见不到平安哥哥了。”“听到没有?”我指着一位外国人说道,“别以为金发碧眼有什么了不起的。慕小雪说不想跟你们走。你们就给我消失。”外国人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懂。慕小雪低着头,也回了一句外语。两个外国人就在这时,对视了一眼,一人拉着慕小雪的一条胳膊就往走走。“站住。”我说道,“你们没看出她不想走吗?你们听到没有?”我被他们的大手推到一边,踉跄地向前追去。看来我的身体是真不行了,不过以前的我,好像比现在强不到哪去。“咳咳——你们——不许欺负老人。”我说道,“要不我讹死你们,让你们把底裤都赔在中国。”他们两个耸耸肩,表示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推老人,就可能倾家荡产。就这种中文水平,还在中国混呢,要是不他们块头大,我早就冲上去了。慕小雪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她拼命挣扎:“平安哥哥,救我!我不想和他们走。”什么叫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只有这种感觉,才可以把一个已经只剩三年,实际年龄不下于八十岁的老年人,激昂地热血沸腾。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管别人是怎么看的,我都觉得,在这种生死关头,我张平安要第一个站出来。为了妹子,我真的是拼了。顺手拿起一块砖头。我追了上去。大声喊道:“八国联军入侵了!快点保家卫国!”那些租客一个个木然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这帮人怎么一点正义感都没有?不就是这两个比我高的大块头吗?他们有的在淘米,有的在洗脚丫子,看完我之后,又转身该干嘛干嘛。本大爷就那么没有存在感吗?他们自顾自地聊着:——今天晚上包包子吧。——行。牛肉馅的怎么样?——不错呀!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戴黑墨镜的外国人摘下眼睛,对我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微笑:“你们中国人的身体,不行。小雪,我带走了。”这是逼我放大招的节奏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大喝一声,站在他们的汽车了上,他们也有些愣了,不知道我为什么。我双手插腰,一只手曲伸伸出来,做‘如来神掌’状,眉头紧皱,牙关紧咬……“乡亲们,教训这两个外国狗,下个月我免收房租了——”话音未落,众乡亲们放下手里的活计,顺手操起家伙。有拿擀面杖的,有拿洗脚盆的,还有拿指甲刀的。好吧,指甲刀也算凶器的话。那两个外国人先是被洗脚水泼湿,然后又被擀面杖一顿狂打,指甲刀化做小李飞刀,落在黑衣人的眼镜上。黑衣人倒是没被这阵势到,只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中国人,也就这点小玩意儿。我们先走了。张平安先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大小姐。”慕小雪的眼神透着绝望,好不容易到手的鸭子,早上都差一点就亲到了,我怎么能让你们得逞?咳咳——我一手扶着腰,一手追下楼,差一点就滚下来。幸好乡亲们给我争取了时间。我上前拉住小雪的手:“你们太不讲理了!没听说她不愿意和你们走吗?要不——就连我一起带走吧。”黑衣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们很忙,不想闹出人命。你懂的。”“我不懂。”我说道,“我只知道,我在精神病院为了慕小雪,出生入死。只要她没事,我愿意有事。你们什么都没干,一分劳务费都没有,她白吃白住了这么久,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人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骂你’。你要的是‘骂你’,对吧。”“对。人人都喜欢‘骂你’。”男人用不纯正的汉语说:“支票可以吗?”“最好不过了。”可能是我贪婪的神色打动了他们,他们都没注意到,一个人掏支票,一个人找笔,他们已经放开了慕小雪的手。我突然就位住慕小雪,慕小雪心领神会,我们一起跑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像一对私奔的男女。真是太刺激了。那两个人才恍过神,骂了声:“shit!”飞快地追着我们。可能眼前的画面有些搞笑,应该是我健步如飞地拉着慕小雪,或是我突然间来一个托马斯回旋放倒后面的两人,或者来一根‘威亚’把我和慕小雪吊起来飞到屋顶——但现实是:慕小雪扶着我,每跑两步就歇下来让我喘会气儿。她还好心地用另一只用轻抚我的背,好像我这种剧烈运动挺不到下一秒,随时都有可能呼吸功能衰竭挂掉。我用老眼昏花的目光,努力寻找着慕小雪。一个、二个、三个,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他娘的老花眼不过如此吧。好在我的手指头也变成了三个。一个抓一个,正好对上了。那两个外国人追上,冷笑:“大爷,我们国家也是尊老敬老的。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一个快死的人。”“咳咳——去你妈的,谁快死了?谁脸上写着快死了?我说过,我要保护小雪——一辈子子、下辈子、下下——辈——咳咳——子——”慕小雪倒是放开了我,听话地说:“两位先生,我和你们走。我想好了。”她的手指好香,从我的眼前划过,几根额前的发被她带起,也沾上了她的香气。她回眸,那眼里写满了不甘。“小——雪——”我极慢地站起,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拖走了一般,“不——要——走——”话音刚落,那两个外国人果然停住了,这又是什么妖法?我进化了吗?两个外国人松开了慕小雪,慕小雪过来扶我。我踌躇着往前走,每踏出一步,都感觉浑身的骨头要散架子了。烟雾缭绕看,一个酷似格瓦拉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紧身的皮衣把他完美的胸大肌衬托地无比巨大。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金色的光泽,一双长腿,套在马丁靴里。男人中的男人。他将嘴里的雪茄吐在地上,英俊飞扬的眉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他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那两个外国人。“信不信?这里是中国,你们强抢民女,在哪个朝代都是不行的。”他又说:“告诉你们领导——不,是主子,我们579局看上的人,至今还没有能逃脱的。”我的头都大了。这男人,不就是李四方梦中的那个人吗?我现在还记得那只伸向我的玉手,还有那手里的打火机。那两个外国人露出微笑:“算我们倒霉。大家都是替人做事。你就当没见过我们。一人退一步,别激动。”格瓦拉点头:“好。给你们三十秒消失。倒计时开始:一、二、三、四……”刚喊到五,那两个外国人就跑得没影了。“大哥,谢谢啊。”“不用谢我。”男人又恢复了酷劲,“是我们局长要见你们。”“谁?我这辈子还不认识局级领导呢。不,认识一个,还是市级的呢。可惜不久前上吊死了。”想想李四方,我还是挺惋惜的。别看他已经住院了,只要没死,还不是说句话本市地皮抖三抖,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想让谁进哪儿,谁就得进哪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张平安先生,现在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格瓦拉对我的废话有些反感,例行公事地说道为。“我不知道你们局长是谁。不过根据我们经验,每次遇上这些当官的,我都得白忙活一场。还不如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呢。是不,小雪。”小雪露出一个无比纯真的笑容:“我听平安哥哥的。”真乖。许是刚才剧烈的运动,还是小雪的笑容,突然间就感觉心跳得快要爆了。“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还有事要做,不送了。”我示意小雪扶我上楼,但那个男人只是皱眉,显示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下一刻,男人拿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不会以死相逼吧。我做好了脑浆迸溅到脸上的准备,同时护住小雪。真恶心,刚走了一个在地上死磕的孙思潮,又来一个拿枪玩自杀的。他们这是红白两相宜呀。但格瓦拉只是在太阳穴上蹭蹭,像是在挠痒痒。不知道他想什么。他见我眼神充满疑惑,才停下来回摩擦的枪:“你以为我会自杀?放心吧。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不过那帮黑衣人还会来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对付?能保护你们的,只有我们579局。”“虽然你说的也是。但我真的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比那群黑衣人更坏呢?”我对579局的印象不好,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到底是什么?失魂的人偶?行尸走肉?还有那晚的房车里,传出的怪异音乐,都让我不寒而栗。只是感觉那个所谓的579,是比黑衣人更麻烦的组织。我扶着慕小雪,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此刻我才意识到,让苏芳抱一会儿,是世间多美妙的事情。但一定不能告诉慕小雪。我还剩几天了?刚才这么一折腾,可能又没多少阳寿了。“张平安!”身后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格瓦拉气运丹田,感觉我的房子要到寿了,瓦片都要滚下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你到底跟我走不走?”“我的时间可能也没多少了。”人只有看到死亡,才意识到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想和慕小雪静静地呆一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管,也不问。我靠在慕小雪的身上,实在是走不动了,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楼上是租客们晾散的被子,被子在风中摇摆出不可思议的造型,像什么?像是天上一朵五彩的云。这一群云,就是风起云涌,孩子的尿骚味,还有男女欢爱后的气味,张瞎子几年没洗过的老光棍子味,就是一首合奏曲。这支曲子,就是‘家’的味道。我想过这种日子,我想剩下的时间都过这种日子。他不知何时停在我身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闪着寒光停在我面前,只感觉到了漫天的杀意。他的枪已经放回腰间的枪袋,但手还是下意识地摸着枪柄,像是爱抚自己的宠物,那只手还是那么柔软,像是女人的手,虽然不太配格瓦拉的身形,但我也相信,只要一瞬间,他就可以让我和慕小雪同时毙命。他的怒槽渐满,就在我以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豪无预兆地跳了两下——嘴角强制般四十五度上扬,眼睛大张,露出八颗牙齿。充满杀意的脸瞬间变笑脸。前后不到一秒钟。兄弟,你这是川剧变脸吗?那种贱兮兮的笑,像是在冰原上突然开了一朵红莓花般突兀。“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吗?张平安先生?”“我不记得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想绕过他,但他身躯巨大,着实不易,“你要想喝茶,楼上就有。我现在要回房休息。”“张平安,开个价吧。”格瓦拉把手伸进头发,拉风地抖出一地头皮屑,“出多少钱,能为我们579局办事?”拉倒吧,慕容波决绝的神情我还记得,那叫视死如归。要不是摊上大事,谁愿意和你们579局签定契约呀。简直是连身带心再加下下辈子一起卖了。我边摇头边说:“真不是钱的事。我张平安一向淡泊名利,虽宁静无以至远,虽淡泊无以名志……”楼上突然喷出一口茶水,正落在格瓦拉脸上。“张瞎子,你怎么出来了?”那老瞎子拉风地坐在楼梯口,拿着茶水赏景。“老夫,老夫刚才不会是听错了?”张瞎子疑惑起来,“张平安,不可能不爱财呀。难道是从梦里走出的不是他?也不对呀,闻起来味道一样呀。”“老瞎子,你够了。”我闻起来能什么样?中国好猎犬?“老先生,你也会入梦?”格瓦拉一下就来了精神,“大师,您不会就是张大师吧?来的路上我就听到您的大名。579也随时欢迎您这样的有识之士。”“张瞎子,你别被他骗了。在郭倩倩的梦里……”格瓦拉闪过身子,对我阴森森地一笑:“你见过我们局长了?”“没,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局长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用什么方法,知道吗?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折断你的四肢,反正对于入梦师来说,听要活着就好。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小妞,她好像也能入梦吧。至于这位老先生,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识时务。”如果他真敢伤害慕小雪,我只有屈服了。耳边传来了铜钱‘叮咚’做响的声音,张瞎子一言不合就开‘褂’,只听他摇了数下,五枚铜钱一一落在地上。他颤颤地去摸:“此褂老夫测不出来呀。紫薇星光不明,有外主入侵之像。但——这外主,却又不是外主。老夫功力浅薄。”格瓦拉以豹的速度冲到张瞎子面前:“大师,您居然能算出外主入侵!”“是,但老夫却感觉到凶中带煞,煞中带怨,而怨中……老夫测不出来。虽说是外主,但血脉却是极正。这是为何,老夫不得而知,除非能入梦一探究竟。”张瞎子转过身:“紫薇星有煞,老夫自为尽张氏本分。小哥,如若你不去,老夫我自当前往。”“张瞎子,你傻了吗?我实话告诉你,进579,可比死还惨,我在郭倩倩的梦中,亲耳听到他们局长说的。生生世世,万劫不复。”“那又怎样?张氏后人,不就是为此而生吗?不过话说回来,这个579局既然和郭倩倩的梦有关,那说不定,能找到陈宁,得知怎样将小哥阳寿尽还之法,也不可知否。老夫觉得,小哥还是应该一同前往。”我点头深思,真的有可能吗?如果能找到破解之法,我能活到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格瓦拉显然没被人这样待见过,无可奈何地走到我身边:“兄弟,好好想想,这可是为国尽忠的好事呀。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他又搂着我的肩膀,继续给我做思想工作:“张平安,你看你一个大好青年,难道你就想一生窝在这里做寓公吗?还有你身边的这位慕小雪,要知道现在上公立幼儿园多贵呀。而且你想想你的智商,你觉得你们将来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吗?要知道,如果你为这个国家做出特殊贡献,中、高考是有加分的。”“要是牺牲了就算烈士子女了。”我补充道,“是不是可以直接安排工作?”格瓦拉点头,像一只玩耗子的猫,怎么都有一种被诱拐的感觉。“好吧。”我勉强道,“这次是看在张大师的面子上。刚才我说的条件你能满足我吗?不对——怎么感觉都不对。一入579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都特玛深似海了,还怎么考大学?要是万一真有了儿子,将来不得成路人?”“试试吧。”格瓦拉也被我绕累了,“如果觉得不好,你再退出。至少帮我们这一次。如果我不能带人回去,局长会死的。”“死的又不是我。”许是我这句话刺激到他了,格瓦拉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眉头紧皱,突然快步走到我面前,用枪对着我的头,我能听到保险被拉开的声音,他的手放到板机上,就那样僵持着。他那张平静的面孔下,有一种叫心如死灰的东西在挣扎。他就像是处于悬崖边上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手打爆我的头。“大兄弟,有话好说。我就是随便问问。现在应聘找工作不都得先问这一套吗?我是按套路出牌而已。”“张平安,实话告诉你,要抹除你,和拍死只苍蝇差不多。局长如果有事,我绝不独活!我要你们这里所有能入梦、所有见死不救的人,都给我们局长陪葬,你们信不信?到时候我杀光你们,然后再自杀!听着——我现在代表579局特别执法,我没时间了——我数到三,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抹杀你——三——”“不带这么数的。”我惊道,“也许你说的对。我应该试试。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们要秉承着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全心全意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放心,我也是经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人,不会那么没觉悟的。是吧,小雪。这次就当是渡假了。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出过远门呢。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样。”“怎么能带她?”张瞎子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那么就杀了张大富吧。反正他们杀个人跟拍只苍蝇似的。”张瞎子气得鼓鼓地,说道:“那现在就走吧。老夫的卦象显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那破褂时灵时不灵的,还是别算了。”“你们住嘴,车子在外面等着,快点跟我来!”格瓦拉咆哮着,把我横抱起来转身就跑。倒是慕小雪去扶张瞎子。他们这死对头倒是配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