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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日上三竿。我伸着懒腰,对着谢小芳的眸子。谢小芳的厚嘴唇蠕动:“张主任,今天早上十一点有会……要去和苏芳小姐看电影……然后去机场接人……最后和局长共进晚餐……”

我擦,每次都挺不到最后一关。我这辈子都不想看什么电影了。说什么“欢喜冤家”,每次到最后不是变成鬼片?

抬头看了一眼日历,不出所料,还是X月X日

今天我要换路线。例行公事地开完会,谢小芳微笑着提醒我:“张主任,如果您觉得和局长去接人的话,来不及和苏芳小姐看电影,我可以取消这项。毕竟,只是接个普通人而已。”

我停住,打开窗。隐约传来旧上海的情歌,和满街偶尔经过的小商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这就是曾经的我们生存的地方。人们的脸上看不出喜悦,但也没有太大的失望。仿佛每一天这样都是这样过的。

因为人无论过怎样的日子,都是会死的吧。既然早晚会死,那呼吸什么样的空气,就不重要了。是这个意思吗?对于我来说,找到对我最重要的人,并把他们都救出去,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但慕小雪……你在哪儿?张瞎子……你在哪?我闭上眼睛,如果我和慕小雪生存在这里,会是怎么样?不管怎样,我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开开心心,让她的笑容每天都挂在脸上。至于张瞎子,我们吃啥,他吃啥吧。只要饿不死就成。我好想他们,却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找到他们。我冲着窗外大喊:“我想你们,你们知道吗?”

“张主任——”谢小芳有些诧异,“您——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的枪击,让您受刺激了?我可以去和局长请示,取消您今天的一切行程。”

“昨晚是什么人要杀我?”

“是——郑小姐。”谢小芳说道,“我不想说,但是我看您太痛苦了。长痛不如短痛。也许问清楚她的幕后主谋,您就会开心些。毕竟,被不喜欢自己的人背着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懂。”谢小芳看起来比我年长,但她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不丰富,“没有把不喜欢自己的人,变成喜欢自己的人,才是最失败的。把不喜欢自己的人变成喜欢自己的人,却没能保护好她,把她弄丢了,才是最最失败的。也许郑小姐是解开一切的迷宫,可是我现在不想去碰。”

“为什么?”谢小芳也有点被我这些‘喜欢’‘不喜欢’弄晕了。

“不为什么。时机到了,我自然就会去见郑小姐。”

谢小芳一脸的崇拜,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装的。但我是想找到慕小雪和张瞎子,再去见郑小姐。到时候不管赵龙怎么说,都要先把他们两个送出去。张瞎子不能再被碾压了,否则出梦后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一切还是得以工作为重。毕竟我们还年轻,仕途什么的,还是大有可为的。”我换上道貌岸然的表情说道。

谢小芳点头,表示领会意图:“张主任教诲的是。小芳谨记在心。”她说完,迅速地拿出一个小本,将我的话记在上面。见她记完,我拿过她的小本,上面已经记了很多:

——做人要厚道,只能拿坏人的钱。

——做事要坚决彻底,所以不能留活口。

——看到喜欢的男人要全力争取,不能放过赵局长。

——规矩是给好人定的,目的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行事。

直到刚刚这句:趁着年轻,能多捞一笔是一笔。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怀疑我和谢小芳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

赵钱孙和我分两辆车,一起往机场开去。我在车上问谢小芳:“你知道要接的是什么人吗?要知道,能让76号一把手亲迎的,不能是什么普通人吧。”

“当然,不过在我心里,任何人和张主任都没法比。他们在您面前,就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

“小芳,还是你懂我。”我有些感动,一个女人肯为你口不对心,她得多人格分裂呀,“现在像你这么诚实的人不多了。有些话咱们知道就好。当着外人不要表现出来。”

谢小芳心领神会:“张主任,您知道。我的心一直是在你这边的。”

“要接的是什么人?”我单刀直入地问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藏着掖着的。”

“据说是个相面先生。看人一眼,就能知道是不是共党分子。这对我们76号来说,可以省却不少力气。正好他负责分类,您负责审问。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才缓缓停下。

这里的空气真好,机场上早就站了一排特工。他们立在我和赵钱孙前面,替我们挡住了大部分的风。赵钱孙做为正职,先走下车子,腰杆挺得笔直。谁说罗锅不好治?副职提正,简直包治百病。看着赵钱孙一脸的春风得意,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他当一辈子副职,终于在梦里扶正了。而我就站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即表明了跟随他,又表明了我不会超越他。中国的站位也是很讲究的。幸好这些东西,看电视剧就学懂了。飞机由远及近,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如一只大鸟般稳稳落下。

飞机落地,舱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再往上,是一双修长的大腿。合体的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身材。虽然没露脸,我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人走路春风摆柳的,特别像我的一位故人。

当那张白皙得无可挑剔的脸出现在面前,我的世界彻底沦陷了。

——陈宁。这厮什么时候跑进这个梦来了?还嫌不够乱吗?我想转身,却被赵钱孙伸臂拦住:“张主任,让陈先生见识一下我们76号对他的重视。我们一把、二把都来了,他不还得为我们拼命干活?”

我心里说:拉倒吧。你那两把刷子,也就是胡弄一下刚参加工作的人。现在这年头,没点干货,谁给你拼命干活呀?陈宁这家伙,从刚认识那天起到现在,谁见他吃过亏?我被他害得就剩三年阳寿了。我现在就想马上消失。你还想不给马添食,光靠两个站位收买人心?这算盘打的也太精了吧。如果说重视和重用有性质区别。重用和重金使用则有本质区别。

陈宁这时已经下完最后一阶台阶,大方地走到我们面前:“赵局长,很荣幸能和你们一起工作。”

我不荣幸,只觉得倒了八辈子霉。

赵钱孙对付这种场合,早就司空见惯:“陈大师,能得到麻衣神相后人的相助,我们76号一定会如虎添翼。那个——这是我们的张主任。咦?张平安,你别躲着?这样很给76号丢人。”

陈宁似乎不认识我。他的眼神充满疑惑,说:“张主任?就是那个可以叫死人开口的张平安?久仰,久仰。”

“对。”

我突然想起,这个梦的古怪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都想不起自己是谁,那既然如此,陈宁的本事再大,我也没有怕他的必要呀。说不定,可以靠着陈宁的力量,让我们走出这个梦。

转过身,我看着陈宁如花般的面容,笑得无比璀璨。自打认识他那天起,每次看到他我不像老鼠见到猫?每次不是一见面就被他玩得只剩下半条命?我是天下第一大坏蛋聚集帮的张主任,正好可以治陈宁。要不给他安上个什么帽子,我先在他身上试试刑俱?想到把陈宁绑在老虎凳上的情形,我的心情无比阳光。

这次我一定要玩死他。想到这儿,我大方地伸出手:“陈宁同志,非常高兴你的加入。太好了,我们就盼着你来了。对了,听说你是麻衣神相的后人?你对我的面相有何见解?”

陈宁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他鼻翼似动,和张瞎子有些相似地轻嗅两下,然后说道:“张主任,您的面相,贵不可言。不过……”

“有许尽管直说。”

“不过,您的面相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先说这位赵局长。这是典型的富贵相。天庭饱满,地革方圆。声如洪钟,背如直松。天生就是走仕途的人才。张主任的面相虽也显贵,却说不准。”

“怎么个说不准?”赵钱孙也来了精神,追问道。

“张主任的面相大富大贵,却透着一股子穷酸味。张主任的面相,随天时而变……陈某不才,真的断不出来了。”

其实陈宁这么说,算是很准了。我在梦中,都是和大人物交往的。李四方的小金库,只差一步就能到手。现实中的我,守着个公寓,半死不知地过活。买点东西都得算计着来。怎么能不穷酸?但嘴上还说:“陈大师,我这命里透着邪性。不怪你,不怪你。怪我。我长得不好看。”

赵钱孙打开车门,想让陈宁上他的车。陈宁的身子已经进去了一半,但又硬生生地退出来,目光在我的脸上来回扫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赵钱孙尴尬地开着车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陈宁皱着眉头,面色迷茫地说:“我看张主任总是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我转过脸,快速说道,“我这人大众脸。掉人堆里找不到的。”

陈宁苍白而娇美的面容突然冷哼一声,两条大长腿并了一下,紧接着大步向我走来,他边走边笑着说:“张主任,我初来此地,有很多事想问问你。咱们车上谈吧。而且你的面相,我想再看看。”

赵钱孙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发作。嘴角牵起笑意,哈哈大笑两声,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难得咱们三个一见如故。要不挤一辆车好了,有些工作上的事,在车上交接一下。就算你们不爱听,也不能跑,是吧。”

我不好说什么,陈宁自然也不好说。

我、赵钱孙、陈宁坐在后排。谢小芳坐在司机副驾驶的位置。

说实话,挤在他们两人中间,我一点都不舒服。陈宁用手扇了扇风,说了句:“好热呀。”随手解开了上衣的头两颗扣子。

“啊?”我看着陈宁雪白的胸肌,“是不是坐这个位置的人都喜欢说这句?”

“什么?”陈宁不解,对我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张主任,我真是越看你越面熟。好像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渊源。”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可我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那就别想。”我接道,“小芳,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谢小芳说:“接下来,陈主任会和赵局长回76号讨论工作,您会直接去电影院,和苏芳小姐看电影。”

“不去了,工作为先。”一想到贞子我身上一阵发麻,“男人呢,事业为重。赵局长,您说呢?”

赵钱孙点头:“平安,你现在觉悟高了啊。正好里面有几个犯人呢,你要不先审一下?”

“可别。”我说道,“我说的工作不包括审犯人。审犯人有刘大富刘队长就可以了。”

“那咱们一起看电影吧。”陈宁转过脸冲我笑道,“好久没看电影了。再说我先回来,是不是得放松一下?”

“那电影也不怎么好看,还是先回局里吧。”我说道。

“看来张主任还是心系工作,回局里正好帮我审人……”

就在我左右为难之时,司机也被我们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开了。陈宁额上的汗渗了出来:“张平安,赵局长,听我的,咱们去看电影。”

“陈宁,赵局长,你们听我的,咱们回局里。”我权衡再三说道,“电影一点都不好看。我不想再晕过去。”

陈宁听到这里,脸色瞬间惨若白纸:“那也比死了好。我不想再死一天。我试过了,我怎么都走不出去。”

车上的谢小芳和赵钱孙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陈宁搂住我的脖子:“张平安,看来能保持住记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信我,没错的。这条路走进去就是个死。”

而就在此刻,从街道两边冲出了一阵人。他们个个手持枪械,上来二话不说,就冲着车子扫射。

司机冷笑,挂搭、加速:“我当领导小车司机有些年头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就凭他们,想难住我?霍猛白混了。”

原来这司机叫霍猛,他开车还真够猛的。他示意谢小芳低头,看也不看,就倒着车从后面的小巷子里,将车立着开了出去。我们后排的三个人挤成了一团,像是马戏团里的飞车表演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的后轮立在墙上,斜斜地居然冲出了包围。而一直在我们前面开路的那辆本该由赵钱孙和陈宁坐着的小汽车,被人们包围,里面的人全都被乱枪打死。

我擦了头额前的冷汗,感觉死里逃生真不容易。车子的四个轮子终于都齐齐落地,我们都长吁了一口气。

霍猛面不改色:“老子我考驾证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凉快呢。怎么样,张主任?我这技术,上海滩也找不出第二个吧。”

“是。你要是哪天不在76号混了,在马戏团找个营生没问题。”

霍猛冷哼,满脸的不屑,撇着上扬的嘴角不带一丝感情:“还是在这里刺激。每天都刀光剑影。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倒是赵钱孙饶有兴趣地盯着霍猛的后脑勺,像是那里会开出一朵菊花一般。霍猛的动作流畅。在他的手里,汽车不是一辆车,而是一匹马,一匹神兽。他靠着手里的驾驶盘,和这匹马灵肉合一,所有的动作虽然粗暴,却有着另一样动态的美。如狂舞的狮子。

汽车又打了几个旋,在我们就要吐得七荤八素时,突然又稳健了起来。像是由狂风怒吼,变得微风细雨。就像是大海由狂暴转为安祥。而霍猛的表情在这时变得非常温柔。他轻抚着方向盘,说道:“出发!”

车子箭一般地冲出去。而就在此废,我看到一个清晰的身影。身影的主人穿着破烂的乞丐服,手里拿着一个只有一半的碗,满头白发快被揉成了一团,只有眼睛无比明硕。他哆哆嗦嗦地向我们走来。虽然隔地很远,我仍然可以看到他的唇形:可怜可怜,给点吃的吧。

唉,张瞎子,你什么时候画风都这么酸楚。这难道就是你的招牌吗?

我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车子砰地一声从他的身前驶过。他被撞飞出一太多远。紧接着,车子没有任何减速,从他的身上碾压过去。

在这个梦里,张瞎子被一个人碾压过三次。说好的事不过三,在这里还真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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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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