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影院后，谢小芳跑了过来：“张主任，我觉得……我觉得……”她用眼睛斜乜着赵钱孙，脸上飞起红霞。

傻子都看得出来。谢小芳在暗示什么。她转头，冲着陈宁妩媚一笑：“陈宁，你会开车吗？”

“会。”

“小芳，你和赵局长坐一辆车吧。我们三个还能轻松点。”我用肩膀捅了她一下，“陈宁开车，后面我也过过二人世界。”

谢小芳一副心领神会的意思，给了我一个飞吻：“张主任，您真是个好领导。我跟你一辈子。”

可不是嘛。像我这样为了体恤下属，把自己说得跟色郎似的领导也没几个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情特别好。我和陈宁、慕小雪一辆车。车上都是自己人，好说话。陈宁开车，我和慕小雪、苏芳坐在后排。我忘了苏大姐了。她似乎和陈宁关系不好，要和我挤在一起。没办法，后排还是三人世界。

陈宁的车技不错，只是他不知道赵钱孙的家在哪。只能紧紧地跟着谢小芳的车。我对着前面的陈宁说；“你看谢小芳和赵钱孙，他们两个会不会有一腿？”

陈宁愣了一下：“张平安，你怎么总是愿意研究这些事情？”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有一腿，那么谢小芳就不是梦里的人设，而是和我们一样，被挑入到这个梦里，待考核的人。这个梦里失去记忆的人，都把平时虚伪的一面抛弃了。确实一眼就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只是陈宁，我们为什么身份会是76号的人？我倒觉得赵钱孙和谢小芳他们两个的设定才更准一些。”

“那个女人——”陈宁轻笑一声，“其实我没太注意。只是个小配角而已。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这个梦里的。至于赵钱孙，我倒觉得他的相貌有些奇特。说不出来怪在哪里。只是每看一次，都心惊肉跳……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是很危险。这个考试，除了挑选下一任局长，还可以清除那些品性不好的人。也算是一举两得。谢小芳出梦，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你不要总是想着她。”

“可是，阿崽也曾为76号做过事呀。我觉得阿崽人品也很好呀。”

“阿崽？”陈宁叹道，“他不是人。他没有人品。只是一个器具而已。哪有什么好坏之分？”

“陈宁，那你说使用器具的是谁？如果镜子放在那里，没有人使用，什么都不会发生。凭什么人品不好就应该变白痴？我们楼下包子铺的大娘总是骗我钱。难道也要把她变白痴吗？就算是坏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力吧。大概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不做一件坏事。”

陈宁点头：“也许吧。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好坏之分，有的只是立场之争。就像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却救了你好几次。你说我该不该变白痴？”

一路上安静地出奇。我只祈祷，我认识的人都不要死去。变成白痴是很惨的事。刘大富那么怕老婆，这种女人如果流落到社会上，估计也没人敢再娶。还有他有钱给老婆买金链子，居然还欠我房租，这帮没良心的……

车子箭一般地飞奔极斯菲尔路76号。两边的华灯初上，‘夜上海’的歌声不绝于耳，热热的海风吹来，空气中尽是暧昧的味道。

一辆辆黄包车在眼前划过，穿着短褂的青壮年，伸出油黑黑的手，接住白花花的银元，露出同样雪白的牙。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付出能得到回报，就算是天下太平了。但这样的太平，真的是太平吗？我不知道。

“张平安，你们是怎么遇到的？”苏芳用眼神斜睨陈宁。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他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咱们最好也别提。万一他想起什么，咱们都活不了。”

苏芳摇头：“陈宁不会的。我可以担保。他要是知道你是谁，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着你。”她见我不信，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怀疑。你说的不错，但我有自己的苦衷。我可以发誓，现在为止，还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那么将来呢？”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你能保证，将来不做对不起我的事吗？”苏芳狡黠一笑，“人呢，都是善变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要强求别人。”

慕小雪的身体突然抖个不停：“平安哥哥，他们在做什么？”

车窗外，夜幕下，慕容波被若干个人围着，手里拿着一把砍刀，满脸是血：“你们谁还敢上？老子的弟兄都叫你们杀了，老子也不在乎这条命了。”

那群黑衣人围着慕容波，一脸迟疑，不知道上不上。

我示意陈宁将车子停下：“慕容波，快点上车！”

慕容波看到我，用带血的手擦了把脸，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陈宁眉头一皱，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叔父大人被他们抓走了。我从上午一直血战到现在。叔父要我告诉你——”慕容波看看周围，硬生生地停住下面的话。

“说吧，都是自己人。”我说道。

慕容波说：“叔父大人要我告诉你，胜利是迟早属于我们的。组织上相信你，一定会救出郑小姐。”

慕容波眼神飞转：“大哥，我有点不明白你到底是哪个阵营里的人了。不过我慕容波在这里先托个底，无论你将来站在哪里，我都站在你旁边。反正，我也是没什么立场的人。有的只是江湖义气。”

过了片刻，陈宁英俊的脸上眉宇舒展，蓦地冷笑：“张平安，我现在也搞不懂你的身份了。你能告诉我，在这个考验人品的梦里，你的人品到底是什么颜色？彩虹色吗？每个人在这个梦里，都是对号入座。只有你除外。你似乎将所有的座位都占尽。不过倒也合你的属性——万能钥匙。”

我没心思和他拌嘴，心情糟地要命：“我要救的人那么多。可是我只是个小人物。我只想回到我的公寓，好好睡一觉。去他的579，去他的什么赵龙、张瞎子……你们斗来斗去，关我什么事？”

苏芳轻哼一声：“希特勒说过一句话：民众不需要思考，领袖会替他们思考。但你看看德国做了什么？要是每一个民众，都想着回家睡觉，那可能谁都睡不成了。”

夜色很静。

这么复杂的问题，不应该属于我这样心无大志的人去思考。当务之急，是救出他们需要什么？

“平安哥哥，我好怕。”慕小雪喃喃说着，看着慕容波脸上的血。

“哼，就知道扮可怜、博同情。”

慕容波有些尴尬：“那就在这里停车吧。追我的人也走了。而且你们去的地方不适合我。”陈宁停下车子，慕容波下车，前面的谢小芳始终没有注意到我们车上何时多了一个人，又何时少了一个人。

“小雪别怕。”我说道，“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等我们回家，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平安哥哥，我真的好怕。”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心都疼成了一团。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即使梦里也见不到。”

——玩家损血百分之九十。我觉得我这辈子完了。可为什么又那么开心？可能这就是爱情。即使这个世界血腥又暴力，又怎样？即使小人物又怎样？

即使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慕小雪和我的幸福又怎样？

趁着苏芳不注意，我拿起那只手，轻吻了一下，又偷偷放下。

时间呀，要是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而车子就在这时停住，陈宁说道：“下车吧。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东西。大家小心些。”

苏芳点头，她始终和陈宁保持距离。赵钱孙笑笑：“寒舍太小了。大家凑合着呆吧。对了，饭菜下人都准备好了。”

我们随着赵钱孙步入大厅。门口照例有黑衣人站岗。突然间，道道金光袭来。陈宁挡在前面，身体低伏，像是要拔剑的样子。但随即他满脸嘲笑地直起来，朝着那片金光走去。

我们紧随其后，在绕过玄关的瞬间，眼前已经是一片金茫茫。

什么叫真土豪？眼前这位赵钱孙就是。一面墙的金子，散发出异样的妖娆。灯光再打到上面，真是蓬荜生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袭来——我要是有这么多金子，就真的是什么都不愁了。不过这话也说不通。赵钱孙有这么多金子，天天也累得跟狗似的。

定下心来细看，才发现面地我们的哪是一面金砖墙？而是一墙的金佛像。他们每一个黄金渡身，形态各异。我认不出那些神佛的具体名称，只是每一尊看起来都是栩栩如生。有的佛像闭着眼，却别有一番威严，神态自得的样子像是世事洞明。

有的佛像张着眼，无尽的怒意由远而至，卧蚕眉倒竖，双手高举，拿着兵器正对着我们。还有的是歪头沉思，不知为什么感觉像是陈宁。还有的酥肩半露，眼神里流露出的是酒醉之态，分不清性别……只是觉得每一尊佛相都有自己的寓意和故事，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即使不知道，面对着一面墙的佛像，也有一种想要下跪的感觉。就算是渡金的，这也够震撼的。

陈宁只有初见时的失态。此刻他倒大大方方地挺直腰肝，走入大厅。

赵钱孙点头对陈宁示意：“陈大师，您对这面墙很熟悉？”

“谈不上熟。”陈宁说，“我是第一次见到把千佛阵弄到客厅里的人家。刚才的那股杀气吓了我一跳。”

他衷心赞赏道：“赵局长做的这个千佛阵果然不错。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哈哈，可不是吗。”赵钱孙戏谑着，“多亏了佛祖庇护，我每晚都一觉到天亮。看来有钱，什么都能买到。谁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明明是神佛也供我驱使好吗？”

陈宁摇摇头：“赵局长，您觉得真正的神佛，会供人驱使吗？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在神佛眼中，我们只是随时可以死去的蝼蚁而已。他们——只是不介意我们的存在而已。”

“说的也不错。”赵钱孙示意大家围着圆桌坐下，“但我们能用他们做事就好了。哪怕只用他们力量的万分之一。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们的对错是吧。有时候想想，有一个高高在上，却不在乎自己存在的神佛也是不错的。我也不在乎他们。好用就可以了。”

“是。反正我们都是会死的。”我插嘴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是‘话语’这个东西，说了就散了。谁都不知道刚才存在了什么东西。不过就算是没用吧，也改变了一些。就像是刚才有人放了个屁，我们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个玩笑引深的真有意思，”陈宁替我圆场，赵钱孙的脸色不太好看。“话说回来，这个千佛阵的炒处，是一百零八个天尊，对应七十二天罡，三十六地煞。所有恶鬼不得擅入。压世间一切污物，灭世间一切不敬。”

“哈哈，我没看错人。”赵钱孙说道，“果然是麻衣神相的后人。一眼便能瞧出这阵法的妙处。有他们帮我守门，一般的妖魔鬼怪是进不来的。”

陈宁点头附和，却在赵钱孙不注意的时候，嘴角轻咧。

赵钱孙似乎感觉很热，顺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不待旁边的下人接手，谢小芳接过衣服，动作间充满默契。

苏芳趴在我耳边说：“张平安，你说的没错，他们两个确实不正常。谢小芳刚才小手指有些僵硬。她心里很激动，但肢体却在努力控制。她喜欢的人，极有可能是赵钱孙。”

这个世界还真没天理，赵钱孙都长成这样了，怎么还会有女人喜欢呢？

赵钱孙见我盯着谢小芳，问道：“张主任对谢小芳的工作，还满意吧。”

“还满意。”我说道，“但我觉得，她如果在赵局长身边，会工作得更卖力。”

赵钱孙没有表态，谢小芳倒一脸惊慌：“张主任，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您尽管罚我。我下次一定改正。”

见她认真起来，我倒不知说什么了：“开个玩笑而已。你工作很卖力。”

赵钱孙一挥手，下人们将饭菜上来。这顿晚宴还真丰盛。赵钱孙起身倒酒：“本来今天呢，我以为到场的只会有三个人——张主任、陈主任，还有小芳。算上我也只有四个。没想到突然多了两位美女。张主任给介绍一下？”

“这两个，一个是我的学妹，一个是我学姐。

“那还真是巧呀。张主任到底是名校出身，连学妹学姐都气质非凡。来，先敬两位女士一杯。”赵钱孙说完，一饮而尽。

苏芳只是轻抿一下，就放下酒杯。慕小雪拿起酒杯，喝个底朝天。酒尽后，慕小雪的脸上飞上红霞，甚是好看。赵钱孙不愧是能当市长秘书的人，有他在，酒桌上想冷场都不容易。

慕小雪这丫头一看就没经历过这样的酒局，来酒必干。而她的酒量出奇地差，喝了大概五杯，就开始看什么都眉开眼笑：“平安哥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好帅……好威武……”

“小雪，你喝多了，别这样。”

慕小雪呀，做人不能太诚实。咱们两个知道就好了。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要学会自谦。

我的脸也红了，苏芳在一旁憋着笑，陈宁在一旁冷笑。而赵钱孙和谢小芳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平安哥哥……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要是知道……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早就知道。”我拍着她的后背，这丫头疯起来还真是不要命，“不管你是谁，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多看这个谢小芳，还有那个苏芳一眼。”

“我没有呀。”我说道，“我一直没多看她们呀。我为什么要看她们？”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慕小雪哭了起来，“你一见谢小芳，就盯着她的屁股，一看苏芳姐姐，就盯着她的胸……”

“呵呵——慕小雪她喝多了。”我说道，“我扶她去休息一会儿。”

我是没脸再吃下去了。可惜那么多好东西了。苏芳见怪不怪，伸出筷子一点都不客气。谢小芳倒像是做错事了，偷偷看赵钱孙。赵钱孙拿餐巾擦擦脑袋上的冷汗：“这很正常。不看女人的男人，叫男人吗？张主任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是不，陈大师？咱们都吃差不多了，讨论一下明天的审讯吧。”

赵钱孙示意我将慕小雪交给下人们。我怎么敢？怎么舍得？连忙说：“你们慢慢商议吧。无论说什么，我都无条件服从。现在照顾妹子要紧。”

我扶她到客厅，她看到一墙的佛像，突然间像发了疯似地说：“你们以为压得住我吗？你们以为压得住我吗？你们算老几？”

我捂住她的嘴：“那个……妹子不懂事，喝多了。”

慕小雪突然间打了个嗝，身体向后倒去，地上留下了一滩的呕吐物，有几滴还落到了金光闪闪的佛像上。她又跑到花园里，大喊道：“我就是要和平安哥哥在一起，我决定了，我这辈子都要和平安哥哥在一起……”

漫天的星光下，穿着民国时期学生服的慕小雪，还有刚刚萌出芽的草地。都像是一场校园爱情剧，却又有些不真实。

“小雪，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

“我喝多了吗？”慕小雪伏在我身上，“我只是好高兴。我回来了。”她像条蛇一样用手臂缠着我，“平安哥哥，我们在这里永远不要出去好吗？”

“不要。”我说道，“这里毕竟只是一场幻境。我还是想回到熟悉的地方。”

慕小雪点头：“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好了。”她主动拉起我的手，“现在我都听你的。你即使要整个世界，我也给你。”

“我已经得到了。”我抱住她，“你就是我的世界。慕小雪——不管何时、何地，你都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发誓，不会让人再伤到你。为了你，我愿意与所有人为敌。”

我就这样抱着她，美得像场梦境。

身后传来陈宁的轻咳声：“我们商量完了。暂时决定先回去睡觉。”

“是啊。”我说道，“是很晚了，我也想睡觉。那咱们都找地方睡吧。”

我搂住慕小雪，这颗激动的心，就是平静不下来。虽然是在梦里，但一晌偷欢的念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最重要的是还不会怀孕。慕小雪一头乌发，散在我的肩上，毛毛的、软软的，像是一汪清水，只想让我溺死。

“你今晚睡哪呢？”我故意问道，用眼睛斜瞄着慕小雪，希望她主动说出什么。。

“你睡哪，我就睡哪。”陈宁答道。

“我也将就一下吧。”苏芳接着说道。

我的头马就上变成三个大了：“你们凑什么热闹？没有我睡不着吗？”

“对。”陈宁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能活着走到这里不容易。那个阿崽如果再出来，可没那么好运气。”

谢小芳耸耸肩：“陈主任是新领导，刚刚在酒桌上赵局长提拔的，我得罪不起的。张主任，赵局长刚才说了，要注意同事之间的团结友爱。大家睡在一起，也可以探讨一下明天的工作。这样何乐而不为呢？即有利于工作，还增进了同事之间的情谊。”

“我下班时间从不谈工作。”我转身对陈宁，恨得咬牙切齿，“其实苏芳的身材也不错，你们要不要在隔壁开个客房？”

苏芳冲上来就是一拳，在我耳边说：“张平安，你以为我们愿意吗？你要是想做什么，拜托你出了幻境再说。”

谢小芳有些焦急：“大家要注意安定团结！明天还有大任务呢。”

我想了想，陈宁他们说的也是实情。大家都想走出去。而且陈宁是最有本事的一个。要是发生了什么，怎么都算个帮手。

谢小芳看我们不打了，脸上露出欣喜。那好，回去的时候我开车。陈宁这次倒很听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和谢小芳聊了起来：

“小芳，名字不错。”

“谢谢陈主任。”谢小芳轻点了下头，露出耳垂后的圆润，“赵局长第一次见面，还说过我的名字土气呢。”

“我觉得挺好。对了，谢小芳，你是哪里人？是上海的吗？”

“不……不记得了。”谢小芳眉头紧锁，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陈宁看着窗外的景色沉吟道：“提出问题的人和解决问题的人，哪种人更重要？当然是提出问题的人。如果没有人提出问题，即使有能解决问题的人，也不会意识到，那是一个问题。”

谢小芳剩下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一直想着自己是哪里人，她似乎只记得自己是谢小芳。

下车后，谢小芳跑去开门，我们四个走在最后。我先开口：“陈宁，你可够坏的。谢小芳只是个配角。你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把问题留给她，专门问别人答不上的问题，你以为你是期末考试卷吗？”

苏芳摇头：“我思故我在。人只有在思考的时候，才是存在的。不会思考的人……张平安，我能说是你吗？”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思考。我也是会提出问题的，例如：今晚要几点睡？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和这么多人一起睡过。想想都兴奋呀。”

陈宁打了解一拳：“你别想太多。想多了也没用。”

谢小芳把我们安顿下来，就退了出去。四个人住在一个房间，天色太晚又不想弄得人尽亦知，只能把客房的被褥拿过来对付用一下。

经过差不多半晚的排列组合，最后陈宁睡在了我旁边。

首先苏芳不想和陈宁一起睡，说是以后没法嫁人。所以我也不能和慕小雪睡一起。

然后苏芳也不想和我睡，当然，慕小雪更不能和陈宁在一起。我倒是不介意我和两位女士一起在床上挤一挤，可是她们都不同意。

我和陈宁睡在地板上，是命中注定的事。慕小雪和苏芳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虽然铺了三层，但感觉还是床舒服一些。不多时，听到床上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她们应该睡着了。我转身，看到陈宁低低的睫毛，月光的阴影打在上边，又弯又翘，像是芭比娃娃。他纤长的手指伸出被窝，一阵香气袭来，吓得我赶紧把眼睛闭上。

这一天也真是累了。全身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只是翻身间，突然碰上了什么东西。张眼一看，陈宁已经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他赤裸着上身，长长的黑发松散地垂在胸前，细长的眉眼微眯，长长的睫毛浓浓地垂下，衬得皮肤白似初雪。阵阵玫瑰花的香气扑来，他转身望我：

“你刚才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没。我想睡觉。”我正欲翻身，陈宁的一只胳膊越过我的身体，赤裸的胳膊上，伤痕累累地刻着一堆线条，像一只蜈蚣在爬。他抓起睡衣，站了起来。眼前忽地就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大块的羊脂白玉在眼前一晃而过。接着香风一阵，睡袍被他麻利地披在身上，一缕长发半掖在袍子里。他踱步到窗前，看着月亮，脸上无比欣然：

“张平安，还是要谢谢你。就算是我，也会怕疼。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上面再划一刀，同时还要把那些长好的旧伤再划一遍。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每天做着同一样的事……被赵钱孙接机，然后……死亡。要不是和你在深层梦境里拔出承影剑打败了阿崽，我们根本无法走到这一步。”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一条腿放到窗台上，身子斜斜地倚在窗沿边，一歪头，黑色的发‘哗啦’一下瀑布似地流下来，和皎洁的白色对比分明，大腿内侧光洁的皮肤更显晶莹，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清楚了一件事。阿崽并非要阻止我们去电影院或是76号。他真正想阻止的，是明天。他不希望明天的事情发生。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看外面的月亮。”他转向我。白色的睡袍衬着他的黑发齐腰，只觉得像一幅美得不可胜收的画。

“这月亮——属阴。此刻又是夜晚，阴中之阴。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揣测着他的意思。

陈宁的眉头皱起：“月亮本来就是在晚上出现的。我想说的是——月色撩人。我想起一种法术，可以让人死而不死。你想知道吗？”他望向我，眼神如春水般诱惑。

“不想。”我说道，“累了一天了，快点洗洗睡吧。”可算见不到贞子了，他又大半夜的和我说什么死人复活的法术，我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睡吧，我替你守着。”蓦地心里一动。以前我也对慕小雪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晚我却沉沉睡去，留她一个人。再转向陈宁看去，觉得他的确是很好看。

陈宁不再理我，只看着月亮，盘膝而坐。

我心头只有一个疑问，想问陈宁，又怕惹他清修。但不问吧，我又睡不着。于是壮着胆子问道：“陈宁，你为什么要用古人的划字记事？用阿拉伯数字记数不是更好吗？就算是秦始皇活到今天，刻四个数也够了。”

果然，我听到身后闷响一声。然后心里乐开了花。陈宁今天晚上，一定郁闷地睡不着了。我可以安心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