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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不睁眼?真怕又回到昨天。阵阵幽香传入鼻息,是陈宁的味道。既然陈宁睡在身旁,那一定是新的一天。香风一阵紧接着一阵。忍不住睁眼一看,陈宁正在穿他的白衬衫,雪白的皮肤在衬衫下若隐若线,人鱼线、马夹线,就差A腰了。他回头冲我妩媚一笑:“你半夜摸我干什么?”“哪有?”我惊道,“冤枉呀,我可没那种爱好。慕小雪还在床上呢,别让她误会了。”“奇怪。”陈宁摸着自己的脸,“难道我们这间屋子里有第五个人?”“有没有可能是谢小芳?”我问道。“如果谢小芳也和我们一样,是接受考核的人,那么就不可能是她。她没有理由半夜进来摸我们的脸。一会儿问一下她们就知道了。”“在那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我看着陈宁将扣子一颗颗系上,心跳得快失去知觉。陈宁极其大方地说:“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有裸睡的习惯?”我问道,“下次别这样了,尤其是和男人同寝的时候,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就连苏芳都知道,随便和男人睡在一起名声要坏了,你也得注意点影响。上次我就想批评你,总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会让人背后嚼舌根的……”陈宁的目光越来越冰冷,美丽中带着凄厉,像是带刺的玫瑰:“老子从小就有裸睡的习惯。这样可以感觉自己更真实,可以吗?你就不能问点有价值的东西吗?难得我心情好?”慕小雪和苏芳被我们吵醒,张着惺忪的睡眼:“什么影响?”“没事。”我说道,“陈宁,女士们也该换衣服了,咱们需要回避吗?”陈宁摇头:“我还有个习惯,起床后想再躺会儿。”说完他就又倒下了。我看着直皱眉,这陈家家主,是怎么当上家主的?他像一只大懒猫一样:“在我的眼里,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早晚要死的虫子而已。你会在意一只虫子换衣服吗?”好吧,我也只能陪他躺下。总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室内大享春色吧。苏芳伸了个懒腰:“昨晚睡的真好。你们在搞什么?什么换不换衣服的?我们里面又不是没穿?是不,小雪?”“嗯。”这次慕小雪非常有默契地说,“苏芳姐姐,我换完了。”慕小雪笑眯眯地说着,苏芳倒有些惊讶了,屋子里的四个人只差苏芳了。我们盯着苏芳,苏芳在我们的注视下,拿着洋装一件件往身上套:“这是谁设计的?我快被折磨疯了。”“苏大姐,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还不会穿洋装?”“我从来不穿这么复杂的衣服。”最后还是慕小雪帮她穿上。这时敲门声响起,谢小芳的声音传来:“大家都醒了吧,我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我和陈宁先走出去,谢小芳身体歪成了曲别针:“两位主任早。今天一天的工作呢,真是辛苦你们了。”“对了,陈宁,我还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呢。”我拍拍脑袋,“一会儿边吃饭边说。不,你还是现在告诉我吧。”谢小芳走在前面引路,我和陈宁并排而立,鱼贯着下楼。谢小芳摇头:“就是审问郑小姐呀。前几天已经开完工作会议,定下来今天是最后审讯的日期。审讯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写报告。”“然后呢?”陈宁接着问道。“然后?”谢小芳已经下完了楼梯,“然后我们就又会开始新一天的生活。接着审问犯人,然后写报告……”“再然后呢?”“陈主任,您问的东西真怪。”谢小芳说道,“我们每一天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哪有什么然后呢?”陈宁的身形晃了几晃。我上前轻轻扶住他,感觉他的胳膊上几乎没什么肉,纤细得像是女孩子一般。“我们,是没有然后的人。”陈宁的狂傲去了几分,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我赶紧打圆场:“没有然后,并不代表没有未来呀。只是然后之后,未必是然后而已。可能有彩蛋呢。”早餐很丰盛。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中西餐都有。谢小芳安顿完我们,就走了出去,说是不想打扰领导用餐。这样正好,我们也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省着说话不方便。慕小雪幸福地拿起一只猪蹄啃了起来。她一边咂着小嘴,一边眯着眼睛。猪油顺着她的手腕流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小雪,你以前不是吃素吗?”“啊?”小雪愣了一下,“现在是我自己做主了。想吃什么吃什么。平安哥哥,你不是也不吃素吗?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对。我也喜欢吃猪蹄。”陈宁坐在苏芳旁边。两个人端起碗来,优雅地拿起羹匙,两个人的动作默契地像一对多年的夫妻。就连他们夹菜的频率一样。“你们两个还真是很般配呀。”我说道,“苏大姐,您也老大不小了,陈宁呢,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你们出了梦境考虑一下?你们生的孩子一定出娘胎就会说话。到时候强强联手,咱考个本硕连读。老师要是不给毕业证,就在梦里让陈老爹拿承影剑去修理他。我这个提议怎么样?”苏芳瞪我:“你知道他多大岁数?”“不知道。你知道?”苏芳轻摇头,我继续说,“但这个社会年龄不是问题。性格相合、属性相配才是最重要的。”苏芳夹了块腐乳放到碗里:“张平安,你还是先操心下自己的事吧。”陈宁大概吃饱了,面无表情地先放下了碗筷。“陈大哥,虽然不知道你年龄多大,但你保养得真好,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陈宁冷笑:“张平安,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我和苏芳在一起,你就可以和慕小雪在一起了。做梦吧。”“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人吗?我昨晚是一点私心都没有。你们硬要跟我过来,我也没办法。”我马上转换话题,再说下去就要引火烧身了。“今天有一种到关底打大BOSS的感觉。一会儿大家不要走散了。陈宁,我们这边还少两个人——张瞎子和慕容波。早知道昨天不让他们走好了。你能帮我想办法找到他们吗?都怪你,昨天要是我先去找他们,就不会走散了。可惜我的慕容大兄弟呀。”“不能。”陈宁擦了下嘴:“张平安,在这个梦里,时间已经恢复正常。我们之前的死亡和受伤,是因为处在一个封闭的、无限循环的保护里。现在这里已经和梦境的其他地方打通,只能走下去了。如果阿崽真的是选出下一任局长或是分辨忠奸的工具,张瞎子和慕容波又是心地纯良之人,一定会有办法保护他们。不用担心。我们还是要多想想怎么样好好表现,走出这里。”我点点头,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大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谢小芳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顺手接了:“好的,赵局长,我们现在就过去。”她转过身莞尔一笑:“我们可以出发了。赵局长在那里等我。”“哪里?”“76号总部。犯人一般都关在那里。”谢小芳先一步走出大厅:“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上车吧。”走出大厅,窗外电闪雷鸣。“今天天气不好,不适宜出行。”我说道。“是阿崽最后的反击。”陈宁拉来车门,坐在谢小芳旁边,“他现在只有这点力量了。其实昨天晚上我也已经没有力量了。如果阿崽选择在昨天晚上出现……那输的一定是我们。”新的一天终于开始,窗外的风雨更疾,道路上没有一个小贩。那些醉人的歌声也不再。我和两位女士坐在车后排,苏芳心事重重,一脸紧张,慕小雪嘟着小嘴,不时地望向我,眼中净是岁月静好的无忧无虑。“小雪,你怕吗?”我说道,“如果在这……死了?”“不怕。”慕小雪清澈的眼睛看向我,“有平安哥哥在,我就不怕。平安哥哥说过会保护我的。”我知道在这些人里,我是最没用的一个。没有一次不是靠别人的力量存活下来,我真的能保护慕小雪吗?连神器都是自行车的人呢。“张主任,您说什么呢?”前面的谢小芳声音软软地传过来,“您怎么会有事呢?赵局长说了,您福大命大,死不了呢。”陈宁接道:“说的也是。这是天命呀。只要跟紧张平安,就一生平安。我说的对吧。”“谢小芳,车子开慢些,别撞到那些花花草草。”“知道了,张主任。”谢小芳答道,车子却一点都不减速,直直地向76号开去。“喂,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玩极品飞车长大的?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三环十三少?能不能有点公德?在大马路上飙车是很危险的。”谢小芳一边摆弄方向盘,一边说:“他们看到我们76号的车,自然就懂得靠边站了。任何时代,不识时务的人,只能被辗压。对吧,陈主任。”“可不是吗?”我冷哼,“车里除了你,也就属陈主任识时务,对吧。待会干活的人还得是我。”“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而已。”谢小芳说道,“刚才是我失言了,张主任别往心里去。车子驶进了76号。天上飘着腥红的雨,风吹得每棵植物都要轻摇。慕小雪吓得不敢出去,苏芳倒是一脸镇定:“麻烦给我递把伞。”谢小芳冲进血雨中,拿了四把伞走了过来。虽然只有几步远,但踏出车门的一瞬间,阵阵咸腥扑面而来。“陈宁,你怕死吗?”我问道。“怕。”陈宁答得很自然。“我以为你不怕呢。拿别人的命不当命的人,通常拿自己的命也不当命。”陈宁浅笑,眼睛眯得像猫一样,身形在雨幕中停了下来:“你错了。通常拿别人的命不当命的人,拿自己的命很当命。”他的黑发被风吹起,在风中绞成了一团。“要是有一天,你被抓进76号,你会招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陈宁说,“那得看,那样东西在我心底有多重,值不值得,我拼尽性命去守护。不过,我不会让他们抓住。”陈宁停住,“张平安,你会招供吗?当你尝尽所有的酷刑?”“我?”淬不及防的提问,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如果有一天,他们用尽酷刑,甚至拿我最爱的女人威逼我,我会屈服吗?“我不知道。”我说道,“我这个人怕疼又怕死。真的,我觉得一个正常的人,都是即怕疼,又怕死。都是想发点小财,娶个喜欢的女人,再生一堆孩子。我不知道那些宁死不招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也许——他们要守护的东西,比喜欢的女人,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吧。”陈宁点头:“可惜,我现在还没遇到,值得我付出一切的人或事。”踏上了最后的几级台阶,雨幕瞬间大了起来。那些立在雨幕中的黑衣人,全身都溅满了红色的雨滴。那些雨滴顺着他们的帽子流到脸上,又顺着衣襟,滴到地上。汇成了一条条血腥的河,渗入地下。一台单架从大门里被人抬了出来。白色的布单蒙着人形,不知道那下面是谁。陈宁好奇地掀开布帘,发出了“咦”的一声。我凑过去一瞧,那人我认识。是抢我火锅吃的严先生。陈宁说道:“好奇特的相貌。”“怎么奇特?”苏芳也凑上前。“此人眉目乍看起来倒是周正。但是却属阴中之阴……”陈宁脸上出现不解。“什么是阴中之阴?”我问道。“世间万物都分阴阳。有阴必有阳。阴阳相济,相生相克,故又称人面风水。这个人……他的面相只有阴,而无阳。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陈宁喃喃自语,“天下果真有如此奇相的人?”严先生除了能吃,没有别的缺点。此刻,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嘴巴张大地能塞进一个鸡蛋,我伸出手去,想轻轻合上他的眼睛,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一面之缘。陈宁猛地拉住我的手。“你要干嘛?”“你别碰他。”陈宁快速地说,“阴中之阴的人,阴气极盛。要是碰了的话,阴气外泄。”“结果会怎样?”我又追问道。“严玉宽会变白痴吗?”“不知道。”陈宁将白布单合上,“快走吧。也许活过今天,我们就能走出去。总之,千万别碰他。以后你们要是遇到他,也千万离他远些。”大厅里,今天的人似乎特别多。差不多每五分钟,就要被押走一个。他们口中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哭天抹泪地喊着‘冤枉啊’。像个菜市场那么热闹。谢小芳拿出手帕,面无表情地将鞋底上的血渍擦干:“真丧气。不知道在哪里沾上了。”“没事,只是点血而已。”我看着她的大嘴唇想找点乐子,“要是你的口红沾在哪个男人的衬衫上,那个男人才是真丧气。”“为什么?”“回家没办法和老婆解释呀。”我试图扯出一个浅笑,“那个刘大富,是有名的怕老婆。不信你可以试试。”正说着,刘大富迎面而来:“张主任、陈主任,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两位主任审讯了。”他接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宁对我说:“张平安,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考验。”慕小雪和苏芳要跟上来,刘大富说道:“这个不合适吧。一会儿血淋淋的场面,不适合女士观看。”慕小雪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有平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苏芳打了个冷颤,也学着慕小雪道:“有平安哥哥在,我也什么都不怕。”“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咱们就一起闯。不管前面遇到什么,只要我张平安活着,你们都不许死。”我说道。慕小雪的眼里闪出了异样的光彩,和76号的阴冷、残酷,一点都不相配。就像是雪地里徒增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