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并不喜欢朴娓蓝。

还是春天的时候,梁女士突然向纪瓷和老纪宣布,楼上的阁楼租出去了。梁女士真是钻到钱眼里,那间阁楼破破烂烂的,居然还好意思向外租。好在,纪瓷家是老房子,楼上的阁楼是后来搭建的,有笨拙的铁质外用楼梯,即使住了人,也不会打扰纪家的生活。

老纪趁着周末把漏雨的棚顶修缮了一下,傍晚的时候一个男生就拖着两个大大的红蓝编织袋过来了,他有清秀的眉眼,但是衣服上有大块大块的深褐色油渍。

纪瓷抽抽鼻子,疑惑地对老纪说:“怎么有一股汽油味呢?”

纪瓷对油味特别敏感,很容易晕车。

男生的脸红了,讪讪地说:“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换了干净的衣服回来。”

他讲话不是江城的口音,有一点硬,像是北方人。

老纪忙摆手:“没关系,我身上也总有这个味,我是跑大货的,经常和你们修车行的小师傅打交道。”

纪瓷看看男生,也不过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原来竟然已经不读书了。

男生被她打量得不好意思,挠挠头,对老纪夫妇说道:“叔叔,阿姨,我叫江恩宝,以后还请你们多照顾。跟我一起住的是我妹妹,叫朴娓蓝,她晚一点会过来。”

看起来很潦倒的江恩宝,言行举止却彬彬有礼,一看就是梁女士喜欢的那种乖乖仔。

纪瓷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看书。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大概是江恩宝在收拾阁楼。

纪瓷把耳朵捂住,矫情地对门外喊:“妈,我都做不好功课了。”

梁女士探头进来,讨好地安抚:“等他们安顿下来就好了,也就晚上回来睡个觉,平时都不在,一个月三百块呢,够你零花钱了。”

“妈你太财迷心窍了。”

“我不财迷怎么养你?”

“说不过你,我去买薯片。”

纪瓷找到了借口,得意地逃出家门。

三月的末尾,有梅雨的预兆,路灯下的青石板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空气有一点阴冷。

纪瓷只穿了一件薄的长袖睡衣,在春寒中一路小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跑过一盏路灯的时候,灯泡“啪”地爆了,纪瓷抬头看看,烧红的灯丝留下最后一点白色的光亮,然后瞬间陷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中。

纪瓷向旁退了几步,猛地撞到人身上。

有女生尖锐的惊呼和玻璃瓶在青石板上碎裂的声响。

她又闯祸了。

女生掏出小小的手电,橙红色的光落在纪瓷的脸上,纪瓷条件反射地挡住眼睛。

“真是,你走路怎么横冲直撞的。”女生抱怨,似曾相识的口音。

随即,那束光落向地面。

“全死了吧?”女生怨念地喃喃自语。

满地的玻璃碎片,还有两尾红色的小金鱼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渍里。

“不好意思啊。”纪瓷蹲下来,看着那两尾死掉的鱼,有些难过。

她抬头看看女生,黯淡的光里,她只看得清她瘦削的脸部轮廓,但一双眼睛格外吓人,涂着浓重的带珠光的蓝色眼影,发型是束得高高的花苞头,偏偏头帘那里有一绺染成了灰白色。

纪瓷忽然有些怕,小脑袋里非常应景地闪过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

“真是太对不起了。”她重又说了一句,然后起身,拔腿就想走。

一只手扯住她的马尾辫。

“赔钱。”很冷静的声音。

“哎哟,你松开手啦!”纪瓷被她扯得直疼,向后倒了几步。

“你撞碎了我的鱼缸,害死了我的鱼,当然要赔钱。”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走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么黑,我怎么能注意到旁边有人啊。”纪瓷嘟囔,但底气不足。

“赔钱。”女生加大了手劲,扯得纪瓷头皮生疼。

“好啦好啦,算我倒霉。”纪瓷不情愿地把捏在手心里的十块钱交出去。

女生这才作罢。

她身上所有的家当就是那十块钱。纪瓷心里很恼火,但又理亏,只得憋着一股闷气往家走。

她穿着一双拖鞋,一路发出又急又快的“吧嗒吧嗒”声。身后总有个影子紧紧追着她,走得无声无息,但又紧追不放。

她心里怕极了,索性跑了起来。到了自家门前,才停住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听得阁楼的小窗户传出江恩宝的声音:“娓娓,是这里。”

身后的影子从纪瓷身边走过去,纪瓷转头,刚好看到一个充满鄙视的眼神。

就是那个被她撞翻了鱼缸的女生。

这是纪瓷和朴娓蓝的第一次遇见,以至于她对朴娓蓝的第一印象非常不美好。

她回到房间几分钟之后,楼下响起脚步声。她趴在窗前,看着江恩宝和朴娓蓝拿着扫把走了出去。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又打从夜色里走回来。

两个来自遥远且陌生的北方的少年和少女,让她心里忽然又生出一点新鲜的感觉。不知道,他们会给她平静了十几年的人生带来什么改变。

2
世上每一座孤单的岛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