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邱明平静了一下,拿起电话给老妈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老爸,从声音里能听出,老爸已经睡了。“老爸,我老妈呢?”“你妈睡了,手机在我这里,你找她干吗?”“赶紧叫醒她,我有急事找她。”“这个点?”老爸明显为难起来,“我现在和你妈分床睡,你妈更年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敢半夜去叫她。要么你打家里座机,座机在你妈床头,被骂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老爸惧内是出了名的,这一点邱明也知道,特别是在老妈更年期到来后,这爷俩都对老妈的脾气无比头疼。硬着头皮打通了家里的座机,老妈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着,又挨打了?”“妈,我的笔记本呢?”“什么笔记本?这大半夜的,撒癔症呢?明天我和你爸还要去商场抢红包呢,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就是我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摔坏的那个,你不是看见了吗?”“扔了!”“什么?扔了?扔哪里了?”“都坏成那样了,也不能用了,我就直接喊来了楼下收废品的,十块钱卖了。怎么了?别心疼,老妈明天给你买新的。”邱明彻底急了:“哪个收废品的?”“干吗,你还准备去要回来啊?都坏成那样了,人家原本不愿意收的。”“你不懂!”邱明原本想说明白,但转念一想,老妈一定不懂什么是编辑系统,况且现在情况紧急,“隐私!你知道吗?老妈,隐私!笔记本的硬盘里有大量的文件,都是我的个人隐私!不管是谁,只要懂一些基本的常识,就能从我的硬盘里恢复出文件来。”听得出,老妈此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什么?隐私?你拍艳照了?你咋还拍上那玩意了?”邱明几乎被气乐了:“你想什么呢?我要能拍那个,不早就红了。赶紧告诉我,是谁收了我的笔记本?”“就你们小区门口,有个蹬三轮车的,专门收各种废品的那个,岁数不大,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邱明迅速回忆着,印象里小区门口的确有一个常年收废品的人。匆忙挂断电话,他飞奔着向楼下跑去。午夜时分的小区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小区门卫室还亮着灯。邱明焦急地敲着门卫室的门,隔着窗子可以看到一名保安正在睡觉。长期从事新闻报道的邱明知道,一般来说,收废品的是有很明确的区域划分的,每个小区门口的收废品的一定都会和小区的保安关系很好,甚至还要隔三岔的买包烟什么的来孝敬保安,否则就甭想进入小区半步。果然,一包二十几块钱的烟塞给了保安,邱明拿到了门口收废品的电话,但拨打过去多次,对方都没有接听。直到保安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对方才麻利地接了电话。邱明焦急地询问自己的笔记本是否还在对方手里,收废品的却回答想不起收过什么笔记本电脑。无奈之下,邱明告诉对方,十块钱收购的笔记本他愿意200块钱买回来,而对方则顺势开出了三百块的价格,并且只能告诉他笔记本的去向。保安代收了邱明的三百块钱,随后收废品的才告诉邱明:“去郊区的垃圾处理厂,处理厂门口有个专门处理旧电脑、旧家电的,笔记本八十块钱卖到了那里。”一小时后,当邱明站在垃圾处理厂里,面对着已经分类出的堆积如山的旧电脑时,他彻底傻了眼。那是一个几十米高的由旧电脑堆积起来的“山峰”,成千上万台的笔记本电脑、台式机杂乱地堆砌着。“山峰”旁边,十几个工人正在砸开电脑的机箱,从中抽取出主板和硬盘。另外一个区域,一个巨大的池子边工人们正把主板丢进去,池子里装着酸性液体,可以分离出电脑主板上的贵重金属。邱明找到处理厂的老板,又掏出了两百块钱表示要找回自己的电脑。老板疑惑地看了邱明半天,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钞票,向处理厂的一个角落一指:“今天收的电脑家电都在那里,你自己去找吧。”一个城市每天会产生多少电子垃圾?相信这是没有人详细统计过的,特别是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型城市,每天会有多少人更换旧家电和电脑,相信只有在现场见过的人才能知道。在上千台的电脑、电视、冰箱堆积起来的小山中,邱明吃力地找寻着,一个多小时后,他彻底绝望了。他找了台电视机坐下来,点上一根烟,郁闷地看着工人们工作。“真背!”邱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无奈地摇着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看来老天跟何邱明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机缘巧合,他的电脑居然能够进入编辑系统,接收到未来二十四小时的新闻编辑版面,但一切又仿佛昙花一现,转瞬就又恢复到了从前。邱明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正好碰到头上的一个大包,那是昨天被打的。事实上这不是邱明第一次因为采访被打了,多年的执业经历里,他已经被打了、六次。之所以被打,主要原因就是邱明不甘心只当一个记录者。每次挨打的原因都差不多,一些见怪不怪的现象摆在那里,邱明每次看到都会感觉到有股热血涌上脑门儿,然后就挺身而出了。前两次挨打,报社还会派人到邱明的家里看他,表示报社领导的慰问和组织的关怀。但总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被打,报社也就开始不再关注了。值得一提的是,就像徐大鹏说的那样,邱明的同事也开始纷纷疏远他,因为在其他记者看来,作为一个记者就应该是事件的忠实记录者,或者说就是一个观众,而不应该把自己掺和进新闻事件,成为新闻当事人。邱明之所以总是被打或被围攻,就是因为他坏了规矩。徐大鹏还曾经专门找邱明谈话,告诫他不要总是把自己卷进一个个的新闻事件里:“你只要做好你的记录者,那些事件不是你能改变的。”邱明对徐大鹏的建议不是很认同:“我是个记者,但首先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用文章改变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那是我的职业。而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我更愿意用我的实际行动去改变一些事情,起码,我要推动这些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我认为,我个人的行动,和我的职业不违背,起码,我不只做一名旁观者。”徐大鹏跟邱明的谈话其实也是受领导的指派,既然说服不了邱明,他也就懒得再去争论什么。在报社的同事都疏远邱明以后,作为新闻线索来源的报社热线部门也开始刻意不给邱明提供新闻线索,或者是专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送给他。邱明知道,这是报社的一个潜规则造成的。如果记者得到线索后写了好的报道得了报社内部的好稿奖,都会把奖金中的一部分私下分给热线部接热线的同事。而邱明则经常会因为自己参与进了新闻事件里,使得原本能得奖的线索最终没有得奖甚至连报道都发不出去,所以接热线的同事自然就不会给他有质量的线索。当然,这也成了邱明经常会被末位谈话的主要原因。每当末位谈话结束,走出王大林的办公室后,邱明总是愿意爬到报社的顶楼,把两条腿垂在楼外面坐下来。整个城市此刻都在他的脚下,数百万人在这个城市里生存,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样或是那样的故事和事故,但这些故事和事故与邱明之间又仿佛被人为地设置了一道防火墙,一切虽然就在他身边发生着,却又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一样遥不可及。把邱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里的,是他手中的烟,烟头烫到了手指。丢掉烟头,无精打采的邱明从电视机上站了起来,向远处不时用眼睛扫他一眼的老板挥了挥手。老板走了过来,邱明表示没有找到电脑,打算要回自己的两百块钱。而老板则不同意,毕竟已经揣到口袋里的块钱还没捂热。突然,不远处一名正在干活的工人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手里的锤子也扔了出去:“见鬼了,什么玩意儿?”邱明循着声音望去,那名工人原本坐着的位置,一台笔记本的屏幕已经亮了起来,屏幕上所显示的画面,正是报社的编辑系统。邱明和老板快步来到那台笔记本电脑前,那名工人一边用手摸着胸口一边向老板报告:“这个电脑成精了,连电池都没有,居然自己开机了。”邱明看清楚是自己的电脑后,一把把电脑抱在怀里:“就是这个,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不用退钱了,老板自然高兴,挥手打发了被吓得不轻的工人,随后和邱明握了握手,把他送出了大门。坐进车里,邱明兴奋地打开笔记本,和前一天一样,屏幕上显示着报社的编辑系统。邱明浏览着每个版面的新闻稿件,看着一个个版面的组稿、配图、拟标题,此刻,他仿佛是报社的总编辑一样,在看着全报社的编辑和记者忙碌。三点三十分,所有版面组版完毕,终止编辑时间到来。邱明注意到,头版的时间此刻显示的是9月11日,也就是说,这又是一份二十四小时以后才应该排版好的报纸,报纸的内容又是即将发生的。在这份报纸版样的热线新闻版面上,一张图片引起了邱明的注意。那是一张惨烈的现场图片,各种鞋子、手包和购物袋散落一地,十几具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旁,有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有法医正在现场勘查。图片下面的稿件显示,新一天的下午一点,滨海市一家名叫“好邻居”的百货商场十周年店庆,由于商场没有事先预计到会有多少人来参加活动,并且在店庆现场抛撒现金红包和购物券,引起观众的踩踏,造成了二十几人的死伤事故。邱明在手机里输入了“110”后按下了拨出键,但马上又挂断了。毕竟,他心里没底,这个新闻预告到底会不会成为现实呢?虽然有了白天的出租车事件,但那毕竟是一个小事情,这次的预告是一起群死群伤的踩踏事故,一旦事件没有发生,而自己又匆忙报警,岂不是要承担报假警的罪名?想到这里,邱明发动汽车,向家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