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 处 可 藏

傍晚时分,方屹开车和雍宁一起去了新城区的商业街。

夕阳西下的时候,日光不再炽烈,算是一天之中雍宁眼睛感觉最舒服的时候,她也不用再随时戴着墨镜了。

方屹带她去了商场里,他出差回来只想陪着她,带她换换心情,雍宁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同意出去走一走。

只是她对颜色和光线实在太敏感,一路上看来看去,她还是只想选择黑色的衣服,才觉得看着舒服,没有那么多混乱的杂色。

方屹发现,雍宁不常出门,所以也从来没有特意打扮过,但她却对衣服的材质很在意,非常追求天然质地,买来买去,都只选真丝羊绒的好料子。

于是她给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都是看起来差不多一样的黑裙子。

方屹给她买了咖啡拿过去,雍宁接过去喝,人多的地方虽然让她感觉很不习惯,但热闹起来,总能让人放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以前方屹没留心,今天才发现,雍宁在生活上有些小习惯其实非常讲究,于是和她聊起来问:“你只穿天然成分的衣服吗?”

他们刚好准备上扶梯,雍宁注意看着脚下,一时也没细想,顺口回答他:

“嗯,我以前有一件喜欢的睡衣,好像是化纤的吧,夏天人懒,那件衣服宽松,

一套就进去了,我就天天穿着,后来他……”她说着说着停下了,想了想才继

续往下说,“后来我才发现,如果衣服的料子不好,很容易导致过敏。”

方屹接过她手里拿着的袋子,点点头说:“那你应该是对化纤的成分过敏。”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欲言又止,也只能回答了一句:“可能是吧。”

雍宁明显分了神,她继续捧着那杯咖啡喝,直到一大杯都喝完了,她只是在商场里顺着路走,也没再进两侧的店里逛,最后连方屹都看出来了,干脆把她带到顶楼的电影院,让她选个电影一起看。年底的日子,最不缺的就是贺岁喜剧片。

电影开场之后灯光关闭,黑暗的环境让雍宁分外有安全感,她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忽然看见了什么,于是笑了,低声和方屹说:“你看那个小孩,他妈妈刚骂完他,说他不好好吃饭,等着看电影吃爆米花,结果灯一关,他一直偷偷在往嘴里塞。”

她说的是坐在她前排的小男孩,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他显然刚被妈妈训了一顿,这会儿不太高兴,正缩着肩膀藏在黑暗里,趁大人不注意偷吃。

小朋友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活像只小仓鼠。

方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孩子的动作,又被雍宁的形容逗笑了,和她做了个

“嘘”的动作,提醒她说:“现在这么暗,只有你能看清楚,别让他妈妈听

见了……”

刚说完,那个年轻的妈妈顺手把装爆米花的桶直接拿走了,小孩一下急了,

瘪着嘴闹了半天,眼看就要嚷起来,被他妈妈凶恶的表情吓住了。

雍宁在黑暗里盯着他的表情,只看出孩子要哭了,于是她赶紧俯下身凑过

去,把自己怀里的爆米花偷偷抓了一把,从座椅的缝隙之中递给他。孩子其实

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不想那么多,于是他很快就不闹了,安安静静地假装

在看电影,他母亲正在气头上,转过脸懒得理他。

于是整场电影下来,他吃完就向后伸出小手,雍宁看见,再抓一把给他,然后他在前排捂住自己的嘴,还要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嘴里,无比可爱。

两个人的黑暗交易一直进行,方屹一开始还有点无奈,最后干脆侧过身帮雍宁一起打掩护,又幼稚又可笑。

这一场将近两个小时的喜剧片,实在不如雍宁有意思。

散场的时候,爆米花桶已经空了。

雍宁趁着他妈妈还在穿外衣的时候,低头和那个小男孩说再见。

小孩子嘴很甜,得了便宜还知道卖乖,于是他张嘴就和她来了一句:“阿姨,你真漂亮!”

他刚说完就被妈妈拉走了,可还不忘回头冲雍宁眨眼睛。小朋友嘟着嘴,装委屈的样子简直萌死人,雍宁忍不住一直在笑。

她把爆米花桶扔掉,回身和方屹说:“现在的小孩子都会撩妹了啊,他也太会哄人了。”

方屹没说什么,只觉得今天陪她出来对了,他以前很少看见这样的雍宁,她能真心实意地笑,被一个陌生的孩子逗得无比开心。

雍宁的皮肤白,笑起来之后脸上有了血色,气色好看很多。平日在“宁居”里,老宅子经年持重,颜色也暗淡,让雍宁的轮廓和眉眼都淡了,如今一走出来,她也能融进人群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喜怒哀乐都不用再藏。

他们坐了直梯去地下停车场,电梯里人多,人们都挨在一起,方屹知道雍宁的手让她有顾虑,于是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前。

短短的两三分钟,他看见雍宁的长发从脸侧滑下去,沾了爆米花的碎屑,于是方屹低下头凑近她,想替她摘下来,可惜头发轻软,一时不好弄,于是他轻轻吹了一下,刚好吹在雍宁耳后,让她觉得痒痒,回身一看,才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

雍宁对着方屹的目光,他眼睛里永远透着明亮的笑意,让她瞬间不敢再动,有些慌乱,又很快把脸避开了,幸好电梯很快就到了停车场。

方屹一直想告诉她,只要她出来走一走,就可以摆脱院子里素净寡淡的模样,她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光,其实非常美,所以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方屹没有犹豫,他把雍宁拉出去,和她说:“孩子是不会骗人的,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身前的人有些错愕,但很快还是笑了。

他们准备离开商场,一路上了车。雍宁戴着手套,拉安全带的时候不方便,方屹探身过去替她系好,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动作,可他一抬眼,却正好看见她的表情。

她分明被他刚才的一句话说得红了脸,还在强装镇定,于是努力维持出平静的样子,又隐隐透着不自然。

看在方屹眼里,她显然比刚才那个孩子还要可爱。

他忽然低下头,想要吻她。

雍宁直直地看着他,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突然推开了方屹,脸已经转到一旁。她只记得盯着车窗外看,拼命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显得不那么尴尬,但还是开不了口。

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意义,反而让人难堪。

雍宁厌烦自己的反应,其实她没时间犹豫,但是本能而来的拒绝才更伤人。方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坐回去了,车内实在太安静,两个人一直沉默,

这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来来往往,商场的人流量很大,有年轻的男孩牵着自己的女朋友,从他们车前路过,拿着气球上楼去玩。

明明该是勇敢说爱的年纪,这时代早就没人遮遮掩掩。

雍宁没有再去看方屹的表情,他越是温和忍耐,越让她无地自容。

最后她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走吧,我想回去了。”一场电影两个小时,雍宁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许际已经回到了何家,他下午出去办事,顺带把何羡存想要知道的结果查了一下。

今天院长难得有空回家,所以晚上的时候,许际上楼去找他,家里人就提醒了一句,说他还在休息。

何羡存的睡眠都是根据工作而定的,经常颠三倒四,许际看了一眼表,心想院长今天难得愿意睡一会儿,他也不好打扰,于是又去何羡存的母亲那边问候,坐了一会儿才回来。

许际多了个心眼,发现何羡存的卧室里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又去问家里的下人,他们说院长下午就去休息了,到现在一直没出来。

许际不太放心,发现卧室的门是反锁的。他顾忌家里还有何羡存的母亲在,不能乱说话吓到老人,于是他自己去找过去留下的备用钥匙,避开人,把卧室的门打开了。

他一进去,果然看见床头放着安眠药的瓶子。

这四年下来,何羡存如果不依靠药物完全无法入睡,只是几年下来,他用的药已经来回换了很多种,还是避免不了产生依赖,他为了能尽快睡着,安眠药的用量越来越大。

许际看了一圈,不知道他今天吃了几片。

何羡存一直在用这样饮鸩止渴的办法,他靠吃药睡着之后,身边必须有人守着,于是许际不敢走,还是在门边等了他一会儿,渐渐发现何羡存一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于是决定去叫他。

幸好床上的人没什么事,何羡存很快就醒了。

这种靠药物换来的睡眠,醒来之后会让人觉得更加不舒服,头脑昏昏沉沉的,而且也没什么精神,所以何羡存坐着缓了一会儿才起来。

他喝了水,又回到床边,撑着头看了一眼时间,随手把柜子上的药瓶抓下

来都扔给许际,让他放到抽屉里,和他说:“先收起来。”“这样不行,您一直吃药睡觉太伤身体了,而且也危险。”“天天劝我休息的也是你。”何羡存起来去换衣服,不想和他继续纠缠这

个无解的话题了,于是问他:“你今天去过宁居了?”

许际实话实说:“去了,但是方屹中午过去找雍宁了,我继续留在那……不太合适。”

何羡存家里的卧室风格极其简单,只有床和两侧的矮柜,上边放了灯。他换衣服的地方在一侧的墙后,有独立空间,因此其余地方空荡荡地透出地板木质的颜色,再没有其他用途,卧室也就只是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

房间的南边是巨大的落地窗,对着楼下一片林地,床的摆放位置经过特意设计,如果拉开窗帘,视线没有任何阻碍,能一直看到极远的地方,天晴的时候,刚好对着一整片市区灯火。

何羡存听见许际的话没说什么,他很快走出来,把袖口拉下来,仔细地系扣子。

许际打量他的脸色还算不错,又和他说:“所以我想起来,托人去查了一下,宁居这几年其实挣了不少,但是雍宁却没有积蓄,她不定期把自己所有的收入,全部转给了那个方屹。”

远处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刚好就站在床边的灯前,逆了光,他穿着铅色的衬衫,整个人都暗了。

许际看在眼里,这一刻的对比实在太明显,他不得不承认,四年前后,何羡存还是不一样了。

以前院长在他的印象里,一直算得上冷淡严苛,却从来没有这么阴晴不定的表情。

药物带来的昏沉感让人精神沉郁,何羡存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一城夜色昭彰,遥远的灯火早已连成一片。

他又去拿了外套,已经向外走去,低声说了一句:“她可真是长本事了。”

许际跟着何羡存下楼,从对方醒过来到现在,前后一共也没过多久,他很

快又开始恢复一如既往的忙碌状态,严格按行程走,随便吃了两口饭,又准备

外出。

许际安排司机送他们赶去公司,自己坐在后边,抓紧时间向何羡存汇报工

作上的事情,西北的新矿区来了代表,原本晚上七点有会,可是因为何羡存今

天起来晚了,于是推迟,现在所有人还没回酒店,全都聚在会议室里等他。

车已经开进了市里,许际一路在跟他说会议的问题,何羡存忽然打断他,

和他说了一句:“给宁宁打个电话。”

“我只有半天没盯着,不会出事的。”许际低声嘀咕,还是听他的吩咐打

了过去,但雍宁的手机一直没信号。

何羡存看完会议标的,关了手里的平板,又提醒许际,“宁居前院有个座机。”

同样没有人接。

当天晚上,方屹将雍宁送回了家。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不自然,好在快到元旦了,电台里一直都在播放新年祝福,声音热闹,车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很快车就开到了东塘子胡同的出入口,里边只能步行,老城区这一带没什么停车位,路本来就窄,加上当天道路两侧停的车也多,雍宁向外看了一眼,和身边的人说:“不用陪我下车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方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还是笑着点头:“那你小心一点,年底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雍宁让他放心,刚想推开车门,前方正好来了车,一辆黑色的慕尚开了过去。

她为了安全收回手,心里忽然一跳,老城区这种地方显然少见那种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她看清了车身熟悉的轮廓,手下又松开了车门,没急着走。

身后的方屹听着电台,正好想起什么,借着这空档问她:“对了,三十一号那天,有时间出来吗?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雍宁想了一下,跨年夜她根本没什么安排,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她余光里看清对面的车已经拐出去了,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和方屹道别,自己顺着胡同走回了“宁居”。

雍宁当然知道那辆车是谁的,只是她以为对方来过已经走了,没想到她一进“宁居”,发现何羡存还在院子里。

因为顺着风又透出了一股祁门香,前厅里显然有人刚刚泡过茶,此刻已经回了后边,书房的灯亮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她明知书房里有人也不去管,全当没看见,径自回了卧室,去换在家穿的衣服。

雍宁的床边放了一排定制的绿檀衣柜,足足占了一面墙,宽敞方便,在里边直接装了镜子,她习惯性地开着柜门换衣服,正对镜子里的自己。她头上还剩下最后一点瘀青,而大腿上的缝线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只是肯定要留下疤。

她大概看了看镜子就开始换衣服,随便找出一条冗长繁复的长裙子,从脚边套进去,刚想往上拉,那镜子突然转了方向,柜门被人关上了。

她并不抬头,继续把裙子都拉上来,长发还没能来得及撩起来,而身前的人已经靠在了柜子上,正好挡住光。

雍宁抬眼看向何羡存,客客气气地问他:“何院长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何羡存指尖勾住她的衣领,直接就把她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面前,他提着那裙子给她整理好,然后上下看看她问:“你干什么去了?”

“和方屹去市里约会了。”雍宁态度平和,回答得很利落,“他刚出差回来,

我们一起出去玩了一圈。”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从何羡存身前退开,绕过他想走到外间去,却直接被他扯了回去。

雍宁腿上还不能使劲,他突然一拉,让她差点撞在柜子上,她站稳才回身看他。这四年她实在没参悟出什么好本事,而这院子里永远静如死水一般的夜,只逼她学会了如何逞强。所以雍宁分明感觉到自己腿在疼,却还是维持住一副心平气和的表情,拿过手机,示意他说:“手机静音了,一直没顾上看。”

她看见何羡存今天穿着正式的衬衫,还打了领带,显然不是日常随意的样子,应该他这个时间还有事忙,原本是要外出的,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来了宁居,而外边送他来的车也已经离开了……

她不能让他留下,一定要把这话说出来,提醒他:“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你这样突然过来让人知道了,大家都难堪,还是把许际叫回来接你吧。”

何羡存的脸色依旧肃如松风,端正的模样,却沉了一双眼,继续靠在柜子上问她:“你人不在宁居,出去了又不接电话,这一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雍宁承认自己道行不够,何羡存开口说话的语气和过去分毫不差,一瞬间让彼此似乎回到了四年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他的夫人没有病逝,而她

也只是他顺手收在这院子里的一件东西,连宠物都算不上,起码宠物还有闲逛的自由。他的语气其实算不上质问,还是那么不轻不重地问出来,目光里却带了审视,直看得雍宁忍不住,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进去,一阵一阵地揪着疼,于是她干脆说得直白:“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你说能干什么?”

何羡存的表情总算有了波澜,但更多的只是嘲讽,他身上那件铅色的衬衫依旧熨帖,连袖口的位置都永远系得工整。事到如今,雍宁还是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于是干脆自己走去了外间,找到外用药,再次把衣柜的柜门打开,对着那面一人多高的镜子给自己的头上抹药。

“你找的这个男朋友动作倒是挺快的,下午你刚陪他出去,到了晚上,宁

居这里即将出售的消息,中介就收到了。”

何羡存说完把她的手机点开,一条一条搜出来,扔过来,让她自己看。

雍宁当然知道,这其实是她自己的主意,这几年方屹一直希望她能搬出“宁

居”,估计白天听到她这么一提,马上就当成了一件重要的事,立刻找人去打听了,而中介的人永远藏不住秘密,立刻就开始准备。

她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随口安排,她更不懂如今何家人怎么能有这么多闲工夫,天天盯着“宁居”来查她的动静。

雍宁干脆认下了,提醒何羡存说:“我们只不过是提前打听打听行情而已,只要产权下来,我就是户主。”

一句“我们”倒是亲疏有别,说得在情在理。

何羡存这下真笑了,他看了看四下陈设,又转向她说:“你连宁居都能卖,你要这么多钱,到底想干什么?”

无论他怎么理解这件事,雍宁都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她继续干自己的事,慢慢把化瘀血的药揉开。她换完衣服之后,头发还塞在连衣裙里没拉出来,正好方便上药,她额头上的瘀血被浸得发热,药味有点熏人,她干脆闭上眼睛,只听见身后的人走了过来。

雍宁低头把药瓶拧上,刚想回身,却直接被何羡存按在了镜子上。

她知道他生气了,这伤口不能她一个人受,开口和他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我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当年养着我,帮我上学,我那时候虽然年轻,可我的一切也都给了你……你情我愿,都不算亏。就算没有画院那份存档,你想

回到历城来,总要把以前的事都洗干净,把宁居送给我作为封口费是你最省心的办法,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我绝不拦你。”

那镜面透出一股凉意,雍宁的脸贴在上边,几句话说下来,她看不见何羡存的表情,却说得她自己心如死灰,感觉连影子都冷透了。她勉强挣扎了一下,回身想去推他,却直接被何羡存扭住了胳膊。

雍宁看不见身后,只感觉所有的光都被他挡住了,何羡存的声音突如其来,就在她耳后,细细密密地像是入了水的墨,一丝一缕地散出来,盯死了她,缠尽她最后一口气。

他的声音已经沉下去,就像那场冬雨一样冻人,他说:“宁宁,你找死。”她明明指尖冰凉,浑身却像是一下就烧了起来,连手里的药瓶都拿不住,

拼命地想转身逃开,可他不让,她就连动都不能动。

他想收拾她实在太容易了,于是一句话扔过来:“这几年学会脱衣服了是吧?我帮你。”

何羡存左手掐住雍宁的腰,把她完全压在了镜面上,另一只手指尖顺着她背后拉锁的位置,从领子之上用力,直接把她的裙子整个拉了下来。

雍宁吓得尖叫,立刻抓紧了他的胳膊,她的皮肤被冰冷的镜面一激,浑身都红了,脑子瞬间已经乱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地挣扎,死咬着不开口,怎么都不肯说句软话。

她越这样他越生气。

何羡存确实被她气得发了狠,一下手就完全收不住,他把她的裙子拽起来,顺着那姿势,所有的衣物被褪到了雍宁两只手肘之下,他完全不用费力,随便缠了一下,就让雍宁彻底连手都动不了。

她最后是被反手捆着,直接贴紧了镜子,于是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看自己不堪的姿势,他甚至也不用再按着她,她已经倒了下去,哽咽着倒抽气。

雍宁的皮肤实在太白了,连青色的血管都能看清楚,她长过腰际的头发完全散了下来,和她手上一片暗色的长裙全都缠在了一起,最后已经撑不住他的手,整个人瘫在了地上,更成了一朵花,干干净净,完全被他打开了,却偏偏要开在最晦暗的角落里。

灯光之下,雍宁蜷缩起来,渐渐浑身近乎染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所有的颜色对比都太漂亮,直看得人惊心动魄。

她一直非常美,偏偏不自知。

那是一种需要慢慢欣赏的美,在骨不在皮,一旦让人看进眼睛里就逃不掉。

何羡存过去确实把雍宁藏在了这座院子里,就因为他太清楚她的吸引力,所以三言两语都能逼他发了疯。

雍宁已经离开他四年了,没想到自己今天彻底把何羡存惹急了,也没想到他如今的脾气不同往日,两个人这一场厮打,彻底过了火。

她被刺激得倒在地上说不出话,看见他走过来还要靠近自己,完全不知道他盛怒之下还要干什么,于是什么厉害模样都没了,只记得和他解释:“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去看电影了,你……先把灯关上……”

何羡存停了一下,盯着她总算回过神。他想把雍宁从地上拉起来,结果她害怕,使劲一挣扎,刚好摔在了一侧床边上。她抽不出手,觉得这姿势更耻辱,又起不来,只能往床上爬,又往被子里躲。

他手下松了劲,过去把房间里的光源都关闭,黑暗里一切终于不再那么分明了,雍宁可怕的羞耻感总算缓和下来。他把她哄过来,让她靠在怀里,把她手上的衣服解开了,重新给她围上,她才不再哽咽着抽气。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之后,雍宁的那双眼睛里带着泪,在暗处也泛了光,怔怔地盯着他。

他想着她明明没多大的能耐,却不知道从哪学来了这么顽固的恶习,上次被人打到浑身是血都不肯说实话,今天又来招惹他。

这一晚上两个人的情绪都越了界,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何羡存把她的头发拢到耳后,终究叹了口气,“你都这么大了……说谎的

毛病永远改不了,你根本不知道一句谎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雍宁最后那点心思都被他撕得粉碎,在他怀里有点控制不住,好像只有闹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靠近他,连他的气息都那么熟悉,让她近乎贪恋。

夜色实在太暗,房间里一如往日。她忽然伸手捧着他的脸,有点恍惚了,仔仔细细地看他,她开口的声音近似低语:“你以前不是这样,你怎么了……”

男人总有些癖好,尤其何羡存平日里的工作实在太忙,也有过刺激的时候,

但从来不会这么故意折腾她。

何羡存向后躺了下去,他下午靠药物维持睡眠,结果那种睡法还不如不睡,让人的精神过度压抑,以至于脾气上来他懒得再忍。

他拍了拍雍宁,示意她没事。

他刚才来的路上,其实已经压着火,他听见许际打不通她的电话,赶过来发现人不在宁居,幸亏许际还算有理智,知道先拦下他,出去找到邻居街坊打听一圈,下午的时候,有人看见她是自己和方屹一起出门的。

何羡存曾经把她妥善收藏,以至于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找不到她。

这个冬天让人不安,仿佛这一年的结尾,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何羡存一回来,雍宁彻底无处可藏。

她渐渐平静下来,没有挣动,顺着他的手躺在了他身边。何羡存很快感觉到她身上散着一股药味,苦涩却又温和,于是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下来了,他闭着眼睛,伸手轻轻去揉她头上的伤,问了一句:“疼不疼?”

她不说话,抱紧了他,忽然又发了狠似的,整个人扑过去咬他的肩膀,他也不动,最后她又要哭了,死死忍着。

他笑起来,仍旧是闭着眼睛,连声音都轻下去,他侧过身低头,刚好吻在她的头顶,一句话模模糊糊地说给她听:“今天不行,你腿上的伤口刚长好,受不了的,听话。”

雍宁不再胡闹了,她想帮何羡存换件睡觉的衣服,可发现对方明显疲惫到了极点,躺下去已经完全不想动了。她拉住他的右胳膊想让他起来,他突然甩开手,不让她碰。

雍宁在黑暗里仍旧能看出他皱眉的样子,那是忍到了极限的困倦,她坐起来看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他连呼吸都变轻了,这黯淡无光的墨线,只来得及勾三两分的人影,统统被水泼散了。

她声音发颤,问他说:“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何羡存没有回答,渐渐地又和过去那些年一样,伸手把她拉到身前。

他一直都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她,让两个人的呼吸都在一处。

一开始雍宁还不太习惯,她担心自己睡着了不老实,而何羡存工作上的压力大

到常人无法想象,以至于对睡眠也有影响,她不想干扰他,可他似乎在夜晚格

外有执念,完全不在意她的胡闹,最后日子长了,她把他的生活都过成了自己

的习惯。

院子里渐渐连风声都静了,只有何羡存的声音,他在她身边说:“明薇最

后的那段日子里,有段时间是清醒的,她说她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你能预知我

的意外……你是为了拦下我,所以你在撒谎,你不会走。”

雍宁的指尖发抖,下意识把手心握紧。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句谎话,这四年,我没有一天能合上眼。”

他在她耳边告诉她,“不管你想干什么,想卖宁居,没那么容易。”

雍宁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眼泪都咽了回去,什么都不再看。

她闭上眼,整个人像被他描在了画里,深深浅浅封存在这座院子里,那些

成长的岁月,撕了皮,血肉还相连。

整整一千三百多天过去了,这一晚,何羡存终于睡着了。

第四章 无 处 可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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