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逼供

第一眼看到鲍家兄弟俩王老实就知道麻烦来了,可他没想到麻烦不但来了,还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从灵芝娘家出来,鲍家林说,走,上俺家坐会儿去吧。

王老实再老实也能听出来这不是客套话,恰恰相反,这是包着软皮的硬话,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客套,不了吧,我还有事哩。

啥事也没这事当紧,都往后放放吧。鲍家林仍是软中带硬。

鲍家福就没那么稳重了,很不客气地㧐了王老实一把,使得王老实不禁打了个趔趄。

鲍家林看着他兄弟皱了皱眉。

鲍家福知道他哥是担心自己太冒失,出手没轻没重用力太猛,把王老实推倒碰着了,王老实再怎么可恶毕竟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是没多大筋骨的。万一真把王老摔出个好歹来,事儿不但办不成还得倒贴,那就不划算了。倒贴还没什么,最要紧的是本来理在自己这边,要是倒贴了理就到人家那边了,自己不光丢人还打家伙儿,那就亏大发了!为了证明自己是知道轻重的,他又㧐了王老实一下。

这次,王老实心里有了准备,加上鲍家福用的劲没刚才那么大了,就没再趔趄,只是身子晃了一下。王老实刚才听鲍家林那么说就知道走不了了,可心里还存着侥幸,万一呢!现在见鲍家福都动上手了,就明白根本不可能了,不由叹了口气。

王老实就这样被鲍家兄弟不客气地请进了鲍家林家。

鲍家林家王老实是来过的,且不止一次地来过。以前来都是被当做客人,鲍家林不管内心里咋着看他,面儿上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虽然也是客人,鲍家林却一点也不客气,烟不让,茶不倒,板凳也不找了。这没啥,人家不待见自己就得自个儿待见自个儿了,烟自己褡褡里有,打火机褡褡里也有,想吸烟了拿出来就是了,不求人,不尴尬。茶是绝对不能倒的,不然就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尤其是现在,这是啥时候啊?板凳倒是可以自己找,反正就是个坐坐,不费啥的,不像烟茶,都是要工本的。不过,王老实看了看还是停住了。屋子里除了鲍家兄弟俩,还有鲍家近门的两个晚辈鲍昌海和鲍盛德。按鲍氏的辈分,家字辈比昌字辈长一辈比盛字辈长两辈,也就是说鲍盛德该叫鲍昌海叔叫鲍家林和鲍家福爷。虽然辈分不同,他们的年纪却都差不了多少,就像俗话说的那样,长门的孙子末门的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鲍家爷儿四个不光对王老实虎视眈眈的,还把屋子里所有的板凳都占住了,明显在给他下马威,也是在势挠他。王老实清楚得很,只是不去计较,至少在外面儿上没有计较。可是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没等王老实反应过来,大铁门就哐当一声关上了。王老实看这阵势更是知道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恐怕连院都出不去了,不禁暗暗叫苦。不过,他也明白,现在说啥都无济于事,唯一要做也是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沉住气,别被鲍家绕到坑里去了。打定主意,王老实反而镇静下来,把屋子踅摸了一阵子,随便找个地方蹲了下来。

说说咋弄吧。鲍昌海盯着王老实说。

我都说了,我从她门口过,她叫我给她拾掇拾掇灯泡,我就去了,拾掇好就走了。王老实慢慢地说。

不是叫你说那,你再说一百遍子也没人信!鲍昌海很不耐烦地说。

我到啥时候都是这样说,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王老实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

跟你说了,你再这样说一百遍子也没人信!鲍昌海皱了皱眉头,挥了一下手。

那你叫我说啥?王老实还是低着头,还是一字一句地问。

说说咋办!鲍家福恨声道。

我能知道咋办倒好了。王老实委屈地说。

你不知道咋办?鲍昌海瞪起了眼,死盯着王老实问。

不知道。王老实老老实实地说。

你再说个不知道!鲍昌海呼一下站起来,冲着王老实吼道。

那要不,王老实吓了一跳,不由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其他的人,生气地说,我叫拾掇好的灯泡再给她拾掇回来。

王老实抬头看的时候,不要说鲍昌海,就连鲍家林都以为王老实会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因为他们谁都心里都明白儿的,虽说这事遇上的机会不多,但谁都知道这事该咋办,之前死不承认不过是想抵赖,等真的赖不掉了才会承认,这都是人之常情,没啥可说的。让鲍家想不到的王老实下一句竟然是个这,不但让人大出意外,也让人哭笑不得。鲍昌海都差不多要笑出来了,只是想到笑不合适才忍住了。

能的你!鲍昌海好不容易忍住笑,想想应该回王老实一句,有本事你给她拾掇回来呀,又一想,那不是自找没趣吗?这才改了口,厉声斥责起来。

那要不咋弄哩?王老实无奈地说。

你说咋弄?鲍昌海又把眼睛瞪了起来。

你说咋弄就咋弄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老实知道自己再咋说都是嘴上抹石灰,白说,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愿说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鲍昌海认真地追问了一句,以使王老实的话得到确凿的证明。

我说的。王老实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就中!鲍昌海厉声道,不过目的初步达到,让他的怒气消失了不少,话里就没了最初的愤愤。他向鲍家林和鲍家福使了个眼色,坐下来,心安理得地吸起烟来。

鲍昌海的举动鲍家福和鲍盛德都看到了,就一起看着鲍家林,显然等着他说出他要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鲍家林看了看王老实,皱了皱眉头,却没言语。

鲍昌海看出苗头来,转头问王老实,你说,咋办?

我说,我说的算吗?王老实开始的时候就知道麻烦来了,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最初的不高兴终于变成了委屈,不由盯了鲍昌海一眼。

算!鲍昌海爽快地说。

算?

算!

算个球!

你!

我要说的算,您还会这样对我吗?不这样对我不早就没事了?还会有这一出吗?

你还想反天是咋的?鲍家福一听,霍地一下蹿了过来。

王老实被他吓着了,一下不敢吭声了。

鲍盛德走过来把鲍家福拉开了,和颜悦色地说,有话说话,都别急,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

王老实听他这样说话,不禁在心里头把鲍盛德赞叹了起来,到底是教书先生啊,就是不一样啊!从一进来王老实就知道在这个院子里有两势,一势是鲍家,另一势当然就是他王家。这倒没啥,从有百家姓那天起,每一个姓氏都是自然而然成为一势的,姓氏里头会再分成这一势那一势的。势有了,但不一定就不跟人家来往,生死对头有,不冷不热有,亲如一家也有的。如果放在过去,两势亲如一家也不是不可能,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弄不好就会势不两立。同在一个村里住着,见天都不知道要碰几回面儿呢,亲如一家虽不大可能,但弄成生死对头也不大好啊!现在处于水火的当口,鲍盛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该有多么的暖人心窝啊!王老实心里这样想着,看着鲍盛德的眼圈不禁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说吧,你说着,我写着。鲍盛德接着说。

这是王老实没有想到的,不由一愣,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刹那间溜得无影无踪了。

看啥?鲍盛德看着王老实,仍然温和地问。

没听懂吗?鲍家福训斥道。

说啥?王老实愣了愣,脱口道。

说说这事咋办。鲍盛德接口道。

王老实这才愣过神儿来,闹了半天还在这儿缠着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随口道,咋办啥?

你是认打还是认罚?鲍盛德不慌不忙地说。

啥?王老实更吃了一惊,不是在说道那天到底咋回事的吗?咋突然扯出认打认罚的事儿来?这从何说起啊?

没听清?鲍家福乜斜着王老实嘲讽道,那我就再跟问你一遍,听清楚点,记结实着点!——这事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我不认打也不认罚!王老实气坏了,浑身哆嗦起来,不由自主地吼叫起来,我没错!我认啥打?认啥罚?咋的?我帮忙还帮错了?您还讲理不讲理啊?

谁不讲理啊?谁不讲理啊?你说谁不讲理啊?鲍家福一听也气坏了,怒气不息地指着王老实的鼻子吼,跟你说,叫你来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烦了我锅给你砸了,碗给你摔了,再烦了我房子给你点了!事儿该咋办还得咋办!敢说个不字试试!想骑着头屙屎啊?老鲍家人还没死绝哩!

王老实红了脸的立马变得紫酱酱的,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了,筛糠一般。他也很想像鲍家福指着他的鼻子那样指着鲍家福的鼻子,可是离得太近了,鲍家福又抢先了一步,他的手就怎么也伸不出来了。王老实喘了一口气,不经意地看了屋子里的人一眼,自然除了自己,他们都是一势的,这时候才突然明白,原来人家早就已经搁磨好路数儿,挖好坑儿,编好圈儿,下好套儿,就等着他来哩!也是自己太老实了,啥都没想就跟着来了,自然着了人家的路儿,跳了人家的坑儿,入了人家的圈儿,掉了人家的套儿!进院的时候还在他还在提醒自己放警惕些别被鲍家绕到坑里去了,现在看来还是慢了一步,那时候已经陷进人家布好的陷阱里去了,只是自己太笨太傻,没有看出来……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一切都是自找的。想到这里,王老实就觉得自己不光是老实,也不光是笨,还很窝囊!自己一辈子没出过彩不假,可王老实从来没认为自己窝囊过,只是认为自己老实,不好出头而已,现在一认识到自己窝囊,马上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哆嗦着嘴唇,你,你,你……

我啥我?今儿个这事不画个道道儿不算毕!鲍家福对王老实的举动视若无睹,仍恶声恶气道。

你,你……王老实这样说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话来,你欺人太甚!

谁欺人太甚啊?

你!

谁啊?你说谁啊?谁欺人太甚啊?

你!你!你!就是你狗!王老实很想把那一势的人统统指出来,可又一想一个鲍家福他就招呼不过来,要是惹得大家都对他跃跃欲试,那他的处境就更惨了。

我扇你个乞孙!鲍家福一听王老实竟敢叫他的小名,霍地跳了起来。

王老实一辈子老实不假,可一辈子也没谁这样当着他的面骂他,马上受不了了,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有种你打呀!今儿个,狗,你要不打我你就不是你娘引的!

我不打你,我留着你个狗将的!鲍家福也恼了,举起来手来呼地一下扇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粗猛,可也知道这一巴掌下去要是打在要害地方王老实不残废也得几天起不来,万一王老实就势来个卖堆霍说是把他打坏了,今儿个这事就瞎支幌了。不但今儿瞎支幌了,以后也别想提了。这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本来是要揪王老实的错的,要是被王老实一闹腾,就全都反过来了,不但王老实的错揪不成了,还得给王老实赔不是,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哩!可是巴掌已经举起来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算怎么回事?不是发神经吗?当然轻一点不是不可以,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太明显了,那更会让王老实一清二楚有恃无恐气焰嚣张的!所以,巴掌临到落下的时候,鲍家福偏了一下手,拍在了王老实的肩膀上。

王老实哎哟一声就不吭声了,不过并没有倒下。

正当鲍家福还要假模假样地再要打王老实时,鲍家林家的大门突然嘭嘭嘭地响了起来,不用说有人来了,看样子还很急躁。

鲍家的人都一起拿眼睛看鲍家林。鲍家林不方便去开门,可门又不能不开,本来可以让鲍家福去的,可现在的情形鲍家福去不大合适,让辈分最低的鲍盛德去倒好,可鲍盛德是教书先生是有脸面的人,让他去就太轻慢了他,只好冲鲍昌海使了个眼色。

鲍昌海走过去把门打开,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鲍家福打了的王老实的兄弟王结实。

4,逼供
俺俩没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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