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结实头天就搔摸到了点影子，不过没想到会跟他哥扯上瓜葛，就没放在心上，等到了歇晌那影子就不在是影子了，而是枝枝蔓蔓的清晰起来，再慢慢地清晰到根根稍稍，王菜园，姓王的，老头，老实……王结实心里咯噔一下，又仔细听了听终于弄清了，那影子不是别人就是他哥，王——老——实！可是，咋会呢？他哥，王老实多老实的一个人啊！一辈子了，别说这样的马蜂窝，就连蚂蚁窝也没捅过，是个从不招惹是非的主儿，这谁不知道啊？怎么会是他呢？这不跟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吗？谁听了也不会信啊！可他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那人的的确确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就是王老实——他哥！

这还得了！王结实当时就坐不住了。平心而论，他倒不是担心王老实施腾别的女人，而是担心王老实太老实玩不了别人最后会被别人玩，那就毁了！他很想立马就找他哥王老实证实一下，但也知道他哥王老实太老实了，心里存不住事儿，要是跟他一对证，别管结果如何，王老实一夜都别想睡安生了。到底是一奶同胞，王结实一想到他哥睡不安生就不忍心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王结实觉得还是得找他哥说说，而且越快越好！要是谣传就算了，反正这种谣传对男人也没啥损失，不过万一是真的他哥可就是在玩火了，就得赶紧想办法了。早想办法还来得及补救，晚了可就引火烧身粉身碎骨懊悔莫及了啊！

王结实打定主意，约摸孩子该上学走了就到他哥家去了。原来他但愿着跟他哥一对证最好是谣传，可事实上却是真的。这也没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麻烦的是他哥死不承认！死不承认是啥意思？一是心虚，二是还想继续下去，或者换句话说就是想继续往火坑里搑！这就更恶作更危险更可怕了！话又说回来，他哥死不认账，他也没办法。

俗话说，劝人不醒，不如一。王结实见跟他哥咋说都说不到一坨，心里的担心就变成了生气。可，王老实又是他哥，也没有咋的他，他作为一个兄弟又能咋的他呢？一生气拔腿走了。

王结实气鼓鼓地从他哥王结实家出来显然气坏了，出了门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胡乱走了一会儿才发觉走错了，想了想才想起来还得上金庄给人家说合木料呢。这才又拐回来，接着就往金庄去了。金庄跟王菜园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小河，过去半河的水，要过河就得走二里多地外的一座小桥，多绕不少路，现在河水干了，抬腿的工夫就到了。王结实的生意不大，说合一桩生意不过赚上几块钱，可他很喜欢，不光能赚钱，还能被买卖双方巴结，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很舒服的，舒服到无法言说，这就很奇妙了，是能让人上瘾的！自然，一入生意王结实很容易就把别的事忘了。今天也不例外。买卖双方没有一个是利索主儿，几无例外都是慢慢腾腾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王结实早就见惯了，也能理解，双方之所以这样湿湿黏黏拖拖拉拉吞吞吐吐都是一个目的，钱！买家想以最少的钱买最好最多的东西，卖家则恰恰相反，想以最差最少的东西卖最多的钱。王结实做为中间人是急不得的，但也不能完全顺着买卖双方，不然的话哪里还能说合得了生意啊？他又不能无动于衷，只好哄，劝，瞒，也只能哄，只能劝，只能瞒，哄买家也哄卖家，劝买家也劝卖家，瞒买家也瞒卖家。虽然如此，要是生意做不成买卖双方还都不高兴，反过来，生意要是做成了，买卖双方反倒欢欢喜喜的，没谁责怪王结实哄了自己，劝了自己，瞒了自己。哄，劝，瞒是生意说合人的招数，谁都会，但做起来还是不容易。不容易就不容易在人人都知道他们的招数，故而得让买卖双方知道说合人在哄，在劝，在瞒，还不能全让买卖双方知道你是在哄，在劝，在瞒。这是常识，也是火候，一定要拿捏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还要不能让人看出这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是故意拿捏出来的，而是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水到渠成的，是春暖秋凉的，是自然而然的。这生意既拉扯时间也很磨人，没有一定的耐性是不中的。王结实开始的时候是凭着性劲儿来的，后来就习惯了。

等他把生意说合完回来的路上时候才突然想起他哥的桃花事来。他那会儿是生气，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还是不能不管，打小起他哥王老实的事就都是他管的，现在甩手不管了，说不定他哥王老实就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人常说一笔写不出俩王字来，何况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呢？父母早就下了世，他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最亲的亲人除了自己的儿女就是这个自己替他管了一辈子事儿的哥哥王老实了，自己一辈子都替他管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管他几年，再者哥哥王老实已是七十出头的人了，再多管还能多管几年？只怕是再过些年想管哥哥王老实的事儿都没机会了啊！

王结实想到这里就有点恨自己，咋能甩手不管呢？不要说做，有这个念头都是不应该的！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别管哥哥王老实承认不承认，自己一点得尽到做弟弟的心，给他提个醒儿，指条路儿，出个法儿，让哥哥平平安安的，也让自己平平安安的，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跨过干河，王结实没有回自己家就直接去了他哥王老实的家。

王结实一路都走得很急，生怕自己晚到一步他哥王老实就生出岔枝儿来。等走进胡同，远远看见他哥王老实家的门是开着的，这才放了心。门开着就证明他哥王老实在家，从时间上估摸，这时候学生都放学了，他哥王老实应该像每天一样正在给孙子孙女做饭。

毕竟是自家兄弟，也是常来常往的，是用不着那么多客气的，王结实没打招呼就推门就来了。

王结实估摸的没错，这时候学生的确都放学了，王老实的同时也是他的但终归是王老实的孙子王雪林和孙女王雪晴都回来了，他们一个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方便面，一个在津津有味地啃着苹果。看见王结实进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和意外，看来他们对王结实这种不请自来的举动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毕竟是爷爷辈，习惯了也得表现出相应的礼貌来，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招呼很简单，就是每人叫了声二爷。一声二爷已经把所有的尊重都包含在里面了，对于孩子还能要求别的吗？这就足够了。

您爷哩？王结实也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并不回应，顾自随意看了看，没看到他哥王老实，遂问道。

没见。王雪林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说。

没见？王结实一愣。

俺回来就没见着他。王雪晴把一口苹果咽下去，接口道。

天天这时候不都是在给您俩做饭吗？王结实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啊，可是今儿个没见他啊。王雪林说。

那能上哪儿哩？王结实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嘴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问。

那谁知道啊。王雪林不以为然地说。

二爷，你找俺爷有事吗？到底是女孩家就是比男孩家乖巧，王雪晴不等王雪林的话音落地就问。

没啥事，我上金庄了，顺路过来看看。王结实解释完了叮嘱道，您爷这时候不呆家不定有啥事，您也别等他了，自己做点饭，吃了赶紧上学去吧。啊？

俺不会做。王雪林说。

面条不会擀，烧茶馏馍还能不会吗？王结实在他哥王老实面前就从来没有客气过，在孙辈面前就更不会客气了，见孙子王雪林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得劲儿，他不禁训斥道。

会，会，我这就去做。王雪晴马上说，二爷，你别走了，等我一会儿做好饭你就在这儿吃。

不了。王结实说着扭头走了。他但愿着他哥王老实好歹别出事，但心里明白他哥王老实可能出事了。要是这样的话，他哥王老实肯定被鲍家的人弄起来了，就等着他去呢。

尽管王结实猜测他哥王老实十有八九是被鲍家的人弄起来了，但还是没有冒冒失失的上鲍家打探，万一不是呢？他知道这个万一其实连万万一都没有，但还是愿意这样想。最起码这样想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见不到他哥，又不能随意去鲍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等。等有三个地方可去，他哥王老实家，自己家，村里除了靠近鲍家以外的任何地方。他哥王老实家肯定不中的，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孩子知道，毕竟对孩子们来说，长辈的风流不是啥光彩的事；自己家最好先别回去，反正他这样东跑西跑的回家没个准点儿老婆子也已经习惯了，不会担心他的，要是回了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很难尽快知道，而现在时时刻刻都是关键的，哪能掉以轻心呢？他一个大活人总得呆个地方，唯一的地方就是村里除了靠近鲍家以外的任何地方。说是村里除了靠近鲍家以外的任何地方，实际上还是靠近鲍家一些的好，要是鲍家有点动静也好及早察觉，往坏处说他哥王老实要是真的被鲍家的人弄起来他也好及早搭救。

拿定主意，王结实就慢慢地往鲍家那边去了。他已经刻模好了，没人注意他便罢，要是有人问起来，他就说是路过，反正他整天就是一个跑来跑去的人，这样说谁也不会多想的。

王菜园最早是王家祖上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开菜园才逐渐形成的，这从村庄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可是，后来搬来的鲍家不知道是何种缘故人口竟然远远地超过了最先的王家。人口多，住的地方自然也多，村里就差不多到处都有鲍家的人了。不过，终是时候太长了，鲍家一代一代的繁衍，最初单门独户的鲍家早已分得这一枝那一枝的了。枝枝叶叶东西南北地一分，难免亲亲疏疏的。故而，只要不涉及祖宗，各枝儿的事就是各枝儿的事，各家的事就是各家的事，别人都懒得管了。

现在，王结实顾忌的自然不是所有鲍氏家族的人，而是那些跟鲍家运很亲很近的鲍家人。因而，只要盯着这些人就可以了。这些人里头其实还可以分主分次的。次的就不用说了，主要的就是鲍家运的老婆子灵芝娘，再是鲍家运的哥哥鲍家林，再是鲍家运的弟弟鲍家福。既然是一桩风流，自然应该是你情我愿的，顺下来灵芝娘绝对不会有问题，那就只能是鲍家林和鲍家福了。鲍家福比鲍家林有力气，但不如鲍家林有脑子，而办这样的事要的恰恰不是力气而是脑子，加上鲍家林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凡事只要跟鲍家有关他都会插上一杠子，那么这事他也一定会管。由此说来，只要多留意鲍家林一个人就百无一漏了。

王结实从鲍家林家门口踅摸过来踅摸过去，慢慢就看出蹊跷来。一般来说，饭时的时候家里都会有人的。家里有人会有两种迹象，一是大门不会关得那么严实，再一个就是院子里多多少少会有点人声。可王结实从鲍家林家门口走了两趟，都没发现他家里有人的一丝半点蛛丝马迹来。照说这也没啥可疑惑的，谁家还不会有个大事小情的啊？这倒说得过去，不过，他第二趟一路走过来蓦然就看见鲍家林的老婆子灵花娘居然在灵芝娘家里！按说，妯娌之间串串门子也正常，可大天晌午的该吃饭了，自家又不远，有啥当紧的话不能赶到吃完饭再说啊？当然，当初没分家的时候妯娌们就在一个锅里耍过勺子，现在偶尔在谁家吃上一顿半顿的也没说的，反倒能一起回忆起当初的点点滴滴，能让人更亲十分。要是这样的话，通常情况下说话的人会一脸的笑容，要是有啥大事也会一道劲儿的拧着的。而现在王结实从两人的脸上咋看都没看出这种迹象来。

不对！王结实机灵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拍响了鲍家林家的大铁门。他已经想好了，若是他哥王老实没在里面，就说是来借东西是搪塞一下，若是他哥王老实在里面，那就是像他猜想那样，被鲍家的人弄起来了，没说的，他就得赶紧想办法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