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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就像猪也会上树兔子会走马步,你昨天看到的男人今天会突然变成一个女人一样,同样,你枕边最亲密的人有一天可能会成为你恨之入骨的仇敌。夏烟点上一支烟。从前的她是不抽烟的,但自从看到那张照片后,她便吸了平生第一支烟。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叠照片。她轻车熟路地抽出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杨柳岸边,一个男人从背后紧抱着一个女人,两人贴得亲密无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卿卿我我。那个男人,是夏烟的丈夫程慕白,那个女人,却不是她在“情人假日酒店”看到的女人。这张照片,是程慕白在一年半以前照的。一年多以前,夏烟在程慕白出差的拉杆箱里不经意间发现这张照片时,她觉得天仿佛塌下来了。她想冲到程慕白面前质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在加班。她想冲动地撕毁这张扎眼的照片,却强忍悲痛,颤抖着手将照片收了起来。然而,那张照片却让她感觉从此自己眼睛里长了一根刺,与程慕白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会时刻刺痛她的双眼。当天,她独自跑到一间酒吧里,吸了半包烟,喝了三瓶啤酒、半瓶红酒,却没喝醉。被烟和酒整得晕晕乎乎的她带着这张照片不声不响地回了娘家,对程慕白连声招呼也没打。夏烟老实巴交的母亲劝了她半天,说现在哪个男人在外面没个风流事,只要不过分就行。她虽然心里难受,但也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再说除了张照片,又没有其他的把柄,她只有选择隐忍,但从此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事后,她也旁敲侧击地问程慕白关于照片的事,程慕白却一脸茫然。夏烟想,也许程慕白是在装傻,也许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照过这张照片。但从那以后,夏烟明显地感觉到程慕白对她开始冷淡下来,他从不主动碰她,不得不尽丈夫的义务时,也敷衍了事一番。夏烟许多次在镜前孤芳自赏,镜中的那个女人有些憔悴,瘦得皮包骨头。她苦笑着:“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让男人感兴趣呢?”突然出现的小男人许楠却重新点燃了她尘封已久的信心和身体。夏烟开始一张张翻看抽屉里程慕白和那个陌生女人刺眼的照片旁自己的照片。这些照片程慕白从未看到过。当然,夏烟也不可能给他看。依程慕白的性格,若看到她的这些照片,一定会刨根问底地追问“谁照的?在哪照的?什么时候照的?”还会酸不溜秋地说些“pose摆得很撩人”之类的话。于是,这些夏烟这三十年来照得最美的照片只能躲在抽屉阴暗的角落里顾影自怜,而不是来到阳光下灿烂。她一张张地翻看着,照片上的她好像年轻了10岁,她在绿草地,杨柳岸,小树林,河堤旁等各种背景下,自然地或坐或躺,或微笑或沉思,每一张照片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她的神韵,将她含蓄而知性的美发挥到了极致。每次看到这些照片,她就感觉到,自己还不老,自己正年轻。一条短信突然迸出来。夏烟的手猛地一颤抖,她生怕是那个时常发三个惊叹号的人发来的,生怕又看到什么触目惊心的短信。深呼吸后,她镇定地打开短信,还好,是许楠的。“姐,我想你。”我想你。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突然触动了她的心扉。这三个字好像是穿越了久远的时空,百转千回地来到她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时,却发现自己已是曾经沧海。谁在想我,我又在等着谁?她和许楠的初次邂逅如一场清晰的电影,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半年前,她被所在的酒店派到风景秀丽的华乐山庄学习酒店管理课程,一天的学习下来,她忙里偷闲打开宾馆里的窗户欣赏窗外的风景。突然,“哎呀”一声,吸引了夏烟的注意力。只见一个小伙子一脚踩空,竟掉到不远处的池塘里去了!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冲出去,脱掉鞋子就跳了下去。那个小伙子却并不领情,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道“相机!相机!”夏烟一看,原来那个傻小子光顾着保护相机,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已经浸到污浊的水里了。池塘并不深,夏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池塘里的泥泞,帮他把相机解救出来,小伙子才慢慢地从池塘里走到岸边。“哎哟!”夏烟惨叫一声,她感觉到脚底被一块硬物划伤了,上岸,发觉脚心已经血流如注。小伙子吓坏了,他们手头上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止血的东西,小伙子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包在夏烟脚上。血止住了,但他的衣服却血迹斑斑。“谢谢你!”小伙子伸出手来想同她握手。她有些犹豫,还是伸出手来,小伙子却拉住她的手半天都不松开。他一直呆呆地盯着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他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小伙子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许楠。是杂志社的摄影记者。”这小伙子真逗!夏烟脸上浮出一个微笑。“你呢,可以请问你的芳名吗?”“夏烟。”“夏烟,真好听。我今年26岁,你呢?”夏烟笑道:“这是个秘密噢,我比你大。”“我可以叫你姐吗?”“唔,可以。”“姐,你结婚了吗?”许楠可真直接啊!夏烟如实相告:自己已婚。许楠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痴痴地说:“知道吗,姐,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像谁?”“我的母亲。”“我有那么老吗?”“不是的,姐,你很年轻,而且又非常有气质。”“那我怎么会像你母亲?”“我母亲,她,在我10岁那年就去世了……”“对不起。”“没关系,姐,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只是现在突然看到你,我就情不自禁想起她了。”夏烟伸出手来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却突然被许楠抱到怀里!“放开我!”夏烟恼怒地吼道。“姐,让我抱一分钟好吗?我太怀念母亲了,就一分钟好吗?”夏烟想挣脱开,却被他抱得紧紧的。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夏烟挣脱他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那次被强抱后,夏烟再见到许楠时就会感觉很尴尬,但许楠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亲热地叫她“姐”,还时常趁她不注意时偷拍她的照片,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令她不得不服的是,许楠偷拍的照片总能抓住她的气韵,展现她独特的气质。可是,除了珍爱他拍的照片,她从不敢奢望什么。在华乐山庄培训的一周内,许楠每天都会追随在她身后,无论她对他如何冷淡,许楠都一如既往地热情。面对许楠炽热的眼神,夏烟一次次选择逃避。夏烟锁上放照片的抽屉。那抽屉上了两道锁,她仍不放心,反复用手推拉了好几下,确信锁死了以后,才放心地开始工作。她将好友兼眼线李菲叫到办公室,李菲一本正经地叫了声“夏经理”,一关上门,李菲便和她亲密无间地开起玩笑来。“小烟,我看你目光游离,面色泛红,说,最近是不是走桃花运了?”“开什么玩笑?桃花运哪里轮得到我?”李菲笑道:“你脸上都写着呢。不过,你脸色有些暗沉,桃花运转成桃花劫啦!”“你这是哪门子的谬论?说正事吧,这段时间有什么情况发生吗?”“还不是餐厅里那些厨师和小服务员的绯闻,不是流氓不进厨房啊,那个长得像刘德华的厨师又勾搭上一个新来的服务员了。”“我不是要你说这些,是想问最近的业绩怎么样了。”“有你老公带来的几个大客户,这个月的业绩已经超额完成了。你能找到这样既有钱又有权脾气又好的老公,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夏烟谦虚一番,虚与委蛇地佯笑着,心里却如吃到刺破的鱼胆般苦涩。回到家,李菲口中那个“既有钱又有权脾气又好”的男人正躺在床上打呼噜。他睡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嘴角还流着长长的哈喇子。夏烟很想替他擦掉,却又怕惊醒了他。他,也许是太累了吧。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熟睡的男人,他,真的是从前那个程慕白吗?来自农村却没有丝毫的土气,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却不带一丝酸气,从前没钱时很有骨气,现在有钱了也从不显摆的男人。可是,现在的程慕白腹部开始微挺,明显呈发福的趋势。从前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程慕白去哪儿了呢?夏烟发着呆,直到程慕白睡梦中喊出一个名字“小芳”,她才如梦方醒。小芳是谁?她疑惑不解。程慕白似乎也刚从梦中醒过来,准备翻身下床。夏烟下意识地想去扶他,程慕白却像她身上带刺一样,应激反应似的迅速躲开了。这一举动彻底让夏烟惊呆了。她准备扶程慕白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无力地垂下。程慕白也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立即开口准备打破僵局。“你回来了。”“嗯。”“刚才我睡觉时说了什么吗?”“没有。”夏烟特地补充道,“你什么都没说。”程慕白又问:“晚餐吃什么?”夏烟抱歉地说:“我以为你晚上又不回来吃,就没有买菜,我自己准备凑合着随便吃一餐。”程慕白责怪道:“这怎么能行呢?你身体这么差,再不吃点好的,身体会垮掉的。”“嗯。”夏烟的电话突然响了,又来了一条短信,一看是许楠的,看都不看,直接删除。程慕白注意到,她换了一个旧手机。“我上个月给你的手机呢?”“那个,我不小心摔坏了。”“前几天别人给我送了一个,你刚好用得上。”“这样啊,这能行吗?”“没事,平时别人送个手机,送条烟是正常往来,不算什么,不要担心。”夏烟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程慕白伸出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别瞎操心了,出去吃饭吧。”程慕白很久没有接触她的身体了,刚才虽只是随意拍了她两下,却让她心里感觉很温暖。夏烟紧随程慕白走出家门,却发现自己仅穿了件薄毛衣,风衣也忘了穿。她是一个身体极其孱弱的人,稍一着凉就会感冒。她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程慕白打趣她:“谁想你了?”是啊,谁想我了?她嗔怪着用小粉拳捶在他身上,程慕白一把将她揽过,似乎想弥补刚才的应激反应,还殷勤地替她拉开后车门,夏烟却不肯上车。程慕白奇怪地看着她,夏烟默默地拉开前门,坐到副驾座上。程慕白笑了笑,便发动了汽车。夏烟顺势将头靠在他宽敞的肩上,程慕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温暖的微笑。“吃什么呢?川菜?湘菜?粤菜?还是西餐?”程慕白问她。“我最近老是胃疼,川湘菜刺激性太大了,要不就吃西餐吧。”在那间名为“蓝桥遗梦”的西餐厅里,夏烟和程慕白相对而坐。餐厅里传出苏格兰风笛的音乐,悠扬而忧郁。和程慕白相识四年结婚六年,他们在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前是因为囊中羞涩,现在他们富足了,程慕白却没有时间了。所以,夏烟格外珍惜这次难得的良辰美景。程慕白细心地为她切好牛排,体贴地端到她面前。这一切,他做得非常自然,在那一刻,夏烟以为从前的那个程慕白又回来了,但自始至终,程慕白紧锁着的眉头从未舒展开来,这一发现,令心细如发丝的夏烟的心头布满了阴霾。莫非,他们看似和谐而温馨的场景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夏烟沮丧地抬起头,窗外一道阴冷的光蓦地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