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了UlNJ7IHUOIELIUXIAWEIi=U被ffl恨封存的记忆太史府内书房中,穆延陵正在和那位神秘的人物低声交谈。穆延陵神色平和,看着气色不错,没什么告病应该有的样子。“那小子还在认真练习吗?”穆延陵问那人。对面那人的语气却有些低沉地说:“十分拼命,不似作假。”“郡主每晚都陪着他?”“是,郡主二更前后会到校场,陪着他快到天亮才回去。两人整夜都在一起,片刻不分。”“这个郡主!那么多大事要做,倒有时间儿女情长起来了,早知道越家多出情种,此言确实不虚啊!”穆延陵说起这个的时候嘴边含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最近朝堂之上能看出他处境不妙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处境越来越微妙,谁知他竟然还有闲心了解越天意的八卦。对面那人可没他这么轻松,皱眉道:“某无能,仍然不能确定郡主依仗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和我们对立的官员,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富贵险中求。”穆延陵淡淡一笑,“这些人想着搏一点从龙之功呢。”“大人,既然如此,何不消除这个后患?”“嗯?”穆延陵看了他一眼,“怎么讲?”那人低声道:“郡主每晚去校场都只带一人赶车,并没有其他人陪同,机会众多,大人,如果郡主出了点什么意外,半夜三更,一定来不及救援!”“荒唐!谁都知道郡主如今身孕刚过五个月,如果她现在出事,你听过只怀了五个月的孩子落地能活下来的吗?”穆延陵皱起眉头轻声呵斥。“大人,撤藩之事只是估计,即便要撤也不在一时,若让小郡主再折腾下去,大人眼下就有危机!”穆延陵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官都不急,你急什么?有个培养自己势力的机€=会,不好吗?”“大人何出此言,我与你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一起做了多少大事,S难道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吗?”穆延陵也不太过于逼迫,只淡淡一笑:“本官说笑了,你别介意。”他闭口向远处遥望,还有几天便是年关,马上,便是新的一年了!“唉!”景迟忍不住失声叹息。赖三刚刚一支箭射出,迅疾狠辣,箭支射在靶子上,足足钻进去三寸,将靶子差点带倒在地上,快、狠都有了,可惜准字还有不小的差别,这支箭射在距离靶子边缘一个巴掌的地方,离红心足有一尺远。“射中了射中了!”赖三却十分兴奋自己又有一支箭能中靶。这是赖三练习射箭的第十个晚上,从三天前,越天意开始让他双手平举扎马步。将基本功练得扎实,身体才够协调,懂得哪里使力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景大哥,我射中了!”赖三兴奋地转头,向景迟说道。“嗯。”景迟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没错是射中了,但就剩下五天时间了,你这只有一半成功几率射中,并且还从来没中过红心的水平,想一箭便射中辕门上的彩球……那只能靠蒙了!赖三知道景迟的意思,淡然一笑,没有接口。太多的事情是他没本事掌握的,他不想干等就只有努力。能不能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像景迟这般愁眉苦脸什么用也没有。“景大哥,时间到了,我们走吧。”“嗯……好吧。”景迟无奈地点点头,看着赖三将外衣脱掉,换上一件普通的号衫,向校场小跑而去。“郡公!”“郡公!”士兵们都认识他,老远就跟他打招呼。赖三笑嘻嘻地说:“老规矩,到终点始终跟着我不掉队的,今晚有酒喝!”人群中传出轰然叫好的声音,个个喜笑颜开,精神大振。景迟心中十分郁闷,却也只能让人开始沙漏计时,看着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奔跑起来。这和祖父所说的练兵之道一点也不相符,乱糟糟的一群,没什么纪律性可言,上司没有威严,下属没有恭谨,而且公然在军营中喝酒!这算什么军队?山贼恐怕都要比这整齐!但这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来之不易,若是练垮了,该有多么可惜?景迟很是心疼,他深知组织新军这件事可谓处处受阻,穆延陵虽然没有明着阻止,可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下面一层层关卡下来,各种嘴脸都有。能凑起这三千人己是不易,又何谈素质二字呢?太傅应该是下了大力气去活动了,他为这支军队争取来一批精锐,便是将当日跟随去绮兰围场的士兵强行留下五百人来,要知道这些人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好歹是让这支军队略有些样子,但精兵也有坏处,那就是傲气,让他们上战场拼命可以,让他们站队列,一样不听话。这种情况到了五日前大为改善,是因为赖三跟着一起开练了。有郡公在队伍中,震慑作用颇为有用,你什么身份?人郡公都站队列,你凭什么不站?原本光凭身份震住人也只是表面上的,这些骄兵未必心服,但到了下午开始长跑,赖三一下子就将三千士兵都震住了。而他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油滑,凡事都在最前头,吃苦受累丝毫不在意。不少人心中更加敬佩。若是本来就实力超群,跑完了面不改色那种,或许大伙服是服了,未必敬。但像他这样,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的体力,却能如此坚持,如此坚毅,如此坚定,这样的好汉子谁会不敬?这一场狂奔下来,人人对练兵,都多了点严肃。“水……有水给我喝一口。”赖三躺在地上呻吟。他身边躺着的一个士兵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勉强把喝了一半的水壶递给他,赖三接过,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直着脖子一气灌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转头冲那士兵笑了笑。那士兵正是全程跟下来少数人中的一个,离得他最近,所以也倒在他身边。他三十来岁,长了一部络腮胡子,也咧开嘴冲他笑:“郡公,老廖在军队里待了十来年,没遇上一个跑得比我快的,这次可是服了!说实话,我还有点功夫底子,竟然没追上你!满三千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追上你!老寥太佩服了!没说的,下次您不用这么玩命,只要你下命令,谁敢掉队我掏出他们牛黄狗宝来!郡公,你真厉害!真行!”原来这人叫廖天明,却是士兵中那些看着不知道算士兵还是算痞子流氓那群人的头目。别人是不惹他,却也看不上他,但郡公接过他喝过的水壶毫不犹豫就倒在嘴里了,这叫什么?老瘳说不上来,反正挺感动的。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还不停冲赖三伸出大拇指来,示意郡公是好样“不是。”赖三破风箱一般喘气,有气无力地一摇手,“我都忘了这是训练了,有人追我,脑子一热,我就玩命跑,光听后面有人追,我除了跑什么也不会想了,习惯!纯粹只是习惯!”他们正在练的这支偏军几乎是第一天相遇就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以廖天明为首的平时军队里的刺头痞子兵,一队是以赵海明为首的五百精兵。虽然这二人名字里都凑巧有个明字,但彼此可完全不对路,互相瞧不起对方,剩下一群人有的喜欢廖天明等人的随性,有的人推崇精兵的强悍,其余的是无所谓的那群。要说郡公在绮兰围场曾经和这些精兵一起对敌,交情匪浅,但实际相处下来,他却更喜欢那些比较像流ifi的士兵。这也是本性使然,同类相吸,没办法的事情。泾州三百里范围内共有十万守军,从中抽调三千人其实不算多,不挑最扰乱军纪、最惹人讨厌的士兵,还能远超这个人数呢。所以每个军卫都专挑那些刺头送走,老实的都自己留着。刺头的军纪不用指望多好,但是脾气多半都是有点的,受这一激,像赖三一样半夜偷偷出来练习的竟然大有人在。各种训练场上都出现了你追我赶的情况,慢慢地,能跟在赖三身后不掉队的人从几十个发展到几百个,那五百骑兵里也终于有人能跟上了,其余各项成绩,也都在飞速提高,能箭箭射中靶心的也有平时痞子兵中那些人了。不过这事赖三没注意,他晚上是留宿在小校场的,不和这群人一起住营房。那当然,赖三现在的心情,相当于第一次谈恋爱的小男生,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要奔着越天意去的。虽然单独和小郡主在一起,训练更加艰苦,但他乐意!要是对着一群男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动力?可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在定西后来的各大战役中屡建奇功,令人称赞叫好。但……这都是后话。“对了,景大哥,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玩意?”赖三跑完步一边擦着满脸的汗,一边从自己脱下的大氅里拿出佩剑递给景迟。景迟接过看了一下,心道这不是承影剑吗?以前他是不认得,不过经过昔日虎口涧郡公拔剑对敌、大义凛然,这把佩剑大大有名,现在定西军中上下人等没几个人不知道了吧?赖三指着剑柄处一个精细镶嵌的纹饰道:“你对蛮族熟悉,就这里,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特别吗?”景迟接过打量半晌他手指的地方,迟疑道:“牛?”“瞎扯,你见过头上长一只独角的牛?再说你看这东西嘴里都是尖牙,牛吃草的,牙都是平的。我给好几个人看了都不认得,有人说像熊,不过我看像狗!”“会不会是麒麟?”景迟问,传说中的麒麟就是头顶有角的。“不是,这比麒麟胖得多,而且麒麟不长翅膀。”赖三摇摇头,自己掀开衣襟露出腰带给景迟看,他腰带的扣就是一只麒麟,按品级郡公可以用麒麟纹饰的物品,所以麒麟的样子他熟悉。景迟对比了一下,见差异不小,也只好摇摇头,表示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也难怪赖三认不出,别说他这样没学问的,就是熟读诗书的人也很难认出来。此物名貘,乃是贺兰缺所在一族的图腾圣物,跟华夏的龙凤一般,只是传说之物,并不真正存在于世。乃是狼、鹰、熊、猿、蛇的结合体,所以赖三觉得有点像狗,景迟觉得有点像牛,他们看到的是狼和熊那部分特征。能见了一眼便认出是貘兽的,只有将此物奉为先祖的厄塞奈人了。赖三摆弄着这把剑,始终得不到答案,从看到贺兰缺对这把剑的奇异表现之后,他就注意这把剑了。“景大哥,你说会不会打这个剑柄的人手艺不好,歪七扭八就弄了个什么玩意上去?”景迟摇了摇头,这纹饰精致至极,分明是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铸造成的,哪里会手艺不好?手艺不好的能做出承影剑这样的神物?“连你也不知道。”赖三失望道,“等我回去问问我媳妇,她要再不知道,我就没地方问去了。”“噗一”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赖三盘膝坐在地上,一只手手腕系着一条长长的带子,带子中间搭在高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另一端垂下来,绑着一大包东西。他这边每拉一下带子,那包东西就被他拉离地面,等坚持不住了再放松,就变成了他的手臂被抻得高举,那包东西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这样已经重复了很长时间了,也是锻炼臂力的一种训练。在他身边,越天意也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只是她身下垫着赖三脱下来的衣服,可以隔凉。越天意两臂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凝望天上星月,不知在想些什么。月色下她的身影有些瘦小,微微仰起的脸上满是明月的光辉。赖三试探着向她靠过去,直到两人肩膀挨在一起,他才满足地露出被越天意称作“难看死了”的那种笑容。但得寸进尺是人的天性,肩膀挨着一起一会儿,见她没任何反应,赖三忍不住又向她靠了靠,另一只没系带子的手从她背后缓缓伸出,做出一个搂着她腰的姿势,只是没敢真的搂上去。他扭头看着两人身后的影子,调整那只手的角度,直到从影子看,已经和搂着她没两样了,还轻轻拍了拍。这时越天意身子微微一动,赖三吓得赶紧缩回手坐直身子,恢复刚刚两人的距“你偷懒?”谁知越天意突然开口。“没有啊!”赖三大摇其头。“听不见声音了,还说你没偷懒?”越天意皱眉道。“哦、哦……这个啊,呵呵,我不是在石头外面包了棉被吗?声音小了你才听不见的,我一直在拉呢。要是声音太大了,把一堆人都弄过来看,咱们俩想说说话都不方便了。”说着赶紧使劲扯绳子,一气憋了好久才放下,咚的一声大响。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没有深宄,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赖三赶紧练习,一下下扯着绳子,噗噗的声音接连不断。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天意’就剩五天了。我现在这样子,能射中彩球吗?”越天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能。”“那我……那……那……”赖三张口结舌一阵,强笑道,“那我好好练!好好练!”说着把带子扯得又急又快,噗噗声不绝于耳。又等了一会儿,越天意突然幽幽开口:“三哥,我刚才抬头问我父王,我能成吗?”赖三干咽一口吐沫,抬头望向满天星月,很想问她哪一颗是王爷他老人家,是又大又亮的还是那个忽闪忽闪的。不过他观察越天意的脸色,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要出口比较好,于是顺着她的意思道:“那……爹怎么说?”见越天意皱眉看着自己,赖三忙道:“是你爹!你爹!他老人家怎么说?”越天意淡淡一笑:“你傻了吗?他当然什么也没说了。”说着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刚才一直不动,已经有细碎的雪末子被风卷起,落在她膝头。“你要走吗?这才丑时三刻,你一般不是寅时才回去吗?”赖三慌张地站起来,很是不舍。“不过差一刻钟而已,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一刻时间要看放在哪里,在赖三这里觉得区别很大,每天晚上时间都过得这么快了,她还要少一刻钟,那怎么行?越天意看着他别别扭扭眼巴巴的模样,突地一笑:“好吧,再待一会儿。”赖三大喜过望。她又淡淡道:“还有五天,你成军了之后紧接着就是过年,然后正月十五,便是起事之期。也许你我在这个世上,也就二十二天的命了。正月有各种祭祀,这中间你有无数的事情要做,我们见不了几面了。你既然想看,我便让你多看一时半刻又何妨。”这话说得赖三心又凉又沉,这个时候提那不知生死的结局己经够扫兴的了,何况她那语气,仿佛是欠了他什么还不起,所以他想让自己多陪一会儿那就多陪一会儿似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恋爱谈成这样,他宁可希望越天意将所有难题往他身上一推,叫着:“三哥,我害怕。”然后他就拍着胸口说:“别怕,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当然这基本是不可能,只能幻想一下了,越天意要是那种人怎么会迷得他小命都顾不上了?何况她真把问题推过来,自己只能傻眼。但至少、至少她可以不用和他客气,顺理成章认为自己是和她息息相关的,要死就一起死了,不后悔!那该多好。“哎呀!”赖三眼睛一转,突然大叫一声。“怎么了?”越天意也受了一惊。“快看!老王爷说话了!”他指着天上最大最亮的一颗星星叫着让天意看。越天意虽然明知道他胡说,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了?”“天意……”赖三粗着喉咙,模拟想象中王爷的声音,“你别怕——,我从二郎神那里借来了哮天犬,下界化成人形帮你!谁欺负你,你就放狗咬死他!”越天意冷眼看着他,说:“哮天犬在哪儿?”“天意……”赖三继续粗着喉咙叫,“你往地上看!左边……右边……中间……就在你的面前……”越天意望向他,见他瞪圆眼睛,吐出舌头,冲她屁股狂摇,做出一副小狗的模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白了他一眼。“喂,你别笑,严肃点!我的样子虽然很纯良,但实际上我很凶猛的!很厉害的!”说着前爪下探,做出一副恶犬要扑过去的样子,但是他忘了自己一只爪子上还挂着石头呢,这么往下一扑,劲儿不够,倒扯得他一手前一手后,猛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越天意上前将他一敲,喝道:“你还想咬人呢,你是狗也是给人咬的狗!你送上门给人吃肉的狗!”“嗯。”赖三躺在地上索性不起来了,一只手支起来撑着脑袋,好像他是躺在床上一般笑眯眯地看着越天意。“我就是送上门给人吃肉的,不过不是随便谁都能吃。”“你要给谁吃?”越天意脱口问出这句话,立马就后悔了,赖三笑得实在太像坏人了,让她立即就明白这人要说什么。好在赖三只是看着她,却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自己的脸倒红了。越天意光能看见赖三脸红,哪里知道月色下她自己的脸,早就红了一片。“喂!起来!”她故意粗声粗气地说,“你想偷懒吗?”又欲盖弥彰加一句:“都说好了,我没时间陪你浪费,我就是来教你射箭的!”“呵呵……好。”赖三笑眯咪地爬起来,看着面前满面红霞的可爱姑娘。“咳咳……”越天意此刻也觉得自己脸颊热得够呛,强装不在乎,清清嗓子道,“原本我也要将跑步加入训练过程,你既然白天每天都跑一个时辰,那就不用了。这段时间跑下来,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下盘更加稳固了?发力是不是更加协调了?”“有是有,”提起这个,赖三也不顾风花雪月了,然后道,“我感觉我能把力气从膝盖到腰再用到肩头手臂,真的,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力气就跟一根绳子似的,顺顺的!瞒准箭IE的时候,我也猫得很好啊,每一支箭出去,我都觉得没理二=由射不中红心,可是偏偏出去那一下,总要颤那么一小点,结果就射不中了。这是,C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练习的时间太少?”“练得少,也可以这么说。”越天意道,“你照这样继续,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十支箭中七八支在红心应该没问题了。”“啊?可是只有五天……”“对,只有五天,所以还要想点别的办法。”越天意道,“你缺少的是气。”“缺气?”“对。”越天意点点头,“也就是呼吸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你不会喘气。”“我不会……喘气?”赖三张大了嘴。“像这样喘气你当然会!”越天意瞪了他一眼,解释道,“心眼手,你都可以了,现在看精气神,我这里有几句口诀,你记下来,回去练习喘气。”赖三哭丧着脸道:“是不是什么内功之类的,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点说我早点开始练多好,喘气嘛,随时随地都能练的。”“不是内功,只是射箭时呼吸的节奏。”越天意道,“这个不需要多长时间,要看领悟,要是能领悟,一天也就够了。不能的话,一年也未必能成。你的力气增大一点,呼吸的节奏就会慢一点,我又不能肯定你能成,早些时候教给你又有什么用?”赖三听了这话大喜:“你的意思是我能行了,是不是?”越天意瞪他一眼没说话。“你的意思是我练习的成绩超出你想象之外,我进步很大,我现在让你觉得能成了,是不是?”“是是是!”越天意不耐烦地甩开他,“你抓紧时间得意一会儿吧,得意够了我们就开始!”“扬手,举弓,吸气……正常吸气就可以了,不用把一辈子的气都一口吸进去!”“瞄准,屏住呼吸,别动……不要憋气那么久,憋久了你会心跳加速,手上力气就弱了!”“吐气吐气!干什么那么急,你马上就要憋死了吗?缓慢一点,稳定一点!”“不行了不行了!”赖三脸红脖子粗,急速地喘息着。他也想缓慢一点稳定一点啊,可是那一口气吸进去已经老半天了,人家自己非得要出来,他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啊!“你怎么回事?”越天意恼了,“一次比一次差,别的不会也就罢了,怎么连喘气都学不会?”“我说你这人,平时看着挺有耐心的,怎么对我就没了耐心呢?”“我为什么要对你有耐心?”越天意几乎不经过思考,迅速回了他一句。“连穆延陵你都很有耐心地对他!”赖三控诉,“你总是冲他笑,你冲顾子期都笑,我还看见过你见了穆青峰都是笑的,但你看见我就一脸不耐烦!”“你有病啊,和他们比什么?蛇鼠一窝!”“那我也看见过你喝豆腐脑的时候,对着赵六婶也笑过!她可好了,绝对不是坏人。”“好人坏人和我有什么关系?”越天意淡淡地说,“不相干的人,笑笑何妨。”“那照你的说法,坏人你可以笑,不相干的人你也可以笑,对你好的人,你却不愿意对他笑?”越天意淡淡地道:“笑够了,笑累了。不想笑的时候笑得太多了,所以我就笑不出来了。好在对我好的人不多,我大部分的时候,都还是笑的。”“天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吧?”越天意沉默一下,道:“问这个干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挺想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你肯定是特别漂亮’特别可爱,对谁都笑眯咪的,谁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真可惜没见过你以前的样子,我要是有办法让你还像以前那么爱笑就好了。”赖三的语气并没有多激动,就是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却能让任何人都感觉到他的真诚。越天意回过头来,道:“你错了!我以前特别惹人讨厌,又任性又刁蛮。从前我一直以为别人对我好是应该的,我才懒得对他们笑。”“那现在……”“现在懂得应该珍惜,有人对我好,我应该对他们笑,可惜现在却没有人对我好了。”赖三怔怔地看着她:“天意,那我呢?我愿意对你好啊!”“你不行。”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天意……”赖三觉得自己心里凉冰冰的,“我……那我……你觉得我不够好没关系,我以后对你再好一点!我一定会对你再好一点!”“那也不行。”“为什么?”赖三颤声道,“你试试看行不行?我不想让你觉得没人对你好!我想对你好。”“你不是人,你是狗!”越天意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说的!”她终于展颜一笑,“你对我好,那也还是‘没有人’对我好。”“行了,其实你也没那么差劲,天快亮了我走了,你继续练习吧,呼吸顺了几次就能掌握,没问题的!”越天意拍拍他,不再停留,转身走了。赖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越天意是在和他开玩笑!这是她第一次不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样子,而是和自己开玩笑!后来她还开心地笑了呢,天哪!她笑的时候可真好看!以前看过她笑那么多次,哪里会有这次的好看?真心的笑和装出来的笑,简直天差地别!他心里全是满满的激动!自己让她笑了!真的笑了!越天意走出去之后,眼睛里开始模糊。你不可能对我再好一点了,三哥,因为你已经做得太好,你已经给了我你的全部,所以,没办法再好了。“噗……”第二天,赖三跑着跑着,突然笑出声来。过一会儿又是“呵呵”了一声。实际上这一整天他都挂着白痴般的笑容,有些喜悦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就算闭上嘴,高兴劲儿自己都能从每个细胞里挤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大正常。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士兵有一个落后几步,小声叫廖海明:“老大!老大!”廖海明始终是紧紧跟着赖三跑的,听到叫他放慢速度,落后了几步,也小声问:“干吗?”“老大,郡公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怎么这么说?”“我琢磨着我自己,得捡多少钱才能那么高兴?他可是郡公啊!他要多少钱都有,估计捡多少钱也不能乐成那样。而且他的媳妇也就是咱定西的长安郡主,听说脑子是有问题的,那肯定谈不上什么夫妇和美。升官?好像他也用不上了吧?升官发财娶老婆,我就知道这三样好事,都和郡公不沾边,老大你说郡公有什么可乐的?”另一个士兵却立即上前几步,道:“你听说那个早过时了!我听说啊,郡主脑子没毛病,有人去王府觐见,她能聊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毛病!”“你这是听谁说的?”“那你又是听谁说的?”“我表哥说的,他不会骗我,郡主就是因为有病,才找个这么个……你明白了吧。”“那我舅舅还不会骗我呢!见过郡主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她脑子有没有毛病还能看不出来?”几个士兵聊得开心,却见他们的郡公一根筋地撞到了旗杆子上,猛地一声大响,然后捂着脑袋趴在地上。“快快!郡公撞旗杆上了!”这些人七手八脚冲过去把他拉起来,又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郡公,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你头疼还是手疼?”赖三被那一群人扶起来,头上明显鼓起一个包来,但是他却笑容满面,高兴地叫道:“我知道该怎么喘气了!”“啊?”那群人愣在当地。“太好了!”赖三一跃而起,兴奋地大叫,“我终于明白该怎么喘气了!”“是应该先吸,像这样,吸——然后屏住别动,然后再呼,呼!让气跟着你的动作!先吸,然后手松的同时,你再呼!”“兵卫!兵卫!”这群士兵大声喊景迟,“快叫兵卫过来,不好了,郡公撞坏脑袋了!”当天晚上,越天意乘车来到校场辕门的时候,平时在辕门守卫那个士兵冲她弯弯腰,直起身子来的时候眼睛诡异地眨巴着,向门内示意,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一样。帮她赶车来的护卫低声问:“郡主,要不要我一起进去?”越天意还没回答,那个守门的士兵就赶紧开口:“不用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吧,那个,兄弟这里有骰子,还是郡公教我玩的呢,还挺好玩,要不咱们来两把?赢的人喝酒!”说着冲着他狂使眼色。越天意疑惑地看看,见这人神秘是神秘,却好像没什么恶意,于是冲护卫摆摆手:“不用了,你留在这吧,我自己进去。”那护卫听话地留在门外,越天意一个人进去了,营门立即在她身后关上了。四周一片漆黑,她刚往前走了几步,一个瘦小的黑影突然蹿过去,猛往前跑,一头扎到营房后面,激动地大喊:“来了来了!”又一个粗粗的声音骂道:“那么大声干什么?不是叫你小心点吗?她肯定发现你了!”刚才那个声音叫:“不会吧,我很小心了。她不会发……呃,郡主您好。”越天意就站在他们面前,这两个人一胖一瘦,正是校场那两个厨子。胖的那个急道:“你得装作不知道她是郡主!”瘦的马上道:“姑娘你好!”“赖三让你们干什么无聊的事了?”越天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没有没有!”两个人一起摇头,“郡公什么也不知道。”“有病!”越天意转身就走,刚走出一段路,一个人发现她,立即背过身面对大树,似乎这样她就发现不了了一样。这个校场一共住了三十来人,越天意一路上大概就见到了二十多个。人人都鬼鬼祟祟,个个眼中都露出看八卦时才有的兴奋。最后多少人从她面前欲盖弥彰地跑过去,她已经懒得理会了,只管继续往前走。最大的一个营房设在最靠检校场的位置,算是小校场的中心地带,正是由赖三住着,绕过这个营房之后,便是小校场了。越天意一踏入校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踏进了星空一整个校场周围的所有树枝上,都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孔明灯,因为用细线挂着,所以并没有飞走。一个个昏黄的小灯在树上或高或低地飘着,还能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冬日里萧瑟的树木都没了叶子,因这小灯点缀得让树木看上去很像橘子树,结满了果子的那种。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人人看着她都那种表情了,这样的好戏几时能看到?这些灯粗粗看上去也有几百个,没有两三个时辰根本忙活不完。灯小,灯里的蜡烛也就大不了,早点点着了等她来怕是就烧没了,怪不得一群人紧张兮兮盯着看她什么时候来,和击鼓传花一样跑着告诉下一个人。“赖三,你时间多得没事做了吗?”越天意瞪了树后一眼。赖三藏在后面,闻言嘿嘿笑着走了出来,他穿着一套很正式的战服,白色明光甲,外罩披风,头顶软态,腰系宝剑,就差一匹战马便可以上战场了。这一身装饰意义多过实际意义的铠甲大概让他很得意,走路都跟唱戏似的。“怎么样?天意,我够威风吧?像不像大将军?”“很好!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纵横宇内所向无敌!”越天意点点头道。“真的?”赖三大喜,他原本是准备搞笑的,谁知评价有这么高。“自然是假的!”越天意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就和一只猴子差不多!”“呵呵……呵呵……”赖三开心地笑起来,他看得出其实越天意心情很不错。刚刚一进来的时候,她明显是被震撼了一下,不枉自己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你弄这些做什么?不用练习射箭了?”越天意板着脸道,“那我留这也没什么用处,我走了!”“哈哈哈,你等着!”赖三上前两步,拿起弓来。摆了个十分帅气的姿势,左手弓开似满月,右手箭去如流星!唰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射偏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没准备好,再来一次!”赖三急忙在地上又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这次认真瞄准,眼睛一咪,噌!长箭出手,正中红心!越天意一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很为他骄傲。而且这些人表演完了之后,神情都是非常谦虚恭谨的,而眼前这人,得意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那模样十分欠揍!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么多称得上神射手的人都没让她觉得了不起,可眼前这个勉强算是射中红心的人,却让她觉得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只见他很得意地一摆头,用深沉的声音道:“我终于会喘气了!”“噗!”越天意顿时笑了出来,“好好,三哥,你太能干了!”“我一边跑步一边想,好几次都岔气了,疼得要命,不知怎么,突然间就让我想通了!回来一试,果然是会了!”“恭喜你!”越天意还是忍不住笑,直到发现对面的人在痴痴看着自己的笑容,才尴尬地停住。“天意……”赖三长长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嗯。”越天意回应了一句,以往他这么叫的时候,她都是冷冷地看过去,保你有什么心思都能欲火全消。但是今晚校场实在太美,美得让她有些软弱!所以她只是低声嗯了一下,就如同听到人叫自己,正常该有的反应,低低的,柔柔的,和一般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谁知她这样,赖三反倒骤然紧张起来,“我……我……”他嗓子发干,“我……我得把头盔拿下来。”他解开头盔的系带,指着头上一个红红的大包说:“今天不小心撞旗杆上了,头盔刚好硌在这里,好疼!”越天意看着他头上那一圈明显的红印子,忍不住又笑了,这个包让他脑袋整体大了不少。“天意,我……”他咳嗽了一声,才道,“我可以抱一下……嗯……我是说,我现在能射中彩球吗?”“应该能,”越天意看着他,“那彩球实际比红心射起来容易,因为彩球比西瓜还大。”“太好了。”赖三抹了一把汗,“那我,我能……能……’’“什么?”“能、能……要不我还是多练练吧。”营房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唏嘘声。越天意和赖三互相看看,两人脸都绿了。“汤饼!王八蛋,我让你守着,你就这么守的?”赖三愤怒地叫起来,汤饼是他从穆延陵府上搬到校场唯一带来的侍卫,如果一个也不带走,那也太不识趣了。于是他便带了这个和自己最谈得来的汤饼,剩下三个他都留下了,大概有一个监视和四个监视的效果也差不多,穆延陵也并没有说什么。“郡公,对不起,属下也是实在拗不过他们。”身子细高的汤饼探出头来,十分有技巧地拍了一下马屁,“他们说要瞻仰一下郡公的神箭!”“他们?”赖三喝道,“谁在偷看?赶紧给老子出来!”一个士兵缩着脖子溜出来,接着又是一个,一直走出十来个才停住。见到有这么多人,赖三愣住了,讪讪道:“你们怎么……怎么知道我晚上在这里练习射箭?”士兵们见他没有发怒,然后你看我我看你,很有默契地点点头。“可我只告诉了汤饼一个人,我让他看着的!”“我不是怕来不及吗?”汤饼狡辩了一下,看到赖三愤怒的目光,终于老实承认道,“其实我也想看。”“郡公,你就当我们不在,继续吧!”一个人居然这样说。这些大头兵没在高官家里住过,更加不懂规矩,比汤饼还随便。“是啊,不过得快点!你这快急死人了!”厨子中那个瘦小的从人缝里钻出来。周围人一起点头附和道:“对,对!勇敢点!都这么多天了!多耽误工夫啊!”这个郡公,大伙也算是摸清脾气了,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所以胆子都很大。赖三目瞪口呆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和她……见面,你们不是都睡了吗?”“哎呀,其实谁都知道,那不是给你制造机会吗?不睡也得装睡!”一个道。“就是。”另一个道,“我还看见你昨晚伸手去搂着她了。”“没有搂住!”另一个反驳,“就是肩膀碰了碰!你那个角度看不清楚。”赖三气得鼻子都歪了:“全给我滚!滚!”见这些人还不走,赖三举着弓威胁:“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射箭可准了,再不滚我放箭了!”“走走,马上走!”见他急了,一群人手忙脚乱往外跑,一个人临走时脚步迟疑,回头求道:“郡公,你能不能什么?你说了我再走唄?”“滚!”赖三将自己的头盗使劲砸了过去,那人也溜了。见终于没了人,他尴尬地转头看越天意:“呵呵,这些人……他们……都没规矩,让你见笑了。”越天意已经从刚才的繼尬中走出来,一片淡定从容,只是嘴角含着笑意。“三哥,你这种人,以前为什么会没有朋友呢?你应该有无数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才对啊。”“朋友也不是没有,但称得上兄弟的就没一个。”赖三干笑,“以前我认识的人,老实的个个都为生计奔忙,根本没空玩乐。有一些闲散的呢,你知道,多半都不务正业。和他们交朋友要喝喝酒之类的,我七叔听说要花钱,就坚决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出去,时间长了,也就只是见面说两句闲话的交情了。”“原来是这样。”越天意点点头说,“你只是没机会。我以前曾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背书比世子哥哥背得快,骑射比我最强壮的二哥还好,遇到事情,反应也比我三哥还快。”看了赖三一眼,她解释:“是我真正的三哥,越天成,不是说你啊。”赖三点头,表示理解。越天意继续说:“现在我明白了,想做小事,我那些了不起是可以的,想做大事,这些通通无用!三哥,其实你让我看到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我……我……”赖三难得听到她夸自己,一时不知怎么办好。正在这时,树上一盏灯突然离开了枝丫,然后慢慢往天上升去。“哎呀!”赖三见状怪叫一声,忙道,“我怎么给忘了?快!快!快许愿!”“啊?”越天意正莫名其妙,又有两三盏灯从枝头飞了起来,飘飘摇摇往天际飞去。“许愿啊,天意!”“许什么愿?”越天意问道。“就是你昨天想问你父王的,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行!”赖三急了,就说这一句话的时间,足有好几十盖灯也飞了起来。他把蜡烛用钢钎子挖出一个小洞,然后把绑住灯的细线一端放进去再滴一滴蜡油子黏住,另一端绑在树上,没点燃的时候,这些灯是垂下来的,点燃蜡烛之后才慢慢升起,成了浮在树上的样子。等蜡烛燃烧过半,黏住绳子的地方轻轻一烧细线就断了,这样这些小小的灯,就和正常的孔明灯一般放飞了。定西位于巴蜀一代,本就是蜀国旧地。用孔明灯许愿是流传了许久的习俗,人们认为能飞到天上的孔明灯,能把愿望带给天上的亲人。赖三是因为看到越天意昨天那样惆怅,眼望天际想念亲人,所以才想起用这么多盖孔明灯让她开心一下的。谁知光顾说话,竟是把这个步骤给忘了,直到有灯烧断细线飞上去他才想起来。由于每个蜡烛都一样大,这么一个停顿的工夫,几百盏灯陆续都升到天上,漫天飞舞着黄色的光晕,这景象美得难以想象!夜空下,越天意震撼于这样的美景,仰望苍穹,一动也不动。“天意……”赖三哭丧着脸,“我搞砸了,我忘了早点提醒你,现在都飞走了,来不及了。”“不要紧。”越天意低声说。“要不我明天再买一些来……”“嘘,别说话,一起看。”越天意打断他,仰头望着越来越高的无数小灯。这些发着橘黄色柔光的小灯在夜空中慢慢地上升,它们很轻,所以飞得也不快,遇到一点风就改变方向,一盏两盏或许还没什么,这样几百盏一起在天上飞,风吹来,就如同在漫步而舞。“天意,对不起。”直到那些小灯变得模模糊糊不大看得清楚了,赖三才开口,“我让你没来得及许愿。”“三哥。”越天意认真地看着他懊恼的表情,看得仔仔细细,似乎想将他这个样子刻在脑海里一般。赖三被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干咳一声,道:“什么事?”“若是有一天,你抛弃我,我也不恨你。”越天意语气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赖三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说:“天意,你胡说什么?那怎么可能?哈哈,我怎么会不要你,只可能是你不要我了!你这么说,不会是自己想抛弃我吧,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的,肯定不会的……”“嘘……”越天意突然伸手制止了他的聒噪,“不要说话,看天上,继续看!”天上孔明灯已经几乎不见,只留满天星斗闪烁动人,宽阔的校场就像一个宽阔的世界,头顶镶嵌满满的宝石。赖三心里忐忑不安,偷眼看越天意,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那句话来,难道是知道自己在骗她吗?这个……这,那可不得了了!赖三暗自衡量,要不?就这么凑合了?想到这里又偷眼望了一眼越天意,觉得真让这个姑娘做媳妇,那也挺不错的,这么漂亮的女人可实在是不多见!只要脾气再好一点,他似乎也不排斥……可是,她的个性真有点……到底怎么办才好呢?这事有些愁人,还是拖拖再说,拖拖再说……越天意根本不看他,只眼望天空,目光无比地平静。夜凉如水,心静如月。不知为什么,越天意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今日的夜空,便给她这样的感觉,宁静得好生透彻!她此刻的心也如这夜空般,宁静而透彻。像她这样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如果没有特别的人生经历,本来绝对不会产生这种萧瑟又无法言喻的领悟。“三哥。”越天意目光澄明清澈,望过去如同清澈的深潭。她的声音低低的,但也清清朗朗,如同光风霁月,“三哥,你刚才是不是想抱我一下?”这样的话应该用羞怯的、吞吐的语气说,那该多么动人!越天意这样坦诚明白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没有动情。赖三霎时间脸就红了,像被人抓到正在干坏事的孩子。“不想吗?”越天意看着他问。赖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心里一股雄壮之气猛地扑了出来,是个男人就会想好不好!月色下,一个美得仙女一样的姑娘问他想不想抱抱自己,他不但想抱,还想别的呢!抱!凭什么不抱!这就是个仙女儿,此刻也是不抱白不抱!只一瞬间,他呼吸粗重,一把将越天意拉进自己怀里,两臂伸出,只想狠狠抱一下她,有什么感觉慢慢体味,先抱了再说。这个动作太过于粗鲁,越天意猝不及防,还没等跌进他怀里,肋骨先被一个硬物猛然一撞,疼得闷哼了一声。赖三今天穿戴了全套的盔甲,手拿长弓,腰悬宝剑,意图打造绝世美男。撞到她的便是他腰间宝剑。“哎呀对不住!天意你没事吧?”赖三手忙脚乱,赶快退后一步,看越天意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疼得她手扶肋骨一时直不起腰来。“天意,你没事吧?疼得厉害吗?骨头没伤到吧?”越天意慢慢直起腰来,摆手道:“没事,不要紧。”但是眉头还忍不住皱了皱,脸上一片煞白。“天意,我带你去找大夫看看吧。”赖三知道她疼得厉害,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浓浓的懊恼。“没事的。”越天意淡淡笑笑,身子完全直起来,“哪有那么容易骨头就断了的?你别担心!”“三哥,你腰里戴着什么,那么尖?”赖三解下剑来,好生后悔自己为了显得帅,明明用不上也把剑佩戴上,多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这把剑也可恶,剑鞘前端不像一般的剑鞘是圆弧的,而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尖锐突起,上面装饰着细鳞花纹,跟剑柄是一套的,好像是那个怪物的尾巴。“好在带着剑鞘,不然就麻烦了。”越天意原本只是随便瞄了一眼,突然她就眼睛大睁,低声喝道:“拿给我看!”赖三当然不会反对,把剑柄那一端递过去,道:“天意小心点,这把剑特别锋利,不过可漂亮了!”却见越天意接过宝剑,翻来覆去仔细观看,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对了,天意,正好你帮我看看,认不认识这是什么玩意?我问了好多人了,没一个认识的!”“貘!”越天意失声道,“是貘!”“是貘?”赖三晓烧脑袋,“什么意思?”“你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老穆给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越天意抓着赖三,似乎很激动。“这我真不知道!”赖三叫道,“他给我,我就一直带着,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呼一!”越天意长长出了一口气,平静一下情绪,低声道,“看来他也不知道,不然不可能给你。”“这……我不知道他认不认识,从绮兰围场回来我就住在校场了,我还没想起来问问他。你要想确定我就去问……”“不用了。”越天意看着他,似乎是叹息般道,“我以往听过福将的说法,只当是戏言,原来世上真有福将。”赖三跟着干笑两声,能听懂她在说自己,但不懂为什么,只是能感觉她此刻心情不错,于是忍不住奉承道:“天意,还是你有学问,我问了好些人都不认识,就你认出来了。我觉得就是问了老穆他也不一定认识这个叫……叫……什么来着?”“貘。”越天意情绪完全平静下来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在她嘴边缠放。“哦,对对,是貘!呵呵,这下我可忘不了了。我早就想拿给你看,一直没机会,早知道直接找你就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貘?”“三哥,你真应该早点拿给我看。为什么没有机会?”越天意没有回答,反道,“我们每个晚上都在一起,应该有很多机会。”“呵呵……这……”赖三烧烧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什么都忘了。每次都是第二天想起来,想着晚上问问你,可是一到晚上,我又忘了。”“是貘啊。”越天意抚摸着剑柄,低声重复一遍,但是明显能看出,她正在想着别的事。“嗯,我绝对相信你,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越天意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按着绷簧,慢慢将剑抽出来,剑刃出鞘速度很慢,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她还剑入鞘,又突然抽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响起,在校场中回荡。“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越天意低声道。“三哥,这把剑借我一下,我有些把握了!”“哦,好!好!”赖三还能说什么。“我走了,后面几天恐怕没有时间过来,好在你该学的都学会了,自己练习一下就好。”“走……唉,好吧。”赖三欲言又止,终于放弃。我还没抱你呢,说好了不算数,唉……越天意看了他一眼,突然展颜一笑,主动靠过去,依偎进他的怀里。赖三大喜,一把抱住那个软绵绵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手臂抱过去之后,那个身体立即就更加软了。但和以前碰触之后她就紧张发抖不同。这一次她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发抖,只是同样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部。不再抗拒,不再躲闪,也不再惊慌。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和沉溺,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安静。越天意坐在车上,车子很是普通,和泾州大街上花几十文钱就能雇到的车看上去没什么两样。一般家底殷实的人家女眷或是老人上街也雇得起这样的车,如果是白天,满街都能见到。因为定西从没有什么宵禁的习惯,就算现在是半夜三更,也零星能看到几辆类似的马车出没,毫不稀奇。估计没有人会想到这辆车里坐着的是目前定西王唯一的血脉,越家的小郡主。唯一不同的,给她赶车的是个武功高手——许谨,陈定雷手下的侍卫长,他便是那个在陈定雷第一次遇上赖三的时候,将赖三和富满都抓进慎刑司的人。此刻他也穿着很旧的青衣,戴一顶边缘已经磨损了的灰布帽子,腰上用黑色棉布绑着代替腰带,和一般车行的伙计一般装束,坐在车辕上甩着鞭子,毫无破绽。“许谨。”车内的越天意忽然开口。“今天不要直接回王府,趁着天没亮,你带我去个地方。一会儿我让你往哪边走你就往哪边走。小心些,不要让什么人跟上了。”“是,郡主。”许谨并不问为什么,只是低低答应一声,鞭子在马匹耳边重甩,马车便立即加速,喟喟而去。越天意在车中狠狠捏着宝剑一端的貘兽,仿佛想捏断这东西的喉咙一般用力!是的,她见过这个四不像的东西!不过不是在剑柄上,而是在一个人的身上!应该说,在一个恶魔的身上!毒蛇的眼、恶狼的口、熊的爪、鹰的翅膀!她永远忘不了这东西的模样!因为从见到这个东西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像深深刻进她骨头里、深深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般,任何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随着手中这个貘兽扑到了她的眼前。“姐姐!姐姐!你等等我!”越天佑拍打着马匹,试图跟上她。旁边几个侍卫急忙上前将他护在中间,生怕这个小主子从马上跌下来。越天意不耐烦地勒住马匹,回头呵斥他:“叫叫叫!你就知道叫!都怪你,不然刚才那只兔子我一定能射中!”八九岁的小男孩骑的是一匹精心挑选出来的矮脚马,为了适合他的身高,这样的矮小马匹自然不会有越天意骑的骏马速度快了。“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只狐狸?我想回去了,我累了!理那兔子做什么?你就不能快一点打狐狸吗?”越天佑追上来,嘴巴噘起来老高。“累了就回去呗,我本来也不想出来打猎。”“不行。”越天佑使劲摇头,“我不回去,母妃说我文不成武不成的,她就是想要我亲手打的狐狸皮做围领,今天要打不着狐狸给她,就是不孝!母妃说这话的时候脾气可大啦,凶得要命!你看跟来的这几个人,都是母妃让看着我的,你一定要打着狐狸给我才行,不然我可不敢回去了。”提起越天佑的母妃郑氏,越天意就是一肚子气,这女人自从进了王府便是宠冠后宅,生下天佑之后就更加得宠了,被人暗中称为小王妃。可是这位小王妃绝对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狐狸,当着父王温柔可人千娇百媚,背后对着其他王子却是只要有机会就下个绊子,甚至还因为父王宠爱她,也说了她好些坏话。只不过这位小王妃自己手段还不错,生的儿子倒是没多少心眼,越天意瞪了那个胖小子一眼,道:“又不是我的娘,要我来孝吗?她都说了要你亲手打,那你就亲手打呗!”天佑一听急了:“我能打着还叫你做什么?姐姐!你不是平时最喜欢跟着父王去围猎吗?一只狐狸不算什么吧?”“对我是不算什么,可你就够呛了。”越天意高傲地看着他。“哼!你不帮我打狐狸,我就告诉父王!”越天佑见软的没用,便开始威胁起“告诉什么?你让别人帮你猎狐,倒还有理了?”“我告诉父王……告诉……告诉他你打我了!”越天佑想了想,直着脖子叫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了!”越天意好生愤怒。“你就是打我了!就是打了!”天佑得意道,“你要不帮我猎狐,我就这么说,父王会相信的!反正你以前也打过我!”“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你先惹的我!”越天意怒道,“你个小浑蛋,敢胡说八道?”好几年前,天佑才不到五岁,还不大分得清谁能惹谁不能惹,他深受宠爱,自然脾气坏,曾经看上越天意的东西就要抢,结果让同样深受宠爱脾气也不小的越天意直接给了他两巴掌加一脚。这件事之后天佑就明白不是所有他看见的东西都是他的这个道理了,这件事起因怪天佑,不过因为越天意年纪比天佑大得多,以大欺小没一点姐姐应有的样子,王爷还是好好训了她一顿,罚她一个月不准出门。但因天佑与王府中的男孩子年纪相差许多,他只能去找这个姐姐一起玩。天意其实并不想和天佑玩。只是越天佑知道姐姐怕什么,当实在想要的事情得不到同意,他就会像这样开始耍赖说:“我要告诉父王,你欺负我了!”反正从头至尾就只有她欺负过自己,父王会相信的。越天意气冲冲道:“我没打你!”“你打了!你揪我耳朵!”“我什么时候揪你耳朵了?你再胡说我打你!”“你看你看!你明明就是要打我!我给你告诉父王!让他再罚你不能出门。”“你敢?”“你不帮我猎狐,我就去告!”“哼!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来的,我打没打你,问问他们四个不就知道了?”“哈哈,他们四个是母妃派出来的,我不让他们说,他们谁敢开口?我这就回去告诉父王,你打我了!就是因为你打我了,我才没能猎到狐狸。”跟来的四个侍卫装聋作哑,反正这两个小祖宗他们一个也惹不起,就让他们闹去吧!越天意望了望,见他们四个不像准备为她出头的样子,一时发怒,喝道:“既然这样,我不如真打你一顿好了!”说罢伸长手臂抓去,打算将天佑抓下马背来。越天佑见她似乎要来真的,尖叫一声,打马便跑,直向丛林深处跑去。越天意只是吓唬一下弟弟,并没真的打算要打他,哼了一声没有打马跟上,但是那四个随从当然不敢让小王子一个人冲进丛林,慌忙跟上,原地便只剩越天意一个人了。越天意见状一撇嘴,一带马缰绳转身就走,她不打算迁就这个小屁孩,她要自己回城去了。她自幼比较野,回城的路也认识,根本没去考虑她这样走了,跟着来的侍卫会担心惊慌之类。可见她后来和赖三说得没错,若不是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变,她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小郡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得上赖三那种人的。同样,她始终是这种性格,赖三也一样看不上她。由此可见,缘分二字真是奇妙,怪不得说老天爷若是有心撮合,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发生,无论多么天差地别的人最终都会在一起。骑马走出没多远,眼前一暗,树上灵猿般攀缘下来一个人,这人身材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但是双眸十分明亮,使得他看上去很机敏。“你是出来打猎的?”那人看了一眼越天意的马匹,马上挂着两只野兔,越天意又背着一张弓,十分明显她是打猎来了。“你是不是姓越?”那人走两步拦在路上,歪着头问。越天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勒马停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这人,道:“你是谁?”“你姓越吗?”那人又问,眉间带着一丝不耐烦。越天意见状心中有些不快,道:“关你什么事。”“穿得这么华贵,应该没错了。”那人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道,“这边往西是回固原的方向,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城?”越天意脸上一沉,喝道:“我要去哪里,凭什么要告诉你?让开了!”“回去!天黑之前不许回城!”那人毫不客气地命令。越天意一声冷笑,理也不理,拨马便走。谁知那人竟然如同猿猴般,身子轻轻一纵立即拦在她身前,十分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出城打猎来的?姓越?如果是,天黑之前不许回城!”越天意二话不答,一鞭子就抽过去了。那人只一伸手,就像抓一只蚊子一般,鞭尾便落入他的手中,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越天意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她并没有一点耽搁,立即放开鞭子,掉转马头,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奔回去,这时候她有些后悔独自一个人走了,如果和四个侍卫会合,至少还可以抵挡一阵。那人将鞭子一下子扯到手中,见越天意当机立断,眼中倒也有了一点兴趣的样€=子。他等马儿跑出几步才身子一纵,轻轻跃上树梢,向她追过去。这人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地上还看不出,但是像这样在树g上,他轻灵得难以想象他是个人。若是赖三和景迟能提前看到他,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当日在绮兰围场叫贺兰缺为g“阿兄”的那个小有,也一定记得他曾经杀了二十个人还抱着一个脑袋在树上玩。他的概念里似乎完全不存在慈悲,这是个杀人不当回事的人。遇上此人,跑就对了!虽然未必能跑得掉。越天意虽说不知道,但她直觉也能感受到不妥,于是她努力地跑,直到眼前一暗,她骑着马仍旧被小有轻松赶到面前,她勒马站稳,沉声喝道:“大胆蟊贼!此处离固原城不远,你光天化日拦人道路,是要抢劫吗?”“真是麻烦!”小有极度不耐地说,“你姓越,出来打猎的是吧?我阿兄答应了别人,要留你到晚上才能回去!你给我乖乖的,少惹麻烦!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要是不听话,我打晕了你也一样。”“这位壮士,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留我在此?”越天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小有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这个嘛……晚上你回去就知道了。”他笑得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我保证,你会觉得很激动!”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她确定此刻自己身在危险之中,需要别人救援。能回城自然是好,不能回去的话,先和那四个侍卫会合也好,这四人武功都是不俗,不信四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喂,你知道我姓越,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你怎么称呼啊?”越天意装作随意地问。那人嘴边泛起一点感兴趣的笑容,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叫小有。”“小有?这个名字真有趣!”“是吗?”“小有,你这么厉害,正好我还缺一只狐狸,你帮我打,我把……”她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解下腰间佩戴的一对玉蝴蝶环佩,笑道,“这个跟你换,很好玩的,如何?”这对环佩玉色莹润,雕琢精细,便是十只狐狸的皮毛也值不了这个价格,正常人看了很难不心动。但是越天意其实不怀好意,她看到小有衣着不像有钱人的样子,拿了这对蝴蝶应该不会玩,而是去卖掉。而此物市面上根本没有,他若是拿去卖,那就露了行踪,不信抓不到他。但是小有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老实点,不然不差你一个!”“什么不差我一个?”“明天你就明白了,现在别和我耍花样!”小有声音淡淡的,但语气中却有一种阴冷的气息传来,让越天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无聊!”她扯扯嘴角,道,“懒得理你,我去打猎去了!”说着向林子中走好在小有没有拦她,只是远远跟着。看来只要方向不是回城的方向,他就懒得理会。越天意心里评评直跳,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用什么速度,都甩不掉这个奇怪的人。便在此刻,突听林子深处隐隐传来儿童的哭声,越天意脸色大变,她听得出正是弟弟的声音,一时大急,也顾不得其他,打马便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飞奔而去。跑出一刻钟左右,远远便看见天佑的马匹孤零零立在林中,周围几个穿着打扮都有一点奇怪的人站在那里,天佑摔在地上,正号啕大哭,而那四个侍卫却一个也没看见。“天佑!”越天意飞奔而去,急急道,“你怎么了?”越天佑见是她来,更是放声大哭,叫:“姐姐!姐姐!我害怕!”“天佑!”越天意跳下马来,将他护在身后,喝问那几人,“你们要干什么?”“姐姐,我好疼啊!”天佑大哭起来,抱住她的手臂不放开。“哪里疼?”越天意脸色发白,一望之下,见天佑抱着自己左腿,他左腿靠近大腿根的地方裤子破了一点,渗出一点点血迹。“谁打的?”越天意勃然大怒,虽然她打过天佑,但别人打,她可就受不了了。“我摔的,这几个人突然拦住我的马,我摔下来了,地上有个树枝戳到了我的腿,姐姐,好疼啊!”越天意听了先放心一半,活动活动他的腿试了下,骨头筋脉都没事,他就是被树枝戳破了一小块。这孩子从小太娇惯,手上扎根刺都要哭,被树枝戳破哭那也十分正常,其实没多大的伤口。“那四个侍卫呢?”她问。“被这些人杀了!”天佑顿时哭声大了十倍,“姐姐,我害怕!他们问谁姓越,我说是我,他们又不让我走,我要去找你,他们不让我走,那四个人骂过去,他们就将那四人杀了!”说着大哭特哭,“他们还追我,追得我摔跤,我好怕啊!”天佑这边哭诉,旁边那几个互相看看,也商量起来。“这是谁?”那四个中的一个问道,指了指越天意。另一个摇摇头:“不知道。”“奇怪,说了是一个的,怎么成了两个?”“不管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少点好,杀了吧!”前一个道:“好!”说着便向地上两人靠过来。越天意紧张得心怦评直跳,要不断对自己说“不要慌!不要慌!”才能勉强稳住心神,天佑早吓得哭声更大,直往姐姐身后躲。越天意喝道:“我有一个伙伴,可是非常厉害!你们识相的就别乱来!”见那几个人不为所动,她大叫起来:“小有!小有快来!有人要害我!”小有明显不是好人,但她也能很明确地感觉出,小有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如今这个情况,两下权衡取其轻,她先叫来再说。“你在召唤小有?”那几人明显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摇摇头,道,“莫名其妙,你到底是谁?”越天意沉着脸道:“我是小有的至交好友,你听过他的名字?”那几个人打量她一下,互相望望,其中一个开口和她一样叫起来:“小有!快来!我们找到了,过来一下。”片刻之间,树叶发出响声,小有身子一荡落在地上,他不耐烦一直追着,见越天意不是往固原方向,跟了一会儿就不理会了,反正各个方向都有人守着,也不用怕跑了。但他也离得不远,听到有人叫,很快就过来了。“我们找到了,看,就是这小子!不过来了个说是你朋友的,你看看,是不是认识?不认识就除了吧。”一人指着地上躲在天意身后大哭的男孩向他说道。“错了吧?”小有皱皱眉头,对越天意一扬手,“这个才是!那小东西哪儿来的?”“不会错。”一人道,“他姓越,出来打猎的,还跟了四个侍卫,这还有错吗?”“这个也是啊!咦,不是说了只有一个的吗?”小有吃了一惊。“对啊,是说了只有一个。说没说是男是女?”“那没提过。”一人指着天佑道:“我看还是这个,我问清楚了,他是姓越,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打猎,他哭着说是他母妃一定让他出来的。”小有听了皱眉问越天意:“不是你吗?”越天意此刻脸色已经又黑又青,这时候还看不出他们是一伙的那就是脑子坏了。她沉声道:“什么是不是我?”小有皱眉道:“你不是出来打猎的吗?”“你自己看呢?”越天意马上正挂着两只野兔,穿着猎装,弓箭俱全,不是打猎的难道是读书来的?“你不是说你姓越吗?”“我可没说,一直是你自己说的。”越天意沉声道。“你骗我?”小有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我问你,我不姓越,你打算怎么样?”小有不耐烦地说:“姓越的留下,不姓越的可以走了,只能选一个,谁姓越,你们两个自己商量一下吧。”越天意脸色青黑,心中又是怕又是恨,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是什么缘故。她不信对方说的,不姓越就可以走了。“姐姐,我怕!”天佑哭声都小了,只剩下抽抽噎噎。“他姓越,是王爷的小公子,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平安送他回去,都会有厚厚的赏赐。”“那你呢?”这时周围人似乎有了兴趣,竟然有两人同时开口问她。“我姓易。”越天意咬着牙说。“不对,我听他叫你姐姐。”“我的母亲与他母亲姐妹相称,所以他叫我姐姐。你若放我回去,我可以拿钱来赎他!”一个人嘀咕道:“这小姑娘心肠够狠啊!”“我看还是不像,你看他那胆小的样子!”一个指着天佑说,“错了可麻烦,要不还是叫大哥来看看吧。”小有看看天色,道:“等等吧,可能还得有一会儿。”“那这两个……”“烦死了!收了马,随他们便吧!反正没有马匹,从这里回城没三五个时辰也回不去!”他嘟囔道,“为这么点破事都不能和阿兄一起杀敌!”“行了,走吧。”小有道,“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捞到点尾巴。”几个人嘻嘻哈哈走了,完全不再向这两个人看一眼。“天佑,我们快走!我心里非常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快点走,我们赶紧回去!”越天意拉起天佑,让他快走。“我走不动,我腿好疼!”天佑哭道。“不行!快点走!”“我就是走不动嘛!我都流血了!”天佑摇头。越天意急了,将他背起来,急急往西方走去。可是天佑毕竟也八九岁了,又有些胖,她背了不过一小会儿就累得要死,看这个速度明天也回不去城。她气急败坏将天佑放在地上,喝道:“那么点小伤算什么,你别耍赖,赶紧给我走!”“我不走!我就是疼嘛!”天佑大叫起来。小有高估了这两人的速度,如今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一小半的路还没走上呢,两个人就都累得筋疲力尽了。天佑抽抽噎噎,小脸儿跟花猫一样全是泥水,两只耳朵全都红得发紫,他一路上摔了不知多少跤,姐姐竟然还不放过他,到后来还真的打了他好多下!好在马上就要回城了,他怀念自己的床自己的椅子,想念一切能吃能喝的东西!这个信念支撑他快步向城门走去!此刻已是黄昏,天色半明半暗,残阳真的就如血色般,红得不能再红了。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将要看到的是家破人亡……整座固原城如同炼狱一般,到处都是血。天佑双腿急速地哆嗦起来,面孔一片苍白,“姐姐……”他望着越天意叫了一声,然后像是刚刚醒悟,抬腿就向她身边跑去,似乎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她的身边了。他滑了个大跟头,站了一下又摔倒在地,两下摔下来,红色的泥浆沾满了他的全身,他顾不得这么多,哭叫着爬起来,向越天意拼命跑过去。越天意紧紧将那个全身湿淋淋带着刺鼻腥味的孩子揽进怀中,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可是这一刻,她就是小弟弟的保护伞了。一阵无法形容的心慌向她袭来,那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慌乱,她实在不愿意相信,从城门中渗出来的都是血。但是理智又让她觉得,这就是鲜血,人类的鲜血。“姐姐,姐姐,我怕!”天佑放声大哭。“姐姐,父王为什么不来接我们,我怕!”他号啕大哭。城中,隐隐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沉闷而苍凉,完全不像平时军中常常能听到的那种嘹亮的号角声,而是带着点野兽般的气息。那一声之后,是无数高高低低的吟唱声传来,只是声音离得有些远,不大听得清楚在说什么。“天佑,你往来时候的路上走,躲起来,等我去找你!”但是天佑一听她说让他自己去躲起来,顿时拼命摇头:“我怕啊!我怕啊!”他大声哭,手脚齐出,紧紧缠在姐姐身上,“我害怕!姐姐,不要丢下我!我好害怕!”又是三声号角急促地响起,骤然之间,越天意只觉得心中猛地一下剧痛,那是亲人间说不清的一种感应,没有任何人能说出这是为什么,但是很多人都会有那种感应,她一下就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回来了。”小有的头从城头探出来,不知是夕阳映衬,还是什么,他整张脸全是殷红的血色。“阿兄说你们都不许走,就在这里看着。”他淡淡说完这句,便从城头消失了踪影。随后城头探出十几个头颅,人人手中都拿着一副弓弩对准了二人,似乎他们一动’羽箭就会射出。“天佑,快走!”越天意脸色大变,将弟弟狠狠一推。“我不,我……”天佑惊恐地抱住她不放。“你快走!”她突然有一种顾不得的感觉,将弟弟一把扯下来丢在地上,自己快步向城门处走去。每次回想到这里,那种尖锐的痛楚便会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只有急速呼吸才能感觉自己还生存在这个世间。“你们在干什么?”越天意声撕力竭地向上喊。为什么这些奇怪的人会在固原城里?原来的守卫在哪里?城内的士兵在哪里?最关键的是,她的亲人们在哪里?“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她不顾一切扑过去,像天佑刚刚做的一样,用力拍打着城门。然而修建这城门是为了抵御敌人进攻的,两扇门每一扇都有千斤重。平时在里面开,都要好几个人同时用力拉才能拉开一扇,现在里面闩上了,用撞车也未必撞得开,她小小的拳头捶在上面,完全没有一点用处,城门连动都不动一下。“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她尖厉地叫。里面一个蛮族士兵问立在一旁的巫师:“要不要让她闭嘴?”那巫师年纪已老,脸上沾着鲜血画满花纹,闻言摇摇头,咧嘴一笑说:“仇人绝望的叫声是引导灵魂最好的声音,仇人痛苦的心情是滋养灵魂最好的灵药。越多越好,为什么不让她叫呢?”老巫师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慢点点头:“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这四个字缓慢而低沉,一声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响起。尖叫挣扎和哭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天意在城外已经双目泛红,她跳起来两手抠着城墙想要往上爬,然而只爬两步,便掉了下来。天佑扑过来抱着她拼命地哭,她狠狠甩开他,猛冲几步,继续要往上爬,靴子底沾满血水,更加滑了,拼尽全力猛冲几步,也只是比刚才高了一尺便摔下来,离城头遥不可及。她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了要发生什么事,虽然她到那个时候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一切都像一场恍惚的噩梦,她始终觉得睡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哪怕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被一刀砍断了头颅,她也觉得是在梦中。哪怕听见有人叫她,叫她快跑或者声嘶力竭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也觉得是在梦中。哪怕一个个头颅就从她面前落下,就掉在她脚下,她也觉得是在梦中。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她全身的力气早就用完了,她现在用的是灵魂的力气,是绝望的意志,她尽一切可能向上爬着,浑身沾满血迹,手指伤痕累累,她的脸始终高高仰起,那脸上的表情让她再没有一点美丽可言。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在这嗜血炼狱中进行。低低的吟唱声在巫师的唇边飘出来,那是蛮族祭奠死去的族中亲人才会唱的歌,是普通的亲人,而不是战士。他们祭祀的并不是族中战士,而是千千万万普通的族人。没有人向城下看一眼,尽管城下有两个孩子在用尽全力哭喊,这个声音似乎完全没有打扰到他们庄严的祭祀,也许真的像那巫师所说,仇人的呼喊,将是灵魂最好的慰藉。一个高高的身影缓缓步上城头,随着他的脚步,周围的人都弯下腰来。他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上不少,一直上了城头,他始终面对夕阳。然后他做了一个如果越天意神志正常,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缓缓脱下衣衫,一件也不剩地脱下所有的衣衫。血色的残阳笼罩在城头,将他变成血一样的人。他的身上,文着一个奇怪的动物,那动物趴在他背上,四肢也同样文在他的四肢上,就如同环抱着他,他整个人就如同和这个动物结合在一起一样。一碗碗鲜血从四周所有蛮族人手中淋到他身上,将他和那个动物全部包裹,这都是杀死敌人得到的鲜血……吟唱声立时变得更大。最伟大的貘兽,是神灵的旨意让你诞生。你用你最高贵的灵魂滋养万物,你用你最强大的意志守护生灵。你繁衍了我的祖先,你孕育了我的部族。你最强大的威严让我们学会狩猎,你最慈悲的0M申让我们学会关爱......他们每一个人都虔诚地吟唱着,随着吟唱,不断有鲜血淋漓而下,泼洒在那人文着貘兽的身上。越天意用尽一切力量呐喊,她死死地看着那个妖魔,此刻她的表情无比浄狩,也一样不带半点人类的样子,她也如同一只地狱里才会有的生物,她用鲜血淋淋的手指头抠着城墙,仰着头,望着那个浑身已经满满都是鲜血的妖魔,用完全嘶哑不似人类的声音问:“为什么?”她的亲人不断地在呼喊她的名字,却又在一瞬间停止了挣扎。这一刻,她坚信这就是地狱,她已经堕入地狱,血红色的地狱!没有人的名字会被这么样声嘶力竭地不停呼喊,没有人在被人叫名字的时候,声音会那般痛苦和绝望!所以,她坚信,自己就是在地狱里,永入苦海,无法挣脱!“天意?”他淡淡问道,“难道你叫这个名字?”越天意死死盯着他,眼睛是血红色的,半点眼泪也没有,只有那一片滔天的血红和恨意。“我听那么多人叫天意,还以为你们真的明白,这一切正是天意,却原来是在叫你的名字。”“为什么?”越天意用尽一切力气,声嘶力竭冲他吼道。“告诉我为什么?”“你说!!!说!说!!!”她拼尽一切地呐喊。那人冷冷地看着她,道:“我本没有必要告诉你,但既然你的名字就叫天意,我不能让叫天意的人都不明白,所以你听着。“固原行宫征发五十万蛮族奴工,历时三年便建成,你们姓越的一直津津乐道说是个奇迹。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五十万蛮族,三年后还活着的,不足三成?你知不知道,你越家对我族人的苛捐?为你们修建行宫受伤的蛮族多半会自杀了之,只为了让家里人不至于养活他而全家没了活路!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你知道眼看着家人自杀,只为了不连累自己而毫无办法,那是什么样的绝望?”越天意咬着嘴唇,死死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男人只是一笑:“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享受这一切!今天你们家这样的哭声,我听了无数年!今天你们家人死亡的凄惨,我看了无数年!我族人受你百年欺压,你家世袭的王位便是我族人尸山血海换来的。姓越的!你别说一家百余口,便是再多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也难以偿还!”他冷冷道:“若有天意,姓越的,便该当断子绝孙!”说罢他向下看了一眼还在城门下已经哭不出声的天佑,又将目光上移,看着竟然己经爬上城墙一小半、用最狰狞的表情和最狠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越天意。“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将此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越天意毫不掩饰她心中这个强烈的愿望,为此她愿意将自己燃烧得灰飞烟灭!贺兰缺不再理她,而是用双手捧起最后的鲜血,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既是他心脏的位置,也是貘兽心脏的位置。五十万族人修建行宫,是触发他起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没有那个汉人中的策划者,他也一样会带着两千士兵开始奋起反抗,他对定西越家的痛恨已经无法用鲜血以外的任何事物去排解。只有战斗才能赢得生存,只有生命才能抵偿生命!只是那样的话,他最多能从一个小城池开始战斗,生死难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第一战便攻破了敌人的心脏,第一战便杀死了最大的死敌!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凭借两千士兵便攻破固原这样的雄城,更不可能直捣行宫,将那些姓越的仇人一网打尽。但是别忘了,这座城池有内应接应,这个行宫是蛮族所建,监督建造的人便是穆延陵。蛮族人留有直接通向王宫的密道,这是个筹划了很多年的计划,每一步都是鲜血铺成。如果贺兰缺像之后无数次战争下来那样有自信,那样强大,他或许不会依照诺言留下城下那两个余孽。但是在当时,他并没有发出杀掉二人的指示。“没有我族圣物庇佑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但我也只会让你活这一次!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我一定,会杀了你!”越天意将牙齿咬得紧紧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是吗?”贺兰缺淡漠一笑,转身走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如同融化了的血,不断有液体流淌下来,走一步,便是一个血红的脚印。夕阳下,他背上文着的貘兽浄狞得如同活物一般。这件事从头到尾,她眼中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在那之后的很久一段日子里,她也始终没有哭一声。或者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感觉,羞怯都没有了,更别说爱一个人的能力。有这样的仇恨在心中,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了爱的能力。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好像生活在地狱里,尤其是在她亲手一点点杀死了天佑之后,越天意的心中,再没有一丁点温暖和慈悲。再后来,等她有了机会,便找来懂得蛮语的人,把这些音节重复出来,让那人给她翻译成汉语。貘兽这个词在汉语里没有对应的动物,是用音节直译的。在蛮族里,这个东西叫作貘,在汉语里,也一样叫貘。她了解了貘兽是什么,也知道了貘兽在蛮族中神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她尽一切可能去了解蛮族的故事。大概除了她,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动力去了解它。甚至连暗中勾结了蛮族的穆延陵,也根本没去关心过蛮族的圣物是什么。越天意坐在车中握着剑柄面沉如水,她只是知道蛮族的圣物上必定有貘兽图腾,并不知道这圣物是一把剑。更没想到,这个蛮族找了上百年的东西会这么轻而易举出现在她的面前。毒蛇的眼、恶狼的口、熊的爪、鹰的翅膀!鎮兽!鎮兽!那恶魔的话还清晰地在耳边回荡:“没有我族圣物庇佑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这就是蛮族的圣物了……在那之后她从未哭泣,直到那一天,在那个昏暗肮脏的小饭店里,一个小无赖被人打得脸上花红柳绿,口眼歪斜,无比难看地看着她,对着她唱着乱七八糟的小调,细细地将面条吹凉了喂给她吃。一头大汗耍尽百宝,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慢慢喝水。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看她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充满了怜惜。赖三以为她是饿了吃不到东西才哭的,当然不是!她压根什么也不想吃!吃肉和吃任何东西对她都没有区别,什么也没有味道,什么也不想吃。这是经历那场大变故以来,她第一次流泪,便是从他心疼地说出那句“小傻子,别哭,别哭了”开始,她突然间又能感觉到疼痛,又能感觉到伤心,又能感觉到活着的人才能感觉到的一切滋味。仿佛禁锢了许久的知觉,突然间又回到她的身±,无法解释.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