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太傅大人的沦陷史

越天意此刻正急急向前赶,她没有骑马,自然没办法比的上骑马人的速度了,兀立带着最初那几个人已经冲到她前面好远,但是另有一批蛮族人正在赖三的带领下急速靠近,前后都有敌人的踪迹,只是越天意还并不知道。

而此刻府中的士兵也还有四五成剩下,只是乱作一团,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开始的时候姚四海还能带领诸人且战且退,死守抗敌,拼死也要保护郡主。可战斗至一半的时候,他不幸中了一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剩下的士兵没了指挥的人,顿时一触即溃。蛮族再进攻就变得容易了很多,一直让兀立带人打到郡主刚刚在的那个院子里,都没有遭到像样的抵抗,王府内的侍卫此刻已经变作一团散沙,有被杀退的,也有自己见势不妙逃走的,这些人遇上蛮族基本都是被一刀砍翻的命运,剩下这些都是机灵跑得快的。

一路上不断有被打散的家丁护卫看到她们,有些好似见到了主心骨般,高兴的跟上了她。

也有一些已经吓破了胆,随时性命不保之时,已经顾不上郡主不郡主的了,仍旧到处乱跑。但因为蛮族是从正南大门冲进来的,大体往北边跑的人还是占了多数,所以她和陈定雷走了一炷香的工夫,身边已经汇集了三十四人,倒也有了点规模。

越天意不喜这些人靠近,人越多目标就越大,行动也就越加不方便,偏生遇到蛮族却没啥用处。她厉声呵斥了几次,然而大乱之时找个人给自己拿主意似乎是本能,好多人不敢靠近便在距离她几丈外跟着,这样一来目标更大,越天意怒起来,转眼盯着一个胆子较大,离她比较近的侍卫,扬起剑喝道:“滚开!跟着我做什么!”

那侍卫缩了缩脖子,却又伸直,道:“请郡主告诉我等一条活路。”

越天意脸色阴沉:“自己找!活路是别人给的吗。”

那侍卫脖子一梗,道:“那我等便跟着郡主了,哪里才是安全所在,郡主一定是清楚的。”

越天意现出怒意:“你等职责便是看家护院,如今强敌来了,你等护不了我,反倒让我来保护吗?”

那侍卫道:“不敢,不过小人的命也是命,不是草芥,我也曾努力征战,可连姚统领都遇害了,蛮族人根本打不过,我们这些小兵反正是没了活路,你定是有地方可以躲藏的,便多容几个又如何?”

越天意之前在王府中始终只是个郡主,并没有什么让人尊敬的东西在。王府中用熟悉了的旧人、和她关系好些的又几乎全被带到了固原行宫那边,剩下的家人侍卫等倒有一大半是她这次入住后新招募的,为了那一点薪俸而来,要这些人全部忠心耿耿那就有点难为人了。何况越天意这个人有些阴沉,从来没有施恩与下的举动,并不得人心,如今大家伙都以为王府马上就要被蛮族攻破了,这就是生死关头了,越天意还在摆她郡主的谱,只顾自己,连活路都不给大家。这侍卫也是从战场上逃出一条命的,也就没那么听话了。

越天意脸色一沉,看着他冷笑两声,“你当我要地方躲藏?你看不见蛮族所过之处全都会放火吗?躲藏那才是自寻死路!”

那侍卫轻轻哼了一声:“躲房子里不行,也许哪个假山有洞可以容身,若不是有处躲藏,何以郡主认准西北方向直接前往,浑不似我等乱走乱跑?”

“假山即便有洞,又能容下几人?”越天意气的几乎笑了。这个侍卫看着孔武有力,脑子却想的太简单。

“容下几人我不管,反正我不想死!只好跟着郡主了。”那侍卫大声说,眼睛里很是坚持。

越天意瞳孔微微收缩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增。”那侍卫干脆的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说了怎地?

“好,许增!有胆识!”越天意微微一笑:“你够聪明!继续向南,小花园里澄心湖畔那假山里有个暗洞,躲在那里,便是蛮族放火也是不怕。”

“当真?”许增大喜。

“澄心湖近在咫尺,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了。”

许增迟疑一下,却已经有别的听见的人忍不住向南跑去,他见了一急,喝道:“都给我站住,让老子先去!”喝完拔腿就追。这一下诱发了浪潮,三四十人争先恐后向前方飞奔而去。

陈定雷忍不住问道:“郡主,假山当真有暗洞吗?”

如果当真有洞,又是在湖边不惧烟火,他们为什么不躲进去?躲进去的确可以拖延些时候。而眼下能拖延一时,那就是生和死的区别啊。

越天意淡然道:“有是有一个洞,但那是我世子哥哥命人开凿了夏天避阳饮酒小憩的,最多容得下五六人,洞口是敞开的,藏在那里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那郡主刚刚让那许增侍卫去假山……”

“我什么时候让他去假山了?我是让他滚开,别跟着我!”

她们二人继续前行,越天意说的那个假山很容易就看到了,假山里那个洞显然早就找到,三四十人都想进去,场面可想而知,呵斥怒骂声不断传来,能容五六人的洞里大概叠进去了十来个人,还有人奋力想爬进去,身子勉强进去了一半一双脚却露在外面动弹不得。里面最早挤进去的人被不断压力冲击之下大声惨叫,更多挤不进去的人彪悍些的就开始抓着露在外面的腿往外拖,拖出来露出空间,也早有准备在一旁的人顶了上去,那拖人出来的便破口大骂。

“你看,跟着这些蠢人在一起哪有命在?”越天意扯着陈定雷绕过这群人向前走,毫不费力绕过这一群抢红了眼睛的人,直奔后门冲去,大概有一炷香功夫就能到北门了,胜利已然在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正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有人用喜极而泣的声音在喊:“少族长!少族长!”

北门外,一身鲜血的兀立带着几个人看到远来的队伍,忍不住喊了起来。他们一番冲杀,最后十人此刻也只剩六个了。

“兀立,情况怎么样?”

“汉狗人数好生多,也不像之前说的都是杂军回援,十分精锐,兄弟们实在挡不住了。我们只管一路冲来,都兰率众殿后,后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带了五十个人一路上杀了不少,却没见到那个姓越的。”兀立力气几乎耗尽,见到贺兰缺喜不自胜,泣道:“少族长,你去了哪里?我们兄弟都以为今生无法见你一面了。”

“被一个可恶的骗子骗的走错了路!说来话长,我是来接应你们的。今天汉狗那边出了状况,王府有上万精兵,不是预期的几百人回援,势不可为了,回去找上兄弟们,我们撤走!”

“可是少族长,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姓越的。”

“无妨,汉狗分兵来北门了,不过他们马太慢,人又多,我们冲杀个来回再出去也来得及,一路上若是遇到那姓越的,就杀了,若是没遇到,就算她命大!下次再报!”

“下次?”兀立很是吃惊,他们这些出来的人都准备好了要舍生取义的,计划里根本没有下次。

贺兰缺冷冷一笑:“我本以为汉人多强大,可是这段时间看过来,却发现他们不堪一击!我们手脚比他们有力气,我们战马比他们的马跑得快,我们射箭也远比他们射的准,真的打起来,我们一个就能战胜他们一大群!他们只是人数比我们多,那又怎样?这次回去,我们定要叫上更多的兄弟,以后我们不需要靠他们的高官,不需要听什么穆大人的话了!我们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打开泾州的大门,打开固原、蓟门、增城……就能一个一个的,把这些汉人存身的地方都打开,我要一百倍一千倍的还给他们,我们这一百年积攒的仇恨!”

“是,少族长!少族长!”这番话本就振奋人心,更多的人开始声嘶力竭的呼喊起来,只是他们不太会表达心意,只能喊出心目中英雄的名字来。

原本只有兀立那几个人叫喊,如今贺兰缺身后两三百人都在齐声叫喊,声音便远远传进王府了。

无数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便不再称为声音,而成了声势。

越天意听得懂蛮语,骤然吃了一惊,这个距离还远,声音不大听得清,但是好些人一起喊,重复的又是同一个词,且又是对越天意来说特别敏感的一个词,所以她隐约便听到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像又回到了那一天,自己用手脚拼命向城楼上爬,绝望无助的一次次跌下来的时候,那个人缓步踏上城头,耳朵里突然充斥了这样几个单音节的字眼,事后她知道,那些人叫的是‘少族长!’

这个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即便远远传来,即便在陈定雷耳中几乎低不可闻,但对于她,却仿佛清晰的就在耳边呐喊一般。少族长的叫声,还有后来一边杀死她的亲人一边唱的那首歌都印在她的脑子里了,这辈子她也不会忘掉分毫。

她四下一望,此处位于小花园的澄心湖上,地势比较开阔,房舍都离得远,只有树木。此刻她也不顾形象,迅速爬到一棵树上观看一下,只见远处密密层层足有两三百人的样子,皆是蛮族打扮,北门被他们轻易打开,正向府内快速奔来。

陈定雷见到身边郡主跳下树来,脸色骤然变白,却又有一丝血腥之气涌上眉目之间,让她眼脸呈现出淡淡的绯红。

这个色调若是换在别的小姑娘脸上,那便是面若堆雪,眉目含春,极致娇羞动人的感觉,可是郡主此刻呈现出的样子,眼睛里那种痛苦和凄厉化成了利箭,牙齿也不由自主咬的发出咯崩甭的声音,简直如同地狱里要吃人的恶鬼般,那股浓浓的煞气让空气中几乎都带了淡淡的血腥气。

陈定雷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突然见到她这样,当然又惊又怕,道:“郡主,何事?”

“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我定要将他五马分尸!”越天意咬着牙,恶狠狠的说。

“何人?”陈定雷惊道。

越天意一双拳头握的紧紧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贺兰缺!穆延陵!每一个人!每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人!”

这个打击范围太大了,陈定雷不免心虚,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勉强能算其中之一,虽然郡主没有点名,但她有这个念头实在不利于自己今后的生存发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诱发了郡主这个突然举动,但他毕竟有些办法,略一迟疑,便道:“过了今日,郡主日后定然可以安乐幸福,前程遂意。再也不会有以前的事情发生了。”

越天意闭上眼睛,过了一下立即睁开,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道:“你说得对,我还有大好的未来,这个贺兰缺,此刻便不碰他的风头了。他带人正从北门而来,北门不能去了,我们要快些走!”

陈定雷闻言一惊:“贺兰缺带人从北门而来?”

越天意点点头,“我看见了。约有两三百骑蛮族,从人皆称呼他为少族长,自然是贺兰缺。”

陈定雷不禁咋舌,这个距离,她既能看见又能听见?千里眼顺风耳?之前多次在王府中授课,老王爷这些孩子他比穆延陵要熟悉,没听过长安郡主有这等异禀啊?

这个舌刚咋完突然想起刚刚越天意说的话,不禁更是咋舌不已。‘我还有大好未来,此刻便不去碰贺兰缺的风头……’难不成这位郡主刚刚还想去碰贺兰缺的风头去了?知道他杀过来了不想着赶紧跑,竟打算上去咬死他还是怎地?

来不及细想,甚至已经被越天意扯的向西向偏过去。

也不知道彼此喜欢的男女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心意相通,另外方面,赖三也带着一群破口大骂的蛮族,向西北方向快马杀了过来。

“弟兄们,那姓越的跑不了啦!”赖三扯着嗓子大喊。

他现在会的蛮语已经越来越多,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全部都是从后面现学现卖,后面听清楚了别人说什么,他学的有把握不走调了就跟着喊一句,继续将气氛推向狂热。

这群人被他带着一路狂奔乱骂,体力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却还在惯性思维的支撑下,继续奋力前行。

计划变了,少族长要求他们包围王府,本意是杀死陆续回援的那些杂牌军,等人要是多了就直接杀进王府了事。

这个任务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谁也没料到会如此危险!外面不是陆续三百五百赶回来的杂牌军,而是军械齐全整装待命的上万精兵。此刻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今天算是交代在这里了,剩下的事情只有首恶务必铲除,胁从也是杀的越多越好,多杀一个就多赚一个了。

“追啊追啊!”赖三又回头叫了起来!他又要保持距离,又要鼓动气氛,加上他骑术并不算顶好,骑马比一般人更要使劲蹬住马镫才能受得住这般奔驰,此刻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再喊出来声调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这些跟在他身后的蛮族见人就杀,见房子就放火,赖三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尽量引着他们向人少的地方走,蛮族士兵已经有一会没杀到人,也有一会儿没有房子可点燃。神智恢复了些,有一个人快马赶上几步,靠近赖三,叫道:“兄弟,还有多远?”

赖三点点头,道:“混蛋!”

士兵扯着嗓子喊道:“你带着我们从这边走,是走近路吗?”

赖三又点了点头,道:“杀啊!”

“那郡主就在前面?”说着往远处指了指。

赖三这次重重点点头,学着他说了句:“兄弟,那郡主就在前面。”也跟着往远处指了指。

他哪里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只是碰运气,前面说了两句短的,这次该来一句长的了,只是长的句子含有的意思多,露陷的机会大,所以尽量少说,被问了几句,学着他来一句一样的比较不容易出错。

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接近脱力的边缘,身上被马血打湿的衣服已经结冰,但他过度疲惫之下,已经感觉不到有多冷。就这么重重点了两下头,脑子便是一阵昏昏然,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等于在玩火,随时可能露陷,每一句话说出来都不知道下一句还有没有机会说,神经一直绷得紧紧地,如今手指指了两下,身子便在马上晃了晃,赖三急忙使劲咬了一下舌头,双手抱住马脖子,这才稳住身形,没有掉下马来。

好在赖三表现的一直有点词不达意,身后诸人也有些习惯了,蛮族并不是同一个种族,其中也分为好些小规模的部落,有些特别小地方出来的人见识世面少,只会说些土话,像他这样语言不利落的偶然也能见到。这些人能下决定跟随贺兰缺造反,通常都更加勇猛狠辣,从赖三全身上下被血都糊住的样子可以想象他的勇猛,这么衡量下来,这位兄弟一路跟着他们叫喊,已经算是话多的了。

见他摇摇欲坠的摸样,这人就知道他极度疲惫,既然那姓越的就在眼前,他也不耐烦跟着,现在就是最后关头,也没必要节约马力,最后一次冲刺便是!

赖三的马实在好,前头一直走在前面,后面的蛮族追了半晌都追不上,到此刻方才努力一磕马镫,追到他齐身位置,道:“兄弟,你一定是累得狠了,你慢慢跟来,我带人冲过去!”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赖三的肩膀,道:“兄弟,来生再见!”

这一去有死无生,不管是他还是这位浴血而战的兄弟,或者是如今还在王府各处的其他兄弟,全部都是同样的结局!

这样一来,便是这位看着很眼生,好像没怎么见过的兄弟仿佛也成了亲人。一样心生不舍!

赖三刚刚稳住身形,被人靠近本就万分紧张,如今听那人在耳边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更是紧张,整个脊背都绷得紧紧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发现了,只打算一刀砍翻了他。手都搭在刀柄上了,正待抽出,那人却没等给他莫名其妙刺杀的机会,直接冲身后大喊一声,“都跟我来!”打马便走!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人从赖三身边冲过,跟着那个带头的士兵往刚刚赖三随手一指的地方冲了过去。

赖三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他什么也听不懂,只是接连被好些人从身边超过,他变到队伍的中间部分了,这样显然队伍的走向便不会受他控制。赖三大急,叫道:“等等我!”

拍马奋力前行,努力向最前面那人追过去。

当日穆延陵为了显示对郡公的重视,为他准备的任何东西都是精心选择来的,务必让任何人看了都挑不出一点错处,骑着显眼无比的马匹更是加了十二分心思。以他权倾定西的身份,二十年来收集的东西岂有不好的?所以赖三的坐骑玉花骢可不光是看着漂亮的样子货,实乃一匹万中无一的良驹,速度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的好,甚至比之贺兰缺骑的那匹能飞越虎口涧的红马都要更好一些。这等良驹就如同穆延陵给了赖三那把承影剑一般,万金难求,是有钱也得不到的东西。连穆延陵那般为成大事什么都舍得的人,也已经打算了除掉赖三之后再把这马和宝剑拿回来,可见这匹玉花骢的珍贵。

只是好马也要好骑术配合才能发挥出应有的速度和稳健。当趋则趋,当驰则驰,时缓时急让马跑出节奏,必要时还要控制节省马力,这才能又快又持久。但赖三的骑术实在烂的可以,为了怕从马背上掉下来,他始终双腿较劲狠狠夹着马腹,马腹一直受此压迫根本没办法痛快的奔驰,偏生他又经常催马快走,两下拧着,马匹力气都使岔了,眼看一匹匹战马都从身边超过,经不住轻声嘶叫起来。

“好葱花!乖葱花!你倒是快跑啊!”赖三低下头在玉花骢耳边急的直叫。

白毛带着通身极淡的青色斑点,这匹玉花骢被三哥起了个极乡土的名字叫葱花。越天意得知之后曾大笑,说自己幼时曾经有一只红嘴鹦哥被她取名辣椒。

一对吃货!

葱花一马当先的时候还能跑起来,此刻身边挤挤挨挨都是马,赖三又越着急越使劲夹马腹,没有落后已经勉强,一时间无法赶上前去,只好跟随大众,被夹裹着一起向前。

若是一开始他就处于人群之间,非得露陷不可,可现在大家精神状态都有些异样亢奋,领头叫喊的又换了人,大家伙注意力也换了,所以让这个赝品夹在中间,只顾边骂边喊,竟没有去注意他。

且说越天意虽然没听见贺兰缺和兀立谈话,不知道贺兰缺不可久留,只能冲进来接应一下都兰等人就走。但她简单分析一下形势,就大体判断出自己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就可以平安无事。

“去西方,那边是内府后院,房舍较少,敌人一定会从人多的地方冲进来,人少的地方相对安全。”

此处已经是内府范围,陈定雷没有进来过,自然不如她地形熟悉,闻言不禁有些担忧,“可是郡主,去地势空旷之所岂不是容易被人看见?”

“总比躲在房子里被人一把火烧死强!尽量走的偏僻些,遇上敌人的机会就小,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了……”越天意皱起眉头,下意识将手中长剑微微扬了扬,心中衡量能否硬拼。她和那些靠武艺谋生的人有本质不同,硬拼显然是下下之策。

陈定雷对此十分怀疑,郡主习武他是知道的,但同时他也知道,那是因为郡主自幼活泼顽皮,王爷又对她宠爱异常,被她缠不过就让她跟着世子一起学了一段时间,哪个敢真拳来脚往的教世子?净是些点到为止的花架子,世子成年后都感叹自己习武不成还是专心学文罢了,主要目标都这水平,她这个捎带着学的能好到哪里去?

“郡主熟识王府,去人少的地方也好,只是能否找个地方躲藏一二?”陈定雷喘着粗气问道。

越天意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就是因为我熟悉这里,才知道无处躲藏。”

她无奈的道:“小时候我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藏起来看人着急上火的样子,几个年纪小的哥哥弟弟也跟我一起藏,经常就不见了几个孩子。父王几次找不到我们,一怒之下命人将王府中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打通了,让我们无论藏在哪里都能露出点身子来,所以这王府内府范围,实在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陈定雷也一时哑然无语,暗道这小姑娘年幼时当真淘的可以!竟能让王爷将王府打穿了。

如此一来,只能碰运气了,希望蛮族人只顺着大路走,不要拐到岔路上来。

“不行!”越天意突然站住,道:“我要回去!”

她们刚刚一边说话,一边脚下不停,已经直奔西方,这一下她突然停住,陈定雷脚下发软,跟着她已经跟的很勉强,身子一晃,直接向地面扑去。

越天意一把挽住他,道:“回去带上那个许增!此刻敢和我叫板的必然身手不错。其余人也带着吧,有那几十个人,遇上小股敌人也能自保。”

她不能把安危托付给运气!因为她要是好运气的人,当日便不会有固原之变。她有大好未来,她有满腔抱负,她为自己的人生筹划了很多好事,所以她绝不愿意在黎明前最后一刻,将安危交付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带着这些人会让目标更明显,但和王府偌大的面积比起来,这三四十个人就微不足道。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走,敌人因多几个人而发现她的几率没有增加太多,但被敌人发现后,多这三四十人和只有她一个,生存的几率可就高了很多。

便是要押宝,她也要押有把握的地方!

陈定雷略一沉吟,便也衡量了其中的利害,道:“好,回去!”

他们不过走过澄心湖几步路,回去叫上这些人,耽搁不了多少时间。陈定雷咬牙加速,向打作一团挤成一团的假山快步而去。

走近了一看,这一团又大了些,刚才约三十几人的样子,如今看似五六十人了,应该是又有人加入了战团。

刚才是想甩掉这些人,那么他们蠢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如今想用这些人的时候,越天意可就看不上眼,厌恶的扫了一下,耐着性子道:“都别打了!到我身边来!”

但这些人根本就不理,大体到了这个时候,人的神智已经有些混乱了,即便有人回头看到了她,迟疑一下,也不管她说什么了。

越天意叫不动这些人,时间又不等她,不免心急,怒道:“我是长安郡主,越氏血脉,谁敢抗命?都到我身边来!”

有大概十来个人身子抖了一下,见她神色凛冽,终究是过不去君君臣臣这个心里障碍,迟疑着来到她身边,却有更多的人仍旧不管不顾,爱谁谁,性命要紧!

越天意眉头一皱,沉着脸道:“罢了,就你们跟着我吧,剩下的随它去!”说着就要走。

“郡主,等我试试。”陈定雷拦住了她,上前一步,突然大喝一声:“陈定雷在此,尔等就让本官看你们贪生怕死的摸样?”

越天意喊一声,喊停了十来个人,陈定雷这一声过后,竟是所有人齐齐一震,厮打顿时便停下来了,钻进去一半的人灿然退出,动手打人的也低下头来,竟是个个都不敢面对陈定雷的目光。

越天意眉头微微一蹙,自己的影响力比之陈定雷,居然差了那么多!看来夺权时可以靠阴谋小计,治世自己还是差的远,不然威望比一个臣子差得远,绝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好在这是陈定雷二十年正人君子道德楷模拼来的,换个人也没这个效果。

“尔等在这里,马上便是尸骨无存!跟着郡主,郡主带尔等逃生!”陈定雷说着退后一步,站在越天意身后。他深知此刻自己应该把握的分寸,没能力郡主要他无用,太有威信了日后是大患,喝住场面之后,主动权马上交回越天意手中。

越天意控制自己没有去鄙视的看他一眼,什么叫带这些人逃生?分明是要带着些挡箭牌!不过这话也没说错,她带走这些人,的确比留在这个假山钻洞要安全的多。

陈定雷一贯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加上他最近这两个月出入王府次数很多,家丁下人护卫侍从个个都和他熟悉了,郡主虽然是越家子嗣,但她没精力也没心情应付这些下人,给人的印象是阴沉难以接近的,而陈定雷则一贯威严正直礼贤下士,所以他们都怕郡主,而敬太傅。在这个时候,陈定雷比越天意更容易震住场面。同样的话如果是越天意说出来的,那就没多少可信度,可是他说出来,大家伙就全部停下来,面面相觑的看着。

陈定雷又道:“跟随郡主,郡主知道哪里能逃出去。”

“太傅大人。”有个家丁年纪尚轻,胆子也小,此时哭丧着脸道:“小人听说蛮族人攻破泾州城了,我们逃出王府又有什么用?”

“胡说!蛮族只是趁乱一时攻入王府,这泾州还是我定西军的天下,外面便是生路!本官为官二十年从未失信于人,我说跟着郡主便有生路,你等信也不信?”陈定雷此刻药效尚未完全消除,走路脚下还有些发飘,可这一声大喝倒是虎虎生威。

这句‘信也不信?’出口,无数人不由自主的点头,顿时个个都乖乖跟着走了起来。

一行人绕过澄心湖,向西南方向的小园匆匆赶去,陈定雷走不快,不用开口,便有两个离着他近的家丁上前搀扶。和越天意一起走的时候,陈定雷只能咬牙顶住,此刻有人搀扶,走起来就轻松许多了。

但是越天意对这个速度依旧十分不耐烦,自己带着一队人远远走在前面,一边查探地形,一边不时派人回头催他们后面这些人快走。

一个年纪不大的家丁扶着陈定雷落在后面,见郡主领着他们并不是往南门方向走,而是偏向西南的小园,越走越是心中忐忑,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陈定雷:“太傅大人,郡主真能带我们逃生吗?可听人说,郡主是要扔下我们自己逃了。”

陈定雷脸色一沉,道:“这等忤逆之言是谁说的?”

“许队长。”那家丁小声说。

“队正随着姚统领南门御敌,现在生死不明。我只看见许队长带人跑过来,我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在外面守卫,他便说是郡主都已经丢下我等,还不赶快逃命。小人听了一吓,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跑了。”这个小家丁非常尊敬崇拜陈定雷,被他一问就毫不犹豫将刚刚和他抢山洞的许增出卖了。

陈定雷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严厉的视线就落在他所说的许队长身上。

许增是很早就挤进山洞里的,可是后来太多人往里挤,在里面的人几乎要被挤死,他又凭着力气挤了出来,此刻站在一旁衣衫帽子都松散歪斜,到处蹭的脏兮兮的,颇显狼狈。他知道自己有些丢脸,所以悄悄跟在最后。

他已经豁出去对郡主不敬,对太傅大人却还是不敢起半点不敬之心的,被陈定雷一瞪眼,退后一步深深低下了头。

心中也是非常郁闷,他只想自己逃命,什么时候带着这些人逃来着?这些人是自己跟着他的,眼前这个小家丁,还是他觉得年纪小心软了,说了一句还不快点逃命去?结果被人一状告到陈定雷这里,倒霉到了家了。不知太傅大人会怎么对他,一时忐忑无比,手心出汗,有点想夺路而逃。

陈定雷却不和他说话,只问身边的人:“他是你们的队长?来了多久?”

家丁小声回答:“是侍卫队的小队长,负责内府防卫的,来了不到三个月。”

“不到三个月为什么就做了小队长?”陈定雷皱眉问道。王爷住进固原行宫之后,将王府用的惯了的人带去足有一半,剩下的也遣散了不少,越天意住进来之后又重新招了一批,不到三个月,那就是后招进来的了。侍卫中除了队正和两位副队正,便是小队长,这大小也算个没品轶的武官了,为什么才来三个月的人能当选这个位置?

“许队长的功夫特别好!是全府中最好的,便是队正也多次夸奖过他,说他能文能武,所以特地选了他做小队长,保护郡主安全呢。”

陈定雷一眼望去,见许增明显露出心虚摸样,便知道那家丁所言非虚。王府的占地面积比太史府还大些,使用的家丁侍卫等也比太史府多些,但这是出于礼制不能逾越,论到人员素质可是天差地别。太史府的侍卫不但个个身手要好,而且忠心可靠是一定要的。王府侍卫家丁等的选拔越天意根本没有去管,不过是拿出钱来招一批临时工,队正将这人破格提拔,想必真是起了爱才之心。可惜这人人品有问题,有才无德!

于是冷笑一声:“你是叫许增吧?郡主说你必定有好身手,可我看就未必,本官虽说不懂武艺,但也知道练武之人全靠胆气支撑,你这样贪生怕死之人,便是练了再多的武艺也没半点用处!又兼危言惑众,若是平日犯到本官手上,定将你正法!如今便换个方式,将你从侍卫除名。其余的人跟我走,你就留在这里,等蛮族人到来吧!我会叫人查出你家人亲眷,以通敌论处!”

王府内的队正张彦珍陈定雷是认识的,听他自己的侍卫许谨说过武艺不错,许谨可以算泾州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说不错那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张彦珍都夸身手好,那么这位许增定是高手。

眼下人心非常不稳,全靠他陈定雷人品支撑,要是有时间,便将这正好撞在枪口上的许增砍了头,那边能震慑住人了。可是眼下这些人里,很可能数这位许增功夫最高,要杀他能不能杀的了还是个问题,即便能一拥而上杀了他,时间也耽搁不起,所以陈定雷选择扔掉他。

用扔掉他就等同于让他留下给蛮族人杀,便相告诫其他的人,要活命的得紧紧跟上。不听话的就会被扔掉。听话的就算死了那也是战死,有抚恤的,不听话的像这个许增,除名之后死了白死,更别说还要祸及家人。

驭下的手段归根结底还是恩威并施。陈定雷当了十年的超品大员,早就掌握了驭下的手段。扔掉许增不管的威胁效果和当场杀了许增相比显然要差一些,所以加上说他通敌这个筹码,威胁其他人的力度便够了。

其余人果然自动离许增远了点,生怕受他牵连,许增脸色惨白,站在当地身子微微哆嗦,看其他人走远了,却还是跟了上来,只是不敢靠近,远远缀着不放。

陈定雷眉头一皱,倒是没想到这种情况,于是停下来,森然望着他。许增下意识一缩脖子,却一咬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太傅大人,带上我吧!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谁都看得出来。”陈定雷冷冷道。“但本官只救好汉,不救孬种!你给我滚!”说罢抬脚就走。

其余人看了心头一紧,跟着他快步向前。

许增脸色变了几变,却还是一咬牙,爬起来再次跟上。

陈定雷再次站住,沉着脸道:“你若再跟来,本官就命人放箭了!”

许增泪流满面,道:“太傅大人,小人一时情急。小人家有老母,就指望小人一人养活。我若死了老母也就只能饿死。所以小人虽有武艺,却一直不敢去做半点有危险的行当,宁可做那挑夫力笨也不敢去凭着武艺去做个镖师之类。王府选侍卫之时,小人只当王府无人敢欺,这是个平安的去处,所以才来应选。不成想王府竟遇蛮族,是小人错了!想到老母在家一时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但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奋勇杀敌,一定再也不会退后半步了。”

“本官看见你时,你放弃了守卫内院的职责。带着人只会逃窜,你让本官怎么能信你?”

许增面若死灰,无言以对。忽然站起,道:“小人这就去杀敌,只请太傅大人看在我杀敌而死的份上,给我老母留些抚恤!”说罢一个飞纵跃上假山,向远处有人声传来之处奔去。

这一下敏捷如同飞鸟,比之骑马的速度都差不了多少,便是陈定雷这个不会武功的看来,也当真是极好的。

剩下的侍卫家丁一时静悄悄的,他们中好些人也和这许增一样,只为那一点月钱而来,见他这样走了,都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越天意走的快了,见后面半晌没跟来,派人过来催促,陈定雷便只能快些跟上,随着越天意向西南小园深处走去。

一行人跟着越天意不断变换方向,向小园深处越走越远,开始还遇到几个人,后来便完全没了人迹,可见越天意的判断是对了,蛮族人时间不多了,只能在大路上,人多的地方走走,这里树多人少,地处偏僻,他们就不会过来了。如此越走,绷着精神越是放松下来,步子开始便的轻快。

突然间,远处一人迎面飞奔过来,边走边叫:“不要走了!前面有蛮族骑兵!”

离近了却见正是刚刚走了的许增。他急速奔跑下来,已经是汗如泉涌,却什么也顾不得,只叫道:“一队蛮族骑兵正向此处而来,大家快些停下,不要走了!”

“咦?你是那个叫许增的,你怎么走到前头去了?”越天意打量了他一下,立即便认出来了,皱眉问道。

这事是陈定雷处理的,郡主不知道,许增张了张嘴,突然道:“是太傅大人命我前头探路,小人见前方有蛮族骑兵正在赶来,这才赶快回来报信的。”

话说完一双眼睛望向陈定雷,尽是祈求之意。

越天意却是不知中间的关节,她皱眉道:“这边来了蛮族骑兵?有多少人?”

许增低下头不敢看陈定雷的眼睛,只接着道:“约有四十几人,他们都骑着快马,所以速度很快,只是不知为何,大老远便连喊带骂,所以小人远远便听到了,便赶快回来报信。”

“那么多?”越天意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看四周,她现在身边有五六十人的样子,人数上是超过蛮族了,但这五六十人中只有不到一半是侍卫,其余只是干活跑腿的家丁,还有几个年纪超过六十岁的老家人在。再想想最初五十蛮族便冲破几百侍卫组成的防线直接打到她和陈定雷谈话的中厅,逼得她仓皇出逃,则双方的战斗力悬殊之极,恐怕都不是人家一个回合的对手。

越天意真要向老天问问她为何这么倒霉了。偌大的王府一共就进来三百蛮族,一番打斗之后,总要损失几十个吧?剩下还能有多少?再分成几股,有四十个都可以算一支主力部队了。

这些蛮族人放在这么大的王府里简直就应该跟倒一瓢水进大水缸里一样,除了正面大路上能看到蛮族,眼下她走的地方是整个王府里最偏僻的所在,这边能见到一两个都应该是迷路的,她汇集眼下这几十人是为了万一预备的,万一碰上几个蛮族的时候,有她撑腰,这五六十人想必能顶上一顶,在她想来,遇上几个蛮族已经算倒霉的了,这个几率并不大,谁知竟然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这一下子,竟让她遇上了蛮族一支主力?

她这样想,其余人何尝不是这样想,许增话音一落,这些人便个个脸色大变,没有人去看她,倒是不约而同一起将惶恐的目光落在陈定雷脸上,希望太傅大人想办法救他们一救。

“走!我们换个方向!”越天意一转身,折向偏西,原本西南是小园最深处,最是容易躲藏,如今折向偏西,那便离大路近了,不是很理想,可也总比迎面撞上蛮族人强。

“许增,你既是轻功好,便再去前头打探,我们跟着你前行的路走,务必小心,见事不好便快些回来报告。”许增心虚的看了陈定雷一眼,却见陈定雷也冲他点点头,顿时心头一松,快速答应,使出全身武艺,飞鸿般脚下一点,好似没有重量般轻飘飘飞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这人武艺这样好,怎地以前没什么名气?”越天意狐疑的嘟囔了一句。

定西男儿尚武,会武功的人并不少,连陈定雷的小舅子,富满那样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都学过武艺,连穆延陵都有不错的身手,甚至连越天意自己都学了武,可见民风彪悍!

穷文富武,学武要花不少钱,越是上层社会越是个个都多少会上一点,完全不会的多半是家里穷学不起的,如赖三陈定雷都是这种情况,在定西,会些武艺乃是平常事,但身手好到这个程度可就极为罕见了,哪怕越天意认识的人里,觉得交手后能稳赢这位侍卫许增的人也只有顾子期、许谨、景迟罢了,秦砾与他动手,若是限制不许用一些暗杀手段那输赢也在五五之数,秦砾练出今天的武艺费了多少工夫她可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出名是特殊情况,眼下这个许增也半点名气没有,那可就有些奇怪了。

搀扶陈定雷的小家丁为人多嘴,接口道:“他怕死的紧,从来不敢和人打仗,所以就没有名气了。”

“怕死?不像啊。”越天意往远处瞄了一眼,很肯定的摇摇头,这个问题她现在没时间了解,只能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匆匆带人沿着许增走出的方向快速前行。

但走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许增便脸色发白的转头回来,叫道:“快!快!蛮族人改变了方向,冲着我们来了!”

越天意等人有什么办法?只能也迅速改变方向,避开他们去了。

另一边,赖三在众人夹裹中匆匆前行,此刻前行方向已经不大受他控制了,原本他为了减少杀戮,是尽力带着人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所以才到了位于王府西南的小园。

但建在王府内的园林,毕竟不是野外空地,人为的建了很多小池塘小树林小亭子什么的易观风景,马匹很难真正的跑开,速度比之走路自然是快了许多,可也没悬殊到应有的地步。赖三仗着地形熟悉,好容易又赶到最前面几个的位置,位于内府西南的这个小园并不大,大概占地只有五亩多些,走直线的话很快就快跑到底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他们要杀的目标,赖三又不愿意他们重新走上大路祸害人,好在地形多变,看到有机会便偏一个方向,乱指一番,将队伍重新带着兜回小园中。

在不到五亩方圆的地界上,两支都有几十人的队伍,互相看到的机会还是相当大的。尤其在其中一方还在不断改变方向的情况下,这一次连上一次一半的时间都没到,许增便又一次飞奔回来,话也来不及说,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转头向另一处飞身跃出。

许增觉得自己已经快脱力了,只是一味硬撑。好在不知蛮族人吃错了什么药,一路狂呼大骂,喊得声嘶力竭,不然他还真未必能这么早就警觉回来报信。

“快走!”陈定雷招呼起来。

谁知越天意却站住了,表情当真是阴晴不定。

“陈太傅!”她突然站住,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蛮族人不断变换方向,多半是找我呢!这个园子能有多大?太容易撞上了!我不能靠运气活着,得想个办法。”

陈定雷站定身子,越天意给他下的麻药真是厉害,这么一顿奔跑,他觉得自己出的汗已经够洗个澡的,可是药效却还是没有完全过去,他脚底发软,头也有些发昏。他现在的力气也只是能咬着牙硬撑着走而已,再也不可能加快速度飞奔了,他并没有在脑子里反复思索,便直接坦然道:“郡主带人先走,老臣将人引开,阻上一阻。”

这话说的好像蛮族人会和他讲理一般,好像他太傅身份能有点作用一般,其实阻上一阻的意思,谁都知道是什么结果。他只是觉得,绝情的话与其让越天意说出来,不如自己说出来,虽然结果一样,但日后,郡主还能承他这个人情。

这一刻他的选择和许增跑出去自己找蛮族人一样,许增是为了那点抚恤,他是为了他今天一日之内几次陷入危机的声名。若是一死不可避免,那就死的尽量有好处吧。

越天意眉头微微一皱,好似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只是指着身边四五个年轻力壮的侍卫道:“你们几个,去那边凉亭,看那几口荷花缸中又没有水,我记得那缸是养鱼的,特地在两层间夹了炭灰保温,年年都是不结冰的。你们去看看,若是有水,便取来泼在地上……嗯,就泼在那边,约有十几丈宽度,五六丈长度便够了!其余人列队,好歹准备一下,陈太傅你在队伍后面。躲是躲不过的了,只看蛮族会不会往这个方向来。”

这些人听她这样说,全部吓了一跳,这是要安排御敌?可是,敌人是能抵御的吗?

但越天意根本没给这些人详细思考的机会,大致看了一眼这些人手中还有的兵刃,飞快的布置起来。

片刻间,去找水的人回来了,越天意没有记错,临水亭子里那一圈荷花缸里果然有水。

这是定西王为天佑的母妃,当年极为受宠的小王妃郑氏所建,便是这个鱼缸保温问题,专门花费了很多钱,不但鱼缸有夹层,放鱼缸的地也是经过特殊构建,当日建造这个小亭子地面挖了十几丈深,引来湖底深处的水,所以才可以冬日也不结冰。

眼看水被不断泼在地上,又在地面快速冻成了一面镜子般的冰壳,越天意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吩咐道:“弄些雪堆上去,不要那么容易看见。”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来,他们都看出这个布置是做什么用的了,这是个专门暗算骑兵的陷阱,马匹走在冰面上,尤其是快速冲刺的时候突然跑到冰面上,简直都可以想象出那个场景来。

“蛮族人都是骑兵,马匹跑上去,跌死几个都有可能。”一个侍卫露出笑容,大声道:“小人就奇怪,为什么之前就没有人想到用这个方法呢?”

他的声音故意放大,那是为了能让越天意听见他拍的这个马屁。越天意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手底下有人能想起来拍马屁,说明他们对能活下来有了点信心,有利于士气,这是好事。但蛮族人绝对不是没了马匹就不能战斗了,光是一道冰面就能拦住的话,那也太小看这些彪悍到了极点的杀神了。

越天意衡量一下,又开始吩咐几个人站在后面预备,若是有人来了,在呢么诱敌怎么跑怎么打,和这些侍卫逐渐推敲起来。

时间人数条件都不允许详细布置,也只是最粗略的准备一下罢了,几句话说完便没了事情,剩下的便只是看运气,蛮族人不来最好,来了就这么拼吧。

越天意在行军布置上面其实一点经验也没有,但是她曾经仔细看过景迟祖父写的那本笔记,地面泼水成冰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其余的布置完全按照那本笔记上例举的一个丛林中用拒马挡住骑兵,然后怎么安排弓箭,怎么安排长兵刃短兵刃的分配布局。笔记上举得例子人数情况都和今天遇到的差不太多,越天意便依葫芦画瓢,照样布置了一番。

这些事她是纸上谈兵,完全按照模板来的,但侍卫们可不知道,眼见郡主气定神闲,举重若轻,一切布置全都张口就来,又说的条条是道,不免对她又是信任了几分。

这群人手握兵器紧张的等着,处于紧张时刻,时间似乎过得极度漫长,前头开路的许增并不知道后面人没有跟上,他走出一会没遇上敌人,刚放下一点心来,就听见了零零碎碎的喝骂声。

这么一会功夫,该死的蛮族又改变一个方向,一点规律也没有,简直就是没头的苍蝇,害他这条路又走不通了。

许增暗骂一声,却也不敢真的等人过来,急忙调转方向沿途返回,一路夺命飞奔,好能赶在蛮族之前给身后跟来的人报信。

并不像前两次他在前头塘路,后面的人顺着他走过的地方紧紧跟随,反身不远就可以遇到,这次人们是站在原地等的,所以许增拼命跑了一段路才看见众人。

“……太傅大人……”他累的声音已经完全哑掉了,好容易从喉头附近挤出气来,“这边有蛮族……小人再换个方向……”说罢转身欲走。他回来情急之下,也只向陈定雷报告,并没有顾及郡主。

“别走了!”越天意静静道:“再跑你恐怕会活活累死!”

人的体力毕竟有极限,战场上有许多传令兵冲进中军大营报告完战况后立即倒地不起,那边是过度透支累死的。如今许增几次奔波,要跑的比马还快,一样是在透支生命。

“可是……”

“不用说了,就这样,你回来的正好,我还需要一个在最前面诱敌之人,正好借重你的脚力。过来,在这块大石旁歇息一会儿,若是蛮族人来了,你便起身引的他们往那边方向跑!那边很滑,他们都准备好了,你去让别人帮你在鞋上缠上绳索。”

许增张口结舌,望望陈定雷,陈定雷冲他点点头,他便应了一声‘是’,走到大石后,早有人上前和其余人一样布置,给他鞋底缠上麻绳等物。

又有人低声将郡主的安排布置向他解释了,许增也真是跑不动了,停下来之后简直像要散架一般。他眼下杀敌而死的机会都是厚着脸皮硬要回来的,更别说同生共死的机会,既然大家都认可,他也没有意见。

对于御敌安排布防这种事,陈定雷一点忙也帮不上,但他可不像侍卫家丁那么好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样的布置有多大安全性,陈太傅很难说服自己安心。况且他们这些性命比较值钱的上位者,对安全的要求比普通人高很多,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说不上安全。眼下这个布置离安全级别差的还远,只能算孤注一掷的抵抗。虽然古往今来孤注一掷成功的例子数不胜数,但那是因为没有成功的例子未能被记载入书的缘故,如果有人能统计全了,必然是失败的机会更多。

他还是觉得自己第一反应做出的安排才是正确的。用一队人引开敌人,弃车保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准备死磕。只是越天意已经决定了,他只能糊墙不能拆台,必须要配合罢了。

陈定雷当然不想做被弃掉这个车了,若不是有郡主在身边,他的身份是有资格做被保护的那个帅的。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引开敌人摆明了就是去送死,除了他亲自带领,靠他独一无二的声望支撑,哪里会有人愿意往火坑里跳?

这一切的关节陈定雷瞬间就想通了,也瞬间就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他相信其中关节越天意也能瞬间就想明白,那为什么她没有选择摆明对她有利的安排,而是要不顾危险亲自带人御敌?

从她刚才一言让这些人去钻山洞,就知道郡主并不把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没有什么与子同仇的打算。更不可能是郡主突然想过过带兵打仗的瘾,只可能是郡主瞬间想明白了关节,知道这个情况牺牲掉一队侍卫是不够的,他们不会听话,只有连自己一起牺牲,用他陈定雷的命才能换来一时平安。而她越家郡主,不愿意用他陈定雷的命换自己平安!

这个压力太大了!真的承受不起。

眼见已经没有别的事,只剩等着了,陈定雷踌躇一下靠近越天意,低声道:“郡主……这毕竟太过危险,何不让老臣带人引开他们?”说越天意舍己为人他是这辈子也不会信了,陈定雷确实想不通,越天意为什么会保护他。

“因为你很重要啊。”越天意淡淡一笑。

陈定雷无语,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重要,即便自己还算有价值,难道能比越天意自己的性命更有价值吗?

越天意眼望前方,并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刚刚说蛮族人来,所有人都看你,没有人指望我。连这些靠我发薪俸的侍卫家丁都是如此,可以想象,朝中官员是什么情况。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压住他们,只是需要的时间久一点,损耗大一点,但我应该可以压住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很可能不成,所以,就在刚才,所有人有危险了都同时望向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我得尽一切力量留下你,你实在太有用了!”

陈定雷并不觉得心安,反而一阵心惊,功高盖主的下场只能是秋后算账,声望远比越天意高,甚至让她不惜危害自身安危也要救他?这是能活的长久的节奏吗?

越天意见他脸色忽地笑了出来,在他衣襟上轻轻拍了拍,道:“不关你事,你别怕,我是在赌!冒点危险赌回一员大将。

如果没了你,今天就算让我平安过去,明天我就要陷入另一种危机,不知会有多少人心慌意乱,不知会有多少人袖手旁观,又不知会有多少人擦亮眼睛等着钻空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若是应付不来动荡的朝堂,我若应付不来繁杂的政事呢?这一切我都不会,都不懂,都需要摸索前行。其中任何一个错处都会有人帮我扩大,你推荐的那些同僚都是忠贞之士是没错,但忠于越氏不代表他们就什么都会听我的。他们挑错已经挑习惯了,恐怕挑我错处最多的就是你给我找来的那些人!你别着急……”她伸手制止了陈定雷急欲说话。“……我没有怀疑他们的忠心,但你想想看,我父王在世的时候,这些人也紧紧盯着他的言行,一有错处就去劝谏什么的。我可不指望他们能对我很宽容。而任何一个错处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都可能造成一次危机!这种事穆延陵都招架不住,我更是没有把握。我实在需要时间,需要威望、需要经验,所以我需要稳定!需要你为我坐镇!”

“若是以前,打赢穆延陵便是我所有的目标了,能活下来更是赚大了。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郡公,还会重新有一个家,还会重新有家人,我已经不是停下来还能安享富贵的时候了,不是上去就是掉下来摔的粉身碎骨。这一点想必陈太傅你也深有感触吧!所以我要好好过日子,我要越过越好,我想今后能有一个富饶的定西,能有一个辉煌的前景,这些加起来,比我的安危已经重要很多了,我当然要赌一赌!”

“可是万一……”陈定雷急了。

“如果有万一……”越天意叹了一口气,道:“陈大人,你就和那傻子说……”

她又停下来,歪着头想了想,嘴边露出一点笑意来,慢慢才道:“……和那傻子说……不要太想我。”

风冷入骨,但这句话却似乎给越天意透出一份暖意来,她轻轻的抿着嘴唇,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各种可能性。

这是一种温和的固执,决定了就不会去改变。

陈定雷一时再无言语,他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仕途上了,即便是最年轻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也没有过感情上的波折,但情之一物却是能让别人自然感受到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相信,越天意是喜欢那个小痞子的,竟是真的喜欢,很喜欢,非常的喜欢。喜欢到愿意为了两个人的将来冒生命危险,若是有了意外,她的愿望却是,……不要太想我!

她始终没有表现出来,她看上去始终让人认为有没有赖三对她并无影响,但实际上,这个人却已经如此重要。

其他人并没有靠的这么近,即便靠近了可能也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布置完成之后,埋伏在各处的人都没了事情做,只能等,等着简直如同洪荒野兽般的强敌到来或者不到来,人人都不可避免的紧张,真真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时间,天地安静的像是死了!

过了没多久,许增眉毛一挑,尽力压低声音道:“来了!”

这一句轻轻的话让所有人神经骤然绷紧,和许增一同埋伏在石头后面的一个侍卫忍不住直了直身子,许增拉住他,小声道:“别动,离得还远!”

又过片刻,越天意终于明白许增为何总能早早发现敌人踪迹回来报告了,在任何人影也还看不见的情况下,却已经可以听到远处混成一片的喝骂声了。

“混蛋!”只听一个已经完全嘶哑变音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大骂。

“混蛋!混蛋!混蛋!”无数声音跟着扯着喉咙大叫。

“你绝对跑不了!”

“跑不了!绝对跑不了!”又有人跟着狂吼。

“报仇雪恨!碎尸万段!”

“报仇!报仇!杀啊!杀啊!杀了所有的汉狗!一个也别放过!”

“一个也别放过!杀啊!”

眼下人影还没看见呢,声音就已经鬼哭狼嚎的传过来了,他们这些普通人都可以听见,练武之人耳目聪明,当然更早一些能听见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蛮族人一路狂骂,如泼妇骂街般动力十足?

越天意愣了一下,望向许增,许增低声道:“蛮族人不知怎么了,一路这样大叫,只是小人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越天意能听懂,却也不想给他解释一下,只是皱眉道:“准备吧!”

许增身边的侍卫被安排打信号,他从大石头后面探出一只手,将手中拿着的绿色丝绦挥舞了两下。瞬间,全部人马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他们一共五十多人,又是在障碍物虽然多,却没有一处真的能藏的住人的小园中,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为零。只要靠近了,随便偏一个角度,肯定能发现此处有人。所以大家也不存侥幸心理,只按照刚刚的布置,拿着弓箭的已经无声拉开弓弦,拉着绳索两端的互相使眼色,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随时可以绷直。

喝骂声越来越近,视力极好的,已经可以看见远处蛮族骑兵的身影,在夜色中,那身影是黑灰色的,还只是模糊的一点,却已经可以从马蹄下飞溅的雪片看出速度很快了。

大家都紧张的气也不敢透出一口来,离得越近,喝骂声越大,眼见跑在队伍最前面的那匹浑身沾血的高大战马已经从一个小点般大小变成了约有一尺半大小,马上一身暗红披头散发的蛮族骑士也逐渐清晰,他那一身定是血,哪怕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但随风而来的浓重血腥气离得如此之远也能清晰闻到。

来了来了!这个距离,以目前的马速判断,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许增手背扣在石头上,青筋蹦出,身子各部位高度协调一致,全身已经做好了一跃而出的姿势,要将骑兵引到指定位置,还得小心暗箭,他的危险性很大,能不能活下来完全看身子的灵活度到底有多大了,他一次修正错误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大家已经几乎可以看清楚最前面的骑兵面容的时候,那骑兵却张口大骂一句之后,将手往偏西方向一指,只见蛮族已经跑开了、速度如飞的骏马跟随他的手势齐齐拉缰绳,就这么偏离方向,顺着偏西方向,从他们不远处,一匹一匹飞奔而过,很快就从两尺大小变成一尺大小,随即一寸、半寸,然后消失干净,只剩喝骂声仍旧传来。

一众已经准备好要战斗的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竟是这样躲过了一场血战?

赖三并不知道这边有他媳妇在埋伏,他只是看路又快到头了,于是随手一指,重新安排一个方向,继续遛狗……遛人而已。

其实蛮族人也没有头脑简单到了这个程度,只是他们对自己的兄弟远比汉人信任,就像示威游行可以走一天,一路连喊带骂也不觉得累一样,只是气氛被调动起来了,人人陷入狂热状态中,这才被赖三带着满园子兜圈子,只是他的好运气也不可能维持一辈子,这一次转向之后,很快,意想不到的情况就出现了。

另一群人马从远处迎上来,远远就有人大喝:“是哪边的兄弟?少族长来了,少族长接应我们来了!”

“混蛋!”赖三听不懂对面的长篇大论,但是能从装束上看出那是蛮族,头皮发麻,暗叫不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碰运气,希望狂热的气氛也传染给这批新来的。

对面叫喊的蛮族士兵一愣,道:“是少族长来了!少族长!”这位兄弟应该是没听清楚吧?谁会对着少族长说混蛋?

“少族长!少族长!”赖三跟着叫了两遍。他已经找到不那么容易露陷的规律了,那就是跟着别人刚说完的叫,不管是什么意思,但比较不容易出错。从对面蛮族士兵的表情看,这次又蒙对了。

“少族长来接应兄弟们了,别人都已经归队,你们跑的太偏,走了很久也没找到你们,就差你们了!南门已经被汉人打开,大军很快就来,我们快些走!”

那士兵见赖三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跟着他,当他是个领头的,于是靠近他说了起来。

“少族长!少族长!”赖三一边点头一边大喝。

“是!这位兄弟,你们实在走的太远了,有人看见你们这一队人向西而去,然后就没了消息。少族长拼着危险杀回来,兜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你们,兄弟们本想劝他放弃,以为你们都死了。可少族长不愿,坚持还要过来找一找,若不是离得远远就听见你们大骂,恐怕真的找不到你们了呢!”那蛮族士兵十分高兴的说。这次行动出来一共六百人,可现在现存的人数,加起来还不足两百,死亡超过一半,能一下子多了四十多个兄弟,他是真的十分高兴。

“少族长说,能一下杀死他四十多个兄弟的汉狗还没生出来!果然!哈哈哈!”

“哈哈哈……”赖三跟着大笑,哈哈哈这种拟声词是一点没有语言障碍的,任何人都能听懂。

然后他便浑身僵硬,因为他看见,远处一匹火焰般的红马正疾步而来,马上的人让他看过一眼之后,立即脖子发紧,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感觉又来了,呼吸一时间都停顿了下来。

我的娘,贺兰缺……赖三在心里惨叫了一声。不是吧?这下可怎么办?

贺兰缺却根本没有认出他来,赖三现在穿着蛮族人的衣服,梳着蛮族人的头发,和蛮族人混在一起,并且他的五官几乎都被血糊住了,不洗洗脸想认出他来可真是很难。他的马原本一身白毛挺显眼,可是如今也不是泥就是血,彻底变成了一匹杂毛的花马,混在一众战马中也是毫不起眼了。

他仍然能感觉喉咙被揪的紧紧的,于是趁着人们兴高采烈的迎,他缓缓的退后,一点点让自己没入黑暗中。

不能走的太快,不能惊动别人,慢点……慢点……

赖三还觉得不保险,拿出香饼给他的面罩慢慢罩在脸上,一块黑布陇上去,只露两只眼睛,这一下,再也不信有人能认出他来了。

他趁着所有人都激动的往贺兰缺身边涌去,自己小动作一点点,慢慢向黑暗中退去。乍看见少族长的狂热情绪让所有人都往前挤,他退得磕磕绊绊,但好在没有人注意。

贺兰缺来到这群人近前,左手轻轻一带,马儿便停了下来。

“兄弟们竟然没有多大的损伤!太好了!”他冒险回来一路接应蛮族残兵,都是见到死伤十分惨重的场景,唯有在这里见到这一队的五十人里竟然能剩下四十多人,也是十分惊喜。

“少族长!少族长!”这些蛮族见到了他,更是激动无比。

“少族长,有你带着我们杀过去,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是啊,少族长!我们拼一把,能杀多少算多少吧!”

贺兰缺将手一挥,道:“不!我们走!”

“走?”这四十来人全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打算着有来无回的行动,怎地又要走?有人忍不住道:“少族长,那个姓越的还没找到呢,就这么算了吗?我……我死之前没能杀掉所有姓越的,当真有些不甘心!”

贺兰缺却轻冷笑一声,道:“走,不管了!容她活着又如何?她的命有我这些兄弟们重要吗?

他的脸色在夜风中凝冷似铁,道:“我们长久以来,只当这些汉人是不可战胜的,只当他们骁勇难敌,他们在一百年强曾经用铁蹄将我们的家园踏的粉碎,所以大家就都怕了他们,都不敢反抗了。任由汉人欺压一日超过一日,我本也以为事情是这样,我带着大家走出家园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打算活着,哪怕一直到了我们攻破固原,我们仍旧认为汉人是死于他们自己的阴谋,仍旧认为没有汉人大官的帮助,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可是现在呢?弟兄们,现在你们仔细想一下,是这样吗?汉人真的不可战胜吗?”

蛮族人都静下来,互相望着,以前没有认真想过,如今想来,汉人根本没有流传的那样厉害,相反,他们大部分没有力气,三石的硬弓就没有几个可以拉开了,能跑半个时辰都不减速的马儿也很难遇上了,他们杀一个汉人士兵甚至比打猎时杀死一只兔子都容易的多。

贺兰缺高声道:“也许一百年前,汉人是很勇猛的。可是这一百年来的美酒泡软了他们的腿,这一百年来的好日子抽干了他们的力气!他们已经远远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回去把这些事情和族里的人说说,他们就再也不会说我们是叛逆,再也不会怕的一见我们就远远关上寨门。他们会和我们同心合力,咱们今天不去冒险追了!我们留下性命,回去叫上更多的弟兄,准备好力量之后,再不需要靠任何人帮助,我们自己就能将汉人的江山打下来!”

蛮族人全都听的热血沸腾,他们都是叛逆,不但在汉人眼中是叛逆,便是在自己族人眼中也是叛逆。族长们惧怕被他们牵连,不敢承认他们是自己寨子里的人,不敢承认他们是血肉相连的兄弟族人。自从跟着少族长走上起义这条道路,他们只能抢只能打,却没法从族里得到一点补给。哪怕是贺兰缺本人得到的也是一样的待遇,他那以往总将他挂在嘴边,看做人生骄傲的父亲,在他起义的第一时间便宣称将他族中除名,并且还向朝廷报告了他们的行踪。他们不畏惧生死,却会在紧闭的寨门前留下眼泪。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是第一支起义的队伍,是第一批站出来反抗命运的人,没有人会相信他们能成功。可是如今,他们亲身试过汉人的战斗力了,神话已经打破,他们似乎真的,可以有未来!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大声欢呼起来,甚至有些人在兄弟死在身边时都没眼睛红一下,此刻却满脸是泪。

“看到你们我特别高兴,有这么多兄弟活着我特别高兴。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轻易想着去死,原来我们的命并不贱!比汉人更加珍贵!便是越家的人,也不值得用四十几个兄弟的命去换!”

“我们走!”一群人叫着回答,贺兰缺提起他们都活着。有人不免想起死去的伙伴来。

“可惜都兰死了,他是力气最大的人……”都兰是除去贺兰缺外蛮族的第二号首领,也是这次王府行动的带领人,只是在入府门不久就被赖三暗杀死了。贺兰缺带出来这两千多人彼此并不全认识,但都兰却人人都认得,他的死很让人可惜。

“其他小队死伤也很重,只有你们算好的!”进入王府中的人群分成了几个五十人一队的小队,其余队伍最多剩下二十来人,真的就数这四十人是最多的了。人群在贺兰缺身后逐渐汇集,有人唏嘘开口。

这边四十人中立即有人接口道:“是啊,还是兀立带着的五十个兄弟死伤最重,只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兄弟一身浴血,最是辛苦!”

“多亏了这位兄弟带路!”这边骂街队另一个队友也道:“不过兀立就可惜了,听说死的很惨。”

赖三被认为是兀立带去的五十人之一以后,因为他实在词不达意,说话也说不清楚,这些跟着他乱跑的人不免着急,总要问个为什么吧?问不出来,有些就开始自动猜测,兀立五十人只有一个活下来,还有兀立本人死的很惨,这两件事是有人提出来,大声问,是不是?赖三一路狂点头,脸色凝重向前指。

被问是不是的时候点头,自然就被认为是了。同时被推理出来的还有前方有兄弟被困,加把劲去救援啊!或者前方有汉人可杀,报仇雪恨就在今朝啊!或者姓越的就在前面跑不掉了,继续追马上就能抓到了啊……

完全不懂蛮语的赖三,竟然和他们对话出这么多内容,估计赖三自己知道了都能大吃一惊。

兀立在贺兰缺身后有点距离,他和贺兰缺汇合了之后跟着一起往回杀,接应兄弟,因为他们仅剩的五六人实在太累,贺兰缺让他们骑着马跟在最后歇力。此刻才刚刚赶上来,听人说他死的好惨,大吃一惊,道:“我不是好好的吗?谁说我死了?”

刚刚眼泪涟涟的见了兀立更是大惊:“你没事吗?可是刚刚那位兄弟说你死的很惨!连中一百多刀!”

“谁说的?”兀立惊问。

“就是你派来带我们追的那个兄弟啊!咦?刚才还在这里,人呢?你们谁看见刚才那位兄弟了?”这人四下寻找,不见赖三,不免莫名其妙。

“我带着的人都跟在我身边,并没有派人回去叫人。”兀立道:“我带人冲进来时,只知道都兰带人帮我拦住敌人,根本不知道你们也进来,如何能派人去叫?”

“那这位兄弟是……咦,在那里!他在那里!兄弟!兄弟!你等等!你要上哪儿去?”这人个子高,所以骑的马也特地挑了一匹腿长的,两下加起来比别人都高了一个头,偏生目力也极好。挺直脖子一找,便看见一个相对瘦小的身影已经脱离大部队,向黑暗中偷偷摸摸而去。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回头去望,赖三被那么多目光盯着,没回头也觉得后颈一寒。

“哦呵呵呵……杀特杀特!咕噜不花!”他回头微笑,用他并不知道意思的混蛋打了招呼,脸上现在每一块肌肉都十分僵硬,好在眼下黑巾蒙面,却也看不出来。

“兄弟,这是少族长,你在胡说什么?难道你认不出少族长了吗?”一个离他最近的人忍不住叫道。“我们要撤走了,你要上哪儿去?不要走远了。”

赖三哪里知道他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见贺兰缺一提缰绳,带着他那匹能跳过虎口涧的红色骏马大步向他靠近。贺兰缺身上没有血迹,但赖三此刻却感觉他整个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整个人似乎都是暗红色的,如同锋利的悬崖般向他压过来。

“你是谁?”贺兰缺已经靠近,冷冰冰的看着他。

“面罩摘下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赖三忍住后退转身逃走的冲动,做出最后一次努力,一长串脏话从他嘴里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

对面的贺兰缺看上去是那般骄傲,他个子本来就高,身姿也异常挺拔,可每一个看见他的人,总会有种他身高比实际还高的多的错觉。因为他神态中的睥睨,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以及将一切人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态,会使任何面对他的人不自觉紧张。

人一紧张的时候,身子都会微微缩进一些,赖三此刻更是紧张的全身紧缩,让贺兰缺走到如此近的地方,他没有夺路而逃,已经算得上沉稳了。

贺兰缺坐下的红马跟随他日子久了,也沾染了主人睥睨一切的习性,同样是昂着头,微微侧目,高傲的看着赖三骑着的玉花骢。

那玉花骢烦躁起来,它本能的感觉到了挑衅的意思,跟随赖三这个主人以来,它一直很憋屈,那日红马纵身越过虎口涧之后,便是这般神态向它望过来,如果马儿的世界也有高手的话,那么它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知是不是和人类世界一样。

遇到了一个可以和自己较量的对手,但有一个死死拦着它的人,所以却不能接招。如今对面红马干净整洁意气风发。而它一身泥土血迹,鬃毛板结,狼狈不已。对手那般瞧不起的看着它,一如当日红马跃过虎口涧后那挑衅的眼神。

玉花骢不再稳稳站立了,而是小范围移动四条长腿,轻声嘶叫,躁动不已。

贺兰缺的目光从赖三身上移下来,看看马匹,又缓缓移上去,重新看了看赖三。蛮族人对好马远比别人敏感,赖三这匹马越天意也看过一两次,但根本就没有注意,但是这匹马留给贺兰缺的印象比赖三本人还要深刻。尽管现在玉花骢狼狈的已经看上去像一头拉磨的骡子,但他还是瞳孔微微一缩。

“面罩摘下来,让我看看你是谁!”贺兰缺第二次开口,可这一次,他用的是汉语。

赖三本能的吓了一跳,却咬着牙一言不发。

“刚才带着我走错路的人是不是你?”贺兰缺已经完全采用汉语,他对于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脸色骤然一沉,喝问道。

“是香饼,不是我。他骑马比我好。”赖三这时候也光棍了,再耍赖怕也没有好下场。

他一手拨转缰绳,笑嘻嘻道:“少族长,你裤子掉了!”

说罢,早已经准备好的架势发动,一拉缰绳,玉花骢撒开四蹄,向前方狂奔而去。

“香饼?”贺兰缺眉头一皱,没听说过。望了赖三背影一眼之后,他点点头,刚才引他走错路的人身材偏瘦,乍眼望去与此人相仿,骑得也是这匹马无疑,但肯定不是眼前之人。若是由眼前之人骑马,他不会竟然追丢了。

若不是被人引得走错了路,他就来得及接应更多的兄弟,甚至来得及找出那姓越的杀掉,贺兰缺眼中光芒一闪,抽出弓箭,瞄准赖三远去的背影,手指一松,一只羽箭便离弦而去。

毫无花俏的一箭正中那人背心,将他身子带的扑在马鞍上。

贺兰缺射出这支箭之后立即回头,他对自己有极大的自信,根本没去考虑射偏的可能性,这件事在他手指离开弓弦的瞬间就已经解决了,他也没兴趣看那人身子一歪掉下马来的样子。

“汉人已经进来了,我们快些走!”他一带缰绳就要前行。可是这个时候,好些眼睛望着他身后方向,一起瞪的溜圆。

贺兰缺忍不住跟着转头,却见赖三身影已经成了小小的一点,他背上就插着那支长箭,却丝毫也没有去死的意思,而是跑的正欢。

“追!”贺兰缺眼睛一瞪,带马便走。

“为什么少族长要射死他?”跟着赖三跑了很久的人中,还有没弄明白的,忍不住发问道。

“嘿,你还看不出吗?这不是我们的兄弟,是奸细!”

“可是他一直带着我们杀敌啊!”

“他哪里有带着我们杀敌?分明一直带着我们转圈!我早就发觉有些不对了!这人其实根本不会说我们的话嘛,他肯定是个汉狗!这会儿还弄不明白,你真是蠢死了!”

“我是傻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早就发觉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跟着一直跑,叫的也比谁都欢?”

这个问题使得那人老脸一红,也就不去回答,径直跟上贺兰缺往前追去。

“少族长!少族长!”兀立歇的时间长,这时候体力已经回来了,打马第一个跟上来叫道:“少族长且慢,敌军已经冲进来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还是先走吧!”

“来得及!”贺兰缺略微衡量了一下便咬咬牙,这人肯定是个很重要人物,遇不上也就算了,遇上了岂能放过?何况贺兰缺觉得如果不是有人引他走错了路,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兄弟损伤,这近两百人的伤亡有很大程度上是他造成的,放过他更是不甘心。而且这样一个已经锁定目标的对手,速战速决,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并不会耽搁什么。

他说出的话在这些士兵中那就是一言九鼎,没有人试图反驳。大队人马便向着赖三逃逸的方向追了下去。

赖三紧紧夹着马腹,拼命催促马儿快跑,心中已经带着一点绝望的意思了。越天意五六十人面对蛮族四十人的时候开始就只想着跑,如今他一个人,后面跟着几百人,并且带队之人还是那个神魔一般的贺兰缺。他心中对能生还已经不报希望,只是求生的本能催促他尽可能跑而已。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景迟已经带人打进来了,时间上贺兰缺比他更加拖不起。

他如果不这样用力夹着马腹,而是跟随马匹奔跑的节奏控缰,贺兰缺未必能追上他,秦砾骑着他这匹马就成功甩掉了贺兰缺。但他太紧张了,越是紧张一双腿越是紧紧夹着马腹,一双手越是紧紧勒着马缰,玉花骢发出嘶叫声,无法跑出应有的速度,渐渐就被贺兰缺那匹红马‘烈风’追上了。

“你是不是穿了铁甲?”贺兰缺在马上看着那个视线中本已经变成了小点,如今却越来越大的背影,自己刚刚射出的长箭还插在他背心上,随着颠簸四下颤动。贺兰缺对自己的力气很有自信,普通的软甲根本挡不住他的力量,这样还不死,那最有可能的事,便是这个人穿了很厚的铠甲。

他身材单薄,看上去根本不像穿铠甲的样子,所以贺兰缺第一箭射出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没关系,他第二箭已经搭弓,瞄准的是赖三的后脑。

赖三披散着头发,跑的时间长了,热汗和热血将头发粘结在一起,成了一绺一绺的,拼命奔跑之下,头发甩来甩去,能看的很清楚,绝对不会再有什么隐藏的防护了。

贺兰缺的箭术并没有小有那般惊人,后脑的目标较小,他打算离得近些再放手。

那人浑然不觉,看都不回头看一下,只是尽力逃走,便是打猎时的猎物都不会这么容易射中。在他的前方,似乎有些人影憧憧。

是接应他的吗?怪不得他向这个方向猛跑不停。有多少人接应?贺兰缺看不清楚,这些人似乎在埋伏,但埋伏的并不好,很容易看出些端倪来。

但他真的以为有人接应就能救他一命吗?或者这些人埋伏在这里是准备缠住自己,等大队人马进来之后将他们蛮族人一网打尽?贺兰缺嘴边露出笑容,一直看着那小小的脑袋在他视线中有拳头般大了,手指微微一动,让那支准备好了的羽箭,直奔那人后脑而去。

且说越天意这边准备了很久之后,眼看敌人到来却又在他们面前不远处一个圈子兜出去了,不由全部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又过了许久,看蛮族实在不似要杀个回马枪的样子,一群人才从埋伏处慢慢探出身子,有人问道:“走了?就这么走了?”

有人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该是……走了吧!”

“那我们……没事了?”

“这……好像没事了。”

蛮族人来势汹汹,杀人放火的跑来,然后又狂呼烂骂的离去,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杀人来了,还是骂街来了?

一群人惊愕的摇摇头,正准备离去,却见许增脸色一变,大喝:“有人来了!不对,很多人!”他的脸色骤然惨白,喝道:“很多骑兵!是蛮族人回来了!”

是蛮族人回来了没错,远处一匹马正向他们这个方向飞奔而来,马背上正是那个全身都糊满了鲜血的骑兵!

他的身后,笔直的跟着一匹高俊的红马,马上骑士便是离得还远,都有一份气势从天地间传过来,此刻他已经对这前方弯弓搭箭,做好了战斗准备。

光是这两个人的话也不足以让人如此惊慌,更要命的是在这两个人之后,远远的跟着黑压压一大片的黑色身影,远远不止前头他带着的那四十人,而是足有接近两百人的样子!

这样可怕的数字让不管是已经露出头来还是仍旧埋伏着的侍卫们全部手足发软,人数比敌人占有优势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对付,何况如今远远比不上敌人人多?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中间那块石头后面瞄过去,只是这一次,大家在看陈定雷的同时,也忍不住去看看郡主了。潜意思等待这两位能给个主意。

喝骂声远比刚才更加响亮清晰,只是如果能听懂蛮语的人有心思仔细去听,他们现在骂的却不是姓越的了,而是:“可恶的骗子!你逃不掉了!”

陈定雷不熟悉军事部署,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也第一时间望向身边的越天意,却见越天意双眼迷茫,目不转睛的望着跑在最前方的敌人,竟是有些看呆了的样子。

陈定雷暗叹一声,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平时说的再好,遇到真的阵地场面,她还是不能应付。想想倒也正常,老定西王那么喜欢骑马打猎,弓箭武器都很娴熟,也一样没有上过战场。权术阴谋这些东西对上位者更加实用,眼下这个场面能是轻易遇得上的吗?

“放箭!先射死前面那个!留着后面那个。”陈定雷咬着牙说道:“许增准备诱敌,绊马索准备!”这个时候他不可能退缩,一定要第一时间安定人心才行。反正他不懂军事部署,这是越天意已经布置好了的,成不成也只能这样了。他若临时改变布置反而会坏事,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就不错。

几乎是在陈定雷话音刚落,越天意猛然站起,喝道:“等等!”

然而早已绷得神经快断掉的侍卫反应不够及时,手指一松,羽箭已经离弦飞出,奔着最前面脸上蒙着黑布的蛮族士兵而去。

越天意身子似乎准备猛然跃起,陈定雷刚刚和她谈话,就在她身边,使劲全身力气猛然拉她一把,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从隐蔽处猛然站起,但是她这样站起来,怕是就成了别人的靶子了。

越天意被出乎意料拉了一个趔趄,眼看着那支箭射过去,身子一抽,接下来却见羽箭在离那人身前一尺远的地方斜斜掠过,并没有射中。侍卫在大冬天埋伏太久,心里又实在太紧张,这一箭射偏了。

但赖三刚躲过前面的一箭,身后贺兰缺手指一松,后脑处响起破空之声,前面那支箭便是射中也只射中他的软甲,但后面这支箭若是射中,他定然小命不保,死的很惨。

也是十分之寸,便是在这个时候,玉花骢跑上了冰面,脚下一滑,希律律的嘶叫声中,马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那支本可以夺命的羽箭便同样射空了。

赖三本就骑术不精,马儿突然摔倒,他完全没有准备之下,被直接抛了起来,落在地上,惯性让他在冰面上足足滑出去五六丈远才停下来,还黏糊糊沾满血的身上又沾满了一身的雪片。足足厚了一大层!就像一个活动的大雪人一般。

他摔得七荤八素,只记得后面贺兰缺正在追他,骑在马上就跑不过他,眼下落马岂不更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忍着身上的剧痛,飞速爬了起来,刚刚站定,猛然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容来。

小傻子?他觉得自己做梦了,小傻子不是在中厅哪个密室藏着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偏僻的西园一块石头后面?怎么会在他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难道是她知道自己刚刚一心一意想着,若是能再看她最后一眼就好了?

越天意眉头微皱,这人身材给她有些熟悉的感觉,离的远没看清楚,此刻离得近了想看看他的容貌,却见他一张脸完全蒙在黑巾之中,连额头都是包住的,只露眼睛中两点。

只有夜行人或者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时才会做如此装束,秦砾有类似的东西,戴上之后看着有些可笑,连他那样英俊过人的人带上这个整张脸全包住的黑巾也立即变得很难看,但不可不说,防护效果的确十分好,如果只是从眼睛下面围着的黑巾,熟悉的人还能通过眼睛眉毛额头发型等细节认出人来,但这个全包围的,根本不可能凭着眼睛只露出的这两点黑色辨别出人来。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后,突然便呆住了,从那两个小孔里看不出眼神是什么样的。然后他似乎是略微思考一下,便突然转身,向自己刚刚跑过来的方向,猛然扑了回去。

一箭射出竟然又没有中,贺兰缺勒住马匹,停在露出的冰面前,眉头也是微皱。

“停!”他大喝一声,后面追过来的马匹便陆续在他身边停下来,等着他的吩咐。

贺兰缺看着冰面,又看看远处趴在地上的赖三,没想到竟是真的有埋伏?

冰面上的雪花明显是刚刚铺上去的,虚浮在表面一点也不实,以至于这个人摔上去之后,一滑就像个大扫把似得打扫出来一大片镜子般的冰面来。

马匹跑到这样的地面上,十有八九会和赖三一个下场,若是像他一样光是摔一下也就罢了,问题是这路两边的树木岩石后面影影从从分明是埋伏了人的,应该还会有别的准备等着。这些人看着数量虽然不多,但汉人那么多,既然能在这里设下埋伏,或许就是故意用较少的人来诱敌。贺兰缺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看到埋伏,直接就认为这是针对他的。

甚至包括赖三,这个时候他都觉得是专门来引诱他的。

刚这么停下来思考的功夫,那人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竟是反身回头,马也不骑了,高高举起一把长刀,直奔着他冲了过来。

贺兰缺并没有动手,他身边最早赶过来的几个士兵已经愤怒的呼叫着迎了过来,赖三直接转向,插入人群中,一刀狠狠砍向一个蛮族士兵,他站的矮,这一刀砍断了马腿,马儿扑通倒地。

马上的骑士大怒,挥刀对着他砍下去。

赖三发出一声大吼,不躲不闪,同样一刀迎上去,两个人全部命中,只是砍在赖三身上那一刀被他软甲挡住,而赖三那一刀却是直接命中,将那人肩膀劈开,热血嗤嗤冒出来,赖三身上包裹的雪片被热气一冲,重新融化,发出嘶嘶的响声。

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让蛮族士兵大怒,无数把长刀砍了下来,便在这时,越天意从藏身处长身而起,高声叫道:“快!所有人一起将羽箭射出,一支也不必留下,阻住那些人!接应他回来!”

“什么?”陈定雷着实一愣。

越天意叫道,“快,接应他过来!”说罢抢过身边一个侍卫手中的弓弩,一箭射出。

越天意能教赖三学习射箭,只是因为她有过太多好老师,所以她理论上比较厉害,实际操作还不如下过功夫苦练的赖三,加上心中着急没怎么瞄准,这一箭她也射偏了,只是斜斜飞进对面人群,半个敌人也没有伤到。

反倒是这一箭引得敌人还手了,七八支羽箭同时飞过来,越天意只好缩回石头后面,敌人的箭术比她好得多,想必是都命中了。她无法露头,只看见自己藏身的大石头上的积雪被震动的扑簌簌落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脸,十分狼狈。

这一轮刚过,越天意就急不可耐伸头出去,陈定雷猛力扯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急忙去看,却见赖三原本沾了一层白雪的衣服此刻几乎不见白色,全部重新被血覆盖了,而他身上赫然插着三四支箭,前胸后心要害处各一箭,小腹处一箭,还有一支箭插在他的右肩,赖三还在拼力扑向一个敌人,可被后面的人骑马靠近一刀砍中后背,他身子旋转了一个大圈,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切都是骤然发生的,越天意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正好见到他被一刀砍倒在地的场景,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惊叫出声,但是没有,也并不觉得痛也并不觉得怒,完全没有发出声音的能力。她只是觉的心中狠狠一空,就像猛然被人抓走了一般。视觉听觉全部突然消失,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世界寂静如死。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段时间的努力奋斗似乎全没有了价值,她寄托了好大希望的未来美好人生便这么轻轻松松的没有了。

“郡主!快伏下身子!”陈定雷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呆呆站立,也不想明白,他只是卯足全身力气将她扯的伏下身子。

谁知刚刚想把郡主拉下来那般困难,这一次却轻松之极,越天意身子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反抗,便被他拉到在地,直接撞在石头上,发出砰的一声。

“郡主!对不起对不起,臣失手了!”陈定雷吓了一跳。

这一下却让越天意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焦距,她猛然又站起来,喝道:“贺兰缺!我不会放过你,我必将你五马分尸!”

再也无法忍受了!她的每一个亲人,每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全部死于此人之手,无论原因是什么,下手的人都是他!她已经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在她面前消失了。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她再次对人敞开心扉吗?她的经历不会再来一次,她没有可能再一次骤失所有亲人,没有可能再一次在酷寒中凄楚独行,没有可能再次遇到一个还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就为了她和人拼命打架的人,她也没有可能让别的人有机会对着她胡说八道讲故事唱歌哄她入睡……所以,永远不会了!

她永远不会再有真正的亲人了!

这样的恨要用什么弥补?哪怕五马分尸,哪怕对面的人骨肉成泥也无法解恨吧?

贺兰缺皱眉望过来,他看到对面石头后面有人了,只是开始时并不太在意,这会才仔细望过去,因为越天意的话让他十分不舒服,没有别的,说这话的语气实在太恶狠狠了,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冲天的怨气和怒气。所以他才正面看了一眼。

“是你?”贺兰缺的瞳孔微微一缩,然后他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你没跑?太好了!我们大家找了你这么久,你可别跑!”

然后他轻轻一带马缰绳,向石头后面小心的走过去。地上有冰,他看见了,可不想像赖三一样摔一跤。

越天意狠狠和他对视,半分也不想让,目光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滔天的杀意。若是换成别人在绝对优势下对上这么一双眼睛,十有八九会怀疑对面有埋伏,不然她怎么可能如此镇定?但贺兰缺为人极度自傲,被她瞪视,竟是一声长笑,反而加快了脚步。

便在这时,越天意突然瞪圆了眼睛,目光中的杀意变成了惊讶,贺兰缺微微奇怪,不知她为何露出这个表情,却突然间身子一晃,烈风脚下打滑,四蹄一阵乱刨才勉强站住。

在他马后,身上还插着几支箭的赖三见一下没有撞到他,大吼一声,重新扑过去抱住马腿,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他穿着软甲,刚才一刀并没有砍死他,但骑着马跑过来夹着马势的一刀力量雄浑,软甲挡得住锋锐却防不住力量,一刀便将他砍倒了。

他人虽然在拼命,可心神还在越天意身上停着,见到贺兰缺奔着小傻子过去了,赖三猛然跃起,扑向贺兰缺,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今晚中的每一箭每一刀虽然都侥幸没有要了他的命,那那份疼却是每一次都感受的清清楚楚。如今他身上,恐怕已经瘀伤遍布每一个角落,几乎找不出好皮肉了。

他原本已经疼的难以忍受,可这一瞬间,他像插上了翅膀般轻盈,完全没有一点疲累和疼痛的感觉,有的,只有那一张梦里经常会浮现的面容。

刚刚就是因为看见了这张面容,他才猛然转向回到敌人中间的,不管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越天意,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保护她是唯一的念头了。选择只需要一个瞬间,解释却来不及了,甚至也来不及和小傻子说快些躲好。

蛮族足足有两百多人追过来,他扑回去能起什么作用他也不去想了,他始终只是个小人物,没有多大能力。他只能做到自己的全部,毫无保留,尽一切可能,就像最初相识的时候,他扑过去和王屠户厮打,一样是打不过的,他只是尽力而已,其他的,他也就管不了了。

烈风在冰面上四蹄不着力,根本无法奔跑,走的都极其小心,竟然没有躲开,被一口咬中,顿时惨叫出声。

贺兰缺几乎长在马背上的骑术此刻也不起作用,反而被暴躁起来的马儿带的一个趔趄。

“射他头面,这人身上必是穿着铠甲的。”这时后面的其他人也觉得不对了。

定西这边的制铁技术不算太高,能在这么近距离挡住弓箭的铠甲理论上应该很厚很重,可是赖三身子看上去仍旧偏瘦,如果这样是穿了铠甲之后的样子,真不知道他脱了铠甲得瘦成什么样儿。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此刻见他如此坚强,百折不挠,干砍不死,如果不是神灵附体,那就只可能是穿着铠甲了。

赖三一矮身缩进马肚子下面,两手抓住马腹皮肉,用尽拉住不放。贺兰缺骑在马背上,一下子还打不到他。

“快些!快!接应他过来!”越天意急的直跺脚,刚刚赖三扑过来的时候她惊的无以复加,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愿意看到他死,所以产生幻觉了?直到被对面蛮族人一喊,才骤然醒悟,赖三的身材她很熟悉,肯定不是穿了铠甲的样子,但不管什么原因,他没死也没受重伤,这是显而易见的,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接他过来了,这边的布置虽然脆弱,但好歹可以顶一下。

刚刚赖三中刀的时候,对面仅有五六人,这么一个耽搁,就有十来人的样子了,而且个个弯弓搭箭瞄向烈风的马腹之下,只不过碍于不想伤了马才没有立即射出。但马腹下毕竟只是四条瘦腿,能挡住多少?便是只能瞄准头面,那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后面的人还在不断过来,若是等接下来大队人马蜂拥而至,想救回赖三便更加不可能。必须要快!

“大家一起射骑在马上的人,许增,你不要诱敌了,接应他回来!”越天意指着马腹下的赖三大声叫。

“他是何人?”陈定雷再也忍不住问出了声。

“是三哥!”越天意异常肯定的说。

陈定雷吃了一惊,他左看右看,这就是一个蛮族,不但穿着蛮族的衣服,留着蛮族的发式,而且和蛮族人一起跑过来的,并且脸上一分一毫肌肤都没有露出来,到底是什么让越天意能认出他来?

除了三哥,谁会为我这么拼命?

越天意在心中这样说了一句。

“集中射贺兰缺!”越天意稍稍衡量,便重新调整了命令。刚刚统一查看兵器的时候,只找到九把能用的弓,箭支加起来不足三壶。本来是为了将敌人诱上冰面之后击杀用的,如今冰面上只有贺兰缺一骑,更是容易取准。

“我手放下,大家便一起射,然后我数到五,所有人射出手中箭之后停下,许增准备好,趁着贺兰缺躲闪羽箭身形不稳之时,立即去马下将那人拉出来。”

越天意说完之后,看着双方距离犹豫一下,牙齿一咬,道:“叫后队把绊马索一端系在许增腰上,拉他们回来!”

“不需要!”许增忙道:“这个距离,我可一纵而回,绊马索留着吧!”

绊马索的长绳子没有现成的,是他们每个人将自己衣服撕下一块连接而成,用掉了急切间可上哪里去找第二条?

此刻距离贺兰缺马下郡主要他接应的人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以他的轻功只要几个纵身就能回来,当然若是带着一个人就会困难些,但也不过增加了些重量,多借力两次就行了。

脚下若还是溜滑的冰道还可能有危险,但冰面只有六丈多宽,贺兰缺如今和赖三纠缠的地方已经是冰面中间四五丈的地方,离冰面边缘只有一丈多的距离了,许增确信即便带着一个人,他也能第一个纵身就越过这一丈多的距离。其余的地方虽然同样覆盖白雪,但底下是实地,不用担心摔倒之类的可能,也就没有必要借助绊马索拉扯。

纵观越天意整个埋伏布置,对骑兵最有杀伤力的不过是弓箭和长枪长矛那一类长兵器。其中弓箭是远距离攻击武器,要配合冰面使用。这个已经借助不上了,眼下刚刚赖三摔倒已经打扫开一片冰面给蛮族人看见,他们再也不会没有丝毫心里准备的踏上去了。而且郡主刚刚也下令把羽箭一起射出,那即便是有冰面也不能光指望蛮族上去就全跌死。他们只能指望第二道埋伏,也就是绊马索了。

绊马索绊倒,长兵器再齐出。这是原本安排在冰面射杀一轮骑兵之后的事情。这埋伏是为四十个人预备的,原本预料四十个人可以在冰面上消灭一半,剩下的也必然惊慌,侍卫们以逸待劳,再杀几个,还幸存的蛮族就算还有很强的战斗力,但这边还剩五六十人,对上十来个,总还可以较量一下。、

可如今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蛮族有两百多人陆续而来,冰面提前暴露失去了作用,若是连绊马索也拿出来,那他们还剩下什么?

所以许增极力推辞,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被人拽回来。

“少废话!”越天意眉头一扬,声色俱厉,“你听令就是!”

好吧,她既然是这个态度,许增也只好低头应是,飞快将绊马索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放箭!五……四……”越天意双眼紧盯着前方,开始倒数。

这边冰面上,贺兰缺俯下身,预备将躲在他马腹下捣乱的混蛋给捅出来,对面却下雨般射过箭来。

这些侍卫箭法再烂,十来丈的距离也不可能都射偏,雪白的地面上就他一个,目标显著,他也只好先顾自己,手中长刀一划,一小片羽箭就被他磕飞出去。羽箭一碰刀面就感觉出对面人几乎个个力弱,没一个好箭手!

若是在实地上,他根本不会躲闪,直接纵马冲过去就是,一边直冲过去,一边拨打羽箭,对面敌人的目光就是越来越惊慌失措,他们就会手脚发软,勉强射出来的箭就会越是软绵绵的没有准头也没有力道,然后等他再接近一点儿,就会有人像妇人一般惊呼甚至哭喊,然后便是四散而逃,留给他的全是背影,他追上去,常常一刀下去,同时就可以飞起几颗头颅。

贺兰缺瞳孔收缩,他喜欢那个场景!出入千军万马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平常之事。

眼下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别看对面的人似乎现在还镇定,还能对他射箭,那不过是因为这十来丈的距离给了他们暂时安全的错觉,而他的烈风,甚至只需七八步就能越过这个距离!

他一带马缰,做出了向前冲的指示,然而一带之下,手感却比往日迟滞的多,马儿收到他的指示了,却并没有及时配合。它身体四肢肌肉都没有做出跳跃的准备,马儿感受到这种不协调的别扭,嘶叫了一声,四蹄一滑,好容易才站住。

这让贺兰缺皱了皱眉,想起这是在冰面上马儿根本无法奔跑,而且这冰是刚刚冻成的,没有人踩马踏,没有风雪侵蚀,正是最滑的时候,走在上面都要万分小心,客观条件让他实在潇洒不起来了。

更多的羽箭对着他射过来,他也只好先拨开箭支,转瞬间,羽箭如飞溅的雨滴,越来越多。对面只求快,准头和力度也更加差了,贺兰缺觉得拨打这样力度的羽箭和赶走苍蝇没什么区别。但又不能不赶,否则真叫一支箭射中那还是不行的。心中不免恼火起来。

此刻冰面对面已经陆续有七八十人赶来了,见这么多箭射向贺兰缺一人,不由大怒,好些人不管不顾直接就冲上来,然后便是密集一片的扑通扑通摔倒声,也真有运气太差摔断了马腿的,人吼马叫声响成一片。

“都给我站住别动!”贺兰缺心头烦躁,一声断喝!

这点问题岂能难得倒他?刚刚趁着拨打长箭的功夫他已经带马向前走了两步了,不过就是走的小心一些罢了,又不是不能靠近!身后这些人一冲倒添麻烦!

但其实,他只命令这些人不要纵马冲上来就是了,何必要人站住不动?但他也懒得再说,一提马缰,又向前踏出一步。

他这一步踏的越天意那边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因为烈风马高腿长,一步步走下来,几步之后,也已经到了冰面的边缘,用作记号冻在冰里的枯草就在他马蹄之前尺许,只要再走一步,冰面就被他迈过了。

而这个时候,赖三还在马腹之下,而预期中贺兰缺拨打羽箭身形不稳的现象根本不存在,他拨打羽箭的时候,还可以一手纵马前行,还可以借助马匹的移动使赖三不能使坏,而他的身子始终在马背上立的稳稳当当,晃都没晃一下。

然后他提马走出了最后一步,身形突然一歪。

冰面的最边缘比周围的地面总会高那么一点,这是个小小的斜坡,烈风在冰上一直提着心走,但前蹄踩到斜面,滑一下实在无法避免。

“去!”越天意立即一挥手,这不是很好的机会,但却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更多的羽箭一起射出,许增腰上系着绳子凌空飞出,紧跟在羽箭之后,他手中拿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飞扑上去,预备完成他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扑过去的时候,他对上了贺兰缺微微细长的一双眼睛。无数羽箭为他开路,先他飞出,那人骑在马上,用一把长柄宽首的长刀一拖一带,便将羽箭全部拨开。然后这样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就对着许增望过来。

许增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与他对上一招一式,便是被那目光锁住,便全身僵硬,他想移开自己的目光不要看了,但是做不到,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贺兰缺,任由自己的身体继续扑过去,他也知道只要贺兰缺那把长刀一带,自己就会被砍成两段,但就是丝毫也提不起反抗之心。

见他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对面越天意脸色铁青,好些侍卫忍不住惊呼出声。便是知道这样的行动有危险,但也不至于熊包到动也不动给人杀的地步?这许增是怎么了?

其实许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若是常年做侩子手生意的人通常不怀恶意看普通人一眼都能让人心惊。这是因为他身上常年累计的杀气导致。气势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只是有大有小而已。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绝顶高手、或者杀人如麻的人,通常都有能震慑普通人的气势。哪怕他对你并无恶意,你也不敢随意和这类人玩笑打闹,便是因为能在潜意思里感受到这种压倒你的气势。

许增的武功也算是不俗,但他一直以来不和人打斗,没多少实战经验,更不曾拥有杀人的经验,他岂能和贺兰缺一般有了凶煞之气?他们之间气势上的差距绝不是一星半点,便是景迟见到贺兰缺时,不也一样手心出汗,心脏狂跳?话都说不完整?越天意算计的时候并没有将这无形的气势算进去。她以为她不怕贺兰缺,却没考虑到别人会怕。

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对上敌人是百战老兵,哪怕平日里训练再多装备再优良也很难获胜。有很多新兵会手脚发软,一动不动的给人砍死,就像许增现在这个样子,十分平常,并不罕见。

但是他现在吓的全身发软,结果就是死,不但救不了赖三,而且很有可能,连累的身后五六十人一起死。

便在这时,右边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骤然飞过一个火把,直奔贺兰缺那坐骑烈风的右眼,马儿怕火,本能向左一移。

火光之后,一道身影带着霹雳般的大喝声轰然冲入,人还没到,右拳已经击出。无论是这人的身体、还是他出拳都激起剧烈的破风声,带着难听的呼啸。一个人这时刻的速度竟然直超奔马!并且那身形竟是还能越来越加速!大步、怒吼、出拳!声势叠加而出,却是最最简单的巴子拳里面最最简单的一招,黑虎掏心!

黑虎掏心!这是被用烂了的一招,半点技巧也无,便是丝毫武功不会的人都能毫不困难的打出这一招来。但这人的一招带出的气势才真的可以称为黑虎掏心。只见短短片刻间,巴子拳的凶悍刚猛籍着这气势直达巅峰,随后,他整个身体如行云流水一般撞了出去。

右拳击出不为伤敌,只是借着这个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的更快些。靠近了之后便立即换成了巴子拳另一个被用烂的招式——贴山靠!

人的整个身体原本就比光一条手臂更有力量,一个体弱之人一拳击出往往无用,但用后背去撞,却多半能将远比他强壮的人撞退。用的便是集中全力的道理,所以这个用后背撞过去的招式贴山靠,也是比黑虎掏心更加猛烈的一招。

这贴山靠在巴子拳中又叫猛虎硬靠山,本就是投入全身力量于一击之中的刚猛狠招,来人的冲势正达到最高,一下硬拳之后,拳意在光身体的动作几乎无需思考,力量也在这一式上激发到最高,轰然一下,如雪走山崩,毫无保留地在贺兰缺的身前爆发开来。

贺兰缺听他脚下竟是发出雷鸣之音,也不愿意硬生生吃他这个贴山靠,后退几步才一刀斩落。那人根本不顾自己安危,当贺兰缺退后露出赖三那一刻起,他便立即一长手抓起赖三用力一抛,直接扔在已经傻了的许增身上。他想叮嘱赖三一句,让他自己抓住许增,因为明显能看出许增已经吓傻了,但这一个贴山靠的招式已经集中了他全部力量,开声便会破气,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赖三在许增身上撞一下便向下滑去。

正待他大急之时,赖三已经滑到许增腰部,一条腿猛然插进许增腰间的绳子圈里,身子顺势滑下,向后弯折,仰脸朝天,看也不看便双臂一起伸出,喝道:“香饼,快抓住我!”

脑后金属破空之声大起,也不用看便知道是贺兰缺那把刀身长度到了人身高一小半、刀刃宽度也足有两个巴掌宽的长刀,再加上混铁的手柄,几乎有八十斤上下,这么重的东西在贺兰缺手中就如同他自己的一条胳膊般灵活之极,用于马站当真无往不利。能用这种长刀的人赖三印象中只有一个,关二爷!

他也怕贺兰缺,但并没有像许增这样吓傻,只一下就判断出香饼救了自己后估计就得将小命搭进去,想将他一起带走,却判断长度不够,于是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一条腿勾着绳圈,两只手一起外伸,他是看不见香饼的了,只希望香饼能抓住他。

学习射箭之后,身体好些部分都比以往更加灵活了,加上他以前做小偷经常爬高上房的底子还在,这个动作做得比杂耍班子里那个玩走绳的人都做得漂亮。

赖三仰面朝天看不见,只觉得两只手一热,被人抓住了,然后就是身后的人一起拉绳子,将他们三个连做一串,抛起来一个大圈之后飞速的扯了过去。就是落地落得不好,三个人摔做一团。

人还飞在半空的时候,香饼就连着吐了好几口血在他脸上,他练的武功以阴柔小巧为主,这等刚猛之极的内力运用让他只是强行运气便身受重伤。

往地上一摔,秦砾受到撞击,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赖三慌了,连越天意向他跑来都顾不得,只爬起来抓着秦砾大叫:“香饼!香饼!你醒醒!”

“景迟已经带人……”秦砾只说出这几个字来便晕了过去。

“快给老子醒醒!奶奶的,你要因为救我死了,我今后岂不是欠你一辈子?”赖三暴跳起来。

许增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羞愧无比,小声道:“这位侠士没有事,只是岔了气,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你谁啊你?咦?许队长!”

赖三扯掉自己的蒙面黑巾,抹了一把脸上的也不知是眼泪还是血迹的混合物,扔在一边。越天意不认识许增,他却是认识的。王府里每一个人他就算不能全叫上名字来,也至少都眼熟认得。这个许增的本事有人和他说起过,他对会武功的人一向好奇向往,所以便记忆挺深刻。

这般近距离被人一口叫破名字,加上郡主发了疯的什么也不顾的要救回他,许增仔细看过,也终于认出眼前之人。

“郡公?”他吃惊不已,“郡公?”

这一叫让大家一起认出来,“是郡公吗?”陈定雷忍不住问道。

然而没等他回答,其余人也已经叫了出来,“真的是郡公!郡公怎么成这个样子了?郡公,你无恙吗?……”一群人七嘴八舌,倒将越天意不能插言了。赖三的人缘在王府可实在比越天意好出很多倍来,人们听陈定雷的话是出于他的威信,靠近郡公就是因为喜欢亲近了,至于越天意,那是离她远些才好。刚刚看到那么惊险的一幕,这郡公等于是从死亡边缘打了一个转圈回来的,于是一时间都忍不住从埋伏的地方钻出来,出声问候起来。

一只手却从人群圈子外伸进来,拉着赖三的衣袖迟疑了一下,却放开了那只黏糊糊的衣袖,继续向上,轻轻碰触了一下赖三的手指。

只是轻轻的一碰,却带给人激烈相撞的感觉,赖三一把握住了那只手,突然间,眼泪便忍不住,一滴滴滴在她的手上。

素白的颜色,小手指带着一点点淡红色的印记,就像一个缩小了的桃花花瓣,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将这只手握在手里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在他不知不觉间,这只手代表的意义竟然重要如此!这种重要程度,甚至超越了人的本能,给了他原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的勇气和能力?

越天意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安排的事情里,交给赖三的任务明明并没有危险,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还这样身穿蛮族的装束,一身浴血?想问问他刚刚自己明明看见他背心中了一刀两箭,为何竟然不死?想问问他是不是受了伤?重不重?更想问问刚才看到自己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转身向后,冲进战团之中?

可是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上的那一刻,热量一直传到她灵魂的最深处,她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呵呵,三哥哭了呢!

没出息啊,男子汉大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起来,多么丢脸?便是她小时候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啊。

不过想想看,他一向丢脸,高兴了就大笑,疼了就叫的杀猪一样,看到钱就双眼放光,看到美女就笑的好贱!她身边每一个都是矜持持重的人,最不上档次的就是他了。然而却只有他能给自己温暖。犹如落入万载玄冰地狱的灵魂,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绝望的冷,只有他,能让自己的灵魂感觉到热量温暖。

周围人感觉到了他们碍事,自觉退开一点儿,给主要人物留出了地方。

“呵呵……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有些眼熟。”贺兰缺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微微笑了。

贺兰缺一刀砍空,看着人从他面前飞走了,也并不气恼,此刻听人叫着‘郡公。’也终于把那个自称‘老大老大的大官’的人给想起来了。

他提马踏上一步,笑道:“这次我看你怎么跑?”

人们这才发现,越天意精心布置的一切此刻已经全部失去了作用,冰面暴露了,羽箭已经没有了!绊马索用掉了,埋伏的人也几乎全部露头,让人可以一个一个数清楚了。

反观敌人那一边,追兵已经全部到来,整齐的排列在冰面一端等待贺兰缺的命令,人人手中有弓,有兵刃,有战马!有人身边还有不止一匹的马。蛮族人进攻的时候是一人三骑,如今损失了不少,却还是有富余。黑压压的队伍整齐肃杀的排列着,弓箭都在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眼神中都是冷凝之色。除了冰面上几个倒霉摔断马腿的,那是丝毫没有损伤。这个战斗力实在太悬殊了!

拼死拼活将赖三救会来,那也无非是将他从死亡的眼皮子底下,扯到离死亡有十来丈的距离而已,一样岌岌可危,一样束手无策。

贺兰缺嘴边露出笑意,又向前踏了一步。

赖三却猛然跳了起来,像街上流氓打架之前那样叫道:“缺心眼!你再走一步我看看!”

贺兰缺眉头一皱,冷笑道:“你想吓唬我?”说罢又踏前一步。他刚刚被秦砾逼退好几步,但如今两大步一迈,又重新回到了冰面的边缘。

“老子可没说要吓唬你,我说的是,你再走一步我看看!看你这么听话,那就再过来两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来……”

赖三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但他可以从身边人焦急的情绪看出来,不能让贺兰缺继续走,但他根本也没有能阻止贺兰缺的办法,只好跳出来瞎叫一通。

“来,缺心眼,再往前一步,杀特你个达鲁的!你听我的没错,再往前走,有你的好处!

这是有埋伏的意思?贺兰缺的眼光在赖三脸上掠过,又溜向其他人,个个都是心提到嗓子眼的表情,甚至有人透出绝望之色,哪里会是有什么埋伏的样子?便是赖三,一双眼睛叽里咕噜乱转,也分明是在想办法的样子,离诱敌差的极远。

“那好,我来了!你准备好你的好处!”贺兰缺一声长笑,带马踏前一步,离开了冰面,来到了实地之上!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赖三一声大吼。

“好了!”很多人跟着他一起喊,这时候没什么好想的了,早就有无数例子告诉他们,对上蛮族是什么下场,就算求饶也没有丝毫作用,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拼了。

“那就跟我跑吧!”赖三大叫一声,拽着越天意就跑。

“喂!”越天意被他弄得一愣,身子一歪,“跑?”

“不跑等什么?”赖三脚下不停,撒腿就跑。越天意被他扯得又急又气,你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的马?

其他人更是一愣,但是本就个个害怕蛮族人,跑是每个人心里都想着的事情,要是有人带着坚守他们还能鼓起勇气来对敌,如今有人带着跑,那还不跑?

只见队伍混乱不堪,有机灵的就跑在前面,笨的反应慢的就手忙脚乱倒腾一下认准了方向,再次跟着跑,如同撒网一般,往不同方向蔓延出去。

赖三奔跑的速度是受过特训的,简直让人看了要惊讶的合不拢嘴。领跑的人素质高,一般队伍开始的时候总能跑的更快一些,迅速就去的远了。

陈定雷脸色发青,站立不动,他一个文官,别说药力未消,便是休息足够身体好端端的时候也不可能追上这些军汉,越天意如果扔下他是因为他背叛了,那无话可说。赖三扔下他只是因为他跑的不快,这可真叫冤枉!

许增刚刚面对贺兰缺的时候吓呆了,什么事情也没做成,好不容易被他争取回来的机会,眼看着别人看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崇拜,转瞬间又变成了鄙视,他心中当真后悔莫及,此刻失魂落魄,竟也没有移动。陈定雷一眼看见了他,沉声喝道:“许增,过来扶着本官!护得本官无恙,我保你晋升校尉!”

一股恶气从小腹升起,若是以前,他绝对不做这种事。一切都要站在大义上,一切都要让人说不出一点错处来。更别说什么许下别人官位之类的举动,想都不曾想过,他甚至还因为这个原因将一名与老王爷沾上点姻亲的官员弹劾丢官。可是如今这个时候,他看着郡主不顾形象,跟着那混小子跑的飞快,竟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说出这句话来了。赖三形事毫无顾忌,实际上让所有人一边不屑一边骂的同时,心中也觉得羡慕。在特定的时候,引起人跟着一起胡闹的冲动也就毫不奇怪了。

“快跑快跑!往扇子面方向乱跑,别都聚在一起啊!”赖三扯着脖子叫,“我们不要聚在一起,他追也不知道追谁好。”

“天意天意,你累不累,坚持一下!”

“不累!”越天意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却慢了下来。

“别怕别拍,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赖三心中一紧,勉强笑道。

“不是怕。”越天意闭上嘴,又叹了一口气,突然站住不跑了。紧跟着他们的一些人也慢下来迟疑的看着。

往不同方向跑的也没跑出去太远,见状也慢下来。

“怎么了?”赖三不免问道。

“我本打算用一下诸葛亮的空城计,吓住贺兰缺不敢向前。你这么一跑,空城计可是用不成了。”越天意悠悠道。

“什么空城计?”赖三忍不住问。

“我将绊马索也抛出去,就是让蛮族看到我已经有了准备,他们并不知道我准备了什么,也许冰面后面隔了一段土路之后还有冰面,就在他们以为已经踏上实地之后突然又来了一道。也许绊马索不止一条,越过去一条之后刚好落进一个陷坑里。也许还有更多的弓箭等着他们,让他们根本看不到敌人就损失惨重……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准备的东西都给他们看到了,已经全都没用了!但是他们不知道。我给他们看到的东西都是能伤害到他们的东西,他们看到了就不免要衡量一下,后面还有什么呢?他们不知道我后面没有布置了,我唯一的优势也就是这个他们不知道。”

越天意轻轻道:“我本想等蛮族人要冲过来的时候,便站着不动,很镇定,很稳当的站着不动,就像诸葛亮在城头弹琴一样,让他们觉得我还有很多埋伏,不敢冒进。可是你没和我商量,拉着我就跑,这样一逃跑,我的空城计可就没办法用了。”

“啊?我……”赖三急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着急我就……我……”

“三哥,你的胆子其实大得很!”越天意笑了,“而且你也不愿意把命运交给别人手上!你要自己做主,你当不了别人的下属,因为你不听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三哥,我仔细想想,你真是我遇到的胆子最大的人!”

“我不知道你有准备,我只是一时间急了!”赖三心里难过,他只是不想看到敌人冲向她!不是不想,是无法忍受!哪怕再没有可能,他也要带着她逃走,那是本能!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是本能!

“别急啊,三哥,你仔细听听,有人追过来吗?”

赖三没有仔细听,只是忍不住愕然回头,却发现贺兰缺和一群蛮族已经汇集在一起,他们仍旧保持着在冰面没有向前,正在商量对策,不时有人跃跃欲试的看着他们,却在他们停下来之后,反而眼神一瞬间满是警惕。

“殊途同归,效果一样。”越天意轻笑:“说真的,空城计能不能骗过他们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你这么一跑,一个敢追过来的都没有,你这么一停,反而把他们都吓住了。我刚刚跟着你跑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你就做得成,我就想不到呢?”

第四章:太傅大人的沦陷史
郡主,别丢下为夫·终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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