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被围困的定西王府

为什么这件事赖三能够做成,小郡主却想也想不到呢?

人打破固有的思维习惯是很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在没有时间思考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习惯做事。赖三习惯了有危险就跑,因为在他的人生经验里,跑是最有效逃避危险的手段,没有人会给他时间安排什么筹划什么,他们都习惯直接用武力解决问题。

而越天意习惯了如果让她感到危险的事情,根本不是跑能解决的,所以她会去动脑筋。因为她的每一个对手都不会追着她跑,他们都是在和她耍阴谋、动脑筋,所以她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迎战。示弱也好、示强也好,她总努力把自己实际上并不具备的东西装出来给别人看,所以她面对解决不了的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没有冰面没有弓箭,光靠绊马索其实伤不了几个敌人,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将绊马索也扔出去,把自己所有的实力都展现出去,却用镇定的神态给敌人她只展现了冰山一角的错觉,给敌人唱一出空城计。

弱时示敌以强,强时示敌以弱,这是让她活下来,她已经熟练掌握的生存之道。

但这个方法的危险性极高,想来蛮族人即便有所怀疑,至少也要发起一次进攻试探一下的,她可以镇定,可她身后几十人未必全部都可以镇定,只要有一个人转身逃跑,那就一切休矣。

但是赖三让所有人一起跑,那立即就不一样了。装镇定不是每个人都能装的,但是转身就跑,那是个个都可以装的很像的。

尤其是在越天意一番布置,看着明明没有什么要跑的意思,却突然跑掉了的时候,是很能迷惑一下人的。

蛮族人没有追上来,就让她们跑了!越天意望着自己冒着天大危险也未必能达到的效果,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兄!你看,兀立说的对,他们真的站住不走了!”小有骑着一匹灰毛的矮马钻到队伍前面,靠着贺兰缺站定。

小有目力极好,尽管是在夜里,仍旧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前面人,甚至连表情也可以看清楚,“领头那个鸟郡公正和那姓越的商量,一个劲的不知说什么,好像也在商量对策。那姓越的直叹气!”

“直叹气?她好端端的又没死,叹个鸟气!”一个蛮族士兵郁闷的说。

“那当然是因为没能把我们诱到埋伏中,所以不满意了。”兀立回答道。

“奶奶的!你不会瞎猜的吧,老子为什么看不到有什么埋伏?不光是我,天上的鹰能看多远,小有就能看多远,连他也没看见有什么埋伏!你再看那帮汉狗,哪有要诱敌的样子?分明就是跑了,就差没哭爹喊娘的跑!”

“我信兀立大哥的!”一人接口:“你也看到了,他们开始的时候一直就等着,根本没有跑,怎么等我们人来齐了,才突然间就开始跑?要是想逃,早点走不是可以跑的更远吗?”

“我也觉得如此,你看刚才那人摔在地上,刚刚好就把五六丈的冰面全都推开露出来,让我们明明白白看到,现在想来,他摔得很假!分明是故意慢慢倒下去的!”

若是赖三能听见这句话,定然叫起撞天屈,他都摔的差点闭过气去,还说什么慢慢倒下?分明是扔出去一般。

“还有一件事,那郡公有那么好的马,为什么不骑了跑?你看他先是停下来不动,然后等我们来了,才开始突然命人奔跑,连马也不骑,好像怕我们追不上一般,哪能没有埋伏?”

见多识广这件事到底好不好呢?其实这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越天意便是因为比赖三见多识广,所以没有想到干脆去走。贺兰缺刚刚带着队伍出来的时候,只知道简单的砍杀追击,也没有人有这么多灵巧心思。如今几个月下来,蛮族人也比当初见多识广了,所以也开始遇事多想想了。所以各种疑点都被拿出来分析。

“阿兄,你怎么看?”小有忍不住问贺兰缺。

“不管是不是诱敌……”贺兰缺咬咬牙道:“我们也没有时间了。他们全部向西北方向走,我们需要快些赶到南门,在汉人的包围没有形成之前出去!算了,我们走!”

“好!”众人对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异议,带马转向,向南边整队而去。

另一边,越天意站定不动,和赖三轻声说话。

她静静的看着蛮族士兵骚动的样子,道:“成了,我们安全了。”

“那我要不要叫大家不用跑了?还是……再跑一段路再说?”赖三看着距离仍旧不算远的蛮族,还是心虚。

“没关系了,眼下你无论跑还是不跑,还是一会跑一会不跑,他们都会疑神疑鬼,自行给你想出理由来,我想他们不会追来了。”

越天意说完之后,又是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她不愿意脱险,只是这一天心力交瘁的忙下来,到了终于平安的时候,觉得有些不真实。

赖三望着敌人,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全,扯着越天意又跑远一点儿,然后停下不动,越天意没有拒绝,跟着他跑了几步,一起停下。这个时候其余的侍卫们也都停下来了,慢慢汇集到他们跟前,颇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

“天意,真的没事了哦!”赖三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他看到蛮族人一阵骚动之后,竟然真的舍了他们,向南门方向而去。

“是啊,真的没事了!”越天意回答着他,眼睛却停留在贺兰缺的身上,这个人,若是她今天能留下这个人该多好?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份目光,贺兰缺转过头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下子相遇了,似乎是锐利的兵器相撞,又冷又尖!

“你等着!”越天意冷冷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贺兰缺应该听不到,但是这三个字说的很慢,从口型上不难知道她再说什么。

“好!我等着你!”贺兰缺骤然发出一阵长笑,长长不歇。

“在那边了!在那边了!”更远处,已经冲进王府的定西士兵们听到这样的长笑声,精神都是齐齐一振,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无数人一起叫,也就可以隐约听到了。

“缺心眼,你笑个屁!有种你别跑!哎我说,有种你倒是等着啊!你说话算话,你倒是等你爷爷一会啊……”赖三见贺兰缺真的走了,来了精神,跳起来大叫。

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奔他的嘴巴而来,好在离得远,射过来总需要一点时间,赖三急忙躲闪,那支箭贴着他头皮飞到地上,溅起一溜烟的积雪。

小有放下弓箭,轻轻哼了一声,他瞄的准但是力气不够大,若是阿兄射出这一箭,定能将这无赖射个对穿。

越天意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查看赖三的情况,见他并没有伤到,这才松了一口气,埋怨的瞪了他一眼,道:“让你嘴贱!”

赖三脸色也和雪一样白,拍着胸口道:“这能怨我吗?你看这都离得多远了这!谁想到箭还能射过来?这能怨我吗?再说天意你不是也说了等着,他都没啥生气的,还笑了呢,我怎么知道轮到我说,他就突然翻脸了,这缺心眼怎么跟个小气的娘们似的。”

“行了行了!”越天意道:“你还啰嗦起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呢!我让你带着泾州营兜圈子,你就老实兜圈子就是,跑到这里做什么?你觉得你来有什么用处吗?还弄这一身血糊糊的,臭死了。”

落音未落,她就被这个血糊糊的人抱住了,当着许多人的面,毫不顾忌的抱住了。

“天意!别说了。赵六婶快五十岁了也没这么唠叨,你现在就开始啰嗦,以后我可怎么办?”

“谁管你以后,关我什么事。”越天意嘴上这样说着,可是脸上,却露出忍也忍不住的笑意来。

“天意,我吓死了,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真的快吓死了!”赖三将她越抱越紧,声音也带着强忍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越天意才轻轻道:“三哥,我后悔了。”

“什么?”赖三诧异的问,“后悔什么?”

越天意把头靠在他身上,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我之前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抛弃我,我也不会恨你……现在我后悔了,三哥,你若离开我,我会杀了你,然后我自己也不要活了……”

“不会,我不会离开你天意,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赖三抱着她,颠三倒四的说,虽说世事难料,但那个时刻他是真的这样想的,并没有一点欺骗的意思。

平静下来,才感觉周身的酸痛难耐,赖三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哎呀呀!哎呀呀!好疼好疼!天意你轻一点啊!”

“鬼叫什么?我不过将你身上插着的箭拔下来,这能有多疼,难道还能比箭射在你身上的时候更疼?刚才都没听见你叫。”

“不是,我刚才命都要顾不上了,哪里还能感觉到疼,这会可真是有点受不了了,哎呀,天意,你说我不会有内伤吧?现在看着挺好,结果回到家七天之后,突然鲜血狂喷,然后命丧黄泉?”

“你评书听多了!”越天意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想笑,这是她还是‘小傻子’的时候,赖三给她讲的其中一个故事,把三国时期一个武将的功夫夸张到像毒药一般,可以在七天之后夺人性命。据越天意所知,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平时看着毫无异状,七天之后突然能致人死地的毒药。即便是有些缓慢发作的毒药,也得不断中毒积累,或者有些什么诱因引发,而且中毒的人也必然有些体弱不舒服的感觉,没可能和平时一模一样毫无异状到了时间再突然死。

那个时候他当自己是傻的,一切都往夸大里说,也不管是不是合乎逻辑。估计要是他知道自己能听懂,也不至于这般信口胡说了。不过他可以对着一个傻子说一天的话,真是少有的耐心!越天意人生比较顺利,幼年时人人将她看做珍宝,但即便是对她最好的几个男性亲人,也没耐心给她讲故事一讲就是一整天的.

一个人看另一个人好,那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了。越天意此刻觉得赖三十分的好,他对自己十分的好,她以往那些值得珍惜的感情在他这里都能得到,于是三哥的众多缺点便都可以接受了,连他的婆婆妈妈信口雌黄,也转换成了比较好的评价‘耐心。’

上天给她一场太过严峻的体验,使得她和其他同年龄的女子不一样,选一个什么样的良人?她没有亲人可以商量,只能自己判断。赖三是硬挤进她生命中来的,也算是上天的安排了。尽管这个老天爷对她太差,让她独自一人时无数次恨入骨髓的诅咒痛骂,但她此刻还是顺从了老天这一次的安排。

越天意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让赖三喜不自胜,忍不住就黏糊起来,越天意脸色微红,尽管赖三也没做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然后就看着她一个劲的笑而已,但那笑容太贱了,几乎谁看了都能感觉出他在想什么。其实到这个时候,越天意已经对这样的贱笑习惯了,不觉得多难看了,但这样不分场合地点贱笑,和她成长所受的教育相差太远,她还是不能适应。

“三哥,你去换一下衣服。过一会儿人来了,你去应对,就说今天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越天意抽出手来,低声道。

“什么是我安排的?”赖三吃一惊。

“今天所有的事,将贺兰缺围入王府,调泾州营出来巡城,还有此刻率众追击。都是你安排好的。”

“干嘛说是我安排的?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赖三吃惊摇头,“报信的人是香饼,指挥的人是景迟,我就是想过来保护你,结果也没做什么,有没有我都差不多,那不是瞎说吗?”

“军中立威的机会不多,你不抓住这一次,还上哪去找这么好的机会?此事不用多说了,你就按我说的做吧!”越天意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他快些准备。

“一会等人来了,你就说些劳烦辛苦之类的话就好,不用说的太多,只要神态自若,其他的事情我帮你说!不过记住注意身份,不要笑的太厉害,淡淡的笑笑,显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好!”

“这活我恐怕干不了!”赖三撇着嘴道:“我不会淡淡的笑,我只会咸咸的笑。怎么办?”

“那你就别笑!”越天意怒瞪他一眼,“赶紧去换衣服!”

赖三只能别别扭扭换上了一个侍卫的衣服,心中颇为郁闷,连见到越天意的喜悦也冲淡了不少。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做。如果只是一次,一天,他还可以装一装,甚至是一个月,一年,他也可以忍一忍,但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他是不是以后就要一直这么装下去忍下去了?

想到这,他求助似得望向越天意,却见越天意态度十分坚决,皱起眉头来,又在他背后推了一下,示意他把腰杆子挺起来!抬起下巴,拿出郡公应该有的气势来.

陈定雷看了下周围的环境,指着身后的凉亭道:”请郡主稍坐.”

越天意点了点头,这会儿不是仓皇逃跑的时候了,那阵子她爬树都行,这会她必须表现的沉稳一些,和其他人不同一些.房子挺多都被烧了,再说离得也远,士兵们很快就到,现在匆匆找个院子也不合适,凉亭地势高,视野开阔,就坐在凉亭里面对即将到来的士兵们,倒也能显示出她遇事之后不慌不忙的气度.简单的说,现在是需要妆模作样的时候了.

这间小小的亭子只有四张石凳,一张石桌,眼下够资格坐下来的只有她和郡公二人.陈定雷也在亭子里高阶上,但他是站着的.其余的侍卫们则排在亭子外成保护姿态,大家都静静的等着,一时间安静下来带出来的庄严肃穆,让这些只是家丁侍卫的人心中带出一丝自豪感来.人人都不免在心中想着,我是参与过一件大事的人了!我曾经和郡主并肩作战,保卫了她的安全!

自豪感会让人更加自律,这些平时根本没有练习过队列的家丁侍卫,此刻站的居然比长时间训练过得士兵更加整齐庄严.

只除了亭子里坐着的赖三,他绝对没有一点沉稳的样子,而是直着身子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还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

“别动!”越天意低声道.”衣服赶紧穿上!”

“不是,我可以不动,你就站起来一下,我把衣服给你垫上,你这么坐着不行,这不受罪吗?”

冬日凉亭的石凳冰凉入骨,赖三坐下来直接就是一跳,这真还不如站着呢!摸哪儿哪都是冰块一样,加上坐的高,别人都离着他们还有些远,小风吹过来就是透心凉啊!他知道越天意在雪地里过过夜,除了手脚的冻疮以外还留了点病根,比一般人要更怕着凉,所以好生心急.

他自己是多少年来都冻惯了的,脱下一件没什么,反正他坐不住,想至少给她垫着坐也好一些.

“说了让你别动!一阵人来了,你不穿外衣成何体统?”

“那我让陈大人找人拿个垫子来!”赖三只好穿回外衣,嘟囔:”真是,这陈大人看不见凳子这么凉吗?怎么没点眼力价?”

越天意又暗中白了一眼,心道这种伺候人的细巧心思陈定雷怎么会有?他在家里也是别人照顾的好不好!转眼又觉得,日后也要提点三哥,这种事上动的心思多了,必然影响气势,哪怕他这样细心照顾的是自己,也该改掉!

这就是两个人的结症所在,他们两人幻想的美好未来都要和对方在一起这没错,但在对未来的美好规划中,越天意想将赖三改造成她理想中的样子,而赖三却只要有她就够了,她什么样子都可以,只要有她在,那就是美好的未来!

见赖三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跨前一步准备和陈定雷商量拿垫子的事情,越天意拉住他,低声道:”注意身份!你别管这些!”

“我不管可是没有人管啊.”赖三道:”他们都不管你凉不凉!”

“那也不用你管!凉一点有什么打紧,你还不明白什么重要吗?注意身份!”

“不怕冻就是注意身份?一会冻出鼻涕来,我看你更丢脸!”赖三悻悻坐下,嘟囔了一句.

在越天意严厉的眼神约束下,他只好重新坐回桌子边,感受坐在高出没有遮挡的四面来风。

高处不胜寒?

赖三从他曾经有的三个老师教的文章中翻出来一句,和’万里悲秋常作客’,’孤帆远影碧空尽’一起想了起来,也知道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不过这些诗句让他不舒服的感觉,却是和现在坐在这里喝风时候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是冷,冷他完全能受得了.而是一种疏离,一个人进入完全不属于他环境时的那种别扭和疏离!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时光,终于有人来了.越天意并没有冻出鼻涕,但手已经和冰块般凉了.赖三心道若是真要等着他们来救援,那实打实小命不保.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进退两难,造成如今结果也怪不得这些士兵,赖三是看过门后堆的土和石头狮子等物的.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进来,想必也已经尽了全力了.所以对这些士兵们倒也心存感激.

最早冲进来的士兵们已经看到了他们这些人,见到郡主无恙,他们全部发出欢呼之声,陈定雷已经先一步走到前面,安排一些有关礼仪的繁琐事宜去了。不需要张口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有人收拾残兵,有人救火,正常情况下,士兵总是冲在主将之前的。并没有几个人像赖三那样自己撸起袖子就上的人,所以暂时还没看到一个头盔上有帽缨的,越天意也并不奇怪,但赖三就显得沉不住气了,不时抻着脖子往外看,一个个士兵聚集过来,却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人来的越多越让赖三着急,使得越天意不得不在旁边几次背后捅他,要他注意身份。

赖三只好勉强收拾心情,沉住气等着,但本性就是个没耐心的,不免就将眼前功夫看的漫长而无聊.

终于远处几十人簇拥着一匹黄骠马前来了,赖三刚一喜,却转眼认出这是泾州营的守备郭平潮,不是景迟。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当然郭平潮来了也不能不理,见到他远远下马快步走过来,在离着十几步的地方拜倒,赖三张口小声道:“微臣救驾来迟……”他听多了评书,每一个救驾的功臣都会这么谦虚一番,从不例外。果然,郭平潮朗声开口:“微臣救驾来迟!”赖三小声道:“让郡主受惊,罪该万死!”郭平潮那边也开口大声道:“让郡主受惊,死罪死罪!”

越天意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表达并不欣赏他这种部分场合的幽默,赖三也不好这个时候给她拆台,只好在她的示意下,走下凉亭,上前将郭平潮扶起.说着这个时候他必须说的话:“郭守备辛苦了!”

“微臣些许辛苦,怎敌郡公万一……?”郭平潮激动的道:”郡公一番运筹,真让微臣赞叹万分!”

赖三无奈看了一眼陈定雷,心道你扯了什么也不事先和我对对口风?但此刻也无法可想,只能敷衍着他的热情。想想刚刚不久还扯着他已进大骂大哭,那时候都不觉得丢脸,这阵子看着他,却觉得有些不愿意面对了。

郭平潮表达一番,就被安排去让士兵过来露了脸了。一队队士兵在远处排好队列,然后走过来给郡公看一下,说两句勉励的话,凉亭里的郡主点点头挥挥手什么的表示她也记下了这些人的功绩.实际上这么多人打眼一过,怎么可能记得住?越天意连她府中家丁侍卫还认不全呢!

但慢慢的,赖三不再把这看做是无聊的游戏了。一队队走过来的士兵,身上多半都是黄土,有好些人手指都已经开裂,可见他们破开王府大门之后,将土堆搬开时的努力。

更有一些人,周身浴血,身上的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一下。再往后,就开始有人身上带着箭伤,箭杆折断了,箭头还来不及处理,不住有血从身体里渗出来.赖三知道,这些都只是轻伤的人,还有一些,是永远也不能进来了。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仍旧热切,看着远远坐在凉亭中的郡主,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他们用鲜血生命保护了这个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女子,只因为她是越家的血脉,是定西王的代表.保护她,就等于保家卫国!而能够保家卫国,便实现了作为士兵的荣誉感。

赖三没有这种荣誉感,他对于一切荣誉的感觉都很淡漠.多年来,他始终被人轻视,没有条件形成自尊,没有利益驱使他是不会仅仅因为一个人姓越就为他拼命。这种军人的荣誉感让他震撼,当出现在他面前的士兵伤势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对着往来的队伍,深深的鞠下躬来。

他这个动作一做出,凉亭里的越天意身子就是一震,这不和礼数!没有一个上位者需要对下面的人施礼!他又做了一件不合礼数之事!难道真的就没办法让他变得正常起来吗?

陈定雷也是一惊,继而无奈的看着郡主。这位称羡公真敢做!他最想树立声誉收买人心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对大头兵弯下腰来。但这件事他没资格管,只能看郡主什么意思了。

越天意咬牙切齿,看着恼怒异常,但是她却深吸一口气,表情回复了平静.她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凉亭的台阶,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目送下,慢慢来到赖三身边。

然后她弯下腰,和赖三同样的姿势,深深鞠了一躬!

许多年以后,参与过这次王府保卫战的泾州营士兵还会在喝多了酒之后,和身边妻儿朋友说起这件事.哪怕过了很多年,他们都已经老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会泪流满面。

他们第一次得到了尊重,被远远的点点头已经可以满足,可这一次他们得到了真心的感谢和尊重!

只是鞠躬的两个人心思各不相同,赖三是真的在表示自己对这些勇士的敬意,他半点没感觉到自己比这些人高上一等.而越天意却是用她的政治手腕和影响力,在帮赖三维护面子。

要从头到尾,一件件事情和三哥梳理才行了!她心中暗想,对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十个政治老手都防不住.因为你想八辈子也想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有好生从头到尾梳理,一点点平时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小事,都要正正经经的教给他才行了!

三哥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越天意这样对自己说,他为了自己,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射中辕门的彩球,应该是付出了多少努力?不过是教的繁琐一些,难道自己就不应该多费些功夫吗?

可是她没想过,不是所有人的本性都能被环境影响,赖三可以学会射箭骑马,学会诗赋文章,甚至学会政事阴谋!却永远无法学会将自己看的高高在上!

越天意来到他的身边,让他感觉非常温暖,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了给他维护面子,但本能却让他直起身子来,他不舍得天意陪着他一起鞠躬。

当然,这已经足够了!现在下面人已经为了和他比赛谦卑,全部拜伏在雪地上,都满满一地了.他要还是不直起腰,要让这些人钻进地里面去吗?

“愿为郡主效死!””愿为郡公效死!””愿为定西效死!”诸如此类的话被烂七八糟喊出来,没有人统一一下,已经听不出个数来了.赖三却没心思听了,他心中越来越凉.

再没有看到受伤的士兵之前,他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伤亡.不是看不得伤亡,今晚他已经大大开荤了,死在他手下的人约莫已经有十来个!但是他始终在最激烈的战斗中,没想到外面攻打的士兵也有这么大的伤亡数目.

他感谢这些士兵,但关心的却是另外一批人。

眼看越往后越是走的慢的重伤人员,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弟兄们.在他心中,那些人才是自己人。

赖三瞪大眼睛等着,尤其是想到自己去泾州营调兵时,景迟不畏巨大风险,替他担下可能变成叛逆的名头,而在那之后,他遇到香饼,接着便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和景迟见一面,想到这就更加遏制不住的想见到景迟,想见到临走还被他气得要死的廖天明,想见到赵海民,锤子,大汗,想见到每一个弟兄。

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有多少兄弟是再也见不到的了呢?赖三知道必然有,但是想也不敢想。

眼见一个个士兵过去,一个比一个伤的更重,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自己人!

“这些重伤兵过后是什么人?”赖三忍不住开口问郭平潮。

“剩下的便是为国捐躯的士兵了.”郭平潮黯然回答。

能动的自然不会错过眼下这个能见到郡主的机会,剩下的尸体要过一会才能收拾了。

郭平潮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黯然,他当了泾州营守备十几年了,死了士兵,他是真的心疼,这会说出来的话也是真的惋惜.所以根本没有抬抬头,看到眼下问他话的郡公已经是什么表情了,如果看到一定吓一大跳。

突然间,他听到身边郡主急急叫了一声:”三哥!”然后便是领口一紧,已经被人一把攥住了。

“全都死了?不可能!”赖三的脸已经离他只有几寸远近,吐沫星子都喷在他连上了.怒吼道:”你胡说,怎么可能一个也不剩?你胡说!你他奶奶的敢骗老子?”

“赖三!”越天意怒喝一声.完蛋了!真是怎么也没办法维护的了他!刚刚表现那么好,转眼就抓着来救援的将领骂脏话!

“可是景大哥他们有三千人呢!三千人呢!怎么会一个也不剩?”赖三话刚说完,泪水便随着流了下来.

“你他奶奶的,是不是你使什么坏了?”他又想扑过去抓郭平潮的衣襟.

“赖三!你给我住口!”越天意怒气勃发,喝道:”郭守备,郡公伤心士兵伤亡,出言欠妥,请你多多担待一二!”

“不敢不敢!”这下郭平潮听明白了,也知道郡公在抽什么疯了,忙道:”景兵卫带人去后门了,估计一会就能到!郡公莫急莫急!”

“哦^哈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的.”赖三手僵硬在郭平潮衣襟旁,干笑了两声.心道你这家伙怎地不早说?想看我出丑是吗?

不过大惊之后得来的大喜却是格外喜,赖三乐的都合不拢嘴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丢点面子和得知兄弟们都没事比起来,哪能算个事了?

郭平潮看到赖三的表情明显变成喜出望外,心中倒是并不多生他的气,这么简单的人在官场上通常是很受欢迎的,因为无害!只是他不免有些羡慕景迟,刚刚说到景迟没来,剩下就是死了的,郡公直接眼泪便流出来了,这得是多深厚的交情?凭着这个交情,今后景迟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了.

回头想想自己倒也算运气不错,若不是郡公过来哭着喊着让泾州营出动,今晚自己也就在营地呆着了,哪里会竟然有救驾的机会?如今一举搭上郡公这个致果都尉和郡主,现官现管面前都混了个脸熟,着实运气!定西三省共有十几支驻军,七名守备.自己因为年龄尚轻排位是靠后的,但经过今天这件事,应该就要变成数一数二的了吧?

有了功利心,不免回想今儿自己的表现可还发挥到了最好?在郡主面前应当是发挥的很好了,救驾之功基本无可超越.但在郡公面前可能稍微差一点,因为最初郡公来调兵的时候他曾经推三阻四了一阵,希望他可别秋后算账,想到这里忙望向郡公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郭平潮有点找到规律了,直接夸这位郡公不大有效,说他多好多好他总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不大相信,但要说他看中的人有多好多好,那他接受这个马屁可就十分开心了.

于是感叹道:”景兵卫这一次功勋卓著,郡公当真是慧眼识人,卑职万分敬佩!万分敬佩!郡公为他如此着急,得遇这样的主上,也是景兵卫的幸事啊!”

“呵呵,其实也不是,我也挺关心泾州营的士兵的,只是景大哥和我分开的时间长了一点,有点惦记,有点惦记……”赖三脑袋有点不转弯了,嘴上敷衍着郭平潮,脑袋已经不自觉转向另一边,南门方向焦急的等着.

又等了一阵,终于看到一队百十来人的队伍骑着马整齐前来,离得老远便下马,牵着马往这边走.赖三目力尚好,抻着脖子使劲看,离得还是有些远,夜色下看不清面目,但从身形上分辨没有人像景迟.不但没有景迟,似乎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兄弟.

赖三心中好生着急,讨厌这些人为什么远远就下马了步行,倒是骑着马快一点过来给他看个清楚啊?

终于这些人走到了他视线能看清楚的地方,领头的人是薛据,其余人不认识,但看行走间与薛据的距离,应当是侍卫亲兵一类,景迟等人果然不在其中.

景迟去哪里了呢?

且说小有射了赖三一箭之后,跟谁贺兰缺带着人赶往南门,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已经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先他一步到达,将南门包围起来,形成了合围之势,再等等还会有更多的人过来,定西军这边有两万多人,包围贺兰缺这边区区两百多人,可以说固若金汤了。

“冲!”贺兰缺眉头一皱,杀气升腾而出,他坐下的骏马烈风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毫不退却。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胆怯,对他来说,每一场仗都是艰难的,并不存在什么侥幸的事。

其他人跟在贺兰缺身后,力气大的自觉在外围,将身手灵活箭术好的保护在中间,主帅身先士卒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没有任何人试着去保护贺兰缺。最勇猛的勇士当然要在战阵的最前面!这是蛮族人的传统,也是贺兰缺强大威信得以建立的基础。

对面有箭射过来,但比刚刚王府中那几十个家丁侍卫混杂的箭手力道还软绵绵,贺兰缺试着向左边冲一冲,左边只是软绵绵抵挡几下,便自动让开了道路。呼叫声倒是比什么都响亮。

这是怎么回事?贺兰缺皱着眉头看了看,却见在对手的中军内,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子稳稳的坐在马上,正在凝视着他,那神态很是奇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走吧。”贺兰缺并不想探究一下这是为什么,他也并不在乎。汉人的每一个官员都有让人想不出的奇怪理由,他们并不按照正常的思维做事,就像穆延陵第一次派人和他联系的时候,他也无论如何不明白汉人为什么要用那么周密的阴谋害自己的同胞一样。不过不要紧,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知道眼前这个武将不可能是想要帮助他的,那就够了,不管这人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为他着想,

他现在想带着族人冲出去,对方要阻拦他,那就是一场浴血苦战,不想拦住他,那就走的轻松一点,仅此而已。他把在场的每一个,都看做是他的敌人,所以行动间百无禁忌。

阻拦果然是软弱无力的,一些汉人拿着兵刃虚张声势的比划着,却在他们到来的时候谁也不愿意真的上前,兵器相交的声音稀稀落落,经过远算不上激烈的交手,贺兰缺便带着人冲出了‘包围’。

又过了一会儿,景迟带着约五千人马赶来,一见到王府南门已经大开,忍不住叫道:“薛大人,你怎地没有拦住那些蛮人?”

薛据眼睛眯起一条缝隙,冷冷的道:“景兵卫,贺兰缺勇猛无比,老夫拦不住他,又有什么奇怪?”

“可是薛大人您说必然将他拦住,亲率三千部下赶来南门,末将尽快赶来,这才片刻功夫,怎地就让他走脱了?”

景迟心中很有些恼怒,薛据带了三千名训练精良的薛家军,又是自己拍着胸脯请命,不参与战斗,直接奔向南门破门去救援郡主的。谁知他走的竟然很慢,迟迟没有接到薛家军从南门攻入后应该放的响箭。这边砍开大门之后看到的又是小山一样的土堆,急切间还是不得进入,心急如焚之下又接到传信,说贺兰缺带人从南门杀入。景迟再顾不得别的,将指挥权交给郭平潮,自己带着部分军队前去南门支援,他远比薛据出发要晚,到的时间却只差了前后脚而已,可见薛据行军速度实在不敢恭维。

这一绕可就路远了,还没有赶到,就又得到传令兵的消息,说郭平潮已经带人冲进王府,郡主无恙,贺兰缺败退了,正从南门逃走。景迟心中大喜,心道这一次定能将他留下来了。

原想薛据也算定西名将,无论如何,他带着三千人以逸待劳,就算不能得胜想拦住贺兰缺那两百多人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景迟自然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贺兰缺留下,谁知赶来一看,一个蛮族人的影子也不剩了,而且从他的经验看,这根本不是经过激烈战斗的现场,似乎薛据带着这么多人根本没给人家带来一点阻碍似的。一时情急,忍不住就开口质疑。

薛据脸色一沉,道:“景兵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将他故意放走的不成?老夫长子死于此獠之手,我与他仇深似海,若有机会,我岂能放过他?自然是没办法将他留下了。”

他冷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其中露出冷森森的光来,冷冷道:”景兵卫你深得郡公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乃是我定西少年龙凤,老夫自然无法与你相比,不过你带着近两万的泾州营精兵,不也一样没有拦住贺兰缺,似乎不该单单责怪本官吧?”

“不敢!”景迟在马背上深深拱手躬身,薛据的官职比他大得多,责怪这两个字他可没资格用。真要较真起来,他这个只领一支偏军的代兵卫只相当于薛据手下一名小小裨将,人家就是当街打他一顿,他都无话可说的。

“下官只是一时情急,还望薛大人恕罪。”景迟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感觉这件事不对,但是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薛大人,事已至此,请薛大人进入王府去见过郡主吧。”

“还是景兵卫先请吧。”薛据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景兵卫得郡公如此器重,老夫怎么好走在你前面?”

景迟摇摇头:“薛大人请进去吧,下官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安排人手在城中,贺兰缺此去,王府虽然无恙,但城中百姓难免受其所害,下官要去看看,就不和薛大人一起进入了。”

“你还安排了人手守住街道?”薛据吃惊的望着景迟,救援郡主的机会那叫做保驾之功,谁不是往前抢的?他却要这个时候离开?就算他肯离开,难道会有人愿意跟着他走?恐怕是他觉得今天自己还不够出头露脸,心中还念念不忘要抓住贺兰缺,再立一功吧?刚才他过来看到贺兰缺已经走了那又急又气的样子也就不出奇了.想到这,薛据微微冷笑,道:“只怕景兵卫这个时候带人去,也追不上贺兰缺。即便追上了,老夫也要提醒景兵卫一句,谨防得不偿失啊!”

“不管能不能追上他,只是后面有大军将至,总是一点压力,蛮族人急于脱身,作恶的时间就少了。我安排下的兄弟们也能少些伤亡!何况我兄弟们都在作战,我也不能独善其身!”

“你当真安排了人守卫百姓?”薛据觉得景迟的样子不似作伪,不免大吃一惊,追问道:”你是在之前就安排的?救援王府之前就安排人去街道守卫百姓去了?”

景迟不耐解释,应了一声是,匆匆又向薛据施了一礼,带转马头,领着人便向贺兰缺离开的方向追去。

薛据惊异的望着景迟的背影,这边王府需要救援,迫在眉睫的需要救援,他不带着人上前救援,竟然安排了自己的士兵们守卫街道,只为了对付可能发生的蛮族骚扰百姓的情况?

可若是王府失陷,越家郡主死了,那定西王一脉就彻底断了.出现这种情况之后,便是救援了百姓又有什么用处?

自然,薛据也明白,眼下有自己三千的薛家军,有泾州营近两万士兵,多不多景迟那三千人实际上没啥影响.不会真的关系到郡主的存亡.但是郡主会这么想吗?只为了一个可能性放弃确定已经处于危险之中的郡主,这叫什么逻辑?不想活了吧?郡主能接受你把百姓的生命看得比她更重要吗?

要知道蛮族未必能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也未必会骚扰百姓,再者说,就算骚扰了百姓,那有什么关系?王府中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再多死几百个百姓,谁会说这是不能接受的损失?让任何一个官员事后说起这件事来,会把百姓的伤亡当成和王府被攻破等同重要的大事来说说?那保护百姓的功劳怎么比得上保护郡主的功劳?

哪怕是和无数人分享,保护郡主的功劳也会大得多吧!

何况万一她记恨起来,将景迟这支偏军定个畏敌如虎,临阵脱逃也可以算的上吧.

真有这样的傻子吗?这么说来,自己放走了贺兰缺,等于帮了他一个忙?好歹他算未雨绸缪了?不然什么也没做,那可就更加有嘴说不清了.

“大帅,我们要进去了.”薛据身边的一个亲卫见他一直看着景迟的背影发呆,现在景迟已经没影了,他还在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

“何辰,你说说看.这位景兵卫当真是为了百姓,自己什么都不顾了吗?”薛据回过神来,问自己这个一向精明的亲卫.

何辰微微撇嘴,道:”自然不是,这位景兵卫是打算两头不耽误!他让他的士兵去守卫街道,自己在这里指挥破敌,若是直接抓了贺兰缺,功劳也少不了他的一份,若是如同现在的情况,那更显得他高瞻远瞩,岂不是两处得益?”

“若真是这样,咱们定西接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薛据嘴边露出冷冷的笑容来.

丹阳,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欠我薛家的,都要给我还回来!无论是谁,哪怕是.......

薛据耽搁了一会儿,才带着百十来个近卫从王府南门进入。那三千人马便留在王府外面街上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王府的,哪怕现在王府已经烧的像个垃圾场,那也不能随便进入。就算王府地方够大,两万兵马全进去都站的开,那也不能进入,王府又不是阅兵场。郭平潮带着人冲进去救援那是从权,事情已经安稳下来了,那可就得顾着体统脸面了。

薛据父辈曾经立过大功,在老定西王那里得到了坐镇一方,可以自己招募五千亲兵的封赏.各种礼节也,免了许多.但是他并不使用他的特权,而是更加恭敬,远远就跳下马来.快步走上前.

走的快了,一路雪花扬起,沾满了这个宿将一身,他身边百余名亲兵更是整齐如同一人,跟随他疾步上前,礼节做得十足.但没等他们靠近,一个人影撒腿就跑了过来,远远喊道:”薛元帅!你来了!辛苦辛苦!”

他们百步外下马,礼节十足,这人跑着过来迎接,礼节更是十足加三,论起礼数,那可把薛据比下去了.

这个猴子一样一窜一窜跳着跑过来的人是郡公,虽然郡公此举算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但薛据十分不情愿没见到郡主之前,就得给他见礼.

在薛据看来,这位郡公就是个猴子,他是算计了要这位郡公性命的,本就算好了在事成之后让这位郡公出点意外,然后可以让自己的儿子上来.定西王死了,郡主是女人家,这郡公的位置实权几乎可以等同于定西王一般,任谁听了不会眼红心跳?

若不是有这么大的诱惑,他也不至于愿意率领薛家两辈子积累下来的老家底过来拼搏一把.

恐怕不光是他,好些人也存着同样的心思,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争这个位置,眼下这位郡公能安稳在位置上呆着,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大家对他的看不起,因为大家都觉得将他推下来是举手之劳,那也就不用那么着急,薛据更是这般想的.连让自己的大儿子在郡主身边晃悠联络都没想过要背着他一点儿,看不起的意思已经不需掩饰,这郡公仍旧没有办法.

为了这个,他可是让自己已经结亲的长子妻子不小心落井而死,并他那些妾室也直接处理掉了.丹阳也并无意见.他们是准备好了拼搏一番让家族踏上辉煌的!

可是如今再看,他分明是被郡主耍了.郡主真正依靠的力量不是他那五千军队,他只是用来迷惑穆延陵的幌子而已,没有出那么大的力气,事后恐怕很难让郡主兑现那么大的好处.更是愤恨的,自己的长子意外身亡,倒是这位原本在眼中毫无轻重的郡公还活着,还能这样猴子一样窜到自己面前!

几乎可以想到,郡主一定会用这个为借口,推脱婚事.自然,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口头约定,郡主在朝廷礼部档案里是有议宾的,朝廷已经给这位议宾立册封爵,若想改是有办法,若不想改,那更是有借口!关键是,薛据发现自己太高看手中的力量了.郡主手中还有泾州营,还有理应归于越家的二十万常备军.

只要穆延陵倒台,这些力量就会重新回到她手上,就像今日看到的原本绝对想不到会为她所用的泾州营.

薛据必须承认,他没办法,郡主再也不提许诺之事,他也毫无办法!既然这样,他只能通过另一种办法,宣泄他的怒气了.比如……被他故意放走的贺兰缺!

心里存了愤恨之意,看越天意的时候还能忍得住,但是看到这个他完全不放在眼里的鸟郡公,他可就更加不愿意忍耐.赖三越是表现的殷勤,他越是看不起他.

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加快脚步,快跑迎上,咬着牙行下礼去,叫道:”不敢当郡公相迎.属下……”

后面应该是和郭平潮一样的套话,可是郡公一把攥住他双臂,阻止他真的下拜,笑容满面的抢着道:”薛元帅救驾不迟,早得很,好得很!辛苦辛苦,大家都好吧?兄弟们都没有什么伤亡吧?没事怎么不带来见见?景迟在后面吗?”

他说的又急又快,薛据只得跟他一个语速回答:”大家都好,兄弟们都没有多少伤亡,景迟带人去追贺兰缺去了!”

赖三耳朵里只听见这最后一句,匆匆跳起,拍了拍薛据肩膀:”谢谢谢谢啊!薛元帅你歇着……过会见!”说罢绕过他,跳上马背,纵马就跑!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就发生了,薛据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怒,勉强忍耐住心头怒火,就见郡主脸色阴沉,从后赶来,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薛元帅辛苦了!”

“不敢劳烦郡主相迎!”薛据上前见礼.

越天意的表现是很正常的,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举动都很符合她应有的仪态的身份,但薛据总觉得越天意的目光焦距不对,似乎能绕过他往远处在看.

另一旁,陈定雷正在低声嘱咐郭平潮:”郡主有命,你带人悄悄出门,将郡公带回来,动静小一些.”

景迟一路走一路想着心事,还好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防备工作,他已经将手下一手训练的三千偏军大部分都派驻城中,由廖天明带领守卫城中百姓,因为兵力分散,估计留下贺兰缺是办不到的,但阻止贺兰缺应当还能起一些作用,但是必然有伤亡,这很难避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能指挥动的也就是这亲手训练出来的三千人罢了.

郭平潮不可能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和救援王府不一样。救援王府是不可能不做的事请,每一个定西军队适逢其会遇上了都只能拼命上,事情做成了之后也也有天大的功劳等着他们。而去拦阻一支已经被打败了的败军,那就是完全两回事了。

阻拦的下,会被人认为是应该的,阻拦不下,声名一定好听不了。若是还要付出一定的伤亡,那就很有可能,他这个指挥者还要负罪,这一切所作所为若是保护的了百姓还好,若是百姓有了伤亡,哪怕人数很少,也会成为被人弹劾的把柄。但是贺兰缺此刻带着怒气而去,想要保护百姓毫无伤亡,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将领!景迟心情沉重的想,那么多可以信赖的手足兄弟,自己将他们进行最艰苦的战斗,事后还要接受一定程度的惩罚。但他仍旧对他的部下下了死命令,若是蛮族人滥杀百姓,便是死到剩下一人,也要拼死战斗!

若是郡公一定不会做这种事!他一向远近亲疏分的清清楚楚,和他好的人,他永远只想着给他们好处。难怪他可以那般凝聚人心!这的确是私心,但没有人不喜欢这种私心,哪怕是景迟自己,也一样喜欢这样的上司和同伴。

远处的火光和厮杀声拉回了他的思路,自己的弟兄没有让他失望,果然拦住了贺兰缺。他在每一条退路上都安排了人手,分散之后的结果,这条街上最多不过百人,但是这一百人也敢向两百多蛮族骑兵发起进攻,并不像薛据那三千精兵一般,轻而易举便放了蛮族人过去。

“少族长,后面跟来好多汉狗!”一个蛮族叫道。

“约莫得有几百……一千多?两三千?”另一个人远远目测了一下景迟带来的队伍,景迟带来的人是泾州营郭平潮手下,并不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兄弟,虽然被命令了要听景迟兵卫的安排,却对于在马上可以面对王府那边的赏赐时被命来追击敌军都有些抵触,队伍拉的挺长。

那蛮族人越数越多,很快就数昏了头,他也没有惯于领兵的将领那种随便目测一下就大概能判断人数的本事,不禁发怒道:“不知道有多少,总之数目好多!”

“’树木’多了又怎么样?树木多了就砍,有什么打紧?”小有笑嘻嘻的开着玩笑,一手提着弓,一手摸向箭囊,独自带马向前。

再抬手时,已经有三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

接下来的动作就像表演,没有亲眼看到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人,一张弓,居然能射出暴雨般的场景。

开弓,羽箭离弦,这两个事情是完全同时发生的,并没有任何瞄准的动作,眼下这个完全属于射程内的距离里,他拥有决定人生死的强大力量.

第一支箭射入第一个士兵的左眼,第二支箭在第二个士兵的面门上急速颤抖,将他已经稀烂的脸孔摇的喷出一朵血红的花来,第三支箭直接封住了第三个士兵的喉咙,此刻第一个左眼中箭的士兵才刚刚惨叫出声,小有又是连珠三箭射出,第四个人心口开了一个大洞,另外两箭全都命中小腹,一瞬间,六个人摇摇晃晃的倒下,在这个射程下,小有竟是箭箭夺命,无一落空!

眼看小有又是三支箭搭上弓弦,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忍不住转身向后就逃,接下来他们便几乎同时俯身摔在地上,背心处端端正正插着三支一摸一样的长箭!

兽筋做成的弓弦幻在小有手中化成一道虚影,箭支破空的声音连绵不绝,中箭人的惨叫声也连绵不绝,如同演奏出一出急促的乐章,蛮族人若是全都有他这般的箭术,万人敌那是夸张了,但以一敌百,那真是没一点问题!

另一边,火光中贺兰缺修长的身姿如同仙魔,他每一刀落下,都有瀑布一般的鲜血高高的溅起来,冷酷的面容,阎罗般的动作,生命在他手中,如同秋后禾苗般被轻易收割。

这一刻,每个人都知道蛮族人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了,定西已经安定的久了,已经很久没有经过真刀真枪的打斗了。像泾州营这样重要的军队还保持着强度不低的练兵,但训练和真正的战斗还是有明显区别,他们气势身手反应速度各个方面都比不上敌人,五千人的部队面对不到三百的敌人,竟然露出了败势!

队伍后面的人已经在悄悄转身,预备逃走了.景迟对他们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这些人明明放他们逃走就行了,最多一路顺手杀些个人罢了,何必拼死拦住?他们可不准备为了百姓拼命.

近在王府脚下的泾州营相当于朝廷那边的禁军,素质一向很好,可是在对上蛮族的时候却仍旧如此不堪一击,可想而知,别的地方那些训练很少,克扣军饷又很多的部队,若是面对这样的敌人,会是什么结果?

景迟连下了几个命令,却无人遵守,景迟心中暗叹,不再指望这些人,转向另一边,喝道:”廖天明!百姓伤亡怎么样?”

巷子另一头,正在殊死战斗的士兵们大声道:”回兵卫!臭鱼已经带着此处百姓疏散,他刚刚传信回来,无恙!”

“好!我们再守一会儿!让百姓可以逃得更远!”

“是!”

便在这个时候,一人一骑远远赶来,大吼道:”景大哥!景大哥!你在这里吗?”

景迟在队伍的前面,他身后有几千士兵,大半都是不敢上前,准备要跑的,听到叫声一起回头,见到来人竟是郡公,不由齐齐一惊.

“景大哥,我来了!”赖三边喊边拼命冲了进来.

“我来了!我和你们一起!廖天明,我来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兄弟们,我来了!”

廖天明哈哈一笑,道:”知道了!今儿便和郡公一起打这一仗吧!”

片刻之后,十来人纵马直追而来,当先一人已经跑得热气腾腾,头顶上凝出一股白色水汽来,云雾缭绕,看着恍若仙人。

泾州营的士兵正在心中忐忑之时,见了他无不大为兴奋,齐齐叫道:“守备!你来就好了。”

郭平潮气急败坏的问道:“郡公呢?”

“郡公冲进战团去了!”一个士兵往里面一指。

“你们怎地让他进去了?为什么不拦着?”郭平潮大惊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问题是那是郡公啊,让他们怎么拦?若是郡公跑过来叫着“你们给我上,杀敌为民”之类,这些士兵未必能听从,但是郡公边跑边叫的是:“让开让开!让我进去!”这种完全没有危险的命令他们当然就自动执行了。

郭平潮气得直咬牙,他奉命追赶,想着郡主是命令自己悄悄带着郡公回来,能用正常手段最好,但若是好言相劝他不听,看陈定雷的意思,必要时候打晕了带回来也是可以的。

这个活计对郭平潮来说也是有些为难了,他是领教了这位郡公的口才的,想说过他自己真没那个素质,动粗的话虽说自己是听令行事,但若是让郡公记恨起来,他即便明着不动你,阴损的招数也防不胜防,郭平潮不信到时候郡主会给他撑腰。

所以郭平潮特地将殿直统领姚四海也带上了,姚四海前面领军作战十分激烈,伤了脑袋一度昏厥,好些人以为他死了,郭平潮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他还有气,一番救治之下又将他救醒了,这人是真正的直肠子死脑筋,但对越家的忠心绝无半点掺假,郡主都始终对他亲近看重,又是刚刚从战场上险些死掉下来了的,有他帮着劝劝,郡公至少也应该给些面子吧。

谁知不过这么稍稍耽搁了一下,郡公居然便快马加鞭,一路冲进战团里去了!

哪有这样的主将?便是郭平潮自己若是必须面临一个危险的任务,他也要停下来先筹划清楚再上啊,哪有问也不问看也不看管也不管直接就自己冲上去的?

队伍后面的士兵看着他的脸色踌躇问道:“守备大人!现在怎么办?”

“敌军骁勇,应当先避其锋芒,待其气势稍逊,再徐徐图之……”一位随军参战道。

“徐徐个屁!”郭平潮气急败坏抽了一鞭子,叫道:”没看见郡公都进入战团了吗?现在不尽力保护他,若他有个闪失,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想活命?”

说罢狠狠一挥手,道:“盾牌手退后,轻骑兵先行,不要防御了!都跟我冲!”说罢自己当先一夹马腹。冲上前去。

他身后的士兵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便重新端起兵器,重新张开弓箭,负重最少的轻骑兵纷纷打马,快速的跟在郭平潮后面了。

给我冲和跟我冲是完全两个概念,对士气和勇气的提振程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给我上”,代表的是送死你去,功劳归我。“跟我上!”代表的是我会身先士卒,死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郭平潮平时没有这么虎,他自诩智谋不错,头脑清晰,知兵善用,喜欢做一个智将。但眼下形式只能让他选择临时成为一个猛将了!

在这个时候,郭平潮不可替代性便显现了,他是泾州营的守备,是这些士兵的直属上级,多年来与这些士兵同处同食,他对泾州营士兵的影响力是景迟赖三甚至名义上的勇毅都尉都远远不能相比的。一呼百诺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到。

定西军事制度并不十分完善,常常是换一个主将就不能很好的指挥的动士兵了,这是多年来穆延陵有意为之造成的,他因为名义上不能和军队产生瓜葛,所以用这种方法让今后万一越家那边有什么反扑,也可以让他调转不利。

这些问题不到真正动用士兵的时候并不凸显,到了真正动用的时候也只有有心人能发现,越天意的心思用在别的地方了,暂时还没有注意到。陈定雷没有直接接触军队,人力有时穷,再细致的人对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也不会有什么好意见。赖三倒是眼下军事上的一把手了,但他的思维还没有上到全局总览拾遗补缺这个高度,再说他的意识层面上,也觉得谁练出来的兵就听谁的,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和景迟练出来的兵要是听郭平潮的,那他能干吗?

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以至于后面定西其余各地的士兵调转不利,让越天意面对了一次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也给了他们当时已经处于冰点的关系一个破冰的契机,一饮一啄,是否天意?当真非人力能看透了!

“郡公?你怎么来了?”景迟一把拉住要往前冲和廖天明汇合的赖三,惊讶道。

“那边没什么事了,我看不见你们,我……”赖三语无伦次的说,这一条街道不过百十丈长,全部都在射程之内,他几次面对小有的羽箭,不过都是恰好处于射程之外,以至于没有一次真的射中他,如今他可是直面面对小有的神箭了。

蛮族人在贺兰缺的带领下原本是向外扑的,但是由于廖天明带人殊死抵抗,没那么好杀,景迟这边带的人数目众多,但一接触就开始败退,于是就又有比较大的一部分人转向对付这一边了,好像扑上沙滩的海水,冲一下之后遇到抵抗,便有了倒灌之势。

贺兰缺对整军战斗并不在行,他更喜欢一个人先上!如今也是一样,在巷子另一头和人短兵相接,厮杀的正酣。并不去管这一边小有再做什么。

小有接连射箭,手臂也有些酸麻了,本来准备转向和贺兰缺汇合,如今见到赖三,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张弓便是一箭。

“叮”的一声,景迟挥刀替他挡开了这一箭,但与其同时赖三的长刀也出手去格挡,只比景迟慢了一步,位置却也算十分准确。临阵是最能训练人的,赖三这一个晚上几次出生入死,加上他原本身子也算灵活,竟然对战场拼杀节奏已经有了一点感觉。

“好!”景迟忍不住开口夸赞了一句。不是拍马屁,若是他手下的兵,能有这么大的进步,也当真当得起一句夸奖了。

但是这样的经验对付小有显然还是不够的,景迟也不废话,直接上前,将赖三护在背后,手中长刀挥舞成一片,向小有冲了过去。

羽箭是只能远攻的武器,有很大的限制,无论是距离太近还是太远都不能发挥作用。通常发起一次冲锋,羽箭可以发挥威力的距离只有从五六十丈到二三十丈这个范围。远了射不到,近了也射不成。一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这个距离内也只能张弓不到十次而已。而蛮族士兵使用力道稍逊的短弓,射程却几乎可以达到百丈,而且搭箭射出的速度也远比定西军快出几倍来。

片刻之间,定西泾州营这边伤亡就比较惨重了。

景迟身边除了退后不前的,约有三五百人,其中这些人还有一半心里也想跑,只是因为地形狭窄挤挤挨挨不能顺利退后的。他带头一冲,身边的人却是越来越少,惨叫声接连不断。

虽然明知道一条百丈街道中可以标记成死亡地带的不会超过五十丈,只要靠近那便无碍了,但是这短短的五十丈距离,已经留下了无数尸骸,仍旧无法跨越。

赖三还在景迟身后跟着,他也在尽可能拨打羽箭和向前冲,景迟为了照顾他,已经中了两箭,好在都不在要害上。而赖三身上也又中了一箭,好在又一次被软甲顶住了。

赖三心里打定主意,香饼这件衣服真是太好了,回去之后如果他肯卖,自己拆了房子也要买下来!

世事其实自有定数!以前他连内衣都穿不起的时候,面临的最大危险也不过是被人追上打一顿。如今他惦记这件几乎可以刀枪不入的贴身软甲,却没有想一想,自从穿上软甲,他时时刻刻都在拼命,运气稍微差一点,此刻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并不是看着好的东西得到了就一定是好的,就像越天意,如果赖三不是看着她怎么都好,而是攒点钱娶个粗苯的浑家,如今做工回到那小小窝棚,总少不了一口热汤,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总是要拼了命去挑战自己各方面能力的极限高度?

人力有时穷,如果始终这样过高的期望,他便是再努力,也迟早会有输了的一天。

就像最初对越天意说的那样,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也是年轻人,他也是男人,能拥有别人不能拥有的精彩人生,能遇到别人不能遇到的热血大事也是他期盼的,他为了这样的机会倾尽全力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对于赖三来说,他并不只是倾尽全力,而是根本超出了自己能力发挥,相对于他自己而言,他已经创造了奇迹。

这可就不是一个机会能激起的潜能了,必须给他一个理由,一个比他所拥有的一切更重要的理由,在他心中,比他生命更重要的理由支持才有可能。

赖三没有去总结过他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也没有一点去衡量是否值得的意思,他总是凭借本心做事,事先不习惯多做计划,事后也不习惯对比得失,就像明知道绝对斗不过穆延陵的时候,他仍然选择帮助当时看着毫无希望的小傻子。就像现在明知道有危险,但仍然要和兄弟们在一起面对。

他得到的亲情友情都太少,所以任何一点,对他都重要无比,他都愿意用生命去珍惜。

越天意在王府中对薛据诸多勉励了一番,果然决口不提以前的约定,只许下了一些财物上的好处。薛据心中暗暗冷笑,却也识相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过得一会之后,由城防、巡营、地方武备以及差役等人组成了几千人部队首领陆续派人回来报信了,人人都十分沮丧,太史府已经搜遍了,但是并没有找到穆延陵。

让他见事不好给逃了,只打开一座空房子,那又能有多大的功劳?他们只好将太史府的家丁下人控制起来,等待郡主发落。

今晚城中一片混乱,王府被攻打的消息没有传到这些正在太史府抢功劳的人耳朵里,走回来的路上一看王府几乎被烧毁了大半,尸体堆积在地上一眼望去到处都有。这些人登时吓的够呛,随后得知战事已经过去,有一个个后悔不迭。

原本大家觉得攻破太史府就是最大的功劳,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保驾的功劳在,姚四海没有跟着他们去太史府,而是死心眼留在王府守卫,这些人虽然嘴上夸着他的忠心耿耿,但实际上心中无比觉得他傻,现在这些人个个后悔自己太过精明。

越天意脸色阴沉无比,声音却越发低沉:“嗯?找不到?”

她并没有大发雷霆,可是神色看着比大发雷霆更可怕。

来报信的几个人全都小心翼翼,硬着头皮回答:“已经找遍全府,只是不见穆延陵父子,其余人还在核对名册,粗算不过少了十几人,看来穆贼大势已去,从逆之人已经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很好!”越天意冷笑一声:“我让你们几千人去围着太史府,你就给我回来一个微不足道!穆延陵与我有灭门之仇,可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不是不是。”巡城守卫富城额头见汗,忍不住偷望了陈定雷一眼。富城是富家子弟,是陈定雷的姨表小舅子,虽说不像富满那般嫡亲,却也算得上近亲了,他不知道陈定雷在今晚之前实际上是穆延陵的大杀招,看他站在越天意身边,还当他的面子越天意怎么也要给些,于是投过去的目光就带了点寻求帮助的意思。

陈定雷比任何人都想抓住穆延陵,有穆延陵在,他就等于头上随时挂着一把闸刀,今晚几次冒死找回来的一点功劳只要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一刀两断,最好穆延陵一句话也来不及和大家说就死了才好,得知没找到穆延陵,他比越天意还急,见到富城还有脸求他帮忙,怒气上扬,喝道:“尸位素餐,巡城卫直领泾州治安,责任何等重大,你这样的本领,不如回家等着更适合的位置吧。”

富城脸色变白了,只觉得今晚无论是郡主还是太傅都有些失态,和平时里他们夙夜商讨此事时态度截然迥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往常他在王府郡主面前也可以落座,也可以侃侃而谈,可是现在他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

自然是不同的,只要穆延陵失去势力,无论他死也好活也好,都意味着郡主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她以前只能靠许诺梦想引诱别人为她做事,以后则再不需要任何麻烦,人们只能为她做事,定西三省的有志之士,学成了文武艺,只有这一处可以货卖,你不做,太多人抢着做。更别说今晚之后,她必然还会在一段时间内,逐渐实际上有了掌控了任何一个官员士民生死荣辱的权利。

越天意微微看了陈定雷一眼,道:“还是快些想想办法,穆延陵在固原有很大的势力,若是今晚给他逃出城去,真是应了后患无穷的说法了。”

富城奓着胆子道:“太史府已经被重重包围,不可能逃出去,最多只能在某处密室躲一躲,已经让人逐个屋子砸开墙搜索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好消息。”

他这样说,越天意神色略微开了一点,但仍不见喜意,陈定雷却是一惊,犹豫一下,还是侧身在越天意耳边低语了几句。

提起密室,他便想起穆延陵书房中那处密室,地道的出口是在离着太史府很远的泾州府学后郊孔庙。府学只有一年一次的考试时才用得到,其他时间根本没有人管,多年来他是常常走的,深知此处隐蔽,这处离泾州北城门又极近,穆延陵从这里出来,直奔北方,到了固原就又是蛟龙入海。

如果他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不说,将来恐怕大大有碍。

只是为什么穆延陵府上密道他会知道出口?这种引人怀疑的事情就要靠越天意遮掩过去了。

越天意眉头一扬,知道此事紧急,急急想了个借口,低声对富城道:“富巡卫,刚刚陈太傅收到王府暗卫报告,太史府建成之时留有一条密道,出口便在城北府学孔庙后,穆贼必是由此走了。时间紧急,你速速准备人手,多带些人免得有意外。陈太傅,来不及画图堪舆,就有劳您带富巡卫去将穆延陵拦住,务必抓获!”

太史府是她父亲赐予的宅邸,王爷给臣子的宅子还要留一条密道,越天意此言欠妥,等于给她死去的爹爹抹了一把黑,若不是情况紧急,她是肯定不愿意这样说的。但眼下唯有这个借口别人不敢去深究,听到了脑筋还清醒的人都不会外传。就算就此打住了。

陈定雷深知越天意这个人情不小,必须用抓住穆延陵来还,哪里还敢耽搁,一众琐碎事务都是边走边安排了。这件事必须全力出动,不然郡主始终阴沉的面色,恐怕是难以见到开晴了。

越天意心情不好,不光是因为没有抓住穆延陵,还为赖三在闹心着。以至于她今晚做成了这辈子很可能是最大的一件事,仍是诸事不顺的感觉。

她已经警告过,赖三还是撒腿就跑了。全然不顾别人在乎的任何毛事。

身份、面子、气度……这些也就算了。可这是实际上的危险啊!他是要去和那些大头兵一起拼命去啊。有没有搞错!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作为一个郡公,只要和自己一样在王府等待消息就成了,逞英雄的人会有人说他英雄吗?只会说他有毛病!

人人都只有一条命,放在前一段时间他拼命还说的过去,那时候穆延陵掌控着他的生死,无论当时他看上去多么风光,若是什么也不做的等着都必将死路一条。自己和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生死须臾变化,自己必须拼命,他也同样必须拼命。

那时候他的一切辛苦,一切危险,都是必须的,也都是值得的!

今晚他其实已经不必拼命,只需要坐享前一段时间他自己种下的果实就行了。可是他拼的比什么时候都厉害,那是他知道自己有了危险,越天意又一次看到有人愿意为自己舍命,感动之下也不会觉得他做得不对。

可眼下已经截然不同,今晚一过,他就有了保障,也有了未来,甚至可以说,虽然官位名称都没有变,但实际上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名义上的郡公,而是真真正正有身份有地位有保障有大好前景的人了。

他若是在大事已定的时候遇上意外,难道自己不觉得冤枉?

景迟比一般人身高高出大半个头的魁梧身躯就挡在赖三前面,并且跟随着蹄声,赖三想从左边绕过去他就拦在左边,赖三想从右边绕过去他就拦在右边,始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这样的保护并不足够,刚刚赖三左肋还是中了一箭,好在没有射在头面处,又被那个软甲给挡住了。

秦砾这一身软甲传了百年,几代人穿过的,可是几代人加在一起也没有今晚发挥的作用大。或许也因为有资格穿着它的几代人加起来也没有赖三今晚冒的风险大吧。

赖三在他那样严密的保护下仍旧受伤,景迟当然也不好过,他已经中了两箭,其中有一箭正在右肩关节处,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影响行动,但他也实在顾不得了,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身后这个冲过来碍事的家伙。

“扑”的一声响,赖三看见景迟背部微微一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这个箭支入肉的声音赖三现在可清楚的听的明白,知道景迟必是又中了一箭。

“景大哥,让我过去吧,我身上穿着软甲呢,箭射不着我!”赖三急的直叫。

“不,郡公!我挡着,你速速退回去!迟则危矣!”景迟忍不住又一次开口,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几次了,但是赖三根本就不肯听,当真是急死他了。

“废话!我要是想回去,开始就不会来!”赖三很光棍的叫着。

“你在这里又有何用?我还要分心照顾你,更是危险,你想连累死我吗?”景迟说话已经毫不客气了,不这样说,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可以让赖三先回去。

“谁说的我没用?”赖三却不在乎景迟说话是不是客气。“队列训练的成绩,无论射术还是搏击之术,我可是始终在前面!也就是布阵的时候差点,那是因为你们布阵训练的时候我有事没参与,否则定然也是上等!反正现在没有阵可以布,我怎么就没用了?”

景迟倒也没办法驳斥他的话,赖三这人脑子算上上等的聪明了,身子也十分灵活,只要他肯认真学,学什么都挺快的。他要真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放身边一起战斗,倒也算个好帮手,问题是他的身份地位让谁能真把他当个小兵用?

“郡公,你回去找人援助,岂不是比亲身上阵杀敌更有用吗?这么多弟兄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请郡公速去速回!

“屁!我回去他们后面就不会上来拼命了!有的口水官司要打,就别说来不来得及了,我想说动他们那也是难,真回去了弟兄们才是个死呢!”赖三吐了一口口水。

“……你知道?”景迟出其不意脱口问道。

“我知道。”赖三嘿嘿一笑,道:“我这个致果都尉长安郡公能指挥动的人有多少?回去之后找人来?我找人就会来吗?若是命令有用我开始的时候就不是自己冲了,必定要带着泾州营的人一起上。我知道指挥不动他们,也就懒得费那口水了,还不如自己来省事。

郭平潮在后面指着脖子叫我一路,我又没聋,早就听见了。可是又怎么样,若我不拼命,他们没有人会拼命,如今我进来了,郭平潮就算气死也只能带着人救援,你只要让我一走,他们立刻就拖着不会来了。所以你还是让我在前头吧,我越危险,他们才能来的越快!对面的弟兄们才能越安全!

景大哥,眼下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耍无赖了,好坏你就凑合用吧。”

景迟一时也无语,叹了一口气,默默将身边的位置让开半分,身材瘦小的赖三便钻了出来,与他并肩站立迎敌。

蛮族那边刚刚被堵在这个街道的时候是不去细想事情的,除了作战别无他法。但泾州营不大费事便被击溃之后,就开始有人动脑筋说话了。

“少族长,我们要不要退去?”一个士兵靠近贺兰缺,大声道:“后面汉人的队伍被打开了。”

贺兰缺淡淡点点头,他人高马高,视野开阔,已经看见小有带领的人一阵连珠箭便逼得大军后退不前的场景。

蛮族今日在泾州城内实际上取得的战果已经十分辉煌了,薛丹阳那两千士兵留下了五六百人,王府内更是尸积如山,路上杀了些运气不好的百姓,眼下这条街道内更是马蹄子都泡在了血里。何况损失中也要算上他们防火烧掉的各种住宅和财富想要重建需耗费多少汉人的心血,并汉人很在乎的面子问题——王府被攻破!

对于一队只有六百人的队伍来说,这是换了别人想也不敢想的辉煌战果。但是眼下,六百人的蛮族队伍也足足被留下了过半。

只剩不到三百人了!

蛮族人不比汉人人多,各个侗寨加起来也不会有汉人那样几十万几百万的常备军。而他贺兰缺,看到了能将百年来所受欺压彻底讨还的希望,不再是开始出发时准备有去无回的心境了。保存有生力量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既然这样,眼下没有必要冒着全留下的危险把战果进一步扩大了,若让汉人觉得拼起命来也是很麻烦的事,对面的士兵们就是例子。

贺兰缺衡量了一下面前殊死抗争的几十人,又看着正在后退的大军,手一挥,便选择了从敌人已经斗志消除的那边进攻,丛林里的猛虎选择猎物的时候,一边是几只饿狼,一边是一大群绵羊,它也一定会选择羊,哪怕是一大群!

没有人会嫌弃功劳多的,郭平潮也一样。尤其是在面对未来会成为潜在对手的人身上,遇到景迟有危险,郭平潮不去落井下石就算不愧良心了,要牺牲自己的实力去全力帮助,他做人可没有那么厚道。景迟刚刚用了很严厉的态度也无法指挥的动泾州营,也不无这个道理在。

但赖三在危险之中可就不同了,就像郭平潮说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让他有个三长两短,即便是泾州营上下每一个人都拼了全力也难保将来不被郡主记恨,只要稍微退缩一点点,那眼下这一关就别想过去了。

他带人急冲,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逃走了,不宽的街巷还塞着数百名士兵,让他根本没办法顺利通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更让他心慌。

“郡公如何?郡公如何?”

他几乎逢人便问,越问越是心急如焚。郭平潮暗叹自己和郡公隔得不算多远,也就落后十几丈上下,怎地赖三就顺利进去了,自己就被堵在这里动弹不得了?

他随即想到是因为郡公来的时候大家都没了斗志,正准备逃走。而他没进来之前就下了个一定要进攻的死命令,这也算自己找的吧。

眼见越往前越是盾牌手的队列范围,最前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百余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人人手执长矛,缓慢如蜗牛般向前涌动,将本来行动迅速的轻骑挡的寸步难行。

但这些人没有轻骑兵的弓弩,他们的长矛在这个距离根本没有作用,有不少身子灵活的蛮族人站在马背上甚至爬到树上,取一个俯射的角度就可以轻轻松松将羽箭从盾牌的缝隙里射进去,不断有惨叫声传来,许多人倒在地上,刚开始还发出声音,被人踩上几脚之后便渐渐没了声息。

“全都给我退后!”郭平潮一声断喝,“第三队先走,第一队随后,其余人跟着!”只有他还能在一片混乱中分辨士兵的部署。

听到他的命令,盾牌手纷纷退后,地面的尸体露出来,越往前越多。郭平潮心疼的咬牙切齿,但这时候也顾不上了。他一声令下,轻骑兵张弓搭箭,快速前冲。

“阿兄!”小有突然见到贺兰缺骑马靠近,大喜过望,出声招呼起来。

“这边情况怎么样?”贺兰缺问道。

“没事,汉人已经没了士气,还能抵抗的人恐怕十个也没有了。就前头那个穿着将袍的有些棘手,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鸟郡公和他一搭一档,配合的不错,试了几次都没得手。不过他的马射死了,他也当不了多久了,想必汉人退去只是片刻而已……”小有边说边向前指,可是这一回头,顿时就呆住了,伸出的手指直直指着,张口结舌。

在他手指的方向,一条卷着硝烟的白龙正滚滚而来!

“疯了!”

许多蛮族心中同时升起这一个念头.除了疯了,真的很难解释对面那群突然不要命一般冲上来的人。

当先一人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内,看他的穿戴,分明是一个汉人中的高级武官,可是他此刻骑着马,双脚踩着马镫站起来,身子已经离开马鞍,让他看上去十分高,就像一面旗帜般。双手也高高举着一把大长矛,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他的身后,无数同样拿着长矛的骑兵飞奔而来。就像一把头尖刃利的锋锐宝剑!

关键是,这是一把飞剑!蛮族人没见过对手有这样的速度!郭平潮泾州营这支轻骑兵队骑得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快马,被命令抛弃了所有重甲护盾的轻骑兵,又是在不算远的距离第一次冲刺,速度着实惊人之极。

在当世作战水平的基础上,对上弓箭手,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重甲防护,另一种就是用速度紧逼。然则两种方法都有很大的弊端。重甲防护则行动不便,比如像今天这种情况,己方重兵对上敌方游骑,泾州营就是采取的重甲盾牌兵防护在前的常规策略,但是这一队重甲兵的数量根本不足以防护住整个队伍。蛮族人只兜两个圈子就将负荷过大运转不灵的重甲队拖垮了,剩下一面倒的屠杀。

而轻骑兵冲锋的代价任何人都知道,那是准备拿人命添进去。速度越快,损失越小,直到冲进羽箭射程不便的近距离,那就剩下正面相交的赤膊白刃战了!

这种策略极少被采用,除了拼命的时候。

小有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相信自己没看错。他刚刚还得意洋洋和贺兰缺吹嘘敌人片刻就要退却,这哪里是片刻就要退却的模样?分明是发起冲锋的节奏!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谁都能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不顾一切进攻的决心!

“愣着做什么?快射!”小有就像屁股给人猛踹了一脚般跳起来,冲着身边人大喝。他自己也迅速弯弓射出了他最擅长的三连箭。可是由于心中震荡,这三箭只有一箭命中,另外两支箭则被格挡了出去。

以他的箭术尚且如此,别人仓促间也没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只是郭平潮率领的轻骑兵队形密集,又没有护甲防身,格挡开的羽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落在队伍中,被格飞的乱箭所伤的士兵一样不少。

射程之内,羽箭齐发,泾州营的骑兵短时间内成片的倒下,但是后军丝毫不为所阻,直接从队友身上踏了过去。甚至有一部分骑兵并没有受伤,但是不巧被前面倒地的战友绊倒。同样也面临着被踩踏的命运。并不是他们的袍泽冷酷,而是这样速度的急行已经让控制马匹变得不可能。马匹只能依着节奏跑,四条腿依着顺序踏地跃起,什么样的好马也没办法在全力疾驰的过程中还能突然把左脚换成右脚。而停一下或者慢一下错步的话,不但自己也会落得一样下场,还很有可能阻碍了后面的队友,连累他们。

气势上更加不能输!坐拥三万驻军的泾州营也只有这么一支轻骑兵队,若是这一次冲锋受挫,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人人都根本不看脚下,看也没用。他们个个都仰着头,看着前方领着他们冲锋的守备大人,跟随着这一往无前的气势。

郭平潮甚至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若是他倒下,身边的亲兵也要第一个带头从他身上踩过去。这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现在冲在前面,又是半个身子站在马背上,目标比起一般人更加明显。

“投!”郭平潮终于来到赖三身边,成功的将郡公保护起来,也成功的将自己陷入整个战局最危险的地段。他丝毫也没有迟疑,发出了一声大吼,用尽全力将手中长矛投了出去。

这一下又准又狠,直接将对面一个离得近的蛮族士兵连人带马穿在一起,矛头没入马腹,矛杆深陷人胸,只留下一尺多长露在外面,赖三伸出去的舌头半天也没收回来,一个长矛扔出来能成这样,真是好大的力气!以前觉得景迟力气很大了,这么看来,郭平潮比景迟的武艺可能更高。

其实武艺要分成很多种类,郭平潮比他武艺肯定是高的,但比之景迟还是要差一些,并不像赖三想的那样比景迟力气还更大,他是借助了马匹急速冲刺带来的力道才能将长矛扔出这种效果来,若是站着不动让他投,能投入眼下三分之一的深度就不错了。赖三由于骑术不佳,体会不到战马带来的助力。

但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泾州营轻骑兵却个个能熟练运用战马带来的优势,郭平潮一声‘投!’出口,跑到战斗位置的士兵毫不犹豫,纷纷将自己手中一直成仰角举起的长矛用尽力气投了出去。

接下来的路不能疾驰了,他们已经即将跑过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羽箭射程,总得给后面的兄弟留下站立的地方。马匹的速度缓慢下来,长矛再投出去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声势,所以必须毫不迟疑的扔出去。这个距离和力道,用徒手投出去的长矛和借助弓弦射出来的羽箭射程几乎相当,但杀伤力更大,等同于双方对射,蛮族已经不占据距离的优势了。

看到前军慢下来不动了,每一个到达不能再跑的泾州营轻骑在驱动战马停下来之前都做出同样的动作——冲刺——呐喊——投掷——勒马!

“嘿!哈!喝!”急骤的马蹄声中,这三个助力的声音不断出现,长矛破空的声音也不断出现。是否射的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关键是这般迅猛的长矛破空飞来,任谁也要躲避一下。

长矛的大小远比羽箭大,不是随手拿着兵刃可以格挡开的。必须要躲,躲那就必须停下来看着长矛的落点方向,不可能一边躲一边还能继续射箭。

这一招在定西的战术里是开疆扩土的第一代定西王亲自定下的。起因源于大兴王朝开国皇帝与他定下君臣位置后的一次检阅性会面。会面上,大兴太祖起意让定西王看看他的士兵射箭。

定西多马,士兵几乎都是以骑兵为主。对比中原地区好马都找不到几匹的情况好的太多了。骑射这一块自然也远比中原腹地的士兵要经验丰富技艺娴熟。对这方面越家祖先是抱有很大的优越感的。听到太祖想让自己看看射箭,起了竞争的心思,先让自己手下士兵出来表演了一番骑射。

这些撑面子的士兵将领自然是千挑万选,个个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各种马上花俏的姿势都用出来了,正射倒射跳起来射……几百支箭射过去,就没有一支箭偏离红心一点点的。倒是好多箭没地方射,直接射在前面的箭杆子尾端,接的靶子和开屏孔雀一般。

这样的技艺任谁都要惊叹,但是大兴的太祖拿出了一样东西,便将越家气焰打压下去了,那是一个机械装置,官称是神威弩,俗称则叫八牛弩或者床子弩。顾名思义,弩身如床,需要几头牛或者很多人的力量才可以拉动机扣,以标枪为箭,寻常羽箭射程约在五十步到八十步之间,而此弩射程可以达到恐怖的五百步!

试验用的那一箭没有用靶子,而是直接用了远处的城门做试验,一箭过去,城门直接被洞穿而过!

是的!大兴太祖就是要告诉这位名义上是自己臣属,实际不大听话的定西王。你自认为骑兵天下无敌,弓箭举世无双。我没有那么多优秀的射手,但是我有能洞穿这一切花巧的力量。

那件事之后,越家先祖对床弩印象深刻,使人照样打造用于己方军队训练,但是定西多山多小路的地形不适合床弩,训练结果十分令人沮丧。最后还是当时硕果仅存的勇毅将军提出了骑兵飞奔,借助马力投掷长矛这个改进方法。试过之后效果差强人意,虽然比不上床弩的射程,也没办法像床弩那样发射了一支还可以再来一支。但胜在机动灵活,写进战术训练里,关键的时候也可以用一用。

郭平潮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以做到泾州营守备的位置,倒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便是百年来没用上过一次的战术他都放在日常训练里,此刻还能想起来用,当真不错了。

泾州营的士兵纵马飞奔,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前锋接战的位置,长矛从平举到投掷,中间没有一点耽搁。

扔掉长矛之后,他们的位置已经冲到赖三之前,所有人都是身子往前一扑,也有些人用力太猛,在马上没有坐住直接掉下去的。但是没有人有时间管这些人,扔掉长矛的每一个士兵,全部在尽可能快的第一时间拔出腰间长刀,开始冲进敌群的白刃战。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马匹剩余的冲力极力向前挤,给后面的战友留出空间,也把这一次行军的目标尽力保护在身后安全的位置。

这是一条考校人本领能力心性的综合长街,一路跑过来,马术不好的就会被淘汰,稍有耽搁的就会被淘汰,稍有怯懦的就会被淘汰,甚至运气稍有不好的就会被淘汰。沿途望过去,倒在地上的人比到了战场最前线的人还更多。

这样惨重的损失,远比蛮族射箭射死的人更多,但是没有办法,一切都只为了战场中的一个人而已!只为了他身上朝廷给他加的那一层光环而已!

赖三开始的时候还为自己计谋得逞而沾沾自喜,但是慢慢的,他的脸色煞白一片,根本再也笑不出来了。没错,他的筹划实现了,他以身犯险,逼得郭平潮不得不不计代价去救援他亲如手足的一干兄弟。可是为了救援死去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长街对面那不过百十个弟兄。对面的是人,这一边也是人。

如果没有让他亲眼看着也就罢了,事后给一个数字,再多赖三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眼下他亲眼看着一个个冲到面前的士兵,马蹄下都是红色的。如果他不是这么急,这么逼迫,实际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蛮族人是不会冲进战阵踩死人的。

赖三咬着牙,突然大吼一声,打马上前,怒吼道:“杀啊!”

景迟身中三箭,此刻反而落在后面。看到赖三的动作,心中暗暗叹了一声,这一切其实可以避免,只要事先有了足够的筹划!对面的士兵如果不是区区百人,而是几千个,贺兰缺便是神仙下凡今晚也可以给他留下来!如果他是可以统领全军的都尉,如果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可以得到执行,事情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攻陷王府的蛮族有多少人?三百而已,哪里用得着两万人上去打?地势所限,实际上用上一万人和用两万人的效果不会有多大差别,来得及救援就是来得及,来不及就是来不及,多一万人并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守在城中的士兵若是多一万人,那么效果可是截然不同了!分散开来,哪怕多五千人,也不会是像现在这个血流成河的模样。

赖三这样的性格不能说不好,但不适合做一支军队的统帅,实在不适合,说实话,他比较适合落草为寇做一个讲义气的山贼!他衡量一件事重要与否完全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在当时,对他来说救郡主是最重要的,分出去一万士兵他不同意。而现在,对他来说接应廖天明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没管泾州营这边的损失和对面比起来哪个更划算。

他做事全凭本能,根本没有考虑周详的习惯。如今亲眼看见后果,他才知道多么严重,从他煞白的脸色上,景迟判断实际上他也后悔了,所以看到他冲上前去,要和士兵们一同抗敌,景迟并没有阻拦的动作,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赖三当他长兄一般,他也当赖三是亲人兄弟,他知道虽然冲锋上前有危险,但不让他上前,他始终会良心不安闷闷不乐。

没有能力阻止的时候,他要和别人在一起,不会退缩。这也是他的性格。

但是赖三冲到前面这一个举动,对泾州营的士兵来说,激励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一个战士对于他们同甘共苦的上司不爱戴的。何况郡公对他们来说不只是上司,也是家国的代表。

贺兰缺眼睛眯起一条缝来,眼看着面前原本已经溃乱败退的一群绵羊突然变成一群发疯了的山羊。

同样是羊,但山羊有锋利的角,而且,逃窜的羊群和发疯冲锋的羊群带来的伤害也是截然不同的。贺兰缺一本兵书也没读过,也写不出景迟祖父那种军中生活的一辈子的人写出的什么总结笔记。但是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对战争,同时拥有野兽和猎人般的直觉。

“撤!”贺兰缺唇边轻轻吐出这一个字,将长刀一摆,让出一个空档来。

小有带着人,一个个从他长刀侧面后退,越走越多。

不是他带着人撤,而是让别人先撤,他断后!

这是没什么疑问的,冲锋在前,撤退最后正是每一个蛮族部落英雄的责任。这样一定死得快吗?贺兰缺微微一笑,至少他冲锋陷阵至今,还没有人有本事把他留下来!

身边的人走的越多,他面临的压力就越大!天上的长矛暴风骤雨般投掷过来,他一人一骑当街站立,面对疯狂般冲上来的千军万马,除了地底下,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一处不危险的地方。

但是这一刻,他身影真的如同神祗。

郭平潮手下一个亲兵队长猛冲而上。他与贺兰缺名字有些相近,他姓贺,名南。身高足有六尺九寸,比身材高大的景迟还高一点儿,武艺极为高强,号称力大无穷。见射杀了无数手足同胞的蛮族士兵就在贺兰缺的掩护下越来越快的撤退到安全地方,不由大吼一声,纵身扑前,手中长刀朝着撤退的蛮族猛批风斩雪般砍了过去。一手旋风刀使得神出鬼没,眨眼间竟然有三人同时中刀,一人伤在要害,扑倒在地,转眼气绝。

另一人回头望了一眼,加快脚步,贺南穷追不舍,大吼一声,又是一个中越飞身上前,要抢在他退到贺兰缺身后之前将他砍死。

贺兰缺却冷静异常,左手挥舞长刀拨开‘矛雨’,右手将自己的战马烈风一带,接连踏前五步。

在这个对阵地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刻,他独自面对无处不在的危机,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踏前五步。光是这一个举动,就引来一片惊呼之声。

小有见状一声惊叫,弯弓便是一箭。羽箭带着难听的声音破空飞出。但随即便是啪的一声,他手中兽筋为弦的弓竟然断了!是因为今晚上他拉弓次数太多,没有给弓弦恢复弹性的时间,也因为他刚才那一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根本没考虑到弓箭的承受能力。

贺南猛冲上前,听到身前身后都传来惊呼之声,一抬头,见到一支强劲无比的羽箭闪电般向他射过来,他本能挥刀格挡,却发现这支箭的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只是射出的位置不对,准备并不算好,稍微侧身便躲开了。

不过尔尔!贺南心中冷笑,却不知道是因为小有的弓弦断了导致的射位偏差,他的目标还在眼前,眼见贺兰缺跨前五步,自己要劈砍的人就要从他身后溜走,一声大吼,飞身跃起,在空中便狠狠一刀劈向贺兰缺的头面,他这样身材高大的人跃起,声势也同样十分惊人。

但贺兰缺并不躲闪,只是长刀上扬,也同样的刺向贺南的胸膛,在相交的一刹那,贺南的刀在敌人面前半尺处便停住了。

贺兰缺的脸色冷淡,没有喜怒也没有表情,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岩石!贺南慢慢低下头,有些不相信似得望着自己的前胸,他的胸膛已经被刀刃刺穿,他明明感觉到敌人的速度比他慢,但先中刀的居然是他!他明明觉得贺兰缺为了让同伴先走,还做了一个侧身避让的动作,但先中刀的居然是他!他明明知道贺兰缺除了面对他,还要面对天空中飞舞的长矛和身后声势浩大的敌人,但先中刀的居然是他。

血从他胸膛里嗤嗤的流出来,喷在敌人脸上身上。贺兰缺没有躲避,他喜欢血液的气味和热度,只要是敌人的血,他一点也不讨厌,反而十分喜欢。

贺南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就这样被举在空中死去了。

又有长矛飞过来,贺兰缺手腕轻轻一摆,那些长矛便穿进他的尸体,将他的尸身拉的支离破碎。

对面无数的泾州营轻骑停下手,手中最后还剩下长矛的士兵已然不多,而且,也投不下手去了。

贺兰缺将他的尸体甩了出去,刀尖顺势轻轻一点,另一名离得最近的士兵下意识的用兵刃格挡,可是对方看似轻轻挥出的长刀带着不可思议的大力,半点阻碍也没有,那把刀便直接刺穿了他的头颅,脑浆从伤口处咕咕流出,贺兰缺抽出刀来,顺便在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倒下的尸体上轻轻擦拭了一下。

“阿兄,差不多了!”小有回过头,看着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从贺兰缺为他们打开的道路上撤了回来,剩下十余人也同样是武艺出类拔萃之人,不大需要保护了,而敌方跑过来的士兵却越来越多,心中有些着急,不由喊了一声。

“再等等,你带人去清理一下。”贺兰缺并不回头,路并不是只堵住了一边,另一边同样也有一群人堵着。刚刚若不是这一边大军压过来,看上去声势浩大必须制敌,就应该让弓箭手去清理道路的。眼下这一边事不可为,那么只能考虑从另一边出去了。

一条长街两边都是房子,汉人的房子建的实在闹心,一丛一丛无穷无尽,他们现在都骑着战马,难道还能从房子上跳过去吗?

“阿兄,箭不多了。”小有低声说了一句。

贺兰缺眉头微微一皱,还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弓箭是蛮族战士们最锋利的爪牙,这一次他们是每个人都带了三匹马、五袋箭的。可是今晚实在消耗太大,如今基本只剩下每人一骑,身边还跟着替换脚力的士兵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箭支同样消耗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半袋剩下来,此处还没有到城门,只要再遇到一次阻碍,能不能过得去可就难说了。

但是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要起到一个中流砥柱的作用,将敌人阻挡在这里,若是眼下他就跟着战友一起撤退,后面的大军毫无阻碍的扑过来,死伤可就大了。

小有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带人迅速回扑,要尽可能在对面大军进入这条街巷之前打通另一边的出路。

郭平潮脑袋现在还是一阵一阵的眩晕,他靠着墙站着,一时间有点不敢上前了。

刚刚正面与贺兰缺兵器相交只打了两招,他就被长刀的刀背扫了一下,头盔上那一声闷闷的响声,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扣进一口钟里面的老鼠,先是一声仿佛直接传进大脑深处的巨响,然后便是尖锐到让他忍不住想大声惨叫的剧痛。可是光是张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双眼也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有人将他扯到后面保护了起来,但是那些亲兵护卫的手拉他的时候,他也一点感觉不到。五感瞬间失效,他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恐惧。

无眼耳鼻舌身意,指的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种状态。过了好久他才重新能看清楚东西,早有人将他头盔摘下来查看伤情,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伤到,贺兰缺同时需要应付太多的敌人,对上他也并没有特别关照,郭平潮只是被刀背轻轻的扫过一下,他的精钢制成的头盔也只是微微留下了一点痕迹,头面完好无损,半点伤处也没有,但刚刚挨那一下似乎又如此重,根本不需要真的接触,那音波的震荡就足矣让他颅骨碎裂一般。

等他恢复了视力,再次看清楚的时候,忍不住心中都哆嗦了一下。贺兰缺身前身后已经堆积了半人高的尸体,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肢,他就骑着马站在街道正中,长长的手臂加上长长的马刀,以一人就能将街道拦住大半。剩下两边的空档,他也只需前后带马走上三五步就能笼罩了。

自始至终,贺兰缺的神色都很镇静,只是身上的血色每浓一分,他眼睛里的血腥之气就跟着浓一分。他只是单纯的杀戮,单纯的出击。而无法见到任何人可以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间,郭平潮身边有人指着贺兰缺惊叫一声,“他的眼睛!”

贺兰缺听见了这个声音,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不是错觉,而是他的眼睛,真的从纯黑变成了黑中带红的颜色。

被他直视的人手脚酸麻,直到被一刀斩断咽喉,始终盯着他无法移动,只在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咯咯的声音。

郭平潮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眩晕。早就听说过贺兰缺的名字,也知道有些人将他称为无敌,但郭平潮之前也只是考虑自己可能打不过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连他三招也接不下的可能性。

他的武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套路,一刀一枪,格挡进攻,也不过就是出击和拆招,或者可以说,他就像并没有专门学习过作战的武艺,只凭眼光和本能在战斗一样。只是他出招速度超乎寻常的快,力气不可思议的大,仅此而已。但是每一个对武艺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速度与力气,那就是武学追求的境界。

而不需要专门学习,凭着眼光和本能就能达到这种境界的敌人,无疑就是最可怕的敌人。他好像不似正常人般会疲劳会走神,打了这么久,他的动作始终简单有效,他的眼光始终稳定敏锐,他的手更是稳如泰山,说明他的力气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就像老天爷让他降生的时候,直接将一个一辈子征战的武学宗师的素质直接给了他,让他一出生就比别人练到死都更厉害,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一时间再也没有人敢上前,全场安静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就紧张的看着街道正中那一人、一马、和一把不断从手臂上流转到刀尖上,在不断滴在地上的血滴。

贺兰缺冷冷的看着,并不上前,也并不退后,似乎在等待有人主动上前厮杀。

他的身前,被他清理出几丈安安静静的空地来。

“守备!还要攻吗?”一个亲兵试探着问他,可见每一个人心中都是巴不得可以赶紧回来的。

郭平潮感觉到了恐惧,但是他这个主将若是说一声撤,结果会怎么样?眼下的士气完全是靠人命堆出来的,完全是靠他拼命拼回来的。如果他说一声撤,很有可能,士兵们就会一窝蜂的后撤,甚至争前恐后的逃命,再无一点斗志了。

甚至有可能,被贺兰缺一个人在后面追的这么多人落荒而逃!

这个场景想起来很可笑,但郭平潮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这是非常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长街另一头已经撤退的蛮族向着这边呼喊了几句,贺兰缺转过头去迎合了一句,然后再转回头来,他眼睛恢复了黑色,淡漠的望着郭平潮。似乎是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轻轻一笑,勒转马头,纵马而去。

三军气势为之一阻,人人脸色都灰暗若死。

“追!”郭平潮咬着牙下了这个命令,似乎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但是不能不追,若是今天让这个人就这么走了,那么今后他这几千士兵就算废了,失去士气,不能指望他们再一次敢面对贺兰缺,甚至面对任何一个蛮族,任何一个敌人。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连追也不敢。哪怕再死一批,哪怕不能将贺兰缺留下,只要能逼得他匆忙而走,逼得他惊慌、逼得他紧张,什么都好,只要让他抛掉那该死的冷静就行了。

“不急!”一个人突然拉住他,脑袋也凑过来,热乎乎的气息都快要喷在他脖子里了。

郭平潮骤然一惊,直觉就想一掌打过去。等看清楚了是郡公又放松下来。但转念一想又是心中一紧,自己这是紧张成了什么样子,被一个人这样靠近才察觉?

赖三并不知道他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他只顾低声在郭平潮耳边说了几句:“刚才有兄弟从小路抄过来告诉我……”。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但郭平潮只听了一句,脸色便从玄黑急速转成血红。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道:“当真?有用吗?”

“我觉得成!反正快准备准备咱也不吃亏!”

“好!”郭平潮猛然跃起,头是一点也不疼了!奶奶的!没想到被景迟这支新兵抽空做了这么一件事。若真是起了作用,那今晚的收获可就大到难以想象了!

“军爷,好像你说的那个人来了!”两三个百姓模样的人缩在墙角,紧张的说道。

“是他!是他!”廖天明兴奋的声音都变得听不出人动静了。加上要刻意压制着小声一点儿,那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等等!再等等!…………就是现在,拉!”廖天明猛地跳起来一声大喝,随着他一声,路两边的士兵迅速拉起手中的绊马索。

前面的蛮族士兵都过去了,廖天明耐心的等着,一直等到落在最后断后的贺兰缺出现才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机会应该只有一次,他知道用在谁身上才最有价值。

贺兰缺纵马在长街上飞驰,路是已经被前面的弟兄打扫开了,他通过眼角的微光也看出来路边还有残余的汉人士兵躲着,但是他并不在乎,若不是不打算纠缠了,这些人随手就能收拾。

但是汉人的士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就在他看到路边有人的时候,一条绊马索突然弹起来,就在他面前不足一丈远的距离,黑色的夜空中,若是本来就横在那里的或许还有没发现的可能,但这个不是,这条是突然弹起来的,就像丛林中埋伏了很久看准时机突然射出来的毒蛇,尽管迅捷,但却露了踪迹。

贺兰缺脸色一沉,丝毫也没有减速,临到绳索之前甚至没有做带一下马缰的动作,而他那匹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战马却自己轻轻一纵身便跳了过去。仿佛这种事情对它来说太过小儿科了,奔驰的速速不但丝毫没有减低,反而因为这一纵身又加快了一点。

失望的叹息声音从两边建筑物的遮蔽下传了出来。贺兰缺面无表情继续前行,并没有理会明显是敌人埋伏的位置,为这点小事耽搁时间他觉得不值得。突然间他眼睛光芒一闪,右手猛地一提缰绳,马儿被这样突然的一提竟然也能配合,不退反进,快跑两步突然后腿发力,猛力一个纵越,这一步远比平时步子大得多,直至四蹄全部腾空,高高的跳了过去。原来在刚刚弹起的绊马索后面还有一条一直悬在地上的索子,只是这一条绳索是黑色的,所以并不明显。

狡猾!贺兰缺心中一怒,用突然跳起的绊马索吸引目光,等自己的战马跳起来之后多数人都应该认为这样就行了,谁知道紧跟着还有一条一直埋伏在那里的索子,这样一明一暗,让人心情刚刚放松下来的埋伏比单纯几道绊马索更加狡猾!

暗处传来惊呼之声,但是这些人如果见识过贺兰缺纵马越过虎口涧那一幕就不会对眼下烈风这一跳发出这么大的惊呼声了。无论对贺兰缺还是他的战马来说,这一跳都不过是稍微好一点的发挥,离极限还差得远。

然而就在他为了躲避第二道绊马索纵马高高跃起的同时,廖天明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成了!奶奶的,谁让你在别人的地盘撒野!你不熟悉道路啊,这就是你的下场!

贺兰缺马匹落地之时便知道为什么会有笑声传来了,但是来不及了,他的马毕竟只是一匹马,不是真的神龙,即便猛力一跃可以让四蹄腾空飞起,但也无法做到真的飞。它还是没有在空中转弯或者在空中继续飞行的能耐的。

马匹落地的位置不是平地而是一个黑乎乎的深坑!

这个坑一看就是现挖的,边缘参差不齐,里面也东一锹西一镐头的弄得坑坑洼洼,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快速赶出来的。

“军爷!成了!”一旁一个三十多岁的百姓高兴的叫起来。“军爷您是怎么想到的?”

廖天明嘿嘿一笑:“我就是让你们试试,以前下雪天都是这么逮兔子的,当街挖坑可还是第一次!”

经过整个冬天,土都冻硬了,百姓一起帮忙也不过挖了个小坑,若是没有两道绊马索配合,根本算计不了蛮族的骑兵。

同样,若不是贺兰缺,别人发现了第一道绊马索也会减速甚至停下来,那样第二道绊马索就暗算不了他。即便是在突然冒出来的第一道绊马索面前选择和贺兰缺一样不但不停下来反而加速越过,到了第二道绊马索的时候也该缓一下了,更不应该像贺兰缺一样紧走几步,纵马飞过去!

若不是这样加速再加速,然后一跃而起,眼下这个面积的坑完全来得及跳过去,那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廖天明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因为贺兰缺当日在虎口涧一跃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一起训练的时候,很多人对他反复形容过,廖天明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这么多人异口同声,贺兰缺的行事风格也有点大概的感觉,左右试试而已,挖个坑也不算多大的事。即便暗算不成,那也无害。万一暗算成功,那可就是捞着大鱼了!

果然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看到一番简单至极的筹谋竟然建功,贺兰缺的身子不由自主落进坑里,廖天明哪里还能忍得住不笑出声来?

一落进坑里贺兰缺脸色就变了,哪怕就在刚刚他身子下落发现了坑洞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慌张,可是此刻他却变了脸色。因为战马烈风身子一歪,脚下趔趄了一下,几乎将他甩下马背。

烈风踩到了什么?贺兰缺本来一落下就打算带马跳上来,急匆匆挖的坑并没有多深,难不住他的。但是这样一个趔趄,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可就不敢催马了。若是坑中有带有尖刺的东西,伤了马蹄,在这个时候这匹马多半就废了。

若是舍得这匹跟了他日久的好马,他刚才落地看见深坑的时候就直接跃下马背,自己带着兵刃跳过坑去了。不远处就有兄弟们等着,换过一匹马就是,凭着周围几个埋伏的士兵谁能留下他来?

就是不舍得,想带着马一起走,所以才会落入眼下这个危险的境地。然而便是在这个时刻,贺兰缺也没有想过要放弃战马。还没有到必须放弃的时候!

……

英雄的战士走天涯,

四个伙伴陪着他!

一个伙伴是勇气,

一个伙伴是战马!

一个伙伴是弓箭,

一个伙伴是长刀!

他们永远不分开,哪怕一万丈的高山挡在面前,

他们永远不分开,哪怕一万个敌人挡在面前

……

并不是像歌曲中唱的那样,蛮族士兵面对什么也不会和自己的战马分开,如果真的那样,今晚死掉的战马数目已经接近士兵的两倍了,也没见有谁和马儿一起死。但是蛮族人对马匹的感情的确深厚,不到不得已谁也不会放弃战马。而眼下的情况,对于贺兰缺来说,仍旧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他俯低身子先微微提了一下马腿,马儿轻轻嘶叫一声随着他活动了一下,贺兰缺心头一松,烈风没事!接下来应该是跳出去,但必须先弄清楚烈风踩到了什么才滑了刚才那一下,不然催力仍旧要摔的。于是他将身体伏的更低,用手在地上摸过去。

他的谨慎做对了,并不是只有马腿边有,而是整个坑里都有,随手便摸到了很多拳头大小的球状物件,有一定的硬度,但并不太硬。尺寸也不算规则,大大小小,形状也不大一样。凉冰冰的铺满了坑洞底部。

军队制造的武器有什么是类似这种的?贺兰缺飞速想了想没有对的上号的,其中一个圆球已经被他略大了一点力气捏坏了,微微湿润的手感告诉他这个东西含有水分,但是并不太多。

“快上!拿网来!快!长兵器预备,不要放跑了他!”外面火光重重,声音也一片嘈杂,透着即将成功的兴奋。

该走了。贺兰缺心中暗想。他跳下马来蹲身,用手臂在马腹轻轻一抬,同时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哨。不要马儿踩坑底了,用他自己的臂力给马匹借力!

烈风曲腿在他右臂上一蹬,纵身一跃,便轻轻松松跃出了坑洞。贺兰缺紧随其后,右手持刀,身子像鹰一样飞了出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贺兰缺也不忘借着火光看一眼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个薯子。贺兰缺随手将在坑底滑了一下马腿的东西扔掉了。刚刚捏出水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这东西会有毒之类,看清楚只是个薯子就放心了,看来汉人并没有时间做详细布置,这个不知是谁家地窖里储存过冬的菜蔬都拿出来扔进坑里去了。

但不能说这个布置没有用,要不是踩上了这个圆溜溜的东西,一掉下坑中贺兰缺就可以立即带马跳出来,也就不会面对眼下的危险情况了!

他望着头上急速盖下来的一张大网,眼睛微微眯起,飞身迎了上去。

先是一明一暗两道绊马索,然后是坑,坑里放着薯子,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一张大网。

汉人就是这么喜欢弄出些花样来!

贺兰缺眼睛里的凛冽和他刀锋上的寒光互相辉映。他的刀高高举起,冰冷的刀锋不是对着人,而是对着那张网去的。他拥有绝对敏锐的直觉,什么对他有威胁根本不需要时间去判断。

周围有人嗤笑和惊呼,一个是面对他冲出来的势头,一个是面对他采取的行动。

一张网有什么好砍的?砍了也不疼,而且这是扑捉野兽用的网子,结实的恨,野兽的爪牙都撕不开,仓促间他想用刀砍开谈何容易?网是软的,刀也不厚,这可不是力气大就能有用的事情。何况即便被他捅破一个口子,他那么大的人还有一匹那么大的马,能从口子里钻出去不成?

廖天明自问要是换了自己,出了坑洞赶紧打个滚滚向一边,刺死一个拉网的士兵才有可能换来一线生机。但眼下这条路贺兰缺走不通,他是直直冲出来的,将要落在他身上的是网子最中间的部分,离着任何一个拉网的士兵都好几丈远,根本够不着。

插翅难飞!哼哼!这就叫插翅难飞吧!

“大家准备!”廖天明兴奋的声音都变了,预备网一将贺兰缺缠起来,立即各种兵刃招呼上去。

可是这句话刚说了一半就卡在嗓子里了。

贺兰缺的动作不是砍,而是刺。刀尖高高举起,如廖天明所料,刚刚好刺在网子正中间,接下来网子下垂,即将将他包住,也如同事先预想的一样。

然而再下一个动作就脱离了廖天明的设想了。只见贺兰缺刀尖刺在网子正中后并不是挑,而是急速一搅,手中的枪杆就像陀螺一样,被他飞速的旋转了好些个圈,随着他的动作,头顶的网瞬间就有好大一片缠在他的刀上了。

拉网的士兵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四个人中倒有三个人毫无抵抗余地的脱了手,人也跟着扑倒在地。眼看着网从自己手中飞出软垂而下,唯一剩下的而一个也是惨叫一声,双手手心的皮全脱了,拉网的绳子迅速变成红色。

然而他也只多坚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四个人都拽不住贺兰缺,就剩他一个当然更加拽不住了,于是大家只能眼看着整张网就像店小二手里的抹布一样,在天空中飞快旋转出一朵倒着开放的花,从怒放,到花瓣收拢,到微张,最后到收缩成一个芽孢,紧紧地缠在刀杆之上。

贺兰缺的刀特别长,网被他这样快速一搅缠的他的刀和蚕茧一般,刀尖刀刃全部包住,成了一个可笑的大球形状,他的刀一时摆脱不了网,伤不得人了,但同样网也裹不住他了。

他稳稳的立在坑边,一把长刀加上四个人才能抬得起撒的出去的大网被他单手擎在空中,丝毫不见半点艰难。

“上!上!不能让他跑了!”郭平潮这个时候刚好带着人追上来,看见了这个场景,就如同到手的鸭子突然又飞了。简直有点气急败坏。

他的声音一出,贺兰缺目光豁然落在他脸上,这一次绝对没有看错,那一双眼睛从黑色骤然变成了深红,如同浸满血腥。

这个景象很吓人,不知为什么,人的眼睛不应该变色的,只听过动物的眼睛才会在黑暗中变色,但是贺兰缺的眸子却真的变成了深红色。或者说,眸子还是黑色的,但那黑色中分明给人的感觉是红组成的,是太多太多的红,太深太深的红,太厚重太粘稠的红,明明是黑色,却让每一个看见的人都感觉那是一片血腥。

郭平潮突然失声,然后只能眼盯着那一大团缠在一起的网绳和网绳中心沉重的长刀向他飞过来,被惊呼着的亲兵挡了两下之后,这一大团东西撞在他所骑的战马胸口,马儿整个胸骨都塌了下去,连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委顿在地,郭平潮被抛下来连打了两个滚才清醒过来。

“那逆贼呢?”他眼前恢复了焦距立即叫道。

“走……走了。”亲兵回答的声音怯生生的毫无底气。

这样的布置,这么多人拦截,仍旧给他走了。一时间众人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岂有是理!给我追!”郭平潮气急败坏的叫道:“不要跟在我身边,骑兵立即绕道西城门,这里距离西城门最近,那逆贼多半会从西城门出去!无论如何,给我抓住这个逆贼!”

这个时候,城北的孔庙附近,陈定雷脸色灰暗的仿佛死人,他料错了,穆延陵并没有从他经常出入的地道口出来,顺着路找进去,才发现这条地道并不只有一个出口,很多痕迹都显示刚刚有一些人从这个出口走出去,但是眼下这些人在哪里,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却要去哪里找穆延陵才好?

如果没有他带着大队人马来围堵,穆延陵应该也会走,但是那样并没有他的责任,可是现在,会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故意指错了路?故意让穆延陵漏网?

陈定雷心中轻轻叹息,出发前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什么也不做,任由穆延陵走脱对他来说更加危险。

是的,危险!他在心中用上了这个词。眼下是明面上的失误,他在一干士兵定西百官面前的失误,过一段时间,这个失误想必百姓也会知道。诚然这是个大错,但是如果不做,那他就是暗地里的失误,只有越天意一个人知道的失误,那更加是个大错。

如果他真的如同自己一直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直,今天也不会给越天意抓到把柄,以至于只有为她所用一条出路。陈定雷宦海沉浮,早就明白自己该作何选择。

只可惜没有抓住穆延陵,如果能抓住就好了。越天意宁可虚构出一个黑锅给自己已故的父亲背也要维护他的名声,这样的人情砸下来他却没能抓住穆延陵给她回报,越天意必然气得够呛,短时间内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但是等她过一段时间仔细考虑就会对自己此刻做出的忠心表示明白了。可能会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损害,但是能力太高也不是好事,尤其面对这个比前定西王更难伺候的越家后人来说,能力太强,她未必猜忌,但一定会让你累的厉害,务必让你所有的能力都要为她发挥到极致才行,赖三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

这是权衡之下的结果,虽然没抓到穆延陵,但陈定雷也接受这个结果。

“富城,老夫料敌错误,致使逆贼逃脱,此事罪责严重,我回去见郡主了。你立即安排在城中搜查,同时画出海影图形,将此事快速让边境诸地知道,共同捉拿逆贼!”

富城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靠山也要倒霉,他也知道穆延陵既然走了此刻想要捉拿,恐怕只能靠撞大运了。

要说撞大运,郭平潮今天的运气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他一个原本跟事件没关系的人,却被整个搅合进今晚的战斗之中,全程参与,一点也没有缺席。包括在别人都觉得大事已定,都已经休息的时候,他还在拼命。

不过这一次他拼命可当真是拼的心甘情愿,拼的心花怒放,拼的喜笑颜开!

不是他脑子有病了,而是眼下他的对手居然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人!

“你再说一遍!当真没有看错?”郭平潮忍不住重复问一遍那个来报信的士兵。

“当真没有看错!虽然天色灰暗,但这个人小人总不会看错!张都尉后面出来那人真的是太史穆大人!”

“锤子机灵着呢!他说看见了肯定是亲眼看见的!”赖三在一旁又担保了一次,“郭大人,咱们可还是得加点劲!总不能跑了贺兰缺,连他也给跑了!”

“是是是!郡公说的是。”郭平潮咧嘴笑起来,“下官也就是一时不敢相信,城中那么多人围剿太史府,怎地居然给穆延陵逃到了西城门?事先毫无征兆,也不见有人追来,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那可不知道了。”赖三摇头道:“他心眼肯定不少,但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偏生心眼多的算计来算计去就给没心眼的算计了。这种事以前我也不信,现在我可是没少见。左右贺兰缺也追不上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调虎离山也没来由调我们这支军队吧。贺兰缺那么一顿乱跑,咱们自个儿事先也没料到会来这里啊,穆延陵要是能知道这个点儿咱这些人会出现在西城,那他不成神仙了?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有点危险,难不成你试试都不去试试?”

“郡公所言极是!”郭平潮点头道。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别说赖三鼓励他,便是拦着他,他也要去试试的。

来报信的士兵插口道:“回守备大人,那人的确是穆延陵没错,断不会是什么替身,我们队长说的千真万确。若是替身肯定大张旗鼓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哪可能那般隐蔽的出来?若不是兵卫让我们事先在各处街道守卫着,若不是队长亲眼所见,小人是做梦也想不到活着的大树也能有机关在里头!眼下队长带着人在西城门舍命拦截,请守备大人快些前去支援!”

“好!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新军的兄弟们独自抗敌,弟兄们,加速!”

随着快马加鞭的奔驰,西城门遥遥在望,厮杀声隐约传来,郭平潮心中又多了两三分的把握。

赖三忍不住,先一步冲向前去,使劲叫道:“锤子!撑住!我们来了!一定要撑住啊!”

他说的撑住意思不是要锤子一定拦住穆延陵,而是让他撑住千万别出事,赖三知道眼下城门前战斗定然十分凶险,可别在这个时候出个好歹!

这么远的距离,锤子肯定是听不见的,何况眼下他也没工夫去听!

锤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惊叹,还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荒唐梦!各种情节是事后拼凑在一起的,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陈定雷那边围堵穆延陵没有成功的事情,便是赖三也不知道,大家知道的最新消息也只是富城带着一帮子人包围了太史府,理论上应该已经瓮中捉鳖,这根本不是锤子能考虑的事情,沾上穆延陵的边他想也没想过。他只知道听从景迟的命令,带人在各个人烟密集的街道守卫,以防蛮族人肆虐伤害百姓。

一共就三千人的队伍,分散在作为首府的偌大泾州城,就跟几滴水滴进湖里一样,根本无法保护周全。他领着一队人采用的方法是每个僻静的地方留几个人守着,大队人集中在一起,像蜘蛛网一样,哪里有了问题得到报信便去哪里统一支援。

锤子自己选了朝圣祠中一棵很高的老槐树爬了上去,冬天树上萧瑟的很,已经不像夏天那样可以藏住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好在这棵树够高,夜色又够黑,躲在树梢上不注意倒还发现不了。

朝圣祠是祭拜大兴开国太祖皇帝的,定西王多少年也不去京都朝王见驾一次,历代定西王承爵也不去京都谢恩,该走的过场都在这里走一遍,好歹是君臣之别,幌子也得打一下的。过年的时候赖三就来这里祭拜过,场面搞的恨隆重,但可想而知,除了撑场面的时候这个朝圣祠一点用也没有,说的好似尊贵无比的地界,但平时也没有人守卫,反正也没什么人愿意进去。

选在这里一是因为朝圣祠地段好,正巧在他负责防卫的西城中央,二是这里清静,有了什么不对马上就能看见。至于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会不会怪罪,锤子才不在乎呢。

他盘在树顶上四下张望,盘算着若有蛮族骑兵从自己防御的这边路过,想必也不会隐藏踪迹,这么高的距离一定能早看到早防备。

谁知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栖身的老树有些晃动,试了试夜风也不大,怎地竟然能摇动一棵这么大的树?

随后眼睛一花,就见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瘦小身影从大树里走了出来。这一刻锤子只觉得汗毛倒竖,真的是从树里走出来的!莫不是树精一流?锤子没有参军之前就是个痞子,吃了军粮也是个兵痞,胆子倒是大的,沉住气没有动,反倒将身形更是紧密隐藏起来,借着月色观看。

这一看才发现端倪,原来这棵大树看似完整,实际上却是在树干上掏了个大洞,只是掏的很小心,树干还留了一半,这棵树因为够大,生命力也够顽强,只靠一半的树干输送水分养分便也活了下来,另一半树皮则完整的扣了回来,整块树皮布满青苔树瘤,看着欣欣向荣,不知道底细的人谁能想到这根本是一块死物,只相当于一扇门罢了。

能将暗道做到这个程度,想必定有大猫腻!锤子见到那个人出来后并不走远,而是前后左右好生探查一番,越发隐藏身形小心的藏着,好在这棵树足够高大,夜色灰暗,不爬上来只是抬头是看不见上面有人的。

第五章:被围困的定西王府
郡主,别丢下为夫·终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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