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是“贤人”还是“闲人”?

赖三立即摇头,这不可能,别说中间隔着薛据使坏,便是什么人也不隔着,就是蛮族没有五万只有两万,就是两万泾州营没有经过两千多里的跋涉而是坐在营地休息够了等着两万蛮族千里跋涉过来,不是对手的可能性也是十有八九。

“太傅大人对打仗的事儿也这么清楚,怪不得以前听人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读书人真的了不起。”赖三即便急得要死的时候,也还是由衷称赞了一句。“太傅大人,所以你现在紧急征兵,是想到办法了吗?”

“不是老臣知兵,是郡公知人呐。”陈定雷叹道,“这哪里是我想出来的?老臣第一次接到薛据的报告说郡主被困,惊怒交加,几乎立即就要泾州营出动,是景迟兵卫闯门而入,与我详细分析,郡公相信的人,老臣也相信!你看到这幅地图,也是景迟兵卫拿来的,征兵则是景迟与老臣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景大哥?”赖三惊喜道:“景大哥有主意了吗?”别管谁想出来的了,只要能救回天意,他都很高兴。

“景兵卫的想法,是先切断薛据和蛮族联系的通道,也就是先接手宕州的防务,宕州守备已经死了,眼下宕州全盘防卫都在薛据控制之下,若是不能由我们接手过来,蛮族要多少人有多少人,肯定会源源不断增加过去,别说五万,就是要十万也有,那我们就没有打胜仗的可能了。”

“那天意……那、那也有理。”赖三垂下头来,心中很是沮丧,景迟说的有道理,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短时间内顾及不到金山府?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越天意的危机?要是出事了呢?

陈定雷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将越天意的安危算成第一重点,但形势如此不得不暂且将这个第一重点放下,不由劝道,“金山府是一个比较小的府,人口不到四千,郡主携带的物资虽然大部分留在邺城,但剩余的也足够全金山人口半年食用,箭支马匹弓弩等守城物资也是富富有余。郭平潮在我们定西也算的上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眼下地势、物资配合的都很好,守城一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的,郡公不必过于担心。”

道理是道理,但谁知道这个一段时间能是多长时间?赖三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垂头丧气。

“用不了多长时间的。”陈定雷又道:“景兵卫定下的策略是,他先带着人大张旗鼓过去增兵邺城,路上行军不要太快,想必一定会胶着一段时间不能立即建功,泾州这边再出大军支援,邺城附近无法安置太多的人,就可顺理成章在宕州整军。不需要打仗,只驻军一段时间就好,驻军就可以达到切断道路,让薛据无法放敌人进来的目的,而且这样做理由充分,安稳可靠,薛据也说不出什么了。

只是这样做人少了可不行,大军到了宕州却不去邺城救援,无论用什么借口薛据都会察觉我们是怀疑他了,那样很难说会有什么变故。只有人数众多到邺城容纳不了,留在宕州整军才合理,也只有训练不力的军队才有理由在宕州拖延不走,所以景兵卫和老臣商议之后,决定征召一批十万人的新兵!十万人邺城是断然容纳不下的,只有留在宕州,而新招募来的士兵不堪使用,有大量借口可以在宕州拖延一阵子,那一边景兵卫就可以有时间应对了。”

“就是这样吧!”赖三站起身来,击案道:“我相信景大哥,听着很不错,就这样出发吧!我知道了,直接开赴邺城的士兵就是泾州营剩下的两万人对吧?由景大哥率领就好。那十万新兵谁来领军?你们想好了人选吗?”

陈定雷摇头道,“这个人选还没能确定下来,需要一个比较灵活,能及时应付各种反应的人,这样才能应对的了薛据。但是又有一个问题,我们将领中算得上灵活的只有郭平潮,他护送郡主去了北边,若是任用文官人选倒是有几个,可是新兵十万人数众多,需得一个经验极为丰富的将领才有可能管理的好,不然别说其他,光是带着十万新兵行军,就能将队伍走散了,文官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若是文武官员各任用一个吧,又怕双方互相制衡,要知道这次的事情如履薄冰,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会累死郡主。”

“太傅,我推荐一个人,你看你眼前站着的这个怎么样?符合条件吗?”赖三说罢平静的指着自己。

“郡公?”陈定雷大吃一惊,道:“可是郡公,你并没有带过兵啊,十万新军可不是老兵,那都是完全不懂规矩的,行军的环节里任何一个出错,你很可能连一半人都带不到宕州!”

“我有一个想法。”赖三平静的道:“我想请一位经验非常丰富且信得过的老将军出马跟着军队随行,行军的事情我听他的,到了地方对付薛据的事情我来。”

“不知是哪一位老将军?”陈定雷迟疑的问。

“景迟的爷爷,写下那本的景廷老将军。”赖三道:“景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天意看过行军纪要之后也曾经和我说过这位老爷子非同一般,算得上定西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一生埋没,实在令人惋惜。太傅,你说我识人,我也不知算不算的上,但是你要让我现在找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那位老爷子……老将军多大年纪了?”陈定雷迟疑,定西最高级别的武官就是都尉,什么将军元帅都是尊称一下而已,薛据被称为薛帅,景迟也有人称之为景将军,那都不过是客气一下,实则全没有资格这么叫,不过其他人既然可以客气,景迟的爷爷称一声将军也无妨。

“八十一岁。”赖三回答:“我听景迟说起过,他爷爷刚过完八十大寿一年。不过身子非常硬朗,每天还能练习两个时辰的乱披风刀法,他们家的柴火都能给劈了。”

陈定雷脸色有些发绿,八十多了,身子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万一老头子有个好歹路上出事可怎么办?于是他忍不住道:“这个……爷爷年纪太大了,既然家学渊博,那景迟兵卫的父辈可有合适人选?”

“没有!”赖三摇头道:“景大哥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就是因为他父辈几个叔伯都不和景廷老将军的心意,他才用尽心血栽培景迟等几个孙辈,景迟是最得他衣钵的,还有个小堂弟叫……蠢?对,景蠢!好像也还可以,但是不如景迟。太傅大人,你何不去试试看?廉颇八十多还能上阵,佘太君一百岁还能挂帅,还有什么来着?彭祖八百多岁还能下棋!说明脑筋还是不糊涂的,我又不用老爷子上战场,他就和我一起行军就行了。新军行军速度不算快,我再给安排个舒服的马车,随行几个王府御医,支持一下总是可以的!说不定人家景老先生非常乐意呢!”

陈定雷合计了一下,实在不放心,又去和景迟商量了一下,景迟也不能确定,连夜赶回去和爷爷一提这件事情,果然如赖三所料,景迟的爷爷兴奋至极,他虽然对行军布阵之术痴迷研究,写下了越天意一看就击节赞叹的著作,但景廷时运不够,终其一生都是军中一个下级官吏,可谓生平未有机会一展抱负!原想景迟有机会领兵已经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了,却没想到还有他也能有带兵行军的一天。

老爷子几乎片刻也没耽搁,大半夜的就从家里出发了,当晚赖三是住在太傅衙门没有走的,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推门直接吓了一跳,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精瘦老头就粘在门外,头发胡子上全是露水,显然站了不短的时间了。在那老头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年轻男子,左边的就是景迟,右边的稚气尚存但身材高大,相貌也景迟有五六分相像。

“景大哥,这是……是不是景廷老将军?”赖三迟疑的问。

景迟刚点了两下头,那老头已经屈膝要跪下去,大声道:“前勇毅都尉衙门行军执事景廷拜见都尉!”

赖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自己抢先屈膝将他托住,成了一个尴尬的姿势,叫道:“景大哥快帮忙拉住你爷爷,我支持不住了!”

景迟上前搀扶住爷爷,无奈道:“我说了郡公不喜这一套,爷爷就是不听。”

“没规矩!”景廷瞪着眼睛道:“他若是郡公,我年过八十,按规矩可以不下拜,但他还是致果都尉,我定西军中最高将领,我当了一辈子的军人,见到长官怎可不行礼?至少这第一次是不能免的!”

定西是有年过八十的人见了王爷也不用大礼的习俗,基本上所有的地方对年纪大的长者都会免礼,大兴也一样,年过八十的人见了皇帝通常都会免礼赐座,所以即便这不是景迟的爷爷,赖三也真的受不起这么大年纪人的大礼。但是只有他死劲拦,景迟和另外一个小伙子不大敢对老爷子用力,而赖三很悲惨的发现他没有一个八十岁的老爷子力气大,马上就要给他跪在地上了。

“爷爷!我叫你亲爷爷!”赖三叫了起来:“不管你怎么说,我若让你跪了以后我和景大哥就没法相处了。你再使劲我就只能先跪下了。老爷子,咱打个商量,你就别管我是什么人,就当我是你孙子的兄弟,若是能帮帮我,比这虚礼强得多了!”

景廷脸色一板,道:“礼节归礼节,我可没有答应要帮你!”

“啊?”赖三脸都绿了,“我说爷爷,你这不玩我吗?难不成你连夜赶来就是要给致果都尉行个礼的?你还不如行礼就算了,直接帮我来的实惠!”

景迟也吃了一惊,道:“祖父?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景廷打断他的话,板着脸瞪着景迟。“我什么时候说过答应跟着行军了?”

景迟头皮发麻,但为了兄弟还是将自己爷爷出卖了,“祖父你昨晚听了高兴的大笑三声,全家都被你吵醒了,你还连连说这把年纪还有机会上战场,便是牵马坠蹬都乐意。”

景廷怒瞪着自己的长孙,怒道:“你这混小子,我是你爷爷还是他是你爷爷?岂有向着外人出卖你自家爷爷的道理?”

“嘿嘿,老爷子,这说明我不是外人!”赖三嘻嘻一笑,道:“你也甭为难景大哥了,我也明白您老的意思了,您老其实是想去的,不过有条件,先小人后君子是吧?有什么您就直说!其实这样没劲,你就当我是你孙子,什么条件也不提,您看我听不听您的吩咐?”

“不行!行军岂能儿戏?这关系到十万人的性命!你这人迟儿是拍着胸口向我保证过,你们是过命的交情,我也不是信不过。但是迟儿说的你那些事让我感觉你这个人好冲动,容易感情用事!还有些无赖脾气!若有需要,你不会介意食言反悔!”

“嘿嘿……”赖三无言以对,只能尴尬的笑笑。暗道这老爷子可以,脑筋清楚的很,而且刚刚试过,力气也很不错!

“口头上说说我可信不过!都尉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跟你走!粉身碎骨也无二话。你若不答应,老头子调头回家,这把年纪了,作孽的事儿就离得远点!”

“行!您说!”赖三爽快的答应了,不怕他提条件,就怕他不提!

“第一,什么时候行军什么时候扎营全听我的,急死了你也不能催!”

“……好吧。”赖三咬着牙,脸上的肌肉直拧劲儿。

“第二,你虽然是都尉,又是郡公,但要和将士们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营房!打仗的时候,士兵要对百姓秋毫无犯,绝对不能有杀良冒功或者洗劫民宅的行为!”

“这点没问题!”景迟插嘴道:“郡公一向和我们同吃同住……”

“问你了吗?”景廷一瞪眼睛,景迟立即住嘴不答。

“成。”赖三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就闭着嘴等他的下文。

“第三,若是遇到需要主帅出兵的情况,你不能亲身涉险,我找了个人选,你让他代你,你若冲动了,我老头子掉头就走,随你自己折腾!”说罢一拉身边那个与景迟有五六分相像的人,“去见过都尉!”

“这是我家小弟。”景迟在一旁介绍。

“是你小堂弟!景蠢!”赖三惊喜道,这个就是景迟说的也比较有出息的那个!要知道景家要求可非常严格,他嘴里的有点出息,那可是非常厉害的意思,看景迟就知道了!这可是一员能策划能上阵的虎将啊,景迟的爷爷来已经是惊喜,还带了他来,简直一万个欢迎!

“不是蠢,是钝!迟愚鲁钝!”景迟愤怒的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会儿给我出丑,枉费我在家里把你夸的一朵花一样!

赖三心虚的一缩头,道:“怪我读书少,人笨!景大哥和我说过的,我光记得是不聪明的意思,结果记差了,对不住对不住!”

景钝却咧嘴一笑,堂兄与郡公之间的默契让他有些羡慕,从两个人相处的小动作来看,他就立即对赖三感到亲切了。只是爷爷给四个孙子起的名字只有他起对了,景迟不迟,他却真有些钝,轻易也不说话,这样也只是笑笑。

事情既然决定下来,赖三放下一大半的心,请老爷子休息用饭,也不等吃完饭,席间就把情况详细说给他听了。景廷也给了个名单出来,都是他以前的同僚或者他在军中做事的时候发现的后辈可用之才,约莫几十个人,推荐可以酌情使用,这份名单赖三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挺好啊,景廷信得过自己也信得过,多几个自己人很好。但陈定雷却知道这份名单的宝贵之处,他们要招募十万新兵,总不可能十万人都由主帅一个人直接统辖,从上到下需要各级小军官,但泾州营得力的小军官基本都被郭平潮带走了,即便没有带走,三万人的编制中下级军官的人数也不足以应付十万新军,而小军官的训练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可以说用好了的话,眼下这几十个人的作用不啻于十万新军。

事情定下来之后,景迟便带着一万八千人的泾州营和自己所属的三千通杀营,共计两万一千人,七个方队,整军出发了。他要先行出动,等战局胶着,泾州这边再出动十万新军支援才是顺理成章的,正好也给了这边募兵编制所需的时间。

通杀营便是赖三和景迟训练出来的那支军队,因成军之日赖三辕门射彩时大喝了一声,至尊宝,通杀!全军上下跟着一起大喝‘通杀!’因而得名。

景迟带兵出发的日子是个大晴天,开春回寒,小风能让河面冰层开裂,吹在脸上也颇有点刺刺的感觉。泾州营的士兵对此去心中是非常忐忑的,虽然他们不知道蛮族现在已经有了五万人,但他们是对上过贺兰缺的士兵,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不由有些心惊胆战。正常出兵,两万人站在城楼之下,个个气势如虹,让人看了就有此战必胜的信心,但眼下两万泾州营的士兵虽然也站的笔直,可就是有一股子前途未卜的迷茫之气扑面而来,照例出兵前阅兵场周围会有好多百姓观看出兵的仪式,这种气氛扩散开来,使得百姓也面色凝重,只能窃窃私语,全不见以往应该见到的响彻云霄的欢呼之声。

景廷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长孙,这真不是好预兆,士气在一军之中乃是魂魄,眼下这支军队没有魂魄,只带着身体去岂能打仗?

出兵的仪式应当是由定西王亲自授予带兵将领斧钺,眼下的定西王刚满两个月大,还在王府后苑睡得满嘴吐泡泡,当然不能指望他了。这个人选只能先由郡公顶上。

赖三被司礼衙门的人教了许久还是有点紧张,站在点将台上往下一看,两万人好大一片,颇为眼花。他按照仪式步骤,将景迟招上点将台,大声道:“余有不德,致寇敌侵扰,攻掠边陲,日旰忘食,忧在寤寐,劳将军之神武,帅师以应之。”

景迟见他这几个字说的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便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完全是硬背下来的。见他说完似有不确定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忘了点什么没说,便上前拜倒,高声道:“敢不从命!”

有人送来金盘,赖三随着司礼衙门的官员转自西面站立,拿起黄金制成的钺,双手递给景迟,大声道:“此次北上,上至於天,将军制之!”景迟双手接过,高高举起给下面的士兵看。

他又拿起黄金制成斧头柄,双手递过,大声道:“从此以往,下至于泉,将军制之!”

临行之前授予斧钺,那边是将兵权授予的意思,上至天上下到黄泉,都由这位将军统治管辖,那是一种带有点巫术的说法,表示了天地诸神都会庇佑帮助他的意思。

这个仪式颇为神圣,上下所有观礼的人都大气不出,静静的看着。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凝结在景迟身上,景廷的眼睛迅速就湿润了,他的孙子成了一军统领!他曾经日夜盼望的事情被长孙做到了!

景迟站在点将台上,神情肃穆,他按照仪式的步骤跪地回答:“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内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愿生还,请主上亦垂一言之命於臣。若不许臣,臣不敢将;若许臣,乃辞而行。三军之事,不闻君命,皆由於将出,临敌决战无有二心。若此无天於上,无地於下,中无君命,傍无敌人。”

这样长的一段话其实意思就是我们最常听到的一句,他希望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接过斧钺之后,请主上许下临阵自主的权力。并且给所有的士兵和文官知道,他在出征期间会合法的拥有自主权力不受干扰。

这是定例,也是这个仪式必须要说的话,从古到今出征的将领都这么说,并不是景迟要说给赖三听的,但是赖三听到景迟说出‘臣不愿生还……’突然之间,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只是套话他也知道,这不是景迟要和他说的话他也知道,可是这气氛太凝重庄严,人人的表情都太肃穆认真,城下士兵的士气太低落,太紧张、太安静,甚至还颇为悲壮!他突然就控制不住,好似真的看到景迟不能生还一般。

他按照步骤此刻应该说出‘一切听凭将军’的话来,应该说出‘马革裹尸也是荣耀,将军威名必然怎么怎么样’的话来。他已经背熟了,可是却无法说出口,特别怕一语成真!

“郡公?郡公?”景迟见他看着自己泪流不止,这个时候动了感情,真是无奈又有点感动,“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他小声劝道,“郡公快些说话!”

“我说……我说……”赖三此刻已经控制不住,抽噎起来,点将台下面的将士们靠的近的已经有点发现不对,悲壮的气氛改成了疑惑,不知道郡公搞什么鬼,纪律严明的泾州营还忍着,一向松松垮垮的通杀营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喂,老大,郡公好像哭了?”锤子靠近廖天明,小声说。

“不能吧?这时候哭?”廖天明诧异的望上去,只见赖三被景迟劝的止住了眼泪,只是还有点肩头抽动。基于对赖三的熟悉,这个样子确实是哭了。

“真哭了!哭什么?”他奇怪的问。

“觉得我们是去送死?”锤子不确定的回答。

“那也不能这时候哭啊?我们无所谓,那边泾州营还看着呢!”

点将台上景迟急了,催道:“快说话!”

“我说什么?说什么来着?”赖三道:“糟了我忘了!”

“生,人尊之。死,鬼享之,宗庙永记!”景迟提醒他。

“不!”赖三跳了起来,高声喝道:“不会!”他涨红了脸冲着台下大喊:“我知道我该说什么,不用别人教也会说!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你们心里没底,你们都有点害怕,我清楚!我也有点害怕!你们对上过那缺心眼一次,我对上过他好几次!那缺心眼是挺吓人的,可是我活着呢,我对上他好几次现在还好端端的站着!景大哥……就是你们的将军,站在台子上这个人,他制定了计划,两次差一点儿就能把缺心眼给逮了!就差一点儿那是他侥幸!可是这缺心眼两次都上当了!他就真的是缺心眼!这次他还是得上当!还是得危险,我看他还能侥幸多少次?我他奶奶的就不信了,他不是人吗?他就不会死了吗?你们都听景将军的!听着,都给我听景将军的话!谁也不能起外心思,这样咱们才能再让缺心眼上当!才能干倒他个乌龟王八蛋!”

“郡公!”景迟扯扯他的袖子,一幅惨不忍睹的表情,这是他出征的誓师大会啊,郡公这个时候发疯了!“郡公,我不是将军,刚才是念的古制,这个场合,你不能称我为将军!”

“对了!”赖三大喝道:“我们定西百多年没有将军了!凭什么?我宣布,就在这里,就在眼下,任命你们的统帅为定西百年来第一位将军!”此言一出,人人震惊,全军大哗!

定西的军人没有升迁的途径已好长时间了,这也是直接导致军队战斗力每况愈下的重要原因,无论如何出色也不能升官,还有几个人愿意拼命?可是眼下,郡公说封景迟为将军?真的吗?景迟做了将军,那么岂不是说,从现在开始,努力便会有结果,敢拼就会有前程?

景迟大吃一惊,旁边的司礼衙门官员脚都软了,脸色惨白的上前道:“郡公,不可胡言!致果、勇毅两位将军是朝廷钦封世袭的!”他的声音大了,底下士兵不少听见,顿时鸦雀无声的等着听军郡公的回答,这一刻若是赖三反悔,军心将立即崩溃。

“那朝廷说了除了他封的两位,我们自己不能再封了吗?”赖三大声喝问。

“没说,说了定西自治,官吏可自行任免,可是……可是……”

“那不就成了?官吏自行任免!军官不是官吗?”赖三喝道。

下面士兵听了,人人脸上露出惊喜、怀疑、期望种种神情,再也不复刚刚的沉闷压抑,

“可是郡公……”那司礼衙门官员哭丧着脸道:“这不行啊!两位将军是朝廷钦封的!他们的后人才是朝廷钦封的领军之人,你自行任命的官员,身份怎么能高过朝廷钦封的呢?不行啊郡公,郡公不行啊!郡公真的不行啊!”

“你奶奶的,啊你个大鸭蛋啊!你才不行!郡公我年轻力壮,怎么就不行了?”赖三一声大喝。底下士兵刚刚被司礼官说的满心沮丧,被赖三这一句话立即好些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当我胡说吗?”赖三喝道:“勇毅都尉叛变了,他的后人还能继续统军?这说得过去吗?朝廷也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那勇毅都尉这边就算了,可是还有致果都尉呢?”

“你瞎了?致果都尉在你眼前站着呢!”

“臣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致果都尉没有叛变,没有过错,没了勇毅都尉,就应该以致果都尉为尊!郡公你怎么能任命一个将军来,比致果都尉还大,那可实在说不过去啊。”

“哈哈哈哈……”赖三放声长笑,“我就知道你搁这儿等着我呢!兄弟们!你们来说说。咱们定西的致果都尉比不比将军大?”

地下士兵们先是齐齐一愣,看着台子上那个致果都尉,忽然间就全都笑了,对啊,他们定西的致果都尉就是比将军还大的,就是比太傅太史还大的!别说封了个将军,就是封了个元帅,那也还是致果都尉为尊啊!

那司礼衙门的官员已经被绕昏头了,只觉得不对,却说不清哪里不对,不停道:“这……可致果都尉是朝廷钦封的!是朝廷钦封的!”

“我这个郡公也是朝廷钦封的!钦封钦封的!非常的亲!”

“可都尉还有一代的世袭呢,还有校尉官职……郡公即便您可以,等您的后代是个校尉,上面还有个将军,那可怎么是好?”

“你傻了吗?我的后代,要继承校尉的那个是定西王!他更加是钦封的!你敢不以他为尊?”

司礼衙门的官儿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的确,朝廷要定西全军以勇毅将军致果将军的后代为尊,推恩七代!被这位神一样的郡公做到了!他是致果都尉怎么样?他还是郡公!他儿子是致果校尉怎么样?人儿子更牛,还是定西王!军中有将军元帅偏将副将要紧吗?还不是要听人家父子的?丝毫也没有违背朝廷的命令,却果然可以封军职了!

此刻,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惊天动地!景迟封将军,其余人就可以晋升,那么长久以来被封闭的道路就打开了!为了什么去拼命?现在有了个理由了!

定西男儿缺乏武力吗?不!定西一向的风俗使得勇者辈出,他们缺乏的是动力,是士气!能打败贺兰缺那样的人吗?不一定,敢去打吗?肯定敢!

现在,景大哥,我跟你说接下来的话。赖三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景将军!你听好了!我要你平安归来!你一定得答应我!”

“是!”这次轮到景迟热泪盈眶无法控制。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越家的列祖列宗,天地各处神仙小鬼!大家一起保佑我这些弟兄!”赖三扯着脖子高声喊道:“你们此去,所有神佛保佑,大家定能平安无事,金枪不倒!”

说到前面,大家还跟着他雄壮的应声,说到最后一句,台下众人不免齐齐一愣,只有通杀营那边一干众人顿了一下,便开始哄堂大笑:跟着高叫:“好,我们此去,必能金枪不倒!”

哄笑声迅速传遍天地之间,大家都一起大笑:“郡公说了,我们此去,金枪不倒!”

赖三在台上满脸通红,道:“口误口误,我其实想说金刚不坏。”

士气如虹是什么意思,看景迟带着军队出发就完完全全能感受到了,本来死气沉沉的队伍,现在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使得整支队伍无法逼视,那锋芒被天空飞鸟感受到了,还没等队伍到来便远远避了开去,奔流的河水中冰凌撞击,夹岸的树木中风吹林动,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在壮我军魂!

这一支军队是全部骑兵队,奔赴邺城两三千里路,预计的行军时间也不过五天!

从现在到景迟带兵与蛮族遭遇战之前的时间,就是留给赖三招兵整军的时间。

“太傅,你五六天来召集的新兵共有多少人?”赖三问陈定雷。

“有一万五千人了。”提起这个陈定雷就发愁。

“那么少?”赖三惊讶:“是不是大家都还不知道呢?那再有多少天可以出发?十天够吗?”

“郡公,不是那样计算的!”陈定雷无奈道。

泾州人口不过二十多万,单单从这一地要征兵十万根本不可能,必须将泾州以南以东几个地区的青壮全部列入征兵范围。前面一万五千可以在五六天内征集是因为离得近,后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算下来,别说十天,有一个月能征集齐备就不错了。

“多出钱!”赖三咬牙道:“多出钱就可以了!太傅你相信我,只要出到二十两银子,周围多远的人都会星夜赶来,我就遇到过一次,大家都饿的要命,听说河谭府有舍米,后来知道是谣传,但是那人漫山遍野的往河谭赶过去,什么也不顾了,利益最是快,别的都比不上,七叔和我说过,人长了两条腿,马长了四条腿,钱长了八条腿!你若是给二十两银子,多远的人都会星夜赶来!”

“二、二十两?”陈定雷舌头打了一个结似的,“一个士兵一年的饷银才是二两。”

“这不情况特殊吗?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人,而人需要钱!”

“可是郡公!”陈定雷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没有钱!”

“没有钱?”赖三瞪大了眼睛。

“是,原本财政就很困难,郡主要出征我不同意便是因为筹款困难,但是郡主理由也很充分,老臣只能多方筹措,很勉强才凑够这一次郡主出征所需的物资。这还是因为郡主需要的大半是物资,泾州多年未打仗了,储备的物资够多,不需要用现银去买的缘故。不瞒您说,新兵十万募集上来之后,我们根本没有钱去装备这批新军,甲胄、武器、箭支都是不全的,粮草也只能提供十日,其余都需要沿途筹措。郡公你说一个士兵给二十两银子,那么十万个士兵需要两百万的银两,这笔钱若是放在以前,并不能说是大的不得了的数字,但放在眼下,可就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了。”

“可是……可是……”赖三吃吃道:“那你和景大哥最初筹备要征兵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自然是考虑过的。”陈定雷道:“这也是景将军主张新兵留在宕州的原因,新兵没有战斗力,不指望他们打仗,只希望他们把通道堵上,不让蛮族可以增兵,那么就算装备少了些也不大要紧。但是这钱可实实在在拿不出!如果老臣能拿得出,当初郡主就不会去弘仁寺想讨要那尊金佛了!”

“金佛?”赖三眼睛一亮。对了,那佛像他见过,用掉了三十九万九千九百两黄金,因为当时大兴朝上下都兴佛,寺庙多装饰黄金、人们也喜爱用黄金做各种饰品,导致黄金短缺金价腾贵,当时的金银比例已经维持二十比一很长时间了,近四十万两黄金就是将近八百万两白银!富富有余的够用了!

陈定雷见了他的表情立即摇头,道:“郡公,郡主已经下令,不许再去滋扰自缘大师。何况自缘大师乃是百家生佛,深受民众敬仰,我们若是拿了他的东西,只怕还没走出泾州城,人心就散了。那样你即便带着十万人,即便给他们装备了最好的盔甲兵器又有什么用处?此事万万不可!”

赖三垂下头来,的确,他不觉得自己比越天意更聪明,也不觉得自己比越天意更加果断。她也很想拿这笔钱,但是既然她没有拿,自然是衡量之后的结果,自己最好也放弃这个念头。

但是像陈定雷说的都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按部就班强征,人什么时候能到位?而且各种装备都不足够,万一景迟那边需要支援,他们能起什么作用?粮草沿途征集,要是一旦征集不及时,那不是全军溃败?只有一个万一还可以碰碰运气,这到处都是万一的全指望运气,那人品也太好了吧?陈定雷和景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碰运气,他眼下反正不能出发,等着征兵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总要尽可能为自己争取一点胜利的机会来。

于是郡公开始了挨个城内官员富户去上门做客死皮赖脸借钱的日子,什么他都要,就是面子不要,只要别人肯借肯给,多少吃些闷气他毫不在乎。几天下来夜以继日,非常勤劳,还真收集了不少银子物资,但这个数目对棚户区的居民可能是个天大的数字,对所需的银两来说还是杯水车薪。赖三有一股子韧劲,不放弃,继续来!现在他看到黄白之物眼珠子都是红的。

弘仁寺招待客人暂住的静园内,几个长相富态的人正在散步。这时院外又一个胖子匆匆走进来。

“咦?黄员外,你也来弘仁寺了。”一个人迎上去打招呼。

“呵呵,李员外不也来了吗?你这是来礼佛的?”黄姓员外皮笑肉不笑的道。

“行了行了,你们一见面就斗嘴。”另一个人上来劝解:“大家都是来躲清静的,凑合凑合过几天那郡公也该走了。”

“你给他要去了多少钱?”

“也不知哪门子的郡公,就跟草把子似得,叮住就不松口,我只能舍了他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

“我不比陈兄家大业大,给了五百两,还有一仓的糙米。”

“五百两?可是李兄,上次你去花船包船,唱曲的姐儿赏银就是五百两啊,这里数你家大业大,还和我来比?”

“嘿嘿,我给姐儿,她唱曲儿给我听,还他娘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给那贼眉鼠眼的郡公,有个屁用?”

“要我说,咱们其实还是应该捐出来一些财物来,保家卫国的事情,若是没有人打仗,真给那个蛮子攻破泾州,那咱们万贯家财可都便宜了蛮子了。还不如舍他一成半成,那郡公不是说了是借的,还会还的吗?我看他十分客气,说话也上道儿,不像会赖账的样子。即便给他赖账了,人家堂堂郡公开口,舍去万两银子我也是乐意的,总比真叫蛮子进城,抢个干净的强。”

“刘兄说的原也有道理,只是我若真的舍了财,露了底细,被他惦记上了可如何是好?”

“就是,要说给他些原也应当,只是万一被他惦记上了,却哪里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可以的?岂不闻破家的府尹、灭门的知县!他可是郡公,小钱能看在眼里吗?”

“那要是万一……”

“哪会有什么万一,蛮子而已!我就不信他们能翻过天去!”

“还是万兄机灵,早早就避进来,让他根本找不着,他总不能追到寺庙来要钱吧?”

“那可说不定,来的都是施主,化些缘来吧!哈哈哈哈……”

“师傅,这些人非常可恶!”静园外面,照顾自缘起居的小沙弥如慧给自缘添上一杯茶,道:“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住了好些日子还不走。”

自缘温和的道:“来有来的道理,走有走的理由,你为什么嫌他们可恶呢?”

小和尚道:“他们整天说一个郡公的坏话,说郡公和他们要钱了,可他们自己满嘴里谈的都是钱,看人的眼神也非常讨厌。”

“哦,一切皆有因果,你听了这么多天,觉得那郡公如何?”

小和尚道:“虽然没有见过,但好歹他只找有钱的人去借钱,没去找贫民硬要,也并没有动强,不然我看这些人还能躲进来说三道四吗?”

自缘微微一笑,点头道:“你也这样看。”

见师傅对他讨论别人的八卦并没有阻止,小和尚胆子大了,道:“师傅,我还听说在前些日子景迟将军出征的时候,说到不愿活着回来,那郡公当场流泪了呢!他是好人!”

“人没有好坏,缘法到了,谁都可以是好人。”自缘笑着摸了摸他的肩头,道:“好了,不说别人,眼下大殿之中有人礼佛吗?”

小和尚点点头,“是的,师傅。”他不禁有些奇怪,弘仁寺的大殿由于供奉了那一尊大金佛的缘故,什么时候都有大量香客,只有晚上庙门关闭,才会安静下来,现在是下午,人还不少呢。师傅对此应该清清楚楚才对,为什么要问呢?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他乖巧的道:“师傅,那是不是今天要早些关闭庙门?”

自缘微微笑着,道:“不用了,与其给人传的变了样,不如让人亲眼看着这其中的缘故。”

“师傅,什么事?”小和尚好奇的问。

“哦,为师需要一些银钱,准备从我佛处借一些来。”

从我佛处借?小和尚一头雾水,但是眼看自缘已经缓步走出,他也急忙跟了上去。

自缘走到大殿时,好些香客见了他都充满惊喜。任何一个寺庙的住持都并不经常能见到,尤其是自缘这么大名头,几乎整个大兴朝的人都从四面八方走过来想见他一见,他在庙里露面的机会就更加少了。今天能见到他,大家都喜出望外,有些特别信奉和虔诚的人,直接拜倒在地,口称菩萨不止。

自缘躬身还礼,越过这些人,走到佛像面前,抬头仰望着那尊金色大佛,口中喃喃诵经。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自缘低沉清越的声音源源不断。信徒们听的如同天语纶音,不过是普通的经文,似乎从他嘴里诵读出来,便带了仙气一般,大家全都听的如醉如痴,好些人不免心中暗想,果然是活菩萨,这水平就是高啊!今天能见到他,回去之后,可大有面子!

正想着,自缘一片经文诵完,转回头,微笑着对身边的小和尚道:“如慧,给我拿一把斧子来。”

斧子?众人不免疑惑,不知活菩萨准备做什么,更是安静无比,一双双眼睛瞪得老大。

小和尚如慧答应一声,小跑出了殿门,过了不一会便拿着一把大斧子出来了,叫道:“师傅,斧子拿来了,您要做什么,如慧帮你做吧。”

自缘微笑道:“金子不容易破开,你力气小,还是我自己来吧。”

金子?如慧正在惊奇,只见自缘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深施一礼,口中佔了一谒,道:“佛是西天佛,铜乃本地铜,请佛西天去,救我一时穷!”

众人正在仔细思量这首佛偈的含义,却见自缘高举斧头,抡圆了对着佛像劈了过去!

“咚——”一声悠长的闷响,如同敲锣!盘坐的佛像肚子处顿时凹进去一大块!

所有的人全部目瞪口呆,惊骇莫名的看着自缘。

“金子确实不好破!”自缘低声道,然后又一次抡圆了斧子,对着刚刚的凹痕狠狠劈了下去。佛像又挨了一下狠得,变形更加严重,上半身探下来,头低下去似乎在看这个给了自己两斧子的人。

第三下狠狠劈到同一个地方,才终于劈开了一条缝隙,这尊金佛共用掉了三十九万九千九百两黄金,是空心的,约两根手指厚薄。从劈开的裂缝中可以看到,不但佛像外面精致无比,就算看不见的内部,工匠也将它制造的光滑精致,便是不看铸造材料,光这手工,也是难得的精品。

自缘微微摇头,要是不这么大就好了,不这么大,小的直接拿去卖掉,应该比黄金更加值钱。可惜这个太大了,不可能卖给任何人,短时间内更加无处出手,只能看成是黄金了。

他劈到了第三下,惊呆了的众人才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哗然,小和尚如慧带着哭腔惊道:“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有个香客大胆的问道:“住持大师,您……您这是……该不会是,着魔了吧?”

“阿弥陀佛。”自缘道:“出自定西,归于定西,我佛无处不在,何必定有金身?”说罢又是一斧子!

“师傅!”如慧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哭道:“师傅,你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砍坏佛像?这是我们弘仁寺的大佛啊!是我们的大佛啊!”

自缘叹道:“都是贫僧的错,一尊金佛困了我十九年,也将你们锁住了十九年。我游历天下,看到定西这里蛮族备受压迫,苦不堪言,因此立下宏源,在此停留讲经说法,也整整一十九年了!结果丝毫也没有用处!可叹我今天才看透。这金身佛像,不应该存在于世,就让它去该去的去处吧!”

“有人送金子给我?”赖三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是。”陈定雷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就在昨天,郡公筹款情况不理想,已经狗急跳墙……哦,算破釜沉舟吧。决定今天一早就带着兵去硬借了!路线都安排好了,士兵马上就可以集合,他也正准备出发去抢……哦,借去了。

然后呢,弘仁寺的和尚和信徒,抬着金佛的碎块,走过泾州大街小巷,特地来为郡公送军资来了。

那声势!那影响!那气派!跟开春打春牛的时候一样,整个泾州城里只要还能喘气的都出来跟着一边走一边看来了!

一路上不管有谁去问,自缘大师的回答都是:“这是郡公的缘法!他种了善因当结善果!”

自缘大师说出这番话来,价值根本不是一座金佛可以衡量的!要知道他的声望在定西一众信徒心中那就是佛!

赖三的钱是他送来的和从别的地方得来的效果大不相同!不光是钱的问题解决了,人望信心忠诚等等……全部一股脑解决了!

之前陈定雷征兵是强征,符合条件的人名字由里正报上来,限两日内报到!那天之后便不需要强征了,自缘大师肯定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了!前面一万五千人用了五六天招募,后面剩余人数七日之内便招募齐了,却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过来,不收人了便有很更多人将各类可能用得到的物资源源不断送过来,真是人财两得毫不费力!这是后几天的事情,且说当时,赖三看到一溜烟的人,手里皆捧着散碎黄金来到他面前,将黄金不断放下,远远望不到边,那场面太震撼了,让他彻底晕菜!

“我什么时候种的善因?”等赖三见到走在队伍后面的自缘,喜不自胜之余,也实在忍不住,终于偷偷问了起来,别说善因,自缘只要晚来半天,他就露出恶棍嘴脸了。

“郡公,你曾经要将灾民迁入王府照顾,可有此事?”

“这……想是这么想来着,我就想着王府大的瘆人,到处都缺人手,医生还都是最好的。灾民住一段时间,好了就回去,没活干的也可以就近找个活计……”

“郡公仁心。”自缘合十施礼。

赖三赶紧还礼,不好意思的道:“可没成,天意不乐意,为这我们还吵架吵得……呵呵,大师,你也知道,上次我到庙里都和别人合八字了。都想着这样太没意思,不如算了得了!”

“那为什么后来没有算了?”自缘微笑着问。

赖三有点不好意思,却也道:“心里老难受,跟没命了似的,我发现不成,算了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实在……呵呵,大师,跟你说这事挺奇怪的,不过我是真舍不得她,也没想别的,就这么点小心思。”

“是啊,郡公视郡主如同性命,却也肯为了灾民与她争吵到决裂的地步,郡公之心怎么不仁?”

“那也只是说说,怎么当得起大师你这么多钱,我是在不好意思,这……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师,你、你需什么尽管讲来,我要是能办到的拼了命也为你办到!”

自缘微微一笑。“请问郡公,你为灾民争吵时,可曾经想过要灾民回报?”

赖三摇头,他怎么可能为了回报?那些灾民能回报的东西会比越天意给他的更多吗?

“出自本心,不求回报。郡公种下善根,结出今日善果丝毫也不奇怪,贫僧半生禅修,却还是郡公让我认清了这个道理。”

他曾经想用金佛和越天意换她善待蛮族的承诺,被越天意拒绝了,他没有先种下善根,只守着金佛要别人答应他一个条件才放手,没有时间,一颗种子怎么长成大树?没有善心,和那些在后院功利的员外哪有区别?

“从今以后,贫僧只做贫僧认为该做的事情,广种善因绝不问果!这便是我修行的法门。”自缘说罢,合十一礼,转身便走。

小和尚快步跟上,无数信徒也跟着他走,走了一条街,只听他惊道:“师傅,这不是回庙里的路!”

“哪里有庙?要庙何用?”自缘淡淡的回答,头也不回继续前行,渐渐越行越远了。那些信徒越跟越是心中没底,走的实在远了,也就越来越多的人站住脚步,不会继续跟随下去了。

有钱好办事,赖三现在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原本计划中的携带十日物资,其余沿途就地供给,如今全部变成了随身携带。原本计划中十万士兵只设五千骑兵,其余全部是步兵,因为骑兵的消耗远远大于步兵,但现在咱不是有钱了吗?陈定雷和景廷一合计,骑兵加到了四万!其余各种装备全都往富裕里预备。盔甲兵器更加选用精良的材料。

这可是相当于定西全境几年赋税的一笔巨款!打着滚花都够了!

征兵也顺利的异乎寻常。弘仁寺的大菩萨支持的事情,在定西就没有多少人会不支持!

钱和人都迅速到位,按理说就应该出发了。可是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问题出现了——道路不通!

被赖三那张开过光的乌鸦嘴说中了,钱果然比什么都快,比什么都管用!由于他们开出的价码高。大量物资短时间内涌入泾州,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将他们放消息收购的牛皮、战马、铠甲、军粮、草料……运过来。就算没有开在收购单子里的,只要商人们能想到的也都一一送来,总之一切备战需要用到的东西,短时间内便将泾州差点挤爆了,泾州通往任何方向的道路一律被各种运货的车马塞满,昼夜行进绝无间隙,彼时泾州只能进不能出,别说十万大军,便是一两个人此时想走出泾州都困难。

陈定雷宣布已经采购完毕也没有用,大家都想着十万大军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总还可以碰碰机会吧?

直到出动军队清理,道路才逐渐打通,不过这一耽搁,时间可就晚了。

出不去,军队已经召集齐了,总不能白白等着,那样的话会泄了士气,于是景廷老将军便将自己多年来的真正心血,用于练兵哪一部分拿出来,开始训练这支新军。

新军的好处就是,他们是一张白纸,告诉他们什么就是什么。景廷的练兵方法以及排兵布阵的方法都和以往军中固有的模式不同,如果换成老兵,恐怕多费十倍功夫,也很难将这些全新的东西灌输进去,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们征集新军倒是正合适。

这些事情赖三都帮不上身忙,但是他听话,景廷让他身先士卒的训练,他毫无怨言,在任何一个军队里若是有个这样身份的人就在身边和士兵一同训练,都不可能有人偷懒,所以训练成果远比景廷预料的要好,等道路打通,他们终于可以出发时,原本一脸懵懂的新兵已经隐隐露出彪悍的气息。

景迟出发后一共用了近二十天时间,这支新军终于也一切就绪,可以出发了。

十万大军开拔是什么景象?大地微微颤动,蹄声得得如雷,队伍首尾绵延数十里,骑兵在前后护航,金鼓声不断响起,传递消息管理队形,一面面旗帜在仍旧寒冷的春风中烈烈飞翔,一支支刀枪举起,如同钢铁丛林。

赖三骑着穆延陵送他的那匹带着青色半点的骏马走在正中,亲军护卫在他前后左右保持着一致的步调随护。便是他也显得英武非常。

所有的士卒都是崭新的皮质轻甲,景廷设定的行军队形最前边的是长矛队,每人身负五枝投掷用的长矛,更多的长矛在辎重营中。这种长矛杆是用韧性很强的竹子做成,比人略长,重心设在前端,前粗后细,最前端有一个锋利的铁制矛头。若是步行投掷,约能掷出四五十步远,若是骑着马利用马匹的冲力投掷,则足可以投出一百二十步左右,力量巨大,铠甲也难以抵挡、战马也会一下被刺穿,几乎可称无坚不摧的利器。

战马若是中了长矛轰然倒下,后面的骑兵就会被阻住道路,尤其是一百二十步的路程是冲刺的距离,马匹在这个位置受阻影响很大,严重抵消蛮族的骑兵优势。

紧接着是机巧队,这是景廷首创的,掌管鸣镝、火油、绊马索、拒马路障,负责校准距离方位和测试风向等一切对后面作战会产生影响的因素。专门有射术最好的弓手队保护他们。随后是刀盾队、之后是重棒队,重棒队又是景廷独创,骑在马上用很重的棒子袭击敌人,很适合训练不够充分机巧不好的新兵。战场上被这种重棒扫一下,不管中了哪里基本就会失去战斗力,根本不需要招式和瞄准。

接下来是弓箭队,排在最后的是弩手,弩箭不是弓箭,是需要通过弩机射出的,这些弓弩是真正的硬弩,需要借助脚力或者腰力撑开弓弦,可以将利箭射出五六百步,贯穿护甲。

只不过这些兵种联系起来的旗号金鼓信号特别多,为此传令兵专门训练了很长时间。

这是行军的时候,停下来的时候景廷又安排了无数高高低低的工具和车辆。能迅速组装成一些形状奇怪的建筑物,和不同兵种配合,形成一道立体的防线,可以观察、隐蔽、机动、进攻、接应、制高和高指挥。如同一座严密防备的城池或者军寨。景廷称之为‘行寨!’

行寨组装起来的时候严重影响行军速度,所以行军时是拆散了带着的,景廷说等到了宕州遭遇敌人之后,行寨便要完全处于戒备状态,以确保防卫安全。

行寨有什么用赖三暂时没有看出来。不过行军中兵种的分配和位置有什么用,他可是在第一次与蛮族相遇时就发现了。

蛮族还是用的惯用战术,用最精锐的轻骑冲开阵型,后面跟着掩杀。然而这一次对方的轻骑猛扑过来时,最远程的弓弩率先开动。蛮族人惊讶的发现眼睛看到的汉军还没有行动,但在对面最前面汉军的背后,天空中突然冒出急如飓风般的利箭,当最前面几百人中箭受阻后,一排排重标枪又投掷过来。与此同时机巧队测好了距离角度,紧跟着便是弓箭齐出、短时间内就让蛮族前锋死伤惨重,景廷形容中,近战时杀伤力最大的重棒队甚至还没有机会出动,这第一场遭遇战就顺顺利利的赢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留下很多让人看了热血沸腾战役的都不是真正好的统帅。就是因为,真正的统帅不会去打硬仗。他们总是用尽一切方法使自己在每个细节上处于优势,那么到了真正接战的时候,敌人已经不硬,战役也称不上硬仗了。

这样的统帅不容易出名,但是他们没有侥幸,不占据优势的时候根本不会作战,一旦作战,基本上可以保证每战必胜。

景廷是这种类型的统帅,他一手教出来的景迟也是同样的风格,用一千人逐步去围困贺兰缺时就已经体现了他的作战风格。

这实在不适合赖三,但以他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掌握程度,通过几次战役之后也知道景廷是那种最优秀的统帅。

于是他便乖乖的,尽可能配合着,起到他身份带来的鼓舞军心士气的作用,耐着性子坐镇宕州,一边看着景廷逐渐将敌军的据点拔除,将宕州逐渐掌握到自己手中,一边焦急的翻看军报,查找一切关于小金山目前的情况。

?

小金山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人口并不多,只有六千左右。城墙高度还可以,七丈左右。比起泾州固原那样十丈高的城墙是差了点儿,但一般的攻城云梯都只有五丈高,爬不上城头。

只可惜城墙比较简陋,只有城门左近一千步是青砖的,其他是黄土夯成的城墙。若是有大型的投石器打上一阵子,土墙就有可能塌陷。

越天意和正郭平潮一前一后沿着城墙慢慢走,研究一下城墙有没有能加固的地方。

“助守的人选好了吗?”越天意回头问。

郭平潮上前一步,道:“选好了,共选了八百人,交予张梁做个简单训练,暂时还让他们做些拆屋子的工作收集砖石梁木等物,必要时再拉上城头,以便能协同我军作战。”

“嗯,我们不管需要不需要,也要让百姓参与进来,有守土有责的意识才好。不过城防的事情并不能指望他们,还得靠我们自己。”

“是。我已经命轻骑队的小兵卫詹青率一哨精锐甲卒、重骑队的李大同率三百精骑在城中预备机动,随时联络各处的情况。”

“军需呢?”

“箭支是足够的,弓弩方面,神威弩三架!撅张弩三十张,腰张弩五十张,手弩一万五千张,长弓五万张,短弓十万张。”

越天意一笑,她是运送物资来的,八千士兵带了好几倍的物资,倒是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擂石滚木这类东西不可能随军携带,可偏偏小金山就是靠山的,石头绝对不缺,越天意还担心破山积石速度不够,命人拆了些老旧的房屋庙宇,凑齐了一大堆的城防物品,加上粮草充足,别说现在才被围困不到十天,看着架势,就是围困半年日子也能过。

“郡主,物资还好说,只是小金山的城墙不够结实,还得想点办法才稳妥。”

郭平潮开始的时候急的要发疯,他是护送郡主的,要是郡主出了事,他哪里能承担的起?可是十天下来,现在他也安稳了。蛮族人根本不善于攻城,云梯巢车什么也没有,和他们打野战可能有些问题,打这种守城战算不得太难。

“你有什么意见?”越天意眉心微微蹙起,这些日子以来她像是一直有心事。

郭平潮指着脚下道:“外城是来不及修了,只能在城墙内打算一二。蛮子没有投石器,这黄土夯成的墙倒也可以,只是城门比较单薄,容易被人撞开。郡主你看,我们是不是填土从里面将城门完全封堵起来?”

“如果我们实力很弱,这样做颇为有利,可若是封死城门,便将自己也封死在城内了,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越天意一边说一边思索。

郭平潮心道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弱?难道郡主还想主动出击?外面的蛮族人营帐都看不到边,人数一定是比自己这一方多的,他能心平气和的想守城的办法已经觉得自己挺临危不惧的了,没想到这位郡主的志向更大,已经开始想着主动出击了。

越天意说完话半天没听到身边有人回答,转眼一看郭平潮的脸色,不禁一笑,道:“郭守备,我只是说一个可能性,并不会贸然出击。军事上的事情还是由你做主,我只是提一点我的看法。”

“是,听凭郡主吩咐。”郭平潮心放下一半,脸色和缓了不少。

“我们十天来也和蛮族打了三四场了,你觉得,蛮族人作战是不是和以往不同?”

“是!差的很远,似乎他们在保存实力,可是他们明明实力比我们要强,正是应该强攻的时候,这……感觉上……”

“不是贺兰缺的风格?”越天意问道。

郭平潮立即点头,这的确不是和他交过手的那位杀神的作战风格。蛮族人仍旧可以算晓勇,但已经回归正常人类的水平,比起贺兰缺那让人绝望的战斗力和锐气,已经天差地别。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越天意问道。

“会不会贺兰缺被别人牵制,围困我们的蛮族是由其他人率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贺兰缺会把什么事看的比围困我更重要?会不会是用我们做诱饵,引得我定西军队来援助,然后他守在什么地方,一支一支的去吃掉我们的援军?”越天意问。

“这似乎很有可能。”郭平潮略一想想,就脸色发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安全暂时倒是不需要担心,但是等把援军收拾的差不多,那回过头来只需一口就能吃掉他们。

“我还有一个想法。”越天意似乎是犹豫一下,才道:“郭守备,你说,贺兰缺会不会没带过几万的人?无法协调他们之间的安排?”

“这……”郭平潮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眼睛瞪得溜圆。

越天意一笑道:“郭守备,你是从军十几年的人了,带着三万人的泾州营也已经七年,也许你不觉得带几万人有多困难。但是我上一次带着几万人连夜奔赴邹县,不过走了半夜的路程,便搞得一团混乱,命令无法及时传达,队伍速度忽快忽慢,不是前队挡了后队,便是后队跟不上前队。我这只是行军而已,还没有打仗,便只能走上十里路便停下来整顿一次。弄得我头大如斗!回来之后,我便好好将景迟祖父所写的《行军纪要》看了一番,收获匪浅。我看有关贺兰缺的资料,他最多的时候身边也只有两千人,而且还是对骑兵最有利的奔袭,如今给他几万人,他会不会也和我当初一样,无法协调了呢?”

郭平潮闭嘴了,他突然发现,虽然每个人都长脑袋,但是有些人的脑子和别人就是不一样!越家这位小郡主可是阴死了穆延陵的人物,他最初还觉得在军事上自己总会比小郡主知道的多,眼下看来,他知道的多可能没错,但是他知道的都是死的,人家想的可是活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困守对我们都不像看上去那么有利。所以,我还是希望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刺激他们一下!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做些准备。”

“郭守备,你看这样是否可行。”越天意指着下面道:“在三座城门内侧,不用土封,而是各砌一座横着的青砖厚墙,封住进城的街道,要这个形状……”她回头道:“拿纸笔上来。”一个小校连忙小跑下了城墙,不一会便拿来了笔墨。

越天意思索良久,才动笔画起来。郭平潮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等着,金山府的令尹胡远程得到消息,也小心翼翼的踏上城头在一旁观看。只见越天意画了一道平行于城门的墙,紧挨城门处有五丈多宽窄,可以容七匹马并行。但是这堵墙向两边逐渐收窄,到尾端已经只能容两匹马并行了。

“就这样你们看行不行?假使城门从外面给撞破,有这面墙挡着,敌兵也无法很快的涌进来。我们的马要出去,路越走越宽,他们冲进来则越来越窄,前面还可以……”她低声指点着一些细微小节。

“可是郡主,按照你的想法,这堵墙不能被蛮子看到,可我们还要出城试探,城门打开,蛮子怎么会看不到这堵墙?”

“要不将城门开小一些?”令尹胡远程建议。

郭平潮看了他一眼,道:“胡大人,出城的骑兵贵在速度,滋扰这种事要快去快回,城门只开一条小缝,什么时候队伍才能出的去?再者说出去之后还要回来,难道等骑兵回城,后面有人追击也只开一道细缝不让他们顺利进来?”

“那……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来进行了?”胡远程皱起眉头。他原本就不懂军事上的事情,主意又是郡主想出来的,郭平潮反驳了他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郡主,郡主!”郭平潮见到越天意突然发呆,不禁接连叫了她两声,郡主原本是队伍中必须重点保护的对象,但自突发状况被围困以来,她慢慢变成了大家精神上的支点。

这样的大事,但是越天意的神情混若无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见一点惊慌或者愤怒,想办法的时候也是平静安宁。看了她就给人心安的感觉,不然郭平潮也不能从容布置。那是自然,这件事对于经历了固原之变的越天意来说算得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为这个场面就惊慌失措?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郭平潮看见她像这样走神发呆还是第一次,并且她眉间蹙起,咬住下唇,眉目间虽然隐藏很深,却是痛苦之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郡主?”郭平潮见到越天意已经回头看他,才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就暂时不筑城墙,等试探几次之后……”

“来不及!”越天意摇头,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想着,这种骗人的事,有一个人最有办法,如果是他在这儿,会怎么做?”

郭平潮立刻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当然也知道这人他不能提,马上闭嘴不出声,一旁胡远程看到他的样子也就马上明白这是个不能提的人,虽然好奇,却也立马缄口。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能解决……”越天意低声道。

贺兰缺下马来,哈出一口气来。天气真的暖和了,前几天哈气还是一股白烟,现在已经看不到。

小有在一旁接过马缰绳,帮他拴在树上,他一直低着头,情绪看着有些低落。

“他们又闹了?”贺兰缺见他这样,便问道。

“阿兄!”小有张张嘴想忍一下,却还是忍不住,“每天都有人来抱怨!金环族的那吉说他们分的帐篷少了,住在野外好不辛苦,问为什么给百结族的帐篷衣服都比他们多?可是百结族的安立阳也来抱怨,说河谭之战得来的好东西都给了金环族,他们只能有些残汤剩饭,说……说白蛮的少族长不公平!”

贺兰缺眉梢一挑:“都说别人的好,那就给他们两族把东西换过来!谁觉得吃了亏就自己去抢!”

“好!”小有答应一声,高兴的跳着走了。他根本不是处理后勤的材料,实际上贺兰缺身边也根本没有这一类的人才,抢到东西立即就分了才是传统,可人多了东西却不足够均分,这时候需要计算战功衡量需求之类,汉人军中有专门的人员核算这类事情,可蛮族哪里会细分到这个程度?只要需要两个部落协同作战,就立即遇到战利品分配的问题!这些天小有气闷无比,他觉得就应该这样,谁觉得东西不够就自己去抢!找他说个什么劲儿?

小有走了,贺兰缺脸色也一直阴沉,他是真的没有想过,几万人竟然不如两千人更有用!

原本设想中,他要带着蛮族人打破汉人对他们百年的欺压,要带着蛮族人报这百年来的深仇大恨!就是要召集人手将这汉人的江山打个稀烂,将族人所受的苦难十倍报偿给仇人,别的想法没有。

他是觉得每一个蛮族人都是朋友伙伴,都是跟着他一条心共进退的兄弟手足,所以他欢迎每一个来加入他的蛮族。并且还曾经让人去寨子里描绘他想象中的美好未来。他的声望和以往的战绩,汉人的压榨,使得蛮族人很多都动心了。

薛据适时找上门来,愿意给他方便以消弱越家的势力,打算以邺城为界,与泾州南北分割自治。贺兰缺已经有了和穆延陵合作的经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非常喜欢看到汉人自己内部之间的勾心斗角,这让他哪怕衣衫褴褛手持木弓,也有一种种族的优越感。我们族人不会像你们汉人这样愚蠢、贪婪!我们族人是坚强的、不屈的!以前两千人就可以攻破固原,这一次他就尽可能多的召集伙伴,最好把每一个蛮族战士都号召起来!他更有信心打烂汉人的江山!

可事实和他想的大相径庭!他的美好未来描述的太早了,并且贺兰缺心中构建的理想世界非常单薄,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那种,打仗之后安居乐业,一切都是理想中最好的样子,什么麻烦和矛盾都没有,那根本不是人类社会可能的意识形态,动物界都不可能这么单纯。

因为没有到来,想象中的美好就给夸大了无数倍,蛮族人抱有的期望太高,现实却落差很大。而且贺兰缺觉得只有汉人才会愚蠢贪婪那也错了,蛮族人一直以来非常的穷,任何物资都很匮乏,分到手中的东西只有一点点的时候看不出来,打仗也战斗的非常英勇!没有让贺兰缺发觉这些人和他那两千手足有多么大的差别,但势如破竹般接连攻破了河谭全境和会宁的四个州府之后,问题就来了。

这几场轻松的仗抢到了对于蛮族来说足矣让他们眼花缭乱的那么多的东西,孟子早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物资少,大家都拥有很少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不公平,但是东西多了,分配不均那就是大问题了,可怜贺兰缺即便英勇盖世,让他做统筹协调工作却还不如一个军需处的小吏能干。

他只当自己不截留,谁打下来的就分给谁那就成了,怎么会有问题?可实际上怎么会没有问题?那么多人,谁先上战场?哪个州府好打东西多?你派谁做前锋谁去打后阵?还有,小金山这里为什么一定要留着人围困?你解释是想用郡主钓鱼,引得援军源源不断过来钻进你的陷阱,可是援军源源不断钻进来又有什么好处?哪里比得上去北边再打一个哪怕一个县城也好,一个县城的粮仓里就有那么多的粮食,大户人家里就有那么多的金银!而且打下来还是那么轻易!

贺兰缺遇到这类的问题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恶劣,这边的事情刚采取了粗暴的处理手段,马上就又有人过来报信,驻守河谭的黑蛮族又有问题了,贺兰缺顾不上吃饭,骑上马就匆匆走了。

就在他走了刚两个时辰之后,这边就出事了,贺兰缺粗暴蛮横的说出‘谁抢到手就归谁’的话来,致使金环族的那吉一怒之下,带着族人对金山发起了一轮猛烈攻击,目的原本只是泄愤,金山很难打下来,发泄了之后他也打算走的,可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的走。

“蛮子似乎要后撤!”郭平潮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城外,刚刚一队蛮族人来攻城被打退了,不过从后退的景象看这队蛮子准备不算充分,他觉得有机会可以出城去咬一下,和越天意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派出一队重骑兵,果然发现这支蛮族的战斗力并不比泾州营的精兵重骑强到哪里去。

“能不能将他们拖回来一点儿,看看那边的反应?”越天意问,她需要战场上的种种迹象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可以,我们做不敌后撤姿式,便能诱他们出手。”郭平潮说着便使人使用旗帜和金鼓传令。

定西正规军可以做到便是在战场上也可以有多种办法将主好帅的军令传达下去,这一点蛮族人就绝对比不了,他们没有脱离部落争斗,也就没有机会去发展这么复杂的军事细节。他们最多在出动前说两句分工情况,开打之后那就各打各的了,有时候反而会挡住自己人的路。所以任何人事前担心的要死的蛮族人大量聚集这种事,实则并没有那么可怕。越天意根据自己的经验一下便料中了别人都没想到的事情!能统帅两千人直如杀神的贺兰缺,根本没有能力统帅几万人!便是贺兰缺自己都没想到!一匹骏马长着四条腿可以驰骋天下,长了一百条腿反而寸步难行!

“小心些。”越天意嘱咐道。

“是,我已经下令詹青率所部掩护,即便将敌人引回来,也会将这路敌骑硬扛住,不让他们靠近城池。”

“要是抵挡不住,你就让詹青从右翼散开,我们在东城门接应他回来,神威弩撅张弩都还没用过呢,没有必要硬拼……”越天意望着下面的人数和路线说道,不想给武将太大的压力,以为她知道有她看着,这些士兵的士气充足,但是将领的压力都很大。

郭平潮点点头,但是他知道神威弩虽然厉害,但遇上骑兵冲锋,顶多来得及发两箭三箭,真正可以依仗的还是腰张弩和手弩。事情还没有发生,他也不去指出郡主可能存在的错误那么不会来事,而是自己命人提高戒备,将可能的情况都准备了一番。

拉锯了两次之后,城下的蛮族士兵果然给惹急了,领头的那个金环蛮族嗷嗷直叫,虽然听不懂他叫的是什么,但本来他攻城不利都准备退回去,现在被城内骑兵追着骚扰了一下,等再打回来的时候骑兵又撤退,等他们再退那些可恶的汉人又过来追着他们打,金环族的那吉受不了了,命部族强攻。这样一来,就追到离城门较近的地方了。

蛮族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强悍,真的拼命起来,泾州营这边立即便有不支之势,这出动的还是泾州营精锐重骑兵。

“可以了,让詹青后撤吧。神威弩预备。”郭平潮看了一会儿,传下令去,金鼓声中,詹青率众队形一变,向东城门退去。蛮族士兵刚刚打出点样子,不肯放松,在那吉的鼓励下,呼喊着追了上来。

“好骑术!”越天意双手按着城头看了一会儿,不由由衷赞叹,蛮族士兵真是天生的马背上的民族,每个人都仿佛和马儿长在一起了似得,随着马匹奔跑的韵律起起伏伏,仿佛和马儿呼吸的频率相同,这样的骑士会让马匹得到最大程度的流畅感,马儿因此可以跑得更快、反应更灵活,也可以奔跑时间更加持久。

“让詹青不要节省马力,再快一点!”

金鼓声响更加急迫,前面的泾州营重骑兵突然加速,这样的铠甲骑兵本就负重大,突然加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好在他们也不需要坚持多久,前面就是金山府的城门了。

城门大开,前队已经进入,后队也堆积到城下一时之间进不来,那吉在后面看了高声笑道:“快!趁着他们开城门,咱们冲进去!白族的少族长说了,从今往后,谁抢的东西就归谁!”

众蛮族士兵精神大振,迅速前行,奔跑是拉开的合理队形立即变得密集,等他们距离城门还有一千步左右的时候,郭平潮犹豫了一下,这是神威弩的射程,但还没有到撅张弩的射程,要不要发射呢?神威弩只有三张,虽然威力巨大但没有后续,郭平潮略一思索就决定吃一口大的,一直等到蛮族士兵大部分都接近三百步到五百步这个距离,才高喝一声,“红平黄扬绿举,放箭!”

红黄绿三面旗帜一平一扬一举的挥舞,代表分神威弩、撅张弩和腰张弩三种威力较大的弓弩,能单兵操控的手弩是由蓝色旗帜代表的。射程最远的三架神威弩准备的时间最久,红黄绿三面旗帜一动,便是这三架弩床先行射击。

三支粗如巨矛的箭支平平射了出去,蛮族人队形密集,迎面正正射中了两人,还有一支稍偏,射中了后面一名骑士的马匹。

只见中箭的两人一马同时蓬起一团血花,然后便半个身子都消失不见了。箭支余势不衰,又带到了两个人,但那只是最初,最前面的人变成血花的瞬间,后面的骑兵快速而娴熟的分作两队避开,队形并非散乱。队伍就像犁地的犁杖一般,整齐的趟开三道沟。

“好骑术!”郭平潮也忍不住赞了一句,不过神威弩只是前菜,还有更多等着呢。

那吉按照蛮族人的习惯,领军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支箭就隔着他两个人将一名士兵洞穿,导致他的吗也有些惊了,他正用力嘞缰绳控制马匹,又听着破空的呼啸声,抬头看到亮光一闪,只来得及翻身躲到马匹侧面。一支比刚刚那种长矛般的箭支短小一半,但仍然可以算得上巨箭的金属长箭就将他的马匹整个射穿了!闪着寒光的箭尖就从马肚子里穿过来,在他脸颊边闪耀,这箭头足足用了一斤上好生铁!那吉只瞄了一眼就这样判断。

比起汉人的奢侈,他们羽箭只能用竹子做箭杆,尖端包一点点铁而已,因为轻,也根本不能像汉人这样可以射出三百步的距离,蛮族人的羽箭射程是八十步到五十步!还好这样的箭支不多,若是多起来,还没等他们靠近,汉人就足矣将他们射穿了!

“冲冲冲!靠近他们就没有胆子了!”那吉红着眼睛大喊,这个是进退不得的距离,靠近些就好了!只能靠近!

蛮族人也当真有一股勇悍之气,见身边的战友纷纷中箭倒下,不但士气未衰,反而嚎叫着向前猛冲,眼看冲到了离城门一百五十步左右,猛然间羽箭像暴雨一样射了下来,他们来到手弩的射程范围了!

手弩是单兵装置,配备数量最多的,一弩可以同时发三箭,并且因为有个半自动的机扣,射程远比人手拉弓要长的多,越有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的距离都是手弩的杨威区域。不过机扣控制的东西准头自然是比不上人手控制的弓箭,手弩几乎没有什么准头可言,只靠数量取胜,专门用来对付密集队形的人员的。这要是换成贺兰缺带领一队蛮族在野外遭遇手弩,恐怕这么多手弩一点作用也不会起!但是在城下这方圆之地,可就大起作用了!

“撤!撤!”那吉眼看着金环族的士兵就像秋收的庄稼一般倒下,心疼如绞,这些可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勇士!如果是正面遭遇,什么地形他也不怕,可攻城战的前期消耗他没有经历过,这样根本连敌人的影子也摸不到就要付出这么多生命,他可实在接受不了了!

“还没有到弓箭射程!”郭平潮见蛮族人开始后退,心有不甘,忍不住击打了一下城墙。自从越天意给他要主动出击的思路之后,他的胃口大多了,以往是守住城门就要念佛,现在是杀的敌人少了都有点不过瘾了。可见人的精神士气是多么重要。

“可以投石!投石器的射程可及!”越天意目测了一下,很肯定的道。

那吉正组织士兵后撤改变队形,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物体,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楚,身边一个士兵便狠狠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将他扯得后退了一步,然后便是一枚饭碗大的圆圆石弹正正砸在他的左腿胫骨上,只听“咔嚓”一声,左腿毫无疑问的给砸断!紧接着又是无数枚石弹飞来,队伍中立刻一片人仰马翻。

那吉这时候才觉得腿上剧痛无比,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边就有一匹马被巨大的箭支定在地上,一个士兵被石头直接打中头颅,脑浆流了半边身子,早就断了气。另一个小队长被石弹砸中了胸口,一口接着一口的吐血,看着就知道活不成了。到处都是血腥凄惨的场景。金环族的这一次攻城损失十分惨重。

那吉拖着一条腿,却也只能下令快跑,撤退出投石器射程范围的过程,又是一轮毫无抵抗能力的绞杀。他们从进入神威弩的射程开始,到一百五十步手弩的射程停下后退,又到重新离开神威弩的射程脱逃,整个都在定西军的远程打击范围之内,正是每一次攻城战攻城的一方最容易出现损伤的范围,金环族这一次两千多人出动,这一个来回下来,正好折损一半!而定西军除了诱敌的重骑兵有些折损外,可谓毫发无伤!

这是小金山被围困以来,第一次将蛮族打得这么惨,定西军全体上下无不声势大振。其实这次战役的胜利和士兵的战斗力和素质关系倒不大。和蛮族人根本没有攻城的经验有关,也和城中各种守城工具非常丰富有关,完全不需要节省,尽可以用装备砸倒他们!等同于在比拼消耗,可谓赤贫的蛮族怎么可能同定西倾三省之力筹集资金装备的越天意相比?

“神弩威风!石破天惊!蛮子发愁,屁滚尿流!”城楼上汉军开始高声喊出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话语,蛮族人听的懂汉语的居多,顿时恨得牙齿发痒。

贺兰缺不在,小有暂时代替他协调各部落的士兵,赶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金环族损失惨重的样子。

尽管小有很不满那吉给他添的麻烦,但是蛮族这样的损失还是让他骤然就愤怒了。

“攻城!攻城!”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怒吼的声音。

攻城?围困的目的是吸引援军来歼灭,攻城的目的是什么?小有想起阿兄对他的再三嘱托,心中有些犹豫,如果是随随便便一口就能吃掉的目标,那么攻城便攻城,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但是眼下的小金山,和固若金汤相比也不差太多,真的努力起来,应该是可以攻破城池的,小有坚信这一点,英勇的额那期人想做的事情没有一样做不到!只要他们想!

但是那要填进去多少蛮族人的性命?那么多只适应野战的蛮族士兵去打攻城战?这样的损失值得吗?同样的人手,他都可以打开整通整个定西的大路,现在却要集中在这小小的一个府县,丢下无数生命去攻打这样一座城池,值得吗?同样的力量完全可以做更大的事情啊!

他还在犹豫,那吉已经双眼通红了,喝道:“那吉是信了你们少族长的话,才从家乡将这两千儿郎带出来的!如今我要带着他们的尸骨回去,他们家里人若是问起,仇人现在怎么样了?你要我回答,他们的仇人现在这座小城里活得好好的?仇人还好好的活着,不能报仇,便是神圣的貘兽也不会要这样痛苦的灵魂!你不敢去,我就自己去好了!”说着就要站起,但是他断了一条腿,只一动顿时便是一身大汗淋漓。

其他人也顿时一片怒吼和喧哗之声,小有根本压制不住,何况他的脾气也根本不想压制。脑袋一激动便加入了嗷嗷叫着要攻城的行列里,全然忘了阿兄的‘围而不攻’的嘱托。

贺兰缺留下他来协调全局根本就是所托非人!应付围城他协调起来都已经费劲,应付攻城则根本没有协调的想法,直接去攻就是。但是贺兰缺也没什么知人善用的本领,他还停留在用人唯亲的阶段。实实在在的讲,贺兰缺勇猛可称无敌,但胸襟气度眼光以至于能力却全都达不到成为一个君主的条件,他是楚霸王一类的人物,是猛将的材料,不应该逼着他做统帅!

既然要强攻小金山,那就只能拼消耗了。

蛮族人营地里躺着一地受伤惨重的士兵,他们倒也不愿意直接上,大家此刻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倒是拼凑出很多攻城的办法来。之后的两天里,前军派人骚扰掩护,后军开始紧急制作一些能想到减少伤亡的工具出来,工作的热火朝天。

金山府城头,汉人只是默默看着,理所当然,他们不敢出城,只能等着。

准备完毕之后,小有让大家休息了一天,到第三天晚上才出动。这一天月明星稀,光线不算强烈,但是正合适视力普遍比汉人好的蛮族士兵,围着小金山的蛮族人数共一万人,其余的蛮族分布在宕州会宁等地,封锁两边的通道,但是由于蛮族人队形散漫,住的也分散,生活习惯也和定西士兵有很大不同,所以平时判断一营地士兵人数的种种办法都有点失误,越天意这一边初步推断的蛮族人数是一万五千人左右,多估计了两成多。

这个晚上,一万人的蛮族队伍出动了一半,另外一半在山头掠阵。这是因为小金山就那么大范围,出动的人数太多了挤在门口不方便行动,也是因为仓促间看到了一个山头的所有树木,做出来的攻城工具也只有这么多,够不上一万人全上。

不过所有的蛮族人都认为这些人足够了!五千蛮族士兵,已经可以打败天神了!所以他们从上到下全都信心满满的。

这些人从四个城门向蚂蚁一样拥上来,推着方盒子一样的护罩、拿着厚门板一样的简易木盾牌,还有人干脆拿着从河谭会宁等地抢回来的上好金丝楠木棺材、还有攻城必备的利器撞木,也就是去了枝叶的整棵大树,也由十几个人抬着,慢慢向城门走来。

云梯没有预备,一是七丈高的云梯很难制作,蛮族人没有那么好的木匠,二是从云梯攻城相对危险,不如这样把自己防护住了然后直接撞开城门好些,城门开了,蛮族人相信汉人就没有其他的本事了。

城头上,越天意眯着眼睛看城下乌龟一样防护的严严实实的蛮族士兵缓慢的挪到城门附近,不露喜怒之色。

郭平潮却十分紧张,在城中怎么都好说,无论准备的多充分,如是被他们冲进来,那可实在太危险了!

“郡主,要不要放礌石?”

“放吧,意思也要意思一下。”越天意随便点点头,显得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郭平潮心里稳定了一点儿,擦擦手心的汗水,指挥部队向下投掷礌石。这一次用的不是可以投远的碗口大的石弹,而是很大一块块的大石,蛮族仓促赶工做出来的大木头盒子大部分不结实,被礌石砸上去就是一个洞,有的还干脆就损坏了。

但是木头毕竟起了缓冲的作用,礌石击中木头之后再击中人的几率大大减少,而且威力也变小了不少,蛮族又因此加快了速度,迅速向城门靠近,五千人只有几十个人运气太坏留在路上,几乎整队都蚂蚁一样贴到城门上了。

四个城门,每个城门都有一千多人,实在放不下,还是有好大一部分只能站在城外礌石能击中的范围,这些一时进不去的人狼狈的躲避着头顶巨石,不由大声催促已经到达城门的蛮族快些将门撞开!

城门永远是城防的薄弱处,特别是没有瓮城的城池,经不住那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撞木狠撞几下,蛮族人力气大的又居多,十几个人抱着巨木撞了数次之后,城门摇摇欲坠,突然一阵欢呼声从东城门传来,却是那边的城门给巨木撞破了!

头顶砰砰声顿时急促起来,礌石和锯成一段段的梁木倾泻而下,如同瀑布,伤亡一下子增大,血流一地,惨叫声不断响起,被砸中的蛮族开始成批成批的倒下,可见汉人是急了。

“快快快!”后面的蛮族不停催促前面的人,又是几声欢呼,不过相差几个呼吸的时间,四座城门就全都被撞开了。

由此可见,蛮族人开始十余日是真的不想攻城,如果他们不计伤亡的硬攻,金山府这样的城池很难抵挡。

后军好不容易等到前面的人撞开了城门,他们可以冲进城里,而不是暴露在礌石的打击范围之内,听到城门破开的声音,不等前面的空出地方便争抢着向内涌进去。

前面的人当然也想冲,可刚向前扑过去,却猛然撞到城门内加筑的那一堵厚砖墙上面。

前面的人发现那是一堵墙之后,后面的人已经涌进来将路挤得水泄不通,有人狂喊:“墙!墙!没有路了!”

可是欢呼声此刻惊天动地,只有他身边几个人才能听得见。转眼之间,外面的人就涌进来了一半左右,将城门处塞得满满登登。

蛮族人发现不对,有些机灵的就顺着墙往里面冲,有他们的带动,挤得要死的人开始飞快向两边分散,不然前面的人没出去,后面的人往里冲,光是挤就能将人都挤死!

然而这道墙却是越跑越窄的,开始的时候十几个人都还可以涌上来,慢慢就成了只能五个人跑,后来成了只能三个人并排,两个人并排……路窄原本不要紧,可是前面路窄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就很要命了!后面的人看不见,只知道身后城门外不断有人涌进来,他们无处可躲,几乎被生生挤死,向两边疏散是唯一的办法了,于是尽快的向两边跑!可是有这样心思的人很多,后面的人跟过来越来越多,前面的人不知为什么却越跑越慢!将路完全堵死了!

城外士兵要躲避城头的滚石擂木,而且也根本不知道城门里不是街道会是一堵墙,只知道拼命的往城门洞里挤,跑的最远的蛮族越跑路越窄,已经心虚停下脚步不敢快跑了,后面来不及停下的士兵和在后面还在往城门洞里挤进来的士兵推动着,就像封闭空间的波浪,一层一层推出来又只能撞在一起,叠加出更强烈的声势。

“可以了!”越天意好生沉得住气,眼看城门被攻破敌人杀气腾腾的闯进来,却一直没做声,这一刻引君入瓮,还是个口子好小的大瓮,她才点头示意自己满意了。

此刻城门下已经是一片地狱般的凄惨景象。死人谁都见过,死的这么集中这么绝望的真很少见。定西生存环境是地广人稀的,从来没听过挤死人的事件,可这一次,无数人就是被生生挤死的!

前面的士兵速度锐减,和后面没命奔跑的人撞到一起,士兵们手中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长剑上几乎都血淋淋的穿着自己战友。

直接给兵刃刺死和活活被挤死哪一个更痛苦?从尸体的表情上看一定是挤死!胸腹间的空气被完全挤出来,内脏被挤断了的肋骨刺破,后面的士兵仍旧源源不断涌进来,仿佛他们一瞬间都疯了!没有人能听见你绝望的呼喊,就像没有人能看见你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他们只当挤过来,你就能冲出去给他们让路一般。

这时候,灌满油的陶罐从城头上砸下来,下面的人根本无处可躲!到处都是易燃的人体!滋滋的响声和燃烧升起的浓烟将城门与新筑的内墙之间变成一条流动的黑色巨龙,从上面已经看不清下面的景象了,只能听见无数惨叫从巨龙里传出,渐渐声音小了,渐渐声音没有了……只留火焰燃烧的毕波声。

五千守军中,被礌石等物砸死的不足百人,被活活挤死的约有四百人左右,被烧死和浓烟熏死的则不计其数!最后侥幸逃回去的不足两千人!

小有在山坡上观敌瞭阵,城门刚被撞开的时候他还欢呼,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没有能力让已经开始冲锋的士兵后撤,事前他们根本没有讨论怎么后撤的问题。汉人军中鸣金收兵他们也不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士兵们就像一批批的苍蝇般冲进死地!

泾州营数次从城中出来袭扰或者确敌,城门洞开,蛮族人为什么会看看不到城门内侧还砌着一道护门厚墙?看不到内墙前宽后窄不奇怪,城门处的视野范围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可为什么居然会看不到城门后是墙?如果看到,他们不会就这样冲进来,再冲动也不会!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墙?其实很简单,这面墙上被画了一幅画,画上就是没有墙之前城门大开之后能看到的场景,街道、店铺、楼宇、人……

画这幅大画儿的是金州城的彩棚匠人‘巧手刘’,搭彩棚一直以来都是汉人的传统,婚丧嫁喜,还神做寿,有钱人家都要搭个彩棚热闹热闹。这彩棚有简单有精细,精细些的请画匠在彩棚四壁画上山山水水、房舍屋宇,远远的看过去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巧手刘被郡主亲自召见,使出了看家本领,在墙上画了很有透视效果的街道楼宇不说,还画着列队的甲卒,个个骑马张弓,凝神戒备,连表情都十分逼真。

蛮族人离得远远的,最近的一次也就是那吉带队被礌石打中损失惨重的那一次,离城门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还是太远,根本不足矣发现城门内的玄虚,何况这幅画画的当真逼真之极,好些蛮族士兵已经冲到近前,却还是要等到一头撞在墙上才发现这是一堵墙的,离得远的更加不可能分辨。

就只是因为一幅画,一万名围困金山府的蛮族,一场战役就丢了三分之一进去!且这一次对方真的是毫发无伤!

小有站在山坡上看着,眼眶崩裂,怪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从树上掉了下来。其他的人只好将他抬回帐篷里,一时间想不出该继续攻城好,还是从长计议才好。

“郡主!郡主!”越天意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一片片的欢呼声!与城外蛮族相反,城中百姓此刻喜气洋洋比过年还高兴。这样一场大胜让他们从被蛮族围困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城墙夹缝中的尸体用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干净,蛮族人没有三头六臂,每一个人都会死,死之前他们也一样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说明了他们也会害怕也会后悔。汉人百年来建立的优越感又回来了,无数人一边欢呼,一边说着蛮子不堪一击的话。

能见到越天意的人并不多,见到也不大敢和她放肆。郭平潮因为需要经常安排城中防护,能见到他的人相对较多,但上街两次被围之后,郭平潮也不大出去了。泾州营其余的士兵就成了百姓的目标,见到士兵就会有百姓将他们举起来或者围住,这样的兴奋劲直到十几天之后才过去。

少族长回来了!少族长回来了!十几天后,蛮族的营地也响起了欢呼声,如果能听得懂蛮语,就能知道他们反复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嗯。”贺兰缺跃下马来,将马缰绳扔给一个迎接他的人。

“少族长,我们打了败仗,折损了好多弟兄!”接过马缰绳的蛮族眼睛红了,低着头道。

“我知道了!”贺兰缺沈着脸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小有怎么样了?”

“小有将军病了,吐了血,这几天才好一些。”

“知道了,我去看看他。”贺兰缺说完直奔小有的营帐走去。

小有还躺在床上,一个被抓来的汉人医生正在给他诊脉,但他的病多半是气的,身体上倒是没有大碍。医生战战兢兢的道:“小将军,您只要舒肝平气就可以康复了,我给您开一副方子,您请切记,吃药的时候不能动气,否则就……”

“否则我就活不成,是不是?”小有一脚将那医生踹倒,骂道:“都是没用的东西,来人,给我拉出去砍了这个老家伙!”

帐内两个士兵正准备动手,门外帘子一掀贺兰缺走了进来,蛮族人一向没有那么多规矩,什么进门通报迎接之类谁也不讲究,在自己的营地里,小有的营帐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即便有看见是贺兰缺也没拦住他的可能,就让他直接进来了。

“阿兄!”小有见了是他,眼睛立即就红了。“阿兄,我该死!我把你说的话给忘了!中了汉人的诡计,死了好多的弟兄啊!”说完他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知道了,不能怪你,汉人太过狡猾!”贺兰缺安慰他道:“咱们的弟兄不会白白死去,蛮族人死掉一个,我会让汉人用一百条命来偿还!”

“对!明天我就带人继续攻城!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两个士兵拖着那个吓得已经站不起来大夫,问道:“这个老家伙还砍不砍?”

“砍了!”小有跳了起来,喝道:“汉人都该死!营地里还有多少汉人,通通砍了!”

营地里的汉人都是在宕州或者河谭会宁战争中掠来的平民,精壮些的被他们驱赶来挖壕沟建营帐,会打铁的铸造兵器羽箭等物,身体羸弱的就直接杀掉了。他们带来的汉人大概有五千多,眼下还活着的不超过三千人,那两千多人都不是累死就是被蛮族士兵随手杀掉,尤其是金山战败之后,蛮族士兵几乎就靠杀死营地中的汉人出气,就像小有这样一个不高兴就杀了给他看病的大夫一样。

那大夫听他说的斩钉截铁,知道没有活路了,大哭大喊起来,哭了几声,那声音便戈然而止,显然是被砍了。

“都砍了!害死三千多弟兄,你们这些狗命哪里够赔?”小有嚎叫起来,那天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如同梦魇。

“小有,安静些!”贺兰缺拍拍他。

“阿兄,我要把汉人都杀光!”小有说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来人,传令下去,把营地里的汉人集中起来,全都砍了!”

见贺兰缺没有反对,士兵便真的去传达命令了。

不一会,疲惫不堪已经睡下的汉人俘虏就被驱赶到营地中间的空地上集合,他们个个表情麻木,累的有气无力,随人摆布,只当这又是蛮族要他们赶工建筑什么工事。

直到雪亮的刀光在他们头上掠过,几颗人头落下来,这些人才惊慌失措的哭喊嚎叫起来,蛮族人听到这样的哭声十分高兴,好些人砍的更加起劲了。

“快跑啊!”不知谁叫了一声,“跑去城里!城里就有活路了!”汉人开始向城里的方向跑,可是连营帐的门都没摸到,就被蛮族人赶上砍杀起来。

“咦?等等!”贺兰缺突然叫了一声。“出去让他们停手,这些人我还有用!”

“停手!停手!”有人用蛮语大声说,“少族长命你们停手!”

蛮族人纪律性不强,喊声到位,多数人都又挥了一刀才肯停手,剩下的汉人死里逃生,个个面如土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剩多少人了?”贺兰缺问。

有人粗略点了点数目,回来报告:“还剩两千多名汉人。”

“嗯,那太少了!”贺兰缺道:“这样吧,命人从河谭等地赶些汉人过来,越多越好!不要精壮男子,就要老人孩子女人!”

“做什么?”小有奇怪的问。

“攻城损失太大,我们进不去,他们也不敢出来,就只能这么僵持。”

“是啊!”小有道:“就和缩头乌龟一样,我巴不得他们出来,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可是无论我们怎么骂阵,小金山就是没有人肯出来和我们决战,气死我啦!”

“他们不敢出来和我们打野战,因为汉人在旷野中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他们只敢缩在城里,无论我们怎么样他们也不敢出来的!不过我有个想法。小有,他们汉人不是最喜欢用些阴谋诡计吗?咱们也给他来一次!你说,小金山城内能有多少粮食?”

“应该很多!那郡主就是来运送物资的!薛据帮我们截留了一部分,可是那郡主狡猾,不肯全留在邺城,一定要随身携带一部分,足够她军队吃一阵子的!……嗯,我记得薛据说过,够那八千泾州营吃半年的,让我们不用动什么困死他们的念头,就直接用她做诱饵诱杀援军就行。”

“半年,那指的是八千士兵吃半年。可是城中还有六千多的百姓呢?小金山到处是石头,城里可没有田地,即便有,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结出庄稼的。咱们把城给他围得严严实实,她就没有粮食可以补充了。”

“可是阿兄,即便加上这六千人,粮食也还够吃三四个月啊!我们难道就一直围城这么长时间?那汉人不会集结大量人手攻打过来吗?阿兄,你不是说我们不能全听薛据的,最多围城一个月吗?”

“围城一个月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觉得多围一段时间更合适!泾州营那边已经被薛据牵制住了,他们竟然狗急跳墙,找来一批新兵来宕州和我们打仗!哼哼!”贺兰缺冷笑:“汉人那么多,杀不完的!但是我们可以学当初老定西王,把他们能打仗的男人都杀了!一个个杀可有多累?他们将合适的男人都集中起来给我们杀,我们就再多等一个月吧!”

“不光这样,姓越的我更是势在必得!她粮食带得多,不缺是吗?士兵加上城中百姓吃三四个月,那要是我再给她送过去几万人呢?我再送去几倍的人口,就等于粮食少了几倍!到时候,我看她还能坚持多久?等她饿的脚也软了,我们想破城那就是举手之劳!”

“阿兄,你是说这些汉人?”小有往空地上的几百具尸体指了指。

“对,他们刚刚要往城里跑提醒了我。我们可以赶一批汉人过来,不过不能是精壮的男人,那就给他们守城增加兵源了。全都要老人女人孩子,饭不少吃,打仗却什么用处也没有!就要这样的比我们直接攻城还厉害!你说怎么样?”

小有高兴的拍着手,道:“阿兄!成!这主意成!”

“第几批了?”胡远程疲惫的问郭平潮,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两眼全都是血红血红的。

“十几批了吧?差不多是第二十批人了。”郭平潮吐出一口气,由衷叹道:“令尹,辛苦你了!”

胡远程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十几天来进城的难民越来越多,这些事情指望军队不太现实,只能靠地方上想办法安置,可是金山只是个规模较小的城池,常驻人口才六千多人,即便和定西大部分地方一样,这里也是地广人稀,住进来郡主所带的八千人之后也差不多没什么空房子了。如今又进来了这么多的难民,安置问题好生头痛!

“军中还有多少帐篷?都给胡大人送过来。还有,将城中牛马等大牲口统计一下,除了军用全都杀掉,牛棚马厩清理干净给胡大人备用,除了四个门的常备防守,其余人编成小队巡城,帮胡大人维持治安!”郭平潮一边走一边向下属命令。

胡远程眉头这才稍稍展开一点儿,牛棚马厩虽然有点味道,但总比露宿要好些,这倒是能解决挺大的问题,于是拱手道:“远程多谢郭守备鼎力相助!”

郭平潮摆摆手,道:“这是郡主的命令,郡主说若是没有我们来,你这小金山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是她连累了你。”

“郡主何出此言!”胡远程精神了,赶紧道:“我是越氏家臣,郡主便是我的主君,为郡主做什么都该当,说出连累的话,却让远程何以自处?别的不说,郡主若不在这里,郭守备怎么会在这里?郭守备和泾州营的精兵若是不在这里,这小金山眼下恐怕已经和河谭会宁两郡六府十八县遭遇同样的惨事了,谁能保护我们?”

说着胡远程指了指街道上一堆一堆的难民。

路上到处都搭着简易的帐篷,勉强将入城的难民收住进来,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难民们从帐篷里出来透气活动,将官道都占上了。见到是胡远程和郭平潮联袂走来,好些人直接就跪在地上磕头。

“大老爷,谢谢你收留我们!我们给你立长生牌位,保佑二位大人公侯万代百子千孙!”

这些难民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给蛮族人赶牲口一般从河谭会宁二郡昼夜不停的赶来,聚在城门处,一个晚上过去,到早上还没有被城中人收留的,便全部纵马踩死!

蛮族人也不说话,不过其实也不用他们说话,难民被驱赶到城下之后自然就会拍门哀嚎,想进入安全的城内。都是汉人同胞,都是老弱妇孺,一个晚上哀声苦求,任谁也忍不住,见蛮族人离得还远,没有尾随的意思,胡远程和郭平潮商量之下,就将他们放进来了。

头三次还可以,可是难民无穷无尽,越来越多,任谁都知道这样放进来不是办法,第四次胡远程就狠心拒绝难民进城。

谁知一个晚上过去,城下聚集的难民等来的不仅只有第一缕骄阳,还有夺命的羽箭。这一批大约千人就在金山守城士兵的眼皮子底下给杀了个干净。

规律就是这样,蛮族人不断驱赶汉人老弱妇孺过来城门处,给城中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若收留便罢,不收留,天亮就全都杀死,再赶一批人过来。反正你们汉人人口是非常多的,就近一个府县的人口不够,就从远处驱赶,蛮族占据的河谭和会宁一共有十八个县,每个县还不得几千人口?足够用了!再不够,还可以继续向北攻打。除了郡主所在的小金山,说实话,蛮族人还没遇到难以攻克的城池呢。

第二次没有被收留的难民再次被屠戮的过程中,越天意开口让开城让百姓逃进来。哭声震天的百姓有了活路,无不欣喜若狂,又一次喜极而泣,然后他们想起死在城外的亲朋、想起被蛮族破城之后的遭遇,又忍不住哭泣,这一天金山城内哭声不止,远处蛮族人在营帐内都可以听到。

没有人受得了同胞的哀求而不开城门,何况是郡主亲自开了口?那就代表了她的态度,再之后百姓一旦汇集完毕,守城的士兵便主动开门放他们进来。

似乎敌我双方都默认了这个规律,驱赶完百姓蛮族人就自动退开,蛮族人退开到不能尾随百姓进城的安全距离之后,守城士兵便开城放百姓进入,这么多天以来,一次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胡大人,前面我们不同路了,平潮不耽搁胡大人正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还请胡大人尽管开口。”郭平潮拱手和胡远程告辞。

“郭大人请自便。”胡远程也拱手,他们两个现在都很忙,郭平潮要巡城,他要安置难民,凑到一起说几句话已经很难得了。

郭平潮沿着城墙往东走,边走边说:“詹青,你带人在城墙下每隔一百步埋一口大水缸,派人昼夜轮班守着听动静,以防蛮族挖洞攻城!李华,你带人看着新来的百姓,让他们互相指认,没有人认识的单独看管,以防是蛮族的奸细乘虚混入!”

他将想到的问题随手命令下去,郭平潮每隔几天就要巡城一次,郡主在他身边,那种压力难以表述,再小心他仍觉得不安稳。

胡远程也带着衙门的差人巡视城中,也在下达命令:“统计城中的存粮,难民没有锅灶,就不要开火了,在几个方便的地点设立粥棚,我们人手不足,舍粥就让几个乡绅组织人手来做,去和他们说,郡主看着呢!让他们好生表现,错过这一次,便是花多少钱也别想让郡主看见!嗯,就这么说,不妨再用这个说辞让几个大户捐献粮食,御寒的衣服被褥也要,都是老人孩子,这天气虽然暖了,但夜晚露宿还是受不了的,已经有人冻死了。好歹救人一场,就救人救到底,能多帮的让大家都伸一把手!城中的泥水匠木匠都要赶工,在空旷的地方盖上简易住房,能住多些人的那种,再征调药商、郎中,煮些防范瘟疫的药汤分发百姓……”

说着走到一个路口,这个路两边的街道小巷都被难民占满,根本走不过去,难民们卫生问题难以解决,屎尿就在就近,还没靠过去就是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胡远程皱起眉头,心道再这样下去,不等天热恐怕就会发生瘟疫,那可就麻烦大了!必须尽快安置。

百姓见到是他个个都很激动,都出来说些翻来覆去的感激话,胡远程已经不耐烦听了,这些日子每每看到难民流着眼泪诚挚无比跪地磕头的感激他,听着是挺动容,但这每一个流着泪的脸,都是胡远程肩膀上沉重的负担,他还哪里能笑得出来?

“组织百姓清理街道,不能随地便溺。”

他身边一个差役为难的道:“大人,城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我们衙门里才百来名人手,根本不够用啊!”

胡远程思索了一会,道:“你来组织一下,从百姓中挑选青壮,从这些难民中挑选年龄不那么老的,身体好一些的,建立巡街队,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横行不法。再从难民中征调些身体好些的女人,建立清扫队,把卫生问题搞好,一定不能让瘟疫发生!郡主现在城中,若是城中爆发了瘟疫,你便是侥幸不被染上,那也恐怕难逃一死,明白了吗?还有,这些胡同小巷就算了,狭窄挡风,可以给百姓露宿。但是主街一定要空出来,像今天这个样子,一旦出事,军队调动都困难,那怎么行?”

“是!”衙役只能应是,事情这么多,他也感到很沉重。

在他巡城的过程中粮食统计结果出来了,被衙役拿着飞快跑过来报告给他,眼下刚刚进入春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早前薛据又以抗敌的名义将包括小金山在内的周围几个县的存粮都征调了,城中可以说几乎没有粮食。但是好在郡主不知为什么坚持随身带着部分物资哪里都不放下,所以暂时各项物资还不缺。可是那是指的小金山原有百姓和泾州营士兵吃不缺,如今多了那么多百姓,目前的粮食最多够吃一个半月的!

这样还可以坚持,最怕的是,人口还会继续增多,那么后果是什么,胡远程真的不知道了。

他别无选择,只能竭尽所能。竭尽所能之后,那就听天由命了。郡主都在小金山和他们一起,他胡远程的命都多值钱?随他吧!

人口果然还在持续增加,看这个架势,蛮族人要将定西北边十八个县的人口塞进一个县里。又过十日,小金山每一处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再多的牲口棚空出来也没用,城中无法安置,难民也只能露宿。而难民多半都是老弱妇孺,眼下的天气露宿,每天都有冻死的人。胡远程此刻已经坦然了,他是真的竭尽所能,任何办法都没有了,那么结果如何,已经不能由他掌控。

越天意住的是城中富绅杨元忠的府邸。这杨元忠是绸缎商人,还兼营骏马生铁的生意,家境十分殷实,他的府邸比起府衙可是舒服多了。生意胡远程特地安排越天意住在他的家里,杨元忠还另外有别院,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住在别院里,把正宅让给郡主居住,有这等情分对他这样的商人实有莫大好处,所以他让房子让的心甘情愿。

可是眼下,杨元忠偌大的府邸中也住满了难民,只有郡主居住的后苑那一片房屋还给越天意留了下来。胡远程走来向郡主报告近况,他现在瘦的风一吹就倒,两眼深深凹陷,但精神却尚好,人心里坦然没有压力了,身体上的疲惫通常不会真的将人击倒。总要心里上先认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人才会真的坚持不下去。

越天意正在和一个难民说话,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现在老弱妇孺已经不够用了,蛮族人将难民的年龄限制放宽了些,像这个五十多岁的人,由于身子瘦弱看上去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也就被归为光会吃饭不能帮助打仗的一类人给驱赶了过来。

胡远程进来的时候,略微觉得有点不对,因为这个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焦急的望着越天意。

对于百姓来说,郡主固然很大,但他这个令尹一样是大老爷,没理由对郡主毕恭毕敬,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显得对他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先等等,胡大人很忙,让他先说吧。”越天意看了一眼胡远程,便阻止了那人想要继续说话的样子。

胡远程略感好奇,却也不问,郡主让他先说,他便将最近一段时间的难民情况一一告知,还剩多少粮食,城中现在有多少人了,各处防疫的情况怎么样,安置的情况怎么样……这些具体的事宜琐碎繁杂,但是又都关系到之后的布局安排,所以每隔几天胡远程就会来郡主面前将最新情况告知。

“郡主!这些事情哪里有臣下说的重要,姚统领命臣下冒死进城,实在是情形不对,郡公眼下已经以定西之主自居,他在栽培自己的势力,郡主你不可不防……”那人越听越烦躁,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胡远程的话。

“周先生,你这件事等等,让胡大人说完。”越天意制止了他,示意胡远程继续。

胡远程忍不住去想这个‘姚统领’到底是谁?但看着架势越天意不打算让他听,他说完自己该说的话,又和越天意说了些该注意的地方,然后便告辞而去。

那周先生名叫周煦臣,是殿直统领姚四海的幕僚,姚四海乃是越家少数绝无二心的忠臣之一,脑筋很死板,除了姓越的,他谁也不认,此次他是随着赖三的新军一起出征的人,特地派了心腹幕僚装作难民冒死来到金山和郡主联络的。

周煦臣先是给几个骑兵从小路秘密送到河谭,再饿了几天没吃饭,露宿街头不梳洗,直到自己变得和难民一样了才潜入百姓中间被一起驱赶前来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越天意见他摇摇欲坠,便让人给他搬来椅子坐着说话。

周煦臣还是很着急,道:“郡主,臣下说的可是真的。郡公确有取代越家统领定西的心思!这是确凿无疑的了!他自行招募了士兵、

组建了军队,还任命了一位将军!这个收买人心的办法是在太歹毒了,如今军队上下听到他的名字便会斗志激荡!而且他还假惺惺的一直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同训练,十万新兵在他手上,很短时间就具备了战斗的能力!郡主,姚统领担心的日夜难安,急需您回来住持大局啊!”

“十万新兵有了战斗力?这么短时间?”越天意听着,神情之间并不显得多动容,只是有些赞叹:“那可真没想到。”

“郡主,你快些回来吧。”周煦臣喘了一口气道:“统领已经秘密安排好了道路,只带着几个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臣下已经走过一次,的确是安全的。郡主身处金山这样的危城也危险,宕州那边也需要郡主出面,郡主你别再犹豫了,快些跟我走吧!只要郡主回来,他再多努力开创的局面也要双手奉还越氏!”

越天意看看他,叹道:“周先生,我不能回去。”她制止了周煦臣急的要站起来的身子。“你先听我说,眼下小金山共收留了五万多的难民,还有人陆续过来,如果我走了,城中的士兵就没有斗志了,那么这五万多百姓和八千士卒随时可能断送。你别急着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意思就是我的命比较值钱是吗?”

越天意一笑,笑容里带着太多的疲惫,她轻轻道:“我也不否认这一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确觉得我的命比这些人值钱很多。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不能和百姓住在一起,我绝无可能和那些脏兮兮的难民在一起居住,那样有损……有损什么呢?面子?尊严?身份?我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不知道了,实际上我当时什么也没去想,就是那么顺理成章的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还为此和三哥吵架吵到决裂……”

越天意闭上嘴,有那么一刻的时间她失神了,但是很快她就微微一笑,又道:“但是现在!此刻,我就是和难民住在一起的!只要走出这个院子我就可以看到那些脏兮兮的难民,那些大字不识的老百姓,那些说话粗鲁行事没有章法的人……城中已经再也没有空地方可以安置难民,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很快我就准备去通知胡远程,将我住这个院落空出来的房间也用来安置难民,到那时候,我不用走出院子就可以看到他们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越天意抬手制止了周煦臣激动的表达,“周先生,我想说的是,我后悔了!我发现这其实没有什么,我是可以和百姓住在一起的,看着他们的脸,听他们说着质朴的话,我一点也不嫌弃!我发现,原来这真的没什么,没有人觉得我有损面子尊严了,我自己也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我本来想也没去想的事情,原来没什么。我原本认定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死也不可能,又可笑又胡闹的事情,其实……没什么。”

“郡主!郡主!”周煦臣慌张的看着一行泪水从越天意的脸上滑下来,惊得手足无措。

“周先生,这就是我不能和你走的理由,我走了,军心就崩溃了,民心也就崩溃了。那么这满城的士卒百姓就没有活路了。而我现在,不觉得我的命比这五六万人的命加起来还贵重!”

“可是郡主……”周煦臣咬着牙道:“即便郡主不爱惜自己,也该想想越家的先祖,越家开创基业是何等艰难?郡主一身关系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一个家族,你也该为列祖列宗考虑,让越家可以传承下去,这是你的责任啊!”

“你说的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完全可以打动我了。”越天意点点头,但是又温和的道:“但是另一件事情给了我不同的看法,周先生,就在前不久,泾州营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战歼敌三千余,蛮族死伤惨重,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周煦臣精神一振,道:“蛮族人根本不懂得封锁消息的重要性,眼下到处都传着这一场胜仗。郡主这一场仗打的我军士气大振!要说我,郡公在宕州能站稳脚跟,邺城的守军能和蛮族人坚持不败,都是因为郡主这一仗给的信心!所以姚统领才说,只要郡主回宕州,那他就要将新手双手奉上!”

“哦,多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越天意一笑,道:“蛮族人三千多人死在一堵四百米长的墙下,而这面墙的宽度最宽处只能七八人并行,最窄的地方只有这么宽。”越天意双手比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中间突出两边收窄的眼睛的形状,又道:“就是这么一溜小小的地方,死了三千人!所有人都挤在这里一点空间也没有!人密集的火也烧不透。眼下金山城中聚集了五六万人,可也远远没有挤成这样!可是还持续有人进来,我只是想,若是城破,汉民也会死的这么密集?或许这就是天道吧!我设计杀死蛮族人的时候一点也惋惜,那么如果有机会,蛮族人杀死汉民也不会惋惜是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自缘大师想对我说蛮族人和汉人百姓应该得到同样的对待,我当时气得想杀了他。三哥说王府可以让灾民进来住,我与他吵架吵到决裂。这些日子我困在金山,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思考,我才发现,之前我那么忙,忙的没有时间去想,却还认为自己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对,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说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所以老天就让我过来亲自看看,这真的比什么都有用,老天让我看看我是不是能和难民一起住,也让我看看蛮族人对我的态度和我对他们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自缘大师说是三哥对了,我错了,我不肯承认,但现在看来,的确是他对了我错了!”

“郡主,你……”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走!”越天意认真的看着周煦臣,道:“对待臣属子民,儒家一直说的‘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的古训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自然是明白的,就是说,要用对待师长朋友的态度去对待臣属,那才是帝王的气度,因为被如师如友对待的臣子自然就会拼尽全力从师友的角度为你尽心尽力的思索做事,这样就可以做一个帝王。而霸者用对待臣子的态度对待臣子,臣子就只能从本职角度出力,那么可以使你称霸一方。而亡国者才会用对待仆役的态度去对待百姓臣子,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寇。那么做是要亡国的趋势。”

“是啊,你明白我也明白,因为我们都读过书。这番话说给三哥听,他就听不懂。”越天意笑了笑,道:“但是你和我,真的明白吗?”

周煦臣看着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明白的,这句话难道很难明白吗?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好多事情我不会去想到底对不对,因为我本身的思维根本想不到发生一件事之前要去想一想。也许,换个思维真的会好一些。”

“郡主。”周煦臣忍不住了,“郡主,您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是臣下想来,再怎么重大的理由,也比不上越氏传承更重要吧?这是郡主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其他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我觉得您刚刚说的那些,日后再想也不迟,人生漫漫,总有能想得明白的一天。便是想不明白又如何?没有人能想明白所有的事情,臣下只知道越氏现在需要郡主,定西现在需要郡主!”

“周先生,你休息一段时间就回去吧,去和姚统领、陈太傅说清楚,我不会独自一个离开!我想不明白所有的事,但是眼下这一件事,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们有你们的判断标准,我有我的标准。你不了解我,就直接回去说给陈太傅和姚统领听就好,就说我决定坚守小金山,我等他们打败蛮族解开我的困局。”越天意摇摇头,很平静的说。

“郡主,那要是万一……”周煦臣咬咬牙,还是说出来:“万一这个困局无法解开呢?”

“那样的话,就将这定西交给三哥试试看。”越天意很平静的道:“让他试试看,我一直觉得他不可能应付的了,一直觉得他会被人欺瞒被人藐视,所以我什么都要管一管,什么都要替他拿主意。如果我在身边看着,我可能还是会忍不住插手管一管。要是没有我了,他就可以完全体现他的做事风格,一切我觉得胡闹、岂有此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的已经不止一件两件,就像这一次,他封了个将军组建了新军,居然拉到战场上就能打仗,我用了好多方法求不来的,自缘大师亲自砸了佛像给他送去……多奇怪啊,明明是胡闹,明明是不合身份……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真的只需要这么简单就可以当个帝王?本身不需要能力不需要服众?甚至不需要识字不需要能打仗?只要那份心、那种态度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那份心那种态度,所以,我只能说,如果你们救援不及,那么今后的定西,就让他试试看吧。”

“郡主!”周煦臣这下终于听明白了,一瞬间只觉得双眼发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郡主不可以这样啊!”周煦臣扑倒在地,叫道:“那是越家的基业!定西是越家的!怎可拱手让与外人?”

“律法上,他是越家的赘婿,也可以算越家的人。”

“不!不能算!”周煦臣很激动,“如果郡主还和他在一起,那他可以算越家的人,可是不是的!他现在不是的!他不姓越!”

“王朝的更迭一直都是寻常事。”越天意平静的道:“虽然我这样说,不代表我愿意让越家的基业断送,但我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你让我离开这几万百姓独自逃生去继承越家的基业,那基业又算什么?一个舍弃子民的主君?我自己觉得,虽然做不到对待臣属以师处以友处,但是还可以做到以臣处的。还符合儒家霸者的标准,可是你若让我如同草芥一般抛弃这五万多百姓之后呢?抛弃这八千为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之后呢?那便是亡国者所为了!周先生,你不了解我,但是你回去和姚统领说,他是知道我的!我决定的事情很难动摇!你是劝不动的。何况,我也未必一定会死,郡公带着十万新军,景迟带着两万多泾州营,北边还有七个郡,加起来也还有十万左右的驻军,我知道自己错了,而贺兰缺却不知道,我会约束自己尽量不要再做错事,可是贺兰缺不会。所以,我未必就会输。”

“郡主!你糊涂啊!”周煦臣失望之极,已经泪流满面:“你回去若是这样说出来,说出你若不幸便将定西交予他人之手,那这些人怎么会来救你?郡公,哼!他难道不想掌权吗?之前不想,那是因为他没有真正掌权过,如今真正尝到这等滋味,哪个男儿能抗拒?景迟会尽力了吗?能打过来救援他也不会过来了!他一个小兵卫被直接封为定西百年来第一位将军?那是郡主封的吗?他怎么会希望郡主回来给他增加变数?”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话,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越天意依然不激动,“那又怎么样呢?我若什么话也不留下就出事了,定西立即陷入大乱,在这个蛮族正在全面起事的时候掀起大乱?那定西会是什么样?百姓会是什么样?最初我越家祖先就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个样子,才让出问鼎中原的机会。周先生,比起那让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身死族灭也不悔的王座,越天意这一条性命总不能算值钱吧?越家祖先放弃了那么大的诱惑,我不过赌一赌自己的小命,又怎么说得上糊涂呢?”

“到底什么才是越氏的基业传承?”越天意慢慢道:“你觉得我不负责,可我觉得,我正在承担着的,就是越氏的传承!”

周煦臣是失魂落魄的回去的,他没有完成任务,还带来了越天意的许可。赖三从此可以脱离越氏的掌控自己独立决定发展了。并且,只要越天意出事,他就是定西真正的主人。虽然名义上,朝廷已经将这个权利交给他很久了,但是定西不认朝廷的指派,只认事实。而到了今天,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讲,只要没有了越天意,赖称羡便从名义到实质,都可以掌管这定西三省十七个州郡七十多个府县的近百万百姓!列土封疆,执掌一方。

第十章:是“贤人”还是“闲人”?
郡主,别丢下为夫·终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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