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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庭森一出现,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陈猎雪按他交代的拨通电话,递到陈庭森耳边,听他迅速跟那边说明情况,安排手术室,又让宋琪去准备好备用的钱。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陈猎雪看着陈庭森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明明他们都还在血泊里,肩膀却已经松懈下来,感到尘埃落定。

救护车一路呼啸,迎车医生已经准备好,宋琪妈直接被推进手术室,宋琪被带走签字,“手术中”的灯牌亮起,门外便只剩下浑身血污的纵康和陈猎雪。

“纵康哥……”

陈猎雪蹲到纵康跟前,看他脸色苍白,神情也恍惚,担心地皱了皱眉。

“纵康哥,”他又喊一声,纵康才抬起眼皮看他,陈猎雪问:“你还好么?”

“嗯。”

陈猎雪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喝点水。”

纵康摇摇头,他连嘴都不想张,什么都咽不下。

“那咱们去卫生间把脸上擦擦吧?”

听他这么说,纵康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多脏,血腥味浓得冲鼻子,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人极度不适。

陈猎雪挽着他的胳膊掺他起来,安抚他:“没事的,我爸爸在呢。我家离得近,等会儿咱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再……”

他话还没说完,宋琪斜刺里猛地冲了过来,一拳打上纵康的脸。

两人都没有防备,纵康生生受了这一下,整个人都歪着向后倒去,陈猎雪惊呼一声,拉都拉不住,被带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刚稳住,他就扭头还了宋琪一拳。

宋琪没躲,陈猎雪的力气对他而言一向跟病猫一样,这一拳哪怕用了全力也不过让他歪了歪头,目光依然戾气满满地标在纵康身上,胸膛一起一伏地喘气。

陈猎雪不与他多说,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好受,谁都没法说。他去把纵康扶起来,看他挨打的那边脸眼见着就红肿起来,心里疼得要死,生怕他身体受刺激,边给他顺气边问:“没事吧?”

纵康摇摇头,小声说没事,他没看宋琪,在陈猎雪的搀扶下往卫生间走去。

再回来,宋琪蹲在地上捧着脑袋发愣,已经没了方才的气焰。

“疼么?”

陈猎雪把刚才没喝的水递给他,宋琪接过来仰头全灌进嘴里,从嘴角溢出去一些,跟脸上凝固的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我问纵康哥了,他去还你放在他那儿的面锅,听着屋里有动静但是一直没人开门,怕你妈在家出事,所以砸了门锁进去。”

宋琪从指缝里看向纵康,他形影单薄地坐在一旁,用湿巾一点点擦袖口的血渍。

“进门你妈正在割腕,血都喷出来了。”陈猎雪顿了顿,继续说:“他救了你妈,你不该打他。”

“要怪就怪你自己,还把玻璃瓶子往家里放。”

“小碰。”

纵康轻喊了他一声,示意他不要说了,陈猎雪就听话地走回去,叫了辆车,带他回家换衣服。

司机很介意他们身上的血,沟通了半天才勉强让他们上车,把车开得飞快,车上一路无话。

直到进了家门,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纵康才终于缓缓张开嘴。

“小碰,”他的眼里依然是浓雾般的恍惚,仿佛不知所处,茫然极了。“你们没到的时候,她醒了一次。”

“她喊我‘康康'。”

纵康定定地看着陈猎雪,陈猎雪已经随着那句“康康”怔在原地,连瞳孔都微微收缩起来。

他和纵康都知道,纵康是带着名字进的救助站,遗弃他的人在他的包被里留了纸条,写的就是“纵康”两个字。

两人的反应调换了过来,陈猎雪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纵康跟他对视着,眼眶一点点泛红,继续说:“我没见过她,她不该知道我的名字才对。”

“对吧?小碰?”

这不确信的征询语气就像一只小手,在陈猎雪心口捏了一把,疼得他眼球酸辣,不知所措地抱住纵康。

“纵康哥……”

纵康积蓄了二十多年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每一颗砸在陈猎雪脖颈上都逾重千斤。

“我和她,长得真像啊……”他哽咽着说。

“那,你要认她么?”

陈猎雪问出这话只觉得虚,他还是觉得太巧了,每年被遗弃的小孩那么多,真正能找到父母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只因为长得像,因为一声不知道清不清醒的“康康”,怎么敢肯定呢?

纵康将这些话说出来,状态恢复了许多,人也清醒了,摇头道:“不认。”

陈猎雪私心里确实不想让他认。

他想得很现实,即便能原谅弃子之苦,寻亲之痛,正常些的家庭也就算了,宋琪妈这个状况,认了只会给纵康自己找麻烦,根本就是个烂摊子。纵康心太软了,不可能放着宋琪妈不管,可他自己都过得穷困潦倒,生死由天,拿什么管?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即便是真的,她也不一定愿意认我。就算她愿意认……”纵康垂下眼皮,温驯地眨着眼,“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她了。”

没有人比陈猎雪更能理解这句话里的决绝与坦荡。

他们是被抛弃的孤儿,这是打在他们骨头上一生的烙印,不论成长为什么样的性格,不论有能力生存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每个深夜里对亲情的渴望都一定伴随着无法释然的不甘。

我忍受病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被其他小孩殴打辱骂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成日成日吃着廉价的饭菜,每时每刻都要看人脸色生存时,你们在哪里。

为什么把我带到世上,却只给我残破的身体与坎坷的一生,你们连给我个了结都不敢,我却得背负这样的命数度过不知长短的一生。

这是一个人的命啊,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肉体凡胎,不是电视上的寻亲节目,哭着说一句“我有苦衷”,就有千百观众替你原谅所有过往。

陈猎雪近乎悲悯地望着纵康,他已经是幸中之幸,遇上了陈庭森,端了一碗浓于血的救命水。纵康有什么呢?执念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触碰到一点亲情,还被鲜血浇了满头。

纵康打起精神,露出让陈猎雪安心的笑:“不管是不是,我都默认她是,也算了结一个心愿,我不会认她,但是我愿意尽力照顾她。”

“好,”陈猎雪连忙点头,“你想照顾她的时候,就多去看看她,不想见,咱们去找其他的房子,离她远远的。”

“嗯。”

宋琪妈命大,切口没割断动脉,加上堵血及时,在鬼门关溜了半遭又被拉了回来。

得知情况稳定了,陈猎雪拖着宋琪洗澡换衣,又买了饭给二人吃,在病房见到安稳躺着的宋琪妈,另两人松了口气,他却开始后怕。

陈庭森为何会神兵天降,为何突然要接他放学,为何在半夜给他打电话,种种迹象其实已经非常明朗——他知道自己在打工,电话是确认,接人是管束,突然出现证明他早早就到了学校门口,并且目睹了他撒谎的现场,还跟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日,陈猎雪早已心慌意乱,怕承受不住陈庭森的愤怒。然而经历了这么一遭,此刻他对陈庭森的需要远远超过了不安与惶恐,宋琪妈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尚在眼前,他没法不联想到自己脆弱的心脏,人的生命真的太无常了,一分一秒都足以天人永隔。

他不想跟陈庭森分开。

陈庭森进了科室就忙得不见人影,终于把临时工作都解决掉,他去看了看宋琪妈,跟宋琪交代完需要交代的,不理会眼巴巴望着他的陈猎雪,问纵康:“你当时怎么在那儿?你们,”他指纵康和宋琪妈,两人连皮带骨的相像,“什么关系?”

纵康对陈庭森充满敬意,幸好陈猎雪提前跟他坦白过是拿攒下来的零花钱租的房子,陈庭森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再三向陈庭森表达愧疚和感谢。

刨掉陈猎雪的相关话题,他将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陈庭森。

“嗯,做得很好。”陈庭森夸奖他,又问了问健康情况,让他抽时间来做个检查,直接领着护士转身出病房。

陈猎雪咬咬牙,起身跟上去。

护士知道他是陈庭森的养子,还为他们的感人事迹贡献过泪水,忙提醒陈庭森:“陈医生,猎雪找你呢。”

陈庭森回头看一眼,陈猎雪不敢跟他对视,冲护士姐姐道谢。

“那我先过去,陈医生辛苦啦,带猎雪回去吃饭休息吧。”

“嗯,辛苦了。”

陈庭森在前面走,陈猎雪就像条安静的尾巴,在后面紧紧缀着,偷偷摸摸蜷着手指,想拉一把陈庭森的白大褂。

他们从病房走到休息室,不长的一段路陈庭森招呼四起,休息室里没人,门一关,又静得让人无措。

陈庭森仍不看他,将他晾在身后,自顾去脱大褂换衣服。

身后窸窸窣窣的安静了一会儿,待他扣到衬衫的第三颗扣子,腰间一紧,两条纤瘦的胳膊蒲草一样缠上来,怯怯抱住了他。

“爸爸……”

陈猎雪把脸埋在他后背上,瓮声瓮气地喊。

“心里难受。”

陈庭森看着环在身前的手臂,眉间拱起深深的沟壑,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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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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