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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课间。

跑操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喊着号子,陈猎雪在教学楼天台的石墩子后面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地找到了宋琪。

他踢踢宋琪的脚:“你们班主任又在楼下逮你呢。”

宋琪跟个日夜颠倒的精怪似的,迷瞪着眼坐起来,满脸不耐烦:“爱他妈找找,一天天的事儿精。”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底黑黢黢的挂着乌青,陈猎雪看他两眼,从兜里掏出瓶酸奶扔过去。

“昨天打你疼么?”

宋琪“嗤”地一笑,拧开盖子咕咕咚咚牛饮,“就你那点小力气,猫抓似的。”

“晚上的班别去了,我给你顶上。”陈猎雪捡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说,“你多陪陪你妈吧。”

宋琪没接话,陈猎雪险些以为他坐着睡着了,扭头去看他,宋琪愣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下午去看她,晚上反正也不能在医院呆,不碍事。”

任谁遭遇亲妈割腕这种事,心里肯定都沉得喘不过气,陈猎雪也没再劝,点头道:“行。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也可以,不差这一晚上。纵康哥肯定会去照顾你的。”

他提到纵康,宋琪的表情古怪地变了变,皱着眉头咕哝:“这他妈的……人家天上掉林妹妹,我从天上掉了个兄弟。”

陈猎雪心里老大不情愿让纵康多摊个弟弟,用眼角斜瞥了宋琪一眼,警告他:“你别欺负他。”

宋琪烦躁地撸一把头发:“他长得跟我妈似的,到底谁欺负谁啊。”

宋琪妈在医院没住多久,多躺一天病床就多烧一天钱,住不下去。

纵康自从在心里默认了这个“妈”,心就没放下去过,天天在修车厂和宋琪家两头跑,他怕宋琪妈受不住伤口痒乱抓乱挠,专门从厂里带了一小圈软车胎回来,没人在家的时候就把宋琪妈的手腕裹起来。

陈猎雪偶尔去帮帮忙,总觉得宋琪妈似乎清醒了点,以前一个钟就能发一次疯,现在状态好的时候能安稳一下午。不知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缘故,还是因为纵康无微不至的照顾。

陈猎雪坐在纵康的小出租屋里包饺子,白菜猪肉馅,肉是陈猎雪买的,从超市绞好带过来,纵康心疼得很,说一样的肉,从菜市场买回来自己剁就行了,净花冤枉钱。

陈猎雪的指头捏着面皮不急不缓地包,笑着说:“所以你得多吃两个。你吃上了就不冤枉了。”

纵康将新擀好的面皮切好拿过来,往桌上撒面粉的时候突然说:“小碰啊,如果叫陈先生来吃饭,是不是不方便?”

“嗯?”陈猎雪动作一顿,抬眼去看纵康,“吃什么饭?”

纵康在围裙上擦擦手,眼睛从出租屋的四角飞速掠过,窘迫道:“让人来这儿吃饭确实是……我是想着,那天陈先生忙里忙外的,也没好好谢谢他,至少该请他吃顿饭,但是……”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陈猎雪心里明白,最近纵康的开销肯定大了许多,过阵子还要去上夜校,钱真是恨不得掰碎了使,有心想请陈庭森去像样的地方吃顿饭,也实在舍不出这笔钱。

他笑笑,手指重新动起来包饺子,斟词酌句地说:“我懂。没事儿,就算你们真请他,他也不一定……也不一定有时间去。”

纵康点头:“也是。”又问:“不过那天他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是你叫的么?”

陈猎雪把饺子放下,撒了个似是而非的小谎:“他来接我放学,我跟他说我没在学校,他就过来了。幸好赶得巧。”

“是啊。”纵康感激道:“陈先生对你好,你就更要懂事,咱们欠着人家太多了,别惹他不高兴。”

陈猎雪“嗯”了一声,乖巧点头,心里却虚虚的发空。

他最近总来这边,其实也不只为了帮纵康和宋琪。

那天晚上的事,也许真的让陈庭森察觉出什么了,陈猎雪明显能感到他对自己的疏远与隔阂,在医院的时间越发长,在家里对自己也越发漠视,他试探着去亲昵陈庭森,也只会被陈庭森凉凉望着,转身离开。

距离那晚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陈庭森再也没有来听过他的心跳。

好不容易稍稍起温的关系,一下子又掉回到冰点。

心口不舒服地坠了坠,陈猎雪看着手里饱满鼓胀的饺子,纵康还在念着“陈先生”,让他突然产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纵康哥,你有饭盒么?”他纯良地眨眨眼,“我带点你包的饺子给我爸吧。”

陈庭森打开家门,鞋子还没换掉,陈猎雪就从房间里啪啪哒哒跑出来,像个迎门的小狗一样,凑到他跟前喊:“叔叔,你回来了。”

他刚洗过澡,头发半干的蓬松着,脸颊还透着水汽,又乖又洁净。陈庭森看一眼他微敞的领口,淡淡“嗯”了一声,错开他往屋里走。

“你吃过饭了么叔叔?”陈猎雪跟在他身后轻快地问:“纵康哥包了饺子让我带回来,我去下给你吃吧。”

陈庭森进屋就看见餐桌上放着个陌生的饭盒,他拧开看了看,里头的饺子码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都饱满完整,边角捏得严丝合缝,是家常饺子的包法。

“你又去见纵康了?”他把盖子放回去,问陈猎雪。

“嗯,去看宋琪妈妈,也陪陪纵康哥。”陈猎雪说着,把饭盒端起来往厨房走,“纵康哥一直很感谢上次的事,想请你吃饭,但是怕耽误你上班,我跟他说爸爸没有介意这种事,他还是不好意思,我就拿上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儿大,怕陈庭森听不清他说话,陈猎雪提高了音量:“叔叔,纵康哥包的饺子可好吃了,跟咱们点外卖的那些饺子都不一样。”

陈庭森看他宝贝地抱着那盒饺子,左一口纵康哥右一口纵康哥,心里有点烦,饺子而已,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不一样的?刚冒出这想法,他突然发现好像从没在家里给陈猎雪包过饺子,上次亲手包饺子的记忆,竟然要追溯到陈竹雪还在的时候。

陈猎雪还在厨房里唧唧地说着什么,陈庭森薄而锋利的嘴唇抿在一起,没有起伏地道:“我不饿,你下了自己吃吧。”解开袖扣进了浴室。

陈猎雪握着漏勺的手顿了顿,明丽的眼睛黯淡下去,替换上星星点点的执拗。

等陈庭森从浴室出来,面食质朴清甜的香气已经飘了满屋子。

薄薄的雾气从厨房逸出来,陈猎雪背对着他在桌上摆碗筷,他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扎了个围裙,围裙带子束出一截过分细窄的瘦腰,衬衫随着动作时绷时紧,后背上两片单薄的肩胛骨也隔着衣服时收时放。

陈庭森脑中又蹦出那句“像个女人一样”。

陈猎雪一回头就看见陈庭森满眼戾气地望着自己,眉头锁出烦躁的形状。他心口被扎了一针,灌进嗖嗖的冷气,暗暗咬牙装作没看见,祈求陈庭森:“叔叔,你吃一点吧,纵康哥包了很久的。”

陈庭森确实不饿,他在医院餐厅里吃过了饭才回来。就算没吃过,他也没心情跟“女人一样”的陈猎雪坐在一起吃饭。

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陈猎雪微微垂了垂头,手指缠在筷子上绞来绞去,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我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陈庭森打算径直回房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

他是个孩子。

他这样提醒自己,像是跟胸腔里那股子邪火较劲,不悦地坐到饭桌前。

陈猎雪立马扬起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我去调个醋碟。”

他转身要走,腰间却突然一紧,紧跟着又是一松,陈猎雪纳闷地回头看,竟是陈庭森把他的围裙带子抽开了。

“怎么了叔叔?”他反手去够那两根带子,被陈庭森拍开手。

“饺子下好就摘掉,穿着围裙在饭桌上晃什么晃。”陈庭森抖开桌上的报纸不看他,冷冷地说。

陈猎雪答应一声,偷偷把被拍到的手指攥进掌心里,听话地摘掉了围裙。

两碗饺子,一只醋碟,食不言的两个人。

陈猎雪是猫舌头,扎着一只饺子得吹半天,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注意力都用来观察陈庭森的碗。

他把自己包的饺子都埋进了陈庭森碗里,很好认,比较丑的那几只就是。

等陈庭森终于夹到一个送进嘴里,他立马停下筷子,渴望被夸奖的小孩子一样盯住陈庭森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这只是我包的。”

陈庭森咀嚼的动作缓了缓,陈猎雪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舔舔被烫红的嘴唇,水盈盈的瞳仁滑上去与陈庭森对视。

“叔叔,好吃么?”

回答他的是陈庭森搁回碗上的筷子。

“嗯。”陈庭森冷冷道,看都不看他一眼,从饭桌上站起身离开。“替我谢谢纵康。”

陈猎雪张张嘴,被饺子烘暖的胃袋迅速凉下去。

陈庭森是真的烦他。

他独自坐在大大的餐桌前,难过地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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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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