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郎骑竹马来
两个人一齐起床,已经是日晒三杆。晴姿与若歌早就准备好了午饭,用饭的时候,安晚婉忽然想起了昨天彩菊与小沫的事情,于是屏退了下人,准备与轩辕倾城说这件事,听听轩辕倾城的看法。但她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发起了呆。她往日不是满脑子都是吃的么,怎么竟然今天在饭桌上发起呆来了。“想说什么就说,发什么呆。”轩辕倾城的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将她的思绪从九天外拉扯了回来。安晚婉赶紧回神:“轩辕倾城,我和你说一件事。”“嗯。”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说。安晚婉赶紧将彩菊昨晚哭诉的那些话,还有小沫与二夫人的事,以及她之前利用小沫设计二夫人的事,一五一十详尽的说出来。“也可以说小沫这事是因我而起,当初我就光想着回安府了,对府内的事情安排也不是很妥善,是我的错。”轩辕倾城虽然是在听着,可面上的表情却是心不在焉:“然后呢?”“我想回轩辕府。”轩辕倾城听罢顿时抬头看她,只见她的小脸也百般不情愿。她明明还想在安府多呆几天,轩辕府是个是非之地,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回去面对的又是复杂的勾心斗角……郎中说的忧虑过度,需调理淤气的话她又抛去九霄云外了?只见轩辕倾城冷冷的说道:“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双回门是他们两人一起回,如今她想要回轩辕府,自然也得让他同意才行。如今他不同意……“小沫深陷囫囵是我的疏忽,那我就得把人给救出来呀。”丫鬟也是人,丫鬟的命也是命,更何况轩辕府也是他的地方,一个狠毒的妇人在他地盘上瞎折腾,他竟沉得住气。……只见轩辕倾城眸中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思量,他在安府还有事没做完。“你若是担心,我待会让蓝佑给官府打声招呼,让京都府尹赵大人缓几天审案,再让狱卒照料好那个小丫鬟,两天后咱们再回去。”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若这么早回去,一看便知道你是为这事回去,只怕更棘手。秦香伶要治这丫鬟,哪怕你是要救也得先给她几分面子。”安晚婉顿时被点醒,是啊……倒不如两天后假装偶然回府,在堂而皇之介入插手这件事。看她进蹙的眉头终于松散开来,他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的碗里:“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安晚婉心这才欢天喜地的把碗中的肉夹起来放到嘴里。不知不觉中,心里竟对轩辕倾城有了几分信任。***因为轩辕府的时间定下来了,安晚婉在安排好一切后,开始渐渐不舍了起来。不知道这一走,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能再常住晚秋阁,此刻看着葡萄架的目光也跟着怪异起来……这个架子是她当初抓着晴姿、若歌,还有她唯一的姐姐……安晚玉一起架起来的,还记得当时央求了好久。自小就和姐姐不亲,因为姐姐倾国倾城,因为她其貌不扬,更因为娘亲生了她后死掉了,害姐姐没了娘亲,所以她也从来不敢直视姐姐……想到了自己与安晚玉的往事,安晚婉突然有些怔忪,她是有多久没去过晚香阁了?好久好久了吧……自从姐姐出嫁以后……再没去过,也再没见过。想必爹爹也见不得晚香阁,却不忍心让人另作它用,只能命人每日打扫,然后封闭起来,姐姐出嫁前的东西虽然都留着,却没见爹爹进去睹物思情过。安晚婉不自觉的孤身朝晚香阁走去。下一次归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出嫁前她固执的不曾去看一眼,那么归宁走之前便进去与姐姐的旧物聚一聚吧。晚秋阁在东,晚香阁在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莫约走上两刻钟便到了。因为晚香阁是封闭起来的,所以自然也没有人,一个热闹的大白天,就这里冷冷清清,安晚婉心内不由得生了寂寥,当初……这里是整个安府最热闹的地方啊……一个被众人遗忘的地方,一个不能提的地方。安晚婉觉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门没锁,只是栓起来了,很轻易的就打开了,周围很干净,根本看不出许久没人住的样子。与晚秋阁一样的布局,每一个回廊都如此的熟悉,正因为是这样的熟悉,看着这里现在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迹,心里头更加难受。好像心头的一块肉被人活生生的割掉一样,她的姐姐……其实虽然感情不亲近,但还是血浓于水,可是自从姐姐出嫁后,她连想见都不能随意见到。走进了晚香阁的房内,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姐姐最喜欢精致的东西,所用的东西也是最好的,一屋子琳琅法器,还有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子,她一眼便看到了。雕花檀木桌上摆放了一整套饮茶的杯子,姐姐喜欢品茗,这套杯子也是她最喜欢的,光看瓷杯周身的白釉就知道,一定又是最上好的东西。她走进内室,姐姐的画像还挂在那里,漂亮的美人醉卧图,当年宫中的画师来替姐姐作画的时候,曾感慨,他这画作已经是画得格外好,但也只能将姐姐的神韵刻画出七八分,可见姐姐是有多么的漂亮,安晚婉望着画,想到了自己,不由得心情沉重的捂住自己的脸……指尖摩挲着姐姐的旧物,走到了安晚玉的床榻边,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还记得她十岁那年,手里拿着一本脏兮兮的琴谱,想要安晚玉教。安晚玉只看了那本琴谱一眼,便严厉的让她丢掉,然后再命丫鬟去她书架上取了一本精心装订的孤本来教她弹。姐姐的琴是焦尾,听人说是上古名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名琴,也不知道上古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姐姐的琴总有一股幽幽的梧桐味,琴尾还有一段烧焦的痕迹,弹起来总是余音绕梁,好像九天外传来的仙乐一般,一直到她学有所成后,偷偷去琴行想要找一张像焦尾的琴,这才知道,焦尾,原来是传说中的琴。她翻遍了典籍,终于找到记录焦尾的句子:“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安晚婉不知道这样金贵的琴怎么会在姐姐房里出现,但看姐姐身边的吃穿用度就知道,依姐姐的心气,她这只凤凰绝对不会栖息于凡木之上。焦尾……梧桐……凤栖梧桐,巍峨的皇宫果真成了姐姐最后的宿地。想到这里,安晚婉不尽笑了起来,抬头继续盯着那幅巨大的美人醉卧图,好像姐姐还在,正盈盈的对她笑。忽然安晚婉似记起了什么似的,开始在安晚玉的卧房里东翻西找,姐姐给她画的那幅画呢?记得姐姐入宫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啊……哪去了,怎么找不到了?……安晚婉翻了好一会,都找不到那幅一直被她嗤之以鼻的画,还记得安晚玉进宫前一天对她说:“晚婉,明日就是你笈笄之时,深宫深几重,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与你见一面,你乖乖坐着,我给你画一幅画做个留念。”当时她还不知离别是啥滋味,也不知道姐姐嫁入宫中意味着什么,只是心里开心,满脑子都是笈笄了沈哥哥就可以来娶她了,所以随意摆了个姿势,单手支着下巴,笑得没心没肺让姐姐画。后来画成了以后,不知姐姐是故意画少了她眼角的胎记,还是姐姐画技不好,她看了画后只撅起嘴说了两个字:不像。然后她赌气的画也没拿,就走了。安晚婉始终忘不掉当时安晚玉的表情,她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算了,找不到画就不想了,兴许是落在哪个地方了……下午申时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脸上也是微热而不刺痛,两旁的迎春花开得正好,小桥扶柳,安晚婉方才在晚香阁里坐了一会,这才慢悠悠的带上门,走了出来,此刻走在精心打造的园囿中心情才微微好转了起来,没有方才在晚香阁里那般沉重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府中唯一的未名湖来,湖面波光粼粼,春风拂晓,穿过她的发间,掠过她的耳根。风吹扬起她的衣裙,安晚婉只觉得此刻难得宁静,暂时还不想回晚秋阁,所以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湖边的桐木,仰着脸尽情的迎接阳光。“晚婉?”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安晚婉身躯一震,缓缓的回头……只见一袭熟悉的青衣,颀长玉立于桥上。沈明醉神祗般的容颜呡着淡雅的笑容,一如多年记忆中熟悉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眸子还是那样的优雅迷人,但却多了几分爱意,坦坦荡荡,不再遮掩。“沈、沈哥哥……”安晚婉扯出一丝郁结的笑容……看到她不开心的笑容,他嘴角的笑也有些凝固,心突然变沉,是他的出现让她不高兴了吗?不过沈明醉的失落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清隽得体的笑容:“听说你过两天要回轩辕府了?”早上刚决定的日子,她还没来得及和安青山说,他怎么知道……内心一掠而过的诧异,不过安晚婉并未多想。她对他笑了笑,回了他的问题:“是啊……轩辕府中出了一些事情,而且在安府呆得也久了,该回去了……”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失落。沈明醉撩袍坐到了她的身边:“晚婉,你不想回去么?”“嗯……”安晚婉闷哼一声,埋了头。轩辕府虽然大,可哪有自己家里好,鬼才想回去。看她憋屈的样子,沈明醉唇边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竟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她的发丝在他手下游弋,他竟心中一颤。还是渴望的吧……自己失去的……沈明醉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痛苦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恢复了如常,那般的淡雅,那般的出尘。安晚婉察觉到了他手上的动作,也微微一震,不动声色的挪动了身子,沈明醉的手一下子就搭空了,他讷讷的收回了手,然后一笑。“晚婉,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安晚婉抬头看到了沈明醉受伤的表情,忽然心里也一阵难受,那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啊……心思细腻的沈明醉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疏离,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着,她这个笨蛋,竟然现在才发现?“沈哥哥……我……”她突然语气急切起来。安晚婉低下了头:“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着她急忙道歉的样子,方才笼罩在沈明醉心头的阴云一点点散开,她还是在乎他感受的,这样就足够了。唇边扯出了一抹温柔的浅笑:“没事,沈哥哥不往心里去。”安晚婉又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无恙她才微微的放下心,她不是故意要对他产生戒备的,只是当初伤得太深,伤得太重……她已经打心底不再相信他,甚至是抗拒他,害怕他……害怕再次期待于他,又再次失望。她对他的期待,曾是支撑她努力变得更好的动力,是她每日开开心心活着的唯一支撑,再难过她都会想:不怕不怕,有沈哥哥在,只要等到了笈笄,就可以扑到沈哥哥的怀里了。有人欺负她,她也可以一笑置之的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那些人无论说什么,都是无需在意的,这世上她只要在意一个人的看法就好了。她会在每天起床的时候,会想一下沈哥哥的样子,沈哥哥如神祗般的华秀风姿,每天睡着之前也会想一下沈哥哥,沈哥哥抱着自己说,等我来娶你。这样一个完美又温柔的沈哥哥,会是她日后的夫君。晚安婉想过,她的夫君,一定要是对她独一无二的,能够与她相守一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是这个美梦,突然就破灭了……安晚婉忽然就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压下了心酸,笑吟吟的朝沈明醉问道:“沈哥哥,你过来永安那么久了,嫂夫人没过问过你么……”嫂夫人……多么讽刺的一个词语。只见沈明醉的笑容瞬间就坍塌了:“晚婉。”他的表情突然就庄重了起来:“柳沁眉不是你的嫂夫人。”原来他娶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柳沁眉。安晚婉依旧扯开了唇角,没心没肺的笑着:“那我不叫她嫂夫人,叫什么?”“叫柳姐姐。”他淡雅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像是在他脑海中缭绕,又更像是要刻到她心里去。安晚婉的心没来由的一痛,她除了呵呵的笑,丝毫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柳沁眉与我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我也不曾把她当做我的妻子,晚婉,你记得:沈哥哥,无妻。”沈哥哥,无妻。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却刺痛了她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沈哥哥……”安晚婉的脑子一下子便轰隆了起来,无妻……她等了他三年,一直从不知世事等到情窦初开,等到周围一般大小的小姐们全都出嫁了。等到只有她一个人待字闺中,等他来娶她回家,却到名声全无……她日复一日的等,却等到传来了他娶妻的事实,他可知道她有多恨?而如今他却告诉她,他从来不承认柳沁眉是他的妻,他没有妻,他甚至没有碰过柳沁眉,他与柳沁眉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是她错了么?!沈哥哥……难道是她自己错过了沈哥哥……她的心好像被万针穿过一样,那么那么痛,却痛得不留痕迹,伤口那么小却那么密密麻麻,连一滴血都不见。“夫妻之实”四个字犹如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敲击在她心里。她笑着,却小脸苍白。“沈、沈哥哥……”安晚婉的脸从未如此苍白过,一瞬间血色尽失。她已非完璧,这辈子和沈明醉是再无可能了……她这么多年的认知,对沈明醉的忌惮,对他失信的失望,顷刻尽毁,原来她自己才是最大的罪人……是她,是她自己放弃了,她为什么不多等几年?啊--不要--安晚婉的心底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要将她淹没,自责,愧疚……她逼自己抬眼看着沈明醉,只见他眼里果然满满都是对他的怜惜和爱意:“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晚婉,还记得我们的诺言吗?”她想逃掉,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开,逃不掉……残忍的事实,只能由她自己面对:“沈哥哥,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他无妻的事实……她质问的那一瞬间,沈明醉挺直的肩膀也佝偻了下来,沉沉的悲伤压着他:“那晚婉,你为什么不问……”从安府到沈府的距离,派人快马加鞭的赶,也就是五六个时辰的距离,虽然是两座城池,可并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安晚婉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沈哥哥,你不要说了。”她紧紧捂住了耳朵,她不想听,不想听!她不想听……不想听……天空好像一下子便阴沉下来,刮在耳边的风吹过她的发间,虽然暖风她却觉得这么冰寒刺骨。风掠过她耳根,她只觉得像是一声声闷沉的咆哮,她低着头,像只山涧里受伤哀嚎的小兽,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从她心底传出的悲伤与绝望。沈明醉突然一慌:“晚婉……对不起,对不起……沈哥哥不是在责备你。”他害怕她难过,害怕她会做出什么令他也后悔的事情,“不管问与不问,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想了,晚婉……”他看她抱头捂住耳朵痛苦的表情,他的心也紧紧一抽,痛苦自心间蔓延开来,直到漫布全身。“沈哥哥……”安晚婉带了哭腔。沈明醉看着她悲伤痛苦的样子,伸出了手想拥抱她,却又害怕她肩负更沉重的东西,只能又缩回了手。他朝她柔声安慰道:“沈哥哥一直都在,只要你回头,你会发现沈哥哥一直在你身后……”一直一直,不离不弃。他坚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清隽绝尘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暖意:“只要你想到沈哥哥的身边来,沈哥哥就接你回去。”安晚婉不敢看他,满眼都是愧疚。她的声音那么的低:“沈哥哥……你不要对晚婉这么好了,不值得。”她已经不值得了……“我已经……”喉间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沈明醉神情笃定:“不管如何,只要你还是晚婉,沈哥哥就不会放弃你。”哪怕她是二嫁,他都会风风光光的把他娶回沈府。她依旧悲伤,他却已经从低沉与失落中走出来。抬首替她抹掉了眼泪:“别哭了,不开心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多想了……你此次回轩辕府后,如果以后不开心还是可以来找沈哥哥……”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如河流倾泻而过她心中:“若是轩辕倾城对你不好,你也可以来找沈哥哥……”“不久后,沈哥哥就会把沈府搬来永安,常住永安……”安晚婉抬起头,好像他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一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谅……他也不逼她,只是爱昵的帮她合拢飞扬的头发,“到时候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沈府就是你的第二个家……”“家”一词重重抨击在她心里。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年少时的梦,就是有一个与他的家,里面有楼台水榭,纱帘飞扬,推开窗户还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种几朵睡莲,岸上种杨柳,夏天就看柳絮飞扬,冬天就看白雪压了枝头。沈哥哥的箫吹得极好,她的琴声也悠扬,两个人还可以在闲暇时合奏一曲《凤求凰》。可惜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这个梦在她十六岁那年就碎了。安晚婉的心又骤然疼痛起来,脑中忽然出现轩辕倾城的身影,她忽然慌张的退开了一步:“沈哥哥……不能……”琢磨着轩辕倾城要是突然在这里,又会盛怒一场。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轩辕倾城拧眉,怒火燎原的伸手掐上她脖子大喊她名字的样子:“安晚婉!”思绪一转,又想到昨夜,一室倾泻的月光……轩辕倾城眉梢间的柔情,两个人疯狂缠绵的场景……他吻上她的唇,耳鬓厮磨像对新婚燕尔的交颈鸳鸯,所有的激.情都被放置在了昨夜,今夜,还有未来的每一夜。想到轩辕倾城笑着喝她煮的茶,回忆起他手拿蒲扇帮她煽火的场景,他将她揽入怀中霸道的覆上她的唇……想到他在房中专心听她讲述关于波西斯、大食、与塞里斯,想到他早上起床时帮她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裳的样子,想到他午饭时无意间夹入她碗里的肉……她的心痛好像缓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轩辕倾城之间点点滴滴,零零星星构筑而成的暖意……心中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原来心中的那一个人,早已被替换了出去……轩辕倾城那个混蛋已经在不经意间占据了她的心。她的嘴角忽然扯了一抹娇笑,“噗嗤”的笑出声,方才苍白无比的小脸瞬间也染上了红晕,她像一朵正开放的山茶花,绽放片片花瓣,笑颜如梦……他看她,恍如经年……有多久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笑了?自从他离开后。她现在的笑颜是为谁而绽放?沈明醉想也不想便知道了答案,是为轩辕倾城。沈明醉的心好像瞬间坠入了冰川深渊之中,脸上的面色死灰死灰,浮上眉宇间的痛苦竟是刚才万倍犹不及之痛。这种痛竟是一种绝望……足以令他万念俱灰的绝望,他可以失去她的人,但他决不能失去她的心……有了她的心,他即便是输,输得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只见安晚婉的心情从低落与自责中缓缓走出来,而沈明醉却像是沉到了谷底。他的手抬起似不经意的扶着自己胸侧,实则重重按压,只有这样才能将伤痛压下去,才能维持脸上淡雅脱俗的笑容,才能让自己嘴里的话不失分寸,才能让自己的话依旧让她感到温暖:“晚婉,沈哥哥问你,倾城对你,好么?”沈明醉对上安晚婉眼眸的那一刹那,眼里的悲痛已经全无,有的只有深深的关怀与关切……安晚婉只觉得感动,纵然是她造成了他们之间如今的结局,可沈哥哥还是这样关心着她:“轩辕倾城……对我真的很好。”虽然他偶尔会怒火燎原的朝她发脾气,心血来潮会想法子捉弄她,还会逼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可是,月光如水下,他那双拨开浓雾的眼睛却骗不了人。他指尖缠绕着她的青丝,那么柔情似水……那幅壮丽广阔的江山图承载着他的野心,他连自己的心都展现在她面前了……他对她不好么?沈明醉捂着自己胸侧的手又重重一按压,“他对你好……沈哥哥放心了。”安晚婉释怀一笑:“晚婉现在过得很好,所以沈哥哥……你也要过得很好才行。”他要同样过得很好很好,她才能放心,才敢更勇敢的去爱……沈明醉嘴角扯出了隐蔽而又空洞的笑容:“嗯,沈哥哥会过得很好,很好。”他笑着答应她,但只有他才知道,这句话内所蕴藏的汹涌的悲伤,这种悲凉与恨意足以要了他的命。于是他又沉重的喃喃默念了一遍道:“沈哥哥会过得很好。”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欺骗安晚婉。安晚婉脸上漾出了甜美的笑容,一直压抑在心底那么多年的事,瞬间释怀了,哪怕不爱了,她也希望他能够过得很好,就像当年他离去时交待的一般:要开心的活着,要活得更好……可他失去了她,要怎样才能活得更好?都是瞎扯……晚婉笑着,看了看天边的云彩,“那……”她支吾着,想要告别……天色不早了,她再不回去,轩辕倾城该着急了。“沈哥哥……”安晚婉仰起脸,对沈明醉不好意思的笑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嗯。”他依旧隽永淡雅的笑,犹如谪仙一般。他不拦着她,只是轻声应着,目光却不是无欲无求的纯粹了。从今以后,他就算是仙,也是一位有欲望的仙……沈明醉的嘴角忽而向上翘勾起一丝复杂而又难过的弧度。在安晚婉要走的最后时刻,沈明醉突然伸手把安晚婉拉进了怀里,声音里满是疲惫,他在告诉自己最后放肆一次。“晚婉……就这样,让沈哥哥抱一会,就这样……”他的悲伤让人不忍推开。他低着头:“这个拥抱过后,从今以后……”安晚婉突然害怕他说出什么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打扰她,或者连他连她哥哥也不是的话,于是赶忙的接话道:“沈哥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妹了!”“……”沈明醉的小心肝又猝不及防的抽疼了一下。呵呵……兄妹……他从她一直等待的夫君,变成了兄妹。面上没有变化,依旧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柔情,眼里却掠过伤痛,她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他疼得死去活来。他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嗯,兄妹……”他沉沉的应道。被哥哥抱着的感觉真好,从此以后她有一个姐姐,又有了一个哥哥……她终究没有失去沈明醉,虽然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留住这段感情。沈哥哥心里会不会痛,会不会怨她自私……安晚婉决定不挣扎,就任由他抱着,让这个拥抱,变成他们之间最后的结点,虽然有遗憾,但至少是美好的。世界仿佛刹那间静止,春风扶柳,小桥流水,他们相拥着……安晚婉将这个拥抱当做是十六岁那年等待的结束,而沈明醉心中,这才是她十六岁那年苦等不到他的开始……安晚婉回到晚秋阁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了,轩辕倾城正安静的坐在葡萄架下的软榻上品茶,小桌上放了一壶泡开的龙井,随便呡着,手里拿着书卷,慵懒的看着,目光随着书卷上的句子移动,一行行品读。听见了安晚婉回来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回来了?”低沉迷人的嗓音……“嗯……”安晚婉不安的应着。他不会发现她和沈明醉见面了吧?还抱在一起了……安晚婉一边应着,一边走近他,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表情,只见魅眼如丝,在字里行间流转……完全没有异样。安晚婉这才放了心,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避免了一场浩劫。“过来坐。”轩辕倾城看也不看安晚婉径直的说道。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她好久了,放她野了那么久,也该算算账了……看他这么慵懒惬意的样子,安晚婉整个人慢慢挪过去,坐到了他身边,结果一坐过去就轩辕倾城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把她扯到了怀里,紧紧的拥着她。他低头闻了她几下,立刻就不悦道:“他抱你了?”专属于他的味道被冲散,其中还掺杂了一股清凉的草香味。看着他脸色瞬间黑了起来,安晚婉突然心一沉,完了……果然……还是瞒不住。“轩辕倾城,我……”该要怎么解释才好?“我与沈哥哥……什么都没有。”害怕轩辕倾城生气,安晚婉只好慌张的解释。轩辕倾城低头看了安晚婉一眼,闷哼了一声……“最好什么都没有。”安晚婉赶紧对天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已经明确的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是谁,绝不会做出什么令他失望与不开心的事情来,沈明醉只能是哥哥,永远……她的夫君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妖孽般的轩辕倾城。轩辕倾城听到了她认真的解释,对上她澄澈的翦水瞳眸,再看她一副急于撇清的样子,心情这才万分舒畅起来,唇角扯开一抹得意的笑,满意的往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夸奖道:“这还差不多……也不枉我特地不去打扰你们。”今天她失神落魄的走出晚秋阁,他便已经让蓝佑跟着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蓝佑看着她走进了晚香阁,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再出的晚香阁……再看着她走到了未名湖,坐下来,遇到了沈明醉……她已经是他煮熟的鸭子,他也不再担心她会飞走,更何况他们后天就要回轩辕府了,她与沈明醉也正需要个机会做个了断。于是他便放任她去了,自己命人泡了壶茶,坐在葡萄架下等她回来……不过,她竟果真没让他失望……轩辕倾城看着安晚婉脸上此刻在乎他的神情,他心中竟有一丝的飘飘然。臂上用力将她又往怀中搂了搂,“晚婉,我的好晚婉……呵呵,真乖。”安晚婉顿时被他这几句极不正经的话羞红了脸,小手也邪恶的缠到他的腰上,狠狠的用力掐了一下。她并未发现轩辕倾城眼中的浓墨。随着惊蛰时节的到来,白昼越来越长,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安晚婉因为逛了将近一整天的安府,走了好几个园子,又在晚香阁里呆了那么久,睹物思情,心神俱耗,还与沈明醉说了那么多的话,结果不到傍晚的时候就累得打呵欠了,用过饭后一直趴在窗台上,看着暮色中的树叶,掐着天黑的时间,想要爬床睡觉……轩辕倾城坐在书桌前,桌上又摆了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因为早晨与她做了晨起“运动”,结果起晚了,导致他一堆事情一直积着无法处理。下午准备处理时,又碰上蓝佑回来禀报安晚婉与沈明醉私下相遇的事情,他又泡了一壶茶坐在葡萄架下等她……结果一整天他什么都没做,只好抽了晚上的空,开始着手去做这些每日必做的‘例事’……他随手翻开一本账册,准备开始看,眼尾的余光却扫到正趴在窗台上打瞌睡的安晚婉,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晚婉……”他低沉迷人的声音突然从她侧后方传来,吓得她又重重打了一个瞌睡,脑门直接叩到了窗沿上,传来一声闷响:“咚。”脑袋与硬物相碰撞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的响……看到安晚婉又犯傻了,轩辕倾城不由得拧了眉头:“累了就去床上睡觉。”“唔……啊?嗯……”她嘴里喃喃哼出几声,可惜太困了,整个人神志不清,所以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轩辕倾城只好又合上了刚摊开的账册,起身走到窗前,他高大的身影立刻就盖住了她眼前的微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之中。安晚婉将睡未睡,阖着眼皮,只闻见浓重的龙涎香,便知道他已来到了自己身旁。身子歪歪的向前倾,一下子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不安分的拱了起来……轩辕倾城被她撩拨得欲.火一阵阵袭来,但又看她一脸渴睡的样子,只好把她拥住,怒骂道:“安晚婉,你是猪么……”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唔……”听到他骂她,她想反驳却没力气,只能哼哼唧唧的出声。心里却是甜甜的……轩辕倾城无奈了叹了声气,把她横抱起来,朝内室走去,眼里皆是宠溺。知道他抱起了她,安晚婉把头朝里一歪,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那一刻忽然觉得,即便是当猪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愿一辈子就这样腻歪在他的怀里。长相厮守……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唇边也不自觉的溢出了一抹笑。感觉到怀里的人又不安分动了动,轩辕倾城又加了力道将她抱紧了一些,脚步加快往床边去。结果到达床边的时候,安晚婉已经睡着了……这么短的距离就能令她睡着,只是在他怀里窝了这么一小会,她就能沉沉睡去,轩辕倾城只能无奈的看了看怀中的人,再将她轻轻的放下,替她盖好被子,返身走出去。明日将是他留在安府的最后一天,第二天早晨便要启程回轩辕府,他交代蓝佑做的事情,应当也办好了。果不如其然,莫约过了三刻钟,蓝佑便出现在他身后。感受到了来人,轩辕倾城深邃如海的眸子并未有一丝的波澜,而是依旧盯着手中的账册,指尖轻捻过纸张,一页又一页,直到看完一本,他才对身后的蓝佑出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蓝佑压低了声音回道:“已经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