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梦隔重帘
七重楼里,两人缠绵过后,安王仍然意犹未尽,见她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得放过她,将她的纤纤玉足抱进怀中,用掌心抵住涌泉,治疗她的痛风之症。说来也是他自己造孽,明明知道她大病初愈,非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在雪地里跪了一两个时辰,自此她的腿脚就经常疼痛,一痛起来浑身冷汗淋漓,让他悔恨难当。好在常太平给她开了药方,说是调理之后便能如常人,只是调理太费工夫,他只有用这种办法驱除她体内的寒气,让她睡得安稳。一股温热的气息冲入涌泉,又随着足部经脉循行,一直传递到全身,云韩仙整个身体犹如在云端漂浮,昏昏欲睡,瞥见他额头豆大的汗珠,心头酸疼难耐,强打精神和他说话,安王轻柔地笑,也不计较她的前言不搭后语,问一句回一句,仿佛两人是多年的恩爱夫妻,而那些沾着血带着泪的前尘往事从来不曾出现。“子安,常太医怎么还没回?”“回不来了,皇上防人之心重,不可能让他跟外界接触过后再回来。”“哦……”看多了这种事情,云韩仙也见怪不怪,长长应了一声,眯缝着眼睛看看他,将枕边的汗巾递过去。安王微微一笑,将脸凑到她手边,她无可奈何,撑起身胡乱抹了一把,只觉外面寒气逼人,蜷成一团缩进被子里。“子安,玉连真好了没有?”“他没事,只是自己把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乐乐若嫁了太子,玉连真怎么舍得,还是没法活下去,唉……”拖着长长的尾音,云韩仙的声音慵懒得近乎呓语。安王轻笑出声,“她没嫁,穿嫁衣的是霍小尧。你放心,皇上虽然把他关进天牢,霍家几代单传,皇上应该会给霍将军这个面子。”“子安,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她的声音仍然轻柔,却明显冷了下来。“很快。”安王突然醒悟过来,咬牙切齿道:“你试探我?”即使他面冷如冰,温热的气息仍然从脚底传来,似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五脏六腑,她刚刚的敏锐烟消云散,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用力睁开眼睛,定定看向他的眼中,一字一顿道:“你若真的坐以待毙,就决不是我认识的玉子安!”安王渡完内力,只觉浑身疲累,顺着她凝脂般的肌肤而上,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拥入怀中,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声悠长的叹息。“你的戏都演得太好,我差一点被骗过去。”云韩仙低低道,“子安,看在我陪你一场,等出去了,你能否放我自由?”“除非我死!”安王双臂一紧,重重吻了下来。这一夜,跟以前的许多夜一样,云韩仙睡得极其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耳边狂吼,“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你跟别的男人风流快活,你算对得起我……”醒来时,这把声音仍然在脑海徘徊,她突然想起,这明明是那年去太平山的路上借住一户人家时听到的对话,无非是男子出去打仗回来,正好碰到妻子偷汉,当场痛骂不贞的妻子。云韩仙哑然失笑,若是他果真被墨征南救走,此刻定然成为那人的手中至宝,燕国虽然风气豪放,想必也不会接受她这种女子,更何况安王决不会放手,为了她得罪一国,实在得不偿失。在被子里缩了一气,云韩仙摸摸身边的被褥,发现仍然有几分热气,披衣而起,趿拉着鞋子走出房门,却见远处赫然就是安王,被一群御林军簇拥而去,心头一慌,扑在栏杆上大叫道:“子安,你去哪?”安王脚步一顿,脸上的冰霜立刻消融,回头笑道:“不要急,我很快就回来,你穿好衣裳,不要冻病了。”云韩仙猛地回头,不敢再去看他挺拔的背影。有种悲哀,在朝夕相处的时候一丝一缕缠绕心上,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到了最深沉的时候,无人可诉,更无人能救。“阿天,你怎么还不来……”她扶着栏杆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满心绝望,绝望于人世的无奈和两难。忽睡忽醒,一个冷冷的冬日就这么过去了,天早早黑下来,她对着饭菜没有任何胃口,内侍拿去热了一遍又一遍,总是原封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声响,惊喜万分地冲了出去,一路小跑,从七楼一直跑到一楼,在院中看到了等了一天的那人——一个血人。虽然一身伤痕,鲜血淋淋,安王精神倒还不错,正和樊篱谈笑风生。见她下来,安王咧嘴一笑,向她伸出双臂,她瞪圆了眼睛一步步走近,一步步投入他画下的禁锢,虽然知道,这一切,也许还是他的计策。安王在她肩头一靠,将大部分身体的重量移过来,她有些吃力,咬着牙顶着,樊篱看在眼中,微微蹙眉道:“子安,你先进去歇息,明天我一定盯着,不会让他们胡作非为了!这个招福,等我逮着机会,一定要将他好好整治整治!”“是招福做的?”她听出端倪,扶住他血痕遍布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他是谁,拿根鸡毛当令箭,竟想屈打成招,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问还好,樊篱怒火冲天,几乎跳将起来。安王瞥了云韩仙一眼,长长叹息,“篱哥,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说给你听,那四件事情,确有一件是我做的。我夫人被云相下毒,夫人顾及亲情,不肯向我求救,孤身一人离开京城,差点死在蓬莱书院,这件事整个蓬莱书院的夫子学生都知道。等我夫人回来,我找云相来对质,他竟然贼喊捉贼,污蔑我夫人,我一气之下杀了他,落下把柄。”他捋了捋云韩仙纷乱的发丝,轻笑道:“其实我大可以将他送到官府,按照律条将他处死,只是我夫人大病初愈,我不忍心让她抛头露面,这才出此下策。”他突然提高了声音,“但是,除了这一件,其他的都不是我做的,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认,篱哥,你尽可以去查!”樊篱苦笑道:“你不用解释,我们从小相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什么贡品,什么《太平图》,那明明就是招福偷拿出来送你的!什么龙袍玉玺,你若是想当皇帝,还用等到这一天!”云韩仙听得心惊胆战,手下用了几分真力,安王疼在手上,甜在心中,却又在甜蜜之中,透出些许惘然。灯火中,安王眸中的光亮如此耀眼,就连粗心的樊篱都捕捉到了,他叹了又叹,“子安,懒夫人虽然好,你老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也不是个办法,招福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也该振作起来,给他点颜色瞧瞧!”安王抿抿嘴,轻叹道:“篱哥,虎落平阳,我又有什么办法!你去皇陵看看就知道,皇上决计不会放过我,只可怜夫人跟着我不是中毒就是被囚,没享几天福。”在樊篱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安王微微倾身,在她耳边悄声道:“阿懒,你怪不怪我?”云韩仙哭笑不得,左右不过是一枚棋子,为自己,也为了他,就配合一次如何?她低头不语,泪簌簌而落。安王没想到假戏成了真,满脸愕然,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匆匆而去,留下余音袅袅,“我要哄夫人,少陪了!”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中,樊篱张口结舌,突然跺了跺脚,恨恨道:“这种痴情种怎么会叛乱,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进了七重楼,安王的脚步已有些不稳,仍然噙着笑,一鼓作气将她抱上七楼,只是将她往椅上一放,他也软软坐到地上,面色惨白。“你看看,逞什么强啊!”云韩仙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也拖不动他,只好在地毯上铺上被褥,让他躺了上去,他仍然诡异地笑,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脸。内侍很快送来热水,云韩仙一改慵懒之态,脱了棉袍,捋好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将他身上带血的棉袍和夹袄一件件脱下来,伤是鞭伤,即使有几层阻隔,仍然打得皮开肉绽,许多处的血已经和衣裳凝固在一起,根本无法脱下衣裳。云韩仙无奈,用剪刀一点点剪开,把衣裳条条缕缕撕下来。“阿懒,我喜欢你!”他终于开口,脸上笑容未改。云韩仙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云相的事……真对不起……”他捂住她的嘴,嘿嘿笑道:“别说傻话,谁敢伤害你,我自然不会放过!何况,即使没有这件事,招福也会制造出别的证据,我看他憔悴不堪,这些天肯定也遭了不少罪,在皇上跟前是那么好混的么,云尚不就是先例!”感觉到她的震动,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云韩仙触目皆是狰狞伤口,一阵头晕目眩,伏在他颈窝,不发一言。太医很快来了,这次是个年轻人,看到两人的模样,尴尬地低头欲走。云韩仙哎哟一声,连忙把他叫住,太医处理过伤口,将伤药均匀撒上,再用白布一圈圈绑好,云韩仙也来帮忙,一起把安王包成个大白粽子。瞥见她眉梢眼角的淡淡春意,安王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之情,紧紧握住她的手,起身靠在她肩膀,对年轻的太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太医慌忙拜道:“臣姓朱名歌,歌曲的歌。”姓得不好还真难取名字!安王和云韩仙相视而笑,命朱歌退下,这时,一弯淡淡的月从门口探出头来,内侍鱼贯而入,把热好的饭菜陆续送到。他的右手手背上也吃了一记,包得有如白色熊掌,云韩仙为他添饭夹菜,做得无比自然,真像贴心的妻子,他这样一想,眉梢眼角的笑容越发难以隐藏。饭菜弄好,安王张着嘴啊啊叫唤,云韩仙只好送佛送到西,安王酒足饭饱,看着她呵呵直笑,哪里像威风凛凛的王爷,活脱脱就是骗到糖果的孩子。那种熟悉的悲伤又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涌了出来,云韩仙不敢让自己有一分空闲,收拾桌子、洗脸洗脚铺床整理衣裳,安王斜斜靠坐在床上,渐渐收敛笑容,轻声道:“阿懒,笔墨纸砚都预备着,你为什么从不提笔?在那自始至终跟随的炯炯目光中,云韩仙突然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强笑道:“等出去再说吧,别忘了,我们还是阶下囚呢。”没有被断然拒绝,安王心里乐开了花,仰天长叹一声,“阿懒,为我画幅像吧,这么多年,你还什么都没为我画过,我死了都不甘心!”“真是,好好的说这种话做什么!”云韩仙心头慌乱,还想再忙活一阵,却被他打横抱到床上,安王本已疲累至极,胡乱吻了一气,很快进入梦乡。恍惚间,安王沉静的睡颜和另外一人重合,云韩仙突然有种痛哭的冲动,沉默地靠在他背上,借他的力量支持度过这漫漫长夜,构想那似乎永远等不到的未来。“真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天色微明,眼看就要上朝,招福一夜未眠,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不出万全之策,恨不得一索子吊死了事。皇上想堂堂正正要安王的命,堵悠悠众口,可安王岂是那么容易动的,且不说樊篱虎视眈眈盯着,连安王的死敌高寒山也有退缩之意,一到大堂之上就成了哑巴,从头到尾只发出一声咳嗽,招福这场独角戏演得真正辛苦。招福早已领略到皇上的阴险,安王不死,招夫人势必出不了宫门。他不禁又摇头苦笑,安王一死,只怕自己也成替罪羊,步了云尚的后尘。窗外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招福突然想起静思宫命运坎坷的那对有情人,无比憋闷,推开窗长长透了口气,嘟哝着咒骂,“什么鬼天气,到现在还下,有完没完!”远处,汪奴大步流星走来,招福心头暗喜,高声喝道:“夫人一走,你当没人能管你是不是,整天在外面闲逛,就不能干点正经事!”这时,一个从脑袋到身体无处不圆的中年男子从汪奴身后钻出来,呵呵笑道:“我说小子,你不要哄我老人家好不好,你家主子明明这么精神,你怎么说他病入膏肓!”“叫你看病你啰嗦什么!”汪奴笑着骂了一声,看向招福时,目光中精光闪闪。“胡说八道!”招福心头一紧,大骂一声,把窗户重重关上。汪奴和男子笑闹着进来,汪奴把门一关,男子立刻疾步上前,单膝拜在招福面前,压低声音道:“铁白虎奉主上十三殿下之命拜见招大人!”招福浑身一震,对汪奴怒目而视,安王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再招惹上燕国人,如果被皇上知道,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汪奴胸有成竹,轻声道:“大人,记得秋教习么?”招福顿如醍醐灌顶,眼睛瞪得浑圆,瘫软在椅子上,最近为安王的事情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他怎么能忘,招夫人一手编排了这台戏,把自己的亲人送到刑场。铁卫?招福看着一脸肃然的铁白虎,心头的疼痛慢慢平缓,看来秋教习已经认祖归宗,还得到墨征南的高度重视,连燕国的第一高手也派到他身边,他再不会遭受被人鱼肉的悲惨命运,比起静思宫里另外一个,虽然前途仍然荆棘遍布,到底还是好上一星半点。招福长长吁了口气,端坐起来,轻叹道:“他想做什么?”“想请招大人帮个忙,把安王……”铁白虎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圆圆的脑袋摇晃两下,看起来无比可笑。招福心头一动,瓮声瓮气道:“安王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你们,本官可不干这种蠢事!”铁白虎笑得脸上的肉直抖,突然正色拜道:“雪风堂堂主白虎参见招大人!”招福悚然一惊,冷冷看向汪奴,暗棋门是乌余人最后的希望,他和招夫人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今日的规模,在这个当口暴露,皇上新帐旧账算到一起,乌余人又将遭到大劫。汪奴面容一整,重重拜道:“大人,您也看到,皇上打压甚严,连夫人都身陷深宫,难以逃脱,可见单靠暗棋门的力量,根本无法完成大业,十三既是我乌余之后,与他合作何尝不可!”铁白虎笑眯眯道:“招大人请放心,十三殿下是盘古帝国第一人,并非燕国人。”“盘古帝国……”招福喃喃念着这个新的名字,突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他既当得起这第一人,我未必不能做第二人!乌余的债迟早要跟墨征南讨回,不过我现在倒要看看,翡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铁白虎狡黠地笑,将一封书信塞到招福手中,招福抽出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这是真的?”“是真是假只凭招大人一句话!”铁白虎正色道,“此乃十三殿下送上的厚礼,为招大人解忧!”招福用颤抖的手将信贴身收好,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心头揪疼,热的时候怒火熊熊。铁白虎眼睛一眯,眸中闪过一丝戾色,低头悄声道:“招大人请放心,属下还为大人提供一名人证,确保万无一失。属下已奉十三殿下为主,他的亲人也是属下的主人,属下已做好万全准备,一定能保下所有人!”汪奴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他耳边道:“大人,先把夫人救出来吧!”招福横下心来,重重拍在椅子把手上,一字一顿道:“汪奴,准备车马,即刻进宫!”大事接二连三,群臣对皇上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心中各有计较,朝堂的气氛也一日紧过一日。除了户部和工部几个身负重建京城大任的大臣,其他皆是嘴上带栓,能不说话就不说。今日一进朝堂,樊篱的大嗓门就惊天动地响起,“那招福什么东西,竟然敢对王爷用刑!大家都来评评理,安王爷执掌朝政多年,要做皇帝用得着等到现在么?《太平图》算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他夫人就是懒神仙,画多少都有!至于龙袍玉玺,老子一看就是新做的,安王爷还没蠢到前脚进七重楼,后脚派人去做龙袍!”有人高声叫道:“招大人来了!”议论纷纷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樊篱还在高声叫骂,招福置若罔闻,满脸凝重之色,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在思考什么有关生死的大问题。樊篱越骂越生气,冲上来揪住招福的衣领,拳头刚举起来,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招福脸色一白,朝樊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樊篱自知失态,连忙回头拜道:“皇上明鉴,招大人竟然想对安王爷屈打成招,昨日要不是臣及时赶到,只怕安王爷早被他打死了!”尚书令任奕秋颤颤巍巍拜道:“皇上,老臣和安王共事多年,敢以性命担保,安王爷素日横行无忌,却决不会有谋逆之心!”紫微令姚和走出人群,恭恭敬敬拜道:“皇上,臣也敢担保,安王爷做事雷厉风行,却全是为百姓社稷着想,并无私心!”眼看着众人纷纷附和,皇上一脸疲惫,嫌恶般挥挥手道:“招福,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当何罪!”果然成了替罪羊!招福心头咯噔一声,正色道:“臣请当庭宣读一封信,斗胆请尚书令大人验明真伪!”尚书令对字画颇有研究,也不推托,接过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抖抖索索道:“皇上,臣老眼昏花,不敢肯定,请另选贤能!”皇上对上招福笃定的目光,朝他微微颔首,眸中一抹笑意稍纵即逝。招福定下心神,将信双手送到中书舍人钱榆面前,钱榆是安王一手提拔,算是安王的心腹,一贯沉稳从容,自从安王入七重楼,一直谨言慎行,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从尚书令的慌乱钱榆已经看出端倪,眉头紧蹙,朝众人淡淡扫了一眼。即使做了准备,接过信时他仍然心头一紧,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汗湿重衣。皇上如吃了定心丸,也不催促,拿起手边的参汤慢慢啜饮。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招福强打精神,大声道:“钱大人,看好了么,请问此信是真是假?”钱榆求救般扫向人群,见无人抬头回应,颓然道:“是真的。”招福收敛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阶前,脸色凝重地展开信念道:“征南兄,我皇兄爱妃刚死,势必会一蹶不振,不如由你假作陈兵虎门关,我力请统率兵马迎击,若皇上不答允,霍西风将军是我好友,也能当此重任。等我掌权,定会扶助乌余明珠之子玉连真登基,等另一乌余明珠之子在燕国登基,两国合二为一,征南兄得偿所愿,盘古大陆从此统一,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是一桩妙事!”皇上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四分五裂,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时脑中轰隆作响,竟无言以对。虽然仍有不忍,招福到底出了口恶气,心中冷笑连连,将信双手奉到内侍手上,匍匐在地,大声道:“皇上,臣还得知,墨征南为谢安王爷,苦心寻得乌余另一明珠之女赠与安王,也就是今日的懒夫人!懒夫人天性淫荡,去蓬莱书院养病之时,与墨十三勾搭成奸,每天被墨十三抱进背出,恩爱异常。安王苦心演戏,不过是想给墨十三一个教训,在刑场上时还亲手救下墨十三,这物证就在皇上手上。”他心头一酸,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顿了顿,僵直着脖颈道:“臣所言句句是实,还有人证!”身后,群臣静默片刻,哗然不已,樊篱双目赤红,跳着脚大叫,“这肯定不是安王写的,他怎么可能写这种玩意……”叫声很快在喧哗声中淹没,一直目瞪口呆的高寒山回过神来,暗叹老天相助,出来叩拜道:“皇上,请宣当事几人对质!”登基多年,皇上第一回觉得龙椅实在太难坐,如有针毡,让人有逃离的冲动,而众人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剑,让他无所遁形。他一点点抬手,不等他出声,内侍已用杀人般的尖细声调表达他的意思,“宣!”皇上悄然叹了口气,终于沉声道:“招福,把人证叫上来!安王和夫人、霍西风、三皇子和乐乐,还有太子和霍小尧统统带上来吧,事情早该了结,燕国使者也快到了。”随着袅袅余音,他的手有如带着千斤的重量,一点点落下,如画出一个苍凉的符号,终止一切的符号。当墨虎大步流星来到朝堂,大家并没有意外,只是纷纷避让,犹如避开一条毒蛇。墨虎满脸冷峻,径直走到招福身边拜下,沉声道:“罪民参见皇上!”这么一会功夫,皇上的声音已然嘶哑,“招福,你如何得到此信?”招福心头一紧,为壮底气,挺直了胸膛大声道:“回皇上,臣为了调查火灾起因,暗中派人去燕国宫中探查,偶然在墨征南的密室发现这个围绕乌余明珠的惊天大阴谋,还有许多安王的信件,为掩人耳目,暗探只抽取了最重要的一封。”他顿了顿,满脸凄然道:“臣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一直不敢拿出来,谁知安王自以为万无一失,不肯认罪,樊将军咄咄逼人,臣实在没有办法……”皇上抬头制止他的话,冷冷道:“墨虎,你跟了安王多少年?”“回皇上,罪民自幼跟随安王,已有十三年。”墨虎不卑不亢道,“罪民自知罪孽深重,可罪民身为翡翠人,不忍看翡翠亡国,安王若伏诛,罪民自当以死谢罪!”皇上面色一凛,低喝道:“废话少说,安王和墨征南还有何交易?”“回皇上,墨征南打下乌余,把乌余明珠当作棋子,往翡翠一送就是两人,其他美丽女子更是不计其数,本意是媚惑朝纲,打消翡翠斗志,不过没想到皇上十分警醒,没有因美女误国,墨征南一计不成,这才把目标转移到安王爷身上,懒夫人就是墨征南暗中所赠。安王爷从小对乌余明珠有恋慕之情,得到懒夫人后欣喜若狂,对墨征南更加言听计从,连番设立互市,表面扩大与燕国的经济往来,实则便于燕国的暗探活动。还有,他受墨征南所托,将乌余明珠之子暗中送到翡翠最有名的蓬莱书院学习,让他们好好交结,三皇子自不必说,这次来的墨十三就是蓬莱书院的秋教习,其文治武功堪称天下之最!”“你口口声声乌余明珠,她们一介女流,又是亡国之人,如何兴风作浪?”皇上咬牙切齿道。“本来三个女子个性刚烈,都不肯听从,墨征南百般游说,用放她们自由和盘古帝国作为交换,应允让三人之子女成为盘古帝国的皇帝,统一盘古大陆。”墨虎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利刀一般刺入人心,令有心之人痛苦难当。不知何时,云韩仙和安王双双来到朝堂,云韩仙死命拉着安王的手,一手在他手背轻轻拍打。安王上身赤裸,用白布包得严严实实,还有几处仍有血色,披着件宽大的青色棉袍,一进门便死死盯着墨虎,眼神犹如饥饿的虎狼。墨虎言罢低头,看着汉白玉上自己的黑影,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也没有可跪的,云韩仙拉着安王径直走到阶前,挺直了胸膛昂然笑道:“皇上,所有事情你是最清楚的,何必反复折腾,我都替你累得慌!”说着,她转身看着招福,冷笑道:“招大人,算计人挺耗费心神吧,你可要多多保重!”“韩夫子!”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乐乐和脸色苍白的玉连真出现在门口,乐乐本来躲躲闪闪,见到久违的人,高兴起来自动把所有人无视,蹦跳着扑了上来,抱着云韩仙呜呜直哭,“韩夫子,我好想你啊!”玉连真在殿外已站了片刻,虽然不知前因后果,略一思索,心中便已了然,选择站在安王身边,冷笑不止——反正逃不过去,能看到故人也不算亏。安王颇感意外,深深看了他一眼,冲他冷笑道:“竟然准备一网打尽,你的好兄弟胃口真大!”玉连真低头不语,嘴角仍然高高弯起,好似在看一出绝世好戏。“韩夫子!妹夫!太子哥哥!爹爹!”这个满含惊喜的声音自然是霍小尧的。叫完一轮,他怯生生地从门后闪出来,左思右想,一点点蹩到太子身后,自己是待罪之身,还是不要连累他的亲人。太子还当赢得了他的尊敬,乐呵呵地悄悄拧了他一记,霍小尧忍着疼左顾右盼,低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骑虎难下,皇上看着引为心腹之患的安王,再看看一脸讥讽笑容的玉连真,突然有些懵了。明明即刻就能达成心愿,为何仍会有不忍,而且玉连真刚刚脱离危险,身体尚未恢复,如何能承受长途颠簸之苦!他用力抓住龙椅上的龙头,垂下眼帘盯住一块碎片,硬生生压下心头奔涌的无数种情绪,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如今罪证确凿,玉子安,你还有何话说?”安王环视一周,朗声道:“各位,我玉子安被小人陷害,无话可说,我只有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面容一整,将云韩仙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垂着头单膝拜下,“阿懒,我今生实在对不起你,先是耍尽手段逼迫你,将你囚禁在王府,后又害你中毒,如今还要连累你,阿懒,你如果不怪我,来生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偿还今生之债!”这是不是又在做戏?云韩仙只觉太不真实,神思恍惚,默默看着面前满脸怆然的男子,突然觉得一切很可笑,明明她已感觉到鬼差的逼近,为何仍然还要怀疑?明明昨天还笃定能逃离,为何即刻风云突变?听到她的笑声,皇上猛地惊醒,一拍龙头,冷冷道:“高寒山,把安王和夫人带下去,留个全尸,同葬于皇陵!”犹如一个炸雷响在众人耳际,唏嘘声顿起,乐乐刚要跳脚咒骂,玉连真把她扣在怀里,眼中泪花闪闪,浑身颤抖。“霍西风大逆不道,满门抄斩!霍小乐是皇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和玉连真一起流放到南州横当岛,永世不得离开!”“太子听令:即日起暂由你执掌朝政,尚书令和紫微令辅佐,若有差错,严惩不殆!”话一说完,皇上犹如被人掏去了五脏六腑,空得剧痛难当,几乎瘫软在龙椅上。太子还没从一连串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腿一软重重跪下,等疼痛来临,才知道拼命磕头,虽然心中在尖叫“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不敢说。倒霉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皇上此时抽身而退,推自己去面对那些燕国蛮夷,为几人料理后事,皇上难道根本不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小胆子从小就是他的小尾巴,等于是他一手带大的啊!霍小尧的呜咽雷鸣般响在耳际,太子头晕目眩,一摸,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鲜血,泪痕遍布。霍西风朝霍小尧遥遥伸出双臂,霍小尧醒悟过来,泪流满面地扑了过去,霍西风轻轻拍着他的背,抬头对龙椅上那人怒目而视,涩然道:“皇上,临死前能否给我个痛快话,你杀我妻子,难道仅仅因为她知道晴妃的事情?”皇上正心神恍惚地盯着脚下某一处,一脸茫然地摇头,又如被针扎了一下,一蹦而起,大怒道:“霍西风,你死到临头还要血口喷人,实在可恶!”“皇上,请三思啊!”从尚书令开始,群臣纷纷拜倒,哀哀呼喊,樊篱红着眼眶恶狠狠道:“皇上,要说人证,臣也有!当年那么多将士都看得清清楚楚,安王和霍将军确实经过激烈战斗才取得胜利,岂能凭一封信和一个奸人的一面之词就下决断,此刻燕国正在蠢蠢欲动,不能中了他们的反间计啊!”震惊过后,许多人也察觉不妥,齐声求情,有的老臣甚至以头抢地,哀声痛哭,大殿上到处鲜血淋淋。高寒山刚准备走出朝堂叫人,和太子打个照面,被太子的狂乱之色惊得魂飞魄散,硬生生收回脚,左思右想,翡翠有才能的将领早已被皇上收拾干净,若是安王和霍西风再送命,太子肯定就是那亡国之君。如果这真是反间,这计策还真是阴狠!高寒山越想越心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皇上一定要置自己的亲弟弟和霍将军于死地!玉连真停止颤抖,嘴角又弯出一个高高的弧度,若有所思地看向安王的方向,安王犹如置身事外,一门心思在云韩仙耳边喁喁细语,满脸温柔笑容。这个时刻,云韩仙表现得跟一般小女子差不多,只见她满面水光,定定看进安王的眼底,死死抓着他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不知为何,玉连真突然放下心来,轻轻拥住哭得不成人形的乐乐,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哭了,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一团混乱间,一个御林军仓皇飞奔而至,“皇上,燕使墨十三已到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