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马戏团

1、孩子们

宝马车停在十字路口,夏木跟苏大老板还有司机小陈三人一起坐在路边摊前吃早点。早点刚上来,夏木看见一群跑步的小孩。搞舞蹈出身的夏木,直觉告诉她:这是一群练功的孩子。

她起身就追。

身后的宝马车在追她。

在这样一个平静无波澜的早晨,银水县城出现了奇观:一个女人在追一群小孩。一辆宝马车在追一个女人。

还真让她追上了。夏木跟着那群小孩,来到马路尽头的一个院落里,只见院落的结构非常古怪,圆型的房屋,拢着一大片平坦的水泥地,水泥上整齐地停落着七八只乌鸦,看上去像假的一样,呆头呆脑,不动弹。

孩子们奔跑着从房间里涌出来,乌鸦飞走了。

孩子们开始练功。有的踢腿,有的劈叉,有的拿大顶。夏木盯住当中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看,只见那孩子衣服很短,露出肚脐眼儿,(就像若干年后流行的露脐装),梳着个羊角辫,两只眼睛大得超出常人一倍。

“幻幻!幻幻!”

夏木忽然发了疯似地冲上去,猛摇那女孩的肩膀。“你是我的幻幻!我认得出你!”

女孩漠然地推开她的手,眼里表现出明显的愤怒。这时候,孙秘书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附在夏木耳边声音极小地说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一个,是另外一个!”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拎出一个鼻涕虫,身材矮小,脸儿脏脏的。他呶了下嘴对夏木说:“这才是个走失儿童。”

夏木当场就确认这孩子不可能是她两年前走失的女儿。

第一,孩子是个单眼皮(她家幻幻是双眼皮)。第二,孩子下巴上有个痣(幻幻的脸很干净,下巴上绝对没有那么大的一颗黑痣)。

孩子们围了上来,围着她转起圈来。一圈、二圈、三圈,那些孩子变成了奇怪的乌鸦。说他们奇怪是因为孩子们一个个长着人的脸,而身体却是乌鸦的形状,发出的声音也像。夏木的头剧烈疼痛起来,她不知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真被乌鸦包围了。

睁开眼,醒在一个干净的房间。

夏木发现自己脖子底下塞了许多冰。冰是用透明塑料袋子装起来的,冰块有些已经融化,所有软软的,有些像水袋,躺在上面不硌脖子。

“夏木,你醒了啊?”

一张男人黢黑的脸,悬在夏木额头上方。夏木忽然想不起他是谁了。

“哎唷,真是太吓人了!刚刚在马戏团,你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呢!我差一点就把你送医院了,但又怕住了院难以脱身,这才把你弄这儿来。”

“那就谢谢了。”

夏木硬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些说。她说话有些气喘,嘴唇发白,看起来还是虚弱。苏万荣走过来扶了她一下说:“你呀,还是躺着吧!”又说:“我搬张沙发来坐在床边,陪你说说话。”

说着就叫秘书帮他搬沙发。

夏木斜着眼偷瞟那秘书小青年。看他那秀气的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在想,让老板这么宠着的女人,不是情人又是什么?

他的眼睛分明这样说,但表面上还是含蓄有礼,不多言,不多语。夏木心里其实特讨厌这个姓孙的小秘书,觉得他过于机灵了,像骑着一辆自行车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炫技似的――其实那都是些雕虫小技。

生活中就有人爱把“雕虫小技”发扬光大,眼中只有他聪明,众人皆笨。这样的人下场往往都是很惨的,一辈子劳而无功,一事无成。夏木对人有着独到的分析能力,这是以前孩子他爸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发现过的。到北京这几个月,她发现自己成长不少。以前脑子长在别人身上,现在是自己的了。

苏万荣在孙秘书搬过来的沙发上坐上来,点上一支烟,从容不迫地吸上一口,一副倾心长谈的样子。他把夏木的枕头往上提一点,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秘书见状轻手轻脚合上门,人影消失在门背后。

“真静啊,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万荣禁不住感叹。夏木觉得这感叹真有几分孩子气。如果不是近在咫尺,谁又能想到一个身价过亿的大老板,竟是如此纯真和孩子气?

从下午到晚上,他俩进行了倾心长谈,中间没有吃任何东西,只喝水。夏木突然觉得有了说话的欲望,她一开口,就说了许多连自己都吃惊的话。

“我结过婚。来北京就为了找孩子,秋老师收留了我,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跟秋老师在一起也许是为了生存,也许不是,那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我想不清楚……其实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但我认为那份感情不地道,有私心。”

苏万荣说:“我当然知道你结过婚,没结过婚哪儿来的小孩?至于你跟秋凌空之间有没有感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热爱舞蹈,这是我跟他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那么爱呢?你们之间有爱情吗?”

“爱是一个虚词,舞蹈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明白了。”

“孩子丢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我实话,我来到大城市谋生就是为了积攒下一笔积蓄,然后我会走南闯北去找孩子,哪怕是找到80岁,我也要把我家幻幻找回来。”

这时候,苏万荣把一只手按在夏木柔软的手背上,“我明白”。两人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变成超越男女情欲的那种友谊。夏木到这会儿才明白,男女间是真的有“友谊”一说存在的。

2、回家

秋凌空站在单元门口等她。

夏木不明白他是怎么算出这个傍晚她一定会回来。看到苏万荣的宝马车栽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缓缓而来,秋凌空感觉像目睹了他俩做爱一样难受。

整整两个礼拜,这女人音讯全无,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秋凌空猜到了,她一定是跟苏万荣呆在一块,跟他一起去旅行,到过一些地方,说过一些话。秋凌空想,这一回,我输定了。现在的女人都很事故,实际。他苏大老板有那么多钱,要钩女人的话,还不是一钩一个准?现在女人看中的银行里的存款,而并不看中人。

舞蹈?见他妈的鬼!

在夏木不在家的那几天,他坐在电脑前发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从舞蹈室走到书房,再从书房踱回舞蹈室,满脑子都是夏木的舞影。“她是个舞蹈天才,却偏偏不爱惜自己。”秋凌空觉得,像夏木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不该做,就呆在舞蹈室里排舞、编舞,她是为舞蹈而生的。

可是夏木心很野。

她心里好像长了草,谁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样的。她心里仿佛埋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与她的身世有关,但她不肯轻易说出来,即使是最亲密的枕边人,她也不肯说真话。

每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对方。特别是相爱的人。你以为这样是对她好,可对对方来说,也许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秋凌空是个学者,专业方面是一流的,生活方面却钻了牛角尖,一味想改造别人。

他的第一任妻子就被他“改造”跑了――跟人私奔去了法国,现在这个美貌的新恋人重又面临被人拐跑的危险,秋凌空心里不好受。他感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一次次被人甩。

某一天的傍晚,秋凌空突然来了灵感,当时他正在厨房炒了一半的菜,他关掉明火,用干毛巾擦擦手,带着钥匙走下楼来。

秋凌空站在单元门口等夏木。他不知她会不会回来。

五分钟之后,一辆银灰色宝马缓缓驶来,就像梦中的某个情节,想到哪儿,那件事忽然就出现了,仿佛这一切都是用意念控制的,而并非现实中的真实存在。

汽车在单元门口停下来。

神情疲惫的夏木从车上走下来。

“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他送你回来的?”

“嗯。”

“要不要请他上楼坐坐?”

“不用。”

夏木冲着车里的人摇摇手,车子就开走了。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在缓慢上升的电梯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这句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一刻埋在了他俩之间,但是他俩谁也没留意,都想掩盖事实,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思想还没来得及展开,电梯就到站了。

用钥匙打开家门,他俩首次发生了战争。家里很乱,书房里到处扔着画稿。地上有许多撕毁的图片和文字。那些文字一向是秋凌空珍爱有加的东西,夏木可以想象,他一定是在盛怒之下把这些画稿撕掉的。夏木不说话,放下手里的包,转身去拿扫把清理地上的碎片。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靠在门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看她一下一下哗啦哗啦地扫地,又拿过一只浅蓝色的塑料小簸箕,把扫在一起的纸片撮进去。她脸上的表情从容不迫,甚至有些淡然,正是这种淡然的神情激怒了对方,让他有不被放在眼里的错觉。他终于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一下子爆火了。

他发了火。冲她大吼大叫。

他失去了理智。

“真没看出来,你是那种可以用钱收买的女人!是的,苏万荣比我有钱,我只是一个学者,一个书呆子。而他才是你想要找的人,一个亿万富翁,一个有钱人,一个企业家,一个时代的弄潮儿!我算认清你了,口口声声说什么热爱舞蹈,呸!全是骗人的。你就是一个俗人,一个物欲的女人,一个谁有钱就跟谁的贱人!”

争吵持续了半个小时,夏木嘴唇发白,从床沿上站起来,像个被钝化了的木头人似的,直愣愣就往门外走。这时候,秋凌空好像一下子从梦中醒过来,他冲上去从后面搂住夏木的细腰,差点把她的腰折断。

“你要到哪里去?”

“你要去找他吗?”

“夏木你别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抱住她冰凉的身体,感觉像抱住一条冰冷的没有体温的蛇。她的身体有异于常人,难怪她跳起舞来柔软得好像没有骨骼。现在她在他怀里,一下子变得很软,并且有滑腻感。跟前妻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前妻是一个质地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们俩没法儿比。

暴怒之后的爱欲,就像暴风雨过后的微风,轻柔并且舒缓。秋凌空是研究美的,对美格外敏感。他追过去在门厅右侧的巨幅镜面上看到自己和夏木的影像,一时间,他被这样的画面震撼了。

镜中的女人如花朵般缠绕在男人手臂上,她的头微侧向一边,头发如流苏般一绺绺垂下来,漆黑如绸缎。镜子微蓝的色调把她和他镀上一层膜,就像臆想中的产物,被镜子封在里面,遗世,绝美。

这样抱着她,像玻璃一样的女人,生怕她在自己怀中碎掉。有时在梦中真的看见她变成了一件易碎品,他的手摸着她线条优美的小腿,一路顺畅地往下走,快到脚踝最纤细的地方,他的手稍稍一用力……

万念俱尘。

那优美的玻璃制品毁于一旦。

“在我手里毁的。”“在我手里毁的。”

他喃喃自语,痛不欲生。在这种悔恨的情绪里一蹬腿醒来,看到身边侧卧的女人安然甜美的睡相,心里一阵满足。他下决心要对她好,像宠女儿一样宠她,让她在这座城市里衣食无忧地过活。谈艺术,谈舞蹈,巡演、比赛、出国,过上优雅的、上流社会的生活。不去想柴米油盐,不让生活中那些琐事磨粗了她的手脚。

他爱她的身体,爱得着了迷。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点一盏灯,把她抱到光晕里,欣赏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身体。通常沐浴过后,他所唆使她穿上式样繁复的衣服,或是长摆多扭扣的演出服,或是曲线玲珑、侧面高开叉、露出大腿来的旗袍。

他不厌其烦地教导她穿衣,他对女人服装的兴趣令夏木感到吃惊。

我们不是要睡觉了吗?为什么还要穿这么多?

宝贝这你就不懂了,多即是少,少即是多。

他甚至要求她化妆,化浓郁无比的舞台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小片意味深长的阴影,嘴唇是纯正的中国红,那是最诱人的颜色,令男人心驰神往。

在等待心爱的女人化妆、更衣的时候,他通常还能读上两页书,都是舞蹈方面的论著。看女人一点点地往眼睛上粘假睫毛、用小毛笔沾着唇彩勾勒唇线,他心潮澎湃,一颗心卟嗵卟嗵跳得很快。

他说,你看你多美啊!

说着,伸手托住她的乳房,就像托住一朵盛开的莲花。

女人推开他的手,继续化妆。仿佛真的要上台演出。他脱她衣服,她任由着他动,把旗袍背部的拉链一点点拉开,把手伸进去,抚摸她的背部。

“还要不要化妆啊?”

“你画你的。”

“怪人。”

夏木嘀咕一句,继续用小刷子往脸上刷腮红。她想,要是以前在家乡,她一定不能接受这种烦琐的、看起来有些变态的性爱方式。但她现在理解了。这就是他思维方式。他是一个舞蹈研究者,他一生的任务就是研究舞蹈、研究美。

他要求她带着妆与他做爱。她欣然同意了。因为彼此理解,所以很快乐。

他看到这个女人像树上摘下来的鲜果,皮肤冰凉、滑腻。他一次次地进入其中,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午夜。他是那样需要她,恨不得分分秒秒把她带在身边。

在与夏木畅快淋漓的做爱过程中,秋凌空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前妻。前妻也是一个美人,却是一个性冷淡。每回秋凌空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她都用看怪兽的眼光看他,瘦长的面孔显露出仿佛看见一砣屎的表情。

“怎么,你又要我做什么怪动作?”

她轻微上挑的单凤眼此刻表现出凶悍的一面,在灯影里看去,真像一只不知名的怪兽。

怪兽A望着怪兽B,他们全身赤裸,站在原地,彼此打量着,慢慢兜着圈子。他们像两个角斗士,彼此没有一点温情。望着这个女人,秋凌空情欲全消,他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又羞又怕,赶紧穿上衣裤,落慌而逃。

性冷淡前妻经常拒绝秋凌空的要求,让人没想到的是,她私下里竟然搭上一个法国人,在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提出离婚要求,然后双双干脆利落地飞往法国定居,从此音信皆无。

而这一回,秋凌空却遇到了合心意的女人,她温顺柔情,把男人当偶像来崇拜,她会配合秋凌空的想法,与之水乳交融,并从中体会到乐趣。抱着她在床上,真像抱着一滴柔软的水滴那样美。她可以弯曲成任何角度,她会画各种各样的舞台妆。

有时,她是鬼魅。

有时,她是戏子。

有时,她是歌女。

有时,她是名伶。

……

无法形容她的美……

3、双身花

从银水县马戏团回来,有一段时间夏木死了心,生活安定,醉生梦死。她暂时把找孩子的事放下了,心里轻松许多。多年来,一直是幻幻的幻影缠着她,让她寝食难安。到县城走这一趟,虽然一无所获,但她的出却出人意料地安静下来。

她变成了一朵空心的塑料花:

没有思想,不会凋零。

艳丽,透明,没有灵性。

甘愿是男人的玩物,并从中获取自己想要的。

她第一次知道,竟有男人像研究艺术品一样研究她的器官,并且做了笔记,绘成图册。他们珠联璧合,在一起游乐。夏木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缘由,每天舞蹈、亲密、聚众狂欢,出尽风头。秋凌空也不再追问夏木不愿说的那个“隐秘事件”,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夏木从此就会乖乖听话,按照他的设想好好生活。

他想把她塑造成一个完美舞姬。古典与现代舞相结合。自成一派。夏木很听老师的话,从不自作主张。她也慢慢学会了享受性爱,不急不躁,徐徐享受其中的乐趣。

但是,怪事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她坐在秋凌空怀里,两人正在嬉戏之时,她突然面色苍白,推开他的手,变成另外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变成了一个羞怯的小女孩。就像一朵花瞬间分裂成两朵,一朵紫色,一朵白色,两朵花外形看上去相同,质感却是完全不同的。

“妈妈,我要找我妈妈!”

“夏木,你怎么啦?你醒醒啊!”

“你是谁?”

“我是秋老师、秋凌空啊!你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怎么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夏木仍然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白墙:“我要找我妈妈!”

她体内仿佛住着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平时是隐性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小女孩跳出来,占领了夏木的身体,用她的声音说话,用她的眼神儿看东西,那样子看起来真是有点可怕。

“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啊?”

秋凌空想,这种分裂人格一定是有原因的,夏木肯定受过什么刺激。从那以后这种变形也出现过一两次,秋凌空怀着慈悲,并没有深究什么。

她身体里有两个分裂的女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虽然作为小孩子的“她”只是偶尔出现,但也让秋凌空费尽猜疑。

她曾经有过女儿吗?

还是她太想有个孩子了?以至于想成了心病?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舞蹈时如灵魂附体,睡觉时静如处子,爱欲时柔顺如水,对外应酬时又是落落大方。她是太理想的女性,秋凑空变诚恐诚惶,生怕她像鸟儿一样拍拍翅膀突然飞走。

他整夜无法入眠,抽烟。在书房里踱着方步,从书架到沙发,再从沙发到写字台,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袋里空空如野,都被这个妖孽般的小女子吸空了。

她在半夜醒来,看到一旁的空枕头,心里就“啾”地一下揪紧了。她想,秋老师是不是又失眠了?她对“秋老师”充满了即敬畏又爱恋的情绪,想要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让他感到幸福。

有人说,情欲强的男子,创造力才强。

秋凌空即是如此。

他们有过许多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夜晚,沐浴,熏香,烛火。前戏,做爱。事毕之后躺在床上吸烟。夏木最喜欢看到他在做爱过后,平躺在床上抽烟,烟碟放在一边。秋凌空一边聊着舞蹈上的事,一边深深地吸上一口――一手搂着夏木,一手拿烟。这种时刻是夏木最喜欢的,狂野过后的平静,男人一切满足过后,显得从容,自得,高贵。静静地吐出烟雾,静静地阐述他在专业方面的理论。

“舞蹈,其实起源于男女交媾。舞蹈最精髓的部分在于表现男女间的复杂情绪。现代舞更是把这种情绪化的东西发挥到极致,跳舞是表现灵魂上的东西,是把灵魂外化,图样化,肢体化,音乐化。”

夏木静静地伏在秋凌空身旁,很安静地听他说话。她喜欢一个男人把跳舞这件事情上升到理论高度去分析,喜欢他的理性思考和哲学思想,她从小跳舞,书读得不多,潜意识里特别崇拜读书人,崇拜秋凌空这样有学问的男人。他们水乳交融,肉身,思想,舞语,手势,触摸、体位,从床上到排舞室再到舞台,流动相交,没有断裂点。似乎是一气呵成,事情与爱情,往事与未来,全都凝聚在一起,凝聚在这个叫秋凌空的男人身上。

她不想让他失望。

所以她很努力。

每当夜里看到他那边的空枕头,夏木便对自己深深地失望。自责与内疚一起涌上心头。

我一定没有满足他,一定不够美,没有他要的那种力度,没有激情,平淡,一般化,没有回应他,没有给他更多的回报,也许我在床上太平庸,没有能力满足充满幻想的他吧?

女人的自谦与自卑,发生在夏木身上,外人很难想象。都以为像夏木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舞蹈演员,身边的男人围着一大堆,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身边的男友呼来唤去,像使唤丫头似的。小A走了有小B,小C不行还有小D,横竖身边总是有人的。

谁曾想夏木却是个一根筋。

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她就跟了他。在外人看来她有那么好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更有钱的。认识她的人在背地里小声议论她说,夏木这个女的长得虽好,却是小地方来的,没什么见识,不懂得选择。知道她跟苏万荣有那一层关系的人,更是暗地里跳着脚地替她着急,说多少人眼睛盯着那姓苏的呢,你既然跟他粘乎上了,还不好好把握机会,还跟姓秋的那舞蹈研究所的老夫子粘乎什么?

他除了会纸上谈兵写两本书,还会什么?

第六章 大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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