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十丈红尘
这梁赞确实颇忌讳苏德胜,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总要给三分面子,不好太放肆。清音与幽兰不过去了片刻,梁赞就急匆匆来了。梁赞一进寝殿,先是扫了傻乎乎的宇文凌晔一眼,紧接着是看向叶娉婷,只见叶娉婷脸上挂着一抹诡笑,似是在对他进行最后的告别,在恭送他。梁赞一见叶娉婷就来气,直直朝苏德胜试探去:“苏公公大驾,恕老奴疏忽,竟现在才来见苏公公,不知苏公公今日特意从宫中过来,所为何事?”苏德胜早等了他一刻钟,清音与幽兰共同告发他的事已罪证确凿,便没心思与梁赞浪费时间,张嘴便直入正题:“来人啊,将梁管家拿下。”这回换梁赞愣了,杀机暗现:“不知老奴犯了何罪,苏公公要让人将老奴拿下?”虽然这苏德胜来了后便是王府中最有说话权的人,但他梁赞管着睿王府这么多年,也不是纸做的老虎。一群侍卫听着苏德胜的命令将梁赞围起来,梁赞叱了一声:“谁敢上。”都一齐站着了,不敢再上。苏德胜一见,这梁赞确实如清音与幽兰所说,嚣张到了极致,别说不把叶娉婷和宇文凌晔这两没有能力自保的人放在眼里,就连他这个宫中总管都不放在眼里,一怒,顿时掐了原本就尖细的嗓子,声音更尖利:“来人呐,咱家说要拿下他,你们就给咱家拿下他,这王府里到底是谁大?这天下,又是谁家的!一个小小的管家竟然这么放肆,气死咱家了!”那些发愣的侍卫听苏德胜这么一说,立即一个个都缓过神来了,只能用抱歉的目光看着梁赞,围了上去。梁赞养尊处优太久,从来没人这样对待过他,身子肥胖也不便闪躲,一下子便被十几个侍卫团团围住了,只能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里我白养你们这帮狗奴才了!”怒急了,梁赞骂人口无遮拦。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苏德胜冷了一张脸,围在他身边走了几圈:“梁管家这话可说错了,不是你在养着他们,而是睿王爷在养着他们。”一旁的宇文凌晔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场戏,原来是要在今日撤掉梁赞。眸光看着身边的叶娉婷,也是一脸沉着,好戏越上演到精彩处,她反而更能耐得住性子。嘴角一直微微咧开,像是在等这一幕好久了……她是什么时候想要除掉梁赞的,是因为他?宇文凌晔藏了探究的目光,修长的指滑过杯沿,摩挲了两下,又继续看戏。小小一个寝殿因为那么多个侍卫忽然冲进来而变得拥挤,特别是中间还围着梁赞这头困兽,疯狂的做着最后的抗争,气急败坏的和苏德胜摊牌:“苏公公,您今日要人拿下老奴我,也总得给个因由,您口口声声说睿王爷养着他们,可睿王也还养着老奴我,要治我,也应当轮到睿王发话。”苏德胜看了梁赞一眼,真是诡计多端,死到临头了还这般使诈:“睿王身体不好,无力打理府中事务,自然是发不了话,老奴今日就是专程替王爷王妃讨公道来了。”扬了扬袖,看了清音一眼,把方才清音交给他的那些证据丢到梁赞面前:“这些东西,你可识得。”《千里江山图》本来就没扎紧,这么一丢又自动摊开在地上,他那枚鬼迷心窍时盖下的印章正在上头,显眼得很。“从你房里出来的东西,你应当不会不知道才对。”苏德胜自宫中摸爬滚打好多年,无力与他争辩,踹了踹那些账本:“这个亦也是你的,上头所记的东西,清清楚楚,难不成你还想否认不成?”梁赞看到这些东西,无话可说,愣呆住,下意识的便转过脸狠狠的剜了叶娉婷一眼,没想到叶娉婷一脸痴傻的笑着,好像全然不关她事的样子,在一旁自个玩自个的。梁赞气得不行,只能歪着脸,气呼呼的吹着胡子,冷静了片刻,方才苏德胜喝他的话,倒提醒了他。只见梁赞瞬间像变了个脸似的:“冤枉啊,苏公公明察,老奴我在睿王府中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命都是睿王爷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定是有人想除掉我,还望苏公公明察。”他说得真切,语气悲戚,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叶娉婷听着,晃了晃脑袋,太……无耻了。清音与幽兰显然也没想到这梁赞脸皮这么厚:“苏公公……”清音想揭穿梁赞,不过恰好也就在此时,叶娉婷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管家,管家……这些东西明明就是你的呀,娉婷还见过对不对?”傻兮兮的语气,“前几天你让我去西院接夫君的时候我路过你房间看到了呀。”梁赞没料到方才一直不说话的叶娉婷会忽然张嘴:“你,你胡说!”被气糊涂了:“前些天东西还没有送到我这里,你又如何看到!”扭了脖子看向苏德胜:“苏公公,傻子的戏言不可当真!”说完以后,梁赞才自己黑了脸,情急之下好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叶娉婷不按牌理出牌,竟然设局故意引他入瓮!他似乎忘了,若她真的没傻,那些掌掴严芙蓉、让秦默歌吃鸡屁股、忍着他的威胁,为了救宇文凌晔出来差些跳下阁楼之事都是她做的,又怎会这么简单?叶娉婷是个聪明而且不好招惹的女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让他露出了马脚。苏德胜听着梁赞的话,当下就抓住了马脚:“来人,撤了梁赞睿王府管家的职位,扭送宗人府充掖庭问罪。”一般送宗人府的都是大罪,掖庭更不是人去的地方。梁赞一下就慌了,这是来真的要撤他呢?慌了:“你们敢!”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合盘托出:“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们谁敢动我!”他话出的这一刹那,叶娉婷支着下巴的手不自然的顿了一下,眉头也悄然拧起。竟然……是皇后的人?睿王府的管家,竟然是皇后派来的人……若叶娉婷没记错,景台国的皇后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公主,为子谋利基本不可能,那派梁赞来睿王府是想做什么?叶娉婷只愣了一下便缓过神来了,她差点忘记一件事情,皇后阴氏一族是景台国的望族,当年二女共嫁进宫中为妃,姐姐为后,妹妹为贵妃,虽然皇后没有亲儿子,但她已逝的胞妹宜贵妃却有一子——七皇子宇文凌翌。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皇后会派梁赞来睿王府了,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她的利益……看来府中不止那些侧妃、侍妾是带着目的进来的,就连在王府中做了这么多年事的老管家也不仅仅是敛财,一个个都谋算着宇文凌晔呢。叶娉婷将支着脑袋的手放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怎么好,他是她要保护的人,既然是保护,就不能容许别人欺负,更不能容忍别人暗算。他是傻子,没法子保护自己就能任由这些人欺负么?先不论他是她的夫君,他还是景台国的王爷!皇后派梁赞过来,先百般欺凌,后又是中饱私囊,贪财可以,但不能谋害宇文凌晔,这是她的禁忌。叶娉婷本是想除掉梁赞,让他失权,不再让他当睿王府的管家便罢了,现在知道他是内奸还想要对宇文凌晔不轨,更不可能放过他了。只见叶娉婷脸上掠过一分不悦,愣了一下便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很大吗?”语罢,又再天真的出声反问,“这天底下,不是皇上最大吗?”苏德胜一下子便被叶娉婷这句话激醒,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握拳面朝南:“我苏德胜乃宫中的总管,奉皇上的命令打理睿王府,照顾睿王爷,今日你贪赃枉法,为什么不敢动你?管你是谁的人,犯了事儿就得处罚!来人呐,将梁赞押下去!”梁赞没想到苏德胜不吃这套,还是硬要将他拿下,一下子又用凶狠的目光看向叶娉婷,恼怒之极,这个坏事的女人!叶娉婷自方才出声后又不说话了,别过了脑袋,一脸傻兮兮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再送上门来。梁赞见走投无路,只好大喊了一声:“证据,我要证据!”苏德胜对他有些不耐烦了:“你要证据,咱家就给你证据,来人啊,将梁赞押往他房间,看看他那些奢靡珍宝去!待会儿证据面前,看你是否还敢这般狡辩!”梁赞一听,要去他房间看珍宝?他笑了,有救了!幸好他昨儿早已派人将那些东西搬走了:“去就去,老奴不怕,行的正坐得端,还劳烦苏公公亲自和老奴走这一趟,寻个罪证!”……苏德胜不悦的带着梁赞走了,连一帮押送着梁赞的侍卫也一齐过去了,叶娉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梁赞这回是有去无回了,不过千算万算,叶娉婷还是漏算了一步,没想到梁赞竟比想象中的狡猾……只见不过一刻钟,苏德胜又带着人又回来了。这一次,苏德胜表情有些难看……“王爷、王妃,梁管家房里空无一物。”什么?叶娉婷在心里头乍然出声,再看向梁赞,只见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寝殿内,幽兰与清音站在角落边侍奉,两个人的表情也有些惊乍,似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不过是一夜的时间,而且去宫中请人前并无什么风声走漏,一切来得这么突然,他梁赞怎么还能早做准备?果真是老狐狸了,连尾巴都抓不住?一瞬间,殿内的气氛似是凝滞了下来。……宇文凌晔在一边,依旧是拿着茶盏的模样,傻里傻气的神情,不动声色间扫视了殿内所有人一眼,看到叶娉婷凝重的表情,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吧?看梁赞这样的狐狸,似乎不好对付。唇角忽然微微向上勾勒,看了看叶娉婷,又再看梁赞。只见梁赞凝着叶娉婷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恨。不自觉的微拧了眉心,若是她今日除不掉梁赞的话……日后她的日子便就难过了……宇文凌晔眯了眯眼睛,略微低下头,额前细碎的发丝微微洒落下来,覆在额前,殿外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也正好抚过他墨黑色的发,整个人显得更加魅惑人心,犹如一尊天神在那坐着。没想到,他清醒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好戏……只见梁赞在殿中央腰杆站得格外直,仍是一脸等着别人来算账的模样。宇文凌晔忽然放下了茶盏,他与梁赞之间,似乎还有好些笔账没算呢……宇文凌晔在静坐看戏,蓦然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梁赞原本是在他及冠出宫建府时被内务府招进来的,后来在他傻后的那几年,不知怎么的竟然成了管家……在他犯傻时,有一次他偷偷进了他的书房,最后还被他发现了,不过当时没令宇文凌晔想到的便是梁赞竟然胆大包天的拿了一柄刀放在了他的脖间。竟对他逼问:“傻王,说,亲党的名册在哪里?!”亲党……宇文凌晔又再次微微眯了眯漂亮的眸子,眸光暗沉而幽深,就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亲党是他没犯傻前在朝中的羽派,明里的、暗里的,朝廷中所有为他做事,拥立他坐上太子之位的官员的统称。得到了这个名册,就能知道他所拥有的势力,就能个个击破,让他永无翻身之地。这一份名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那时他是傻子,自然记不起放在哪里,结果梁赞没拿到东西,反而为了自保把他恫吓了一番,把他吓得不轻,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从此以后他一见梁赞就怕。想到了这些,宇文凌晔嘴角浅浅勾勒了一笑,笑容倏而一寒……叶娉婷拿他没有办法,可不代表他没有。满殿的寂静,自苏德胜方才回报说梁赞房里空无一物后,叶娉婷就进入了冥想状态,梁赞在殿中央站着笑,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出声道:“公公若是拿不出证据,那老奴便擅作主张,让这些侍卫先替老奴松绑了?”步步紧逼,就是要苏德胜放人。苏德胜满心火气,却拿他没有办法,空有账册却没有东西对上号,纵然是扭送了宗人府也没法定罪。用请示的目光看了看叶娉婷与宇文凌晔,只见两人都是傻子模样,能做的了什么主?就在他没法可为,正准备同意放人的时候,只见殿内幽幽响起了一道任谁都想不到的低沉声,声线迷人:“怎么会拿不出证据,管家,你不是在东院有一座小金库吗?”话语不傻,可这傻兮兮的语气拿捏得格外精准。众人只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玩自己的宇文凌晔忽然张了嘴,顿时被吓了一跳。叶娉婷下意识的便看向他,只见宇文凌晔微微扬起唇角,勾勒起一抹媚笑,也正格外“无邪”的着望她:“娘子,我说得对不对?”叶娉婷一愣再愣,这是什么情况?东院?小金库?“啊……”叶娉婷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话。宇文凌晔见叶娉婷仿佛傻了,他自个对戳手指,径自将戏码演下去:“我从前好像见过的,不过忘记是什么时候撞见的……好像是两年前……”顿了顿,道:“应当还在吧?”叶娉婷迟疑着不敢相信宇文凌晔的话,他竟然知道这么重大的秘密?宇文凌晔见叶娉婷不相信自己似的,顿时又是委屈的表情……“娘子,你不信我?”叶娉婷只好愣愣的点了点头:“信,我信……”梁赞见自己的秘密竟然被宇文凌晔看似无意说出来,顿时急了起来:“王、王爷、您可不要乱说话。”脸色又青又白。只见宇文凌晔装起傻来也不甘落下风,装得有板有眼:“管家,你敢说不是……还,还敢凶我。”说罢,又详装要哭。叶娉婷坐在一旁,看梁赞骂宇文凌晔,不悦的感觉又来了,这个梁赞又放肆,竟然敢在她的面前骂宇文凌晔。凶狠的声音,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唔唔,傻子夫君都发话了,自然是假不了,管家,你才不要乱说话!”苏德胜听着叶娉婷凶凶的骂人,满殿的混乱,他这才赶紧回过神来,快刀斩乱麻,撩了声:“来人啊,既然这样,去东院!”梁赞一下子脸便白了,蹲了下来,打死都不去:“老奴不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昨夜连夜搬走的那些珠宝都搬去了东院的小金库里,那么多东西,就连前些年贪的钱财也都在里头,若是去,就糟了。一个认罪,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叶娉婷快受不了这管家了。心道,真啰嗦!加了把火:“去东院,去东院,娉婷也要去看看。”叶娉婷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言罢,也自然而然的拉起了宇文凌晔的手:“傻子夫君也随聘婷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宇文凌晔挑了挑眉,并没有拒绝,反倒添了一笑:“好啊,好啊,和娘子一起去看看。”是他要的结果。梁赞今日是跑不掉了,去东院只不过是眼见为实罢了。从今日起,这睿王府他不想谁留,谁就得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寝殿出发,宇文凌晔和叶娉婷并肩走在最前头,两个人皆是傻里傻气的,苏德胜跟在随后,剩下梁赞一脸颓败的被押在后头,到了东院的时候,苏德胜直接便下令将东院翻了个底朝天,搜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东院里确实建了一个小金库,一坐库房,一打开,里头全是金灿灿的黄金,大块的金砖和银砖,珊瑚玉树、珐琅珍宝,玉器、字画,应有尽有,一下子便闪花了众人的眼。苏德胜拿着蓝色小账册一件件开始对,看到那座狻猊香炉的时候,直哼了一声:“御赐给王爷新婚之礼,你也敢贪,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证据在前,梁赞没话说了,山穷水尽,只连连道:“皇后娘娘一定会救我的。”苏德胜哼了一声,直接下令押送往宗人府:“那你便等着皇后娘娘来救你罢!”梁赞被重新押走后,所有人撤出库房,叶娉婷也走在前,宇文凌晔刻意迟缓走了几步,睨着眼看着方才苏德胜提到的那座狻猊香炉,略微出神。铜铁做成,狻猊威武的模样,头上长着两个角,瞪着大眼睛,嘴巴也大张着,像是能吞人的兽……脑中蓦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这是狻猊,龙生的九子之一。”是那时叶娉婷给他的解释,熟悉的感觉。他上前去,轻抚了两下:“天花娉婷下如雨,狻猊座上师子语。”叶娉婷……唇边绽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这才又复而提步走了出去。因为有宇文凌晔最后那番话,讨伐梁赞的局面一下子便由僵局扭转了过来,罪证确凿押走梁赞之后,苏德胜立即以总管的名义对外撤了梁赞的职,连同那个什么梁思得也被撤了侍卫总管的头衔,赶出了王府,一切做得干净利落,大快人心。此刻睿王府正殿前的庭院中,苏德胜站在众人面前,清音与幽兰并立于侧首。苏德胜杀鸡儆猴,撤了梁赞后乘热打铁,教训王府中的侍卫与下人。“你们如今可知道王府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了?”那些曾经给过叶娉婷与宇文凌晔脸色看的丫鬟侍卫正低着头,一齐道:“知道了……”“再说一遍。”“奴婢、奴才们知道了。”苏德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幽兰,继续道:“如今王府中没了管家,就请幽兰姑娘暂管吧,帮王妃打理睿王府中的事务,以后咱家会常常过来睿王府,看王爷与王妃的。”幽兰轻轻应承下来:“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帮王妃处理好王府中的琐事。”这回睿王府中的大权就顺势落到小姐手中了。苏德胜对这样的分配很满意,笑了笑:“来人啊,把管家的印章拿来,给幽兰姑娘。”幽兰稳重的接过印章,一切尘埃落定。远处,叶娉婷站在一边看着,笑了笑,自然而然的拉过了宇文凌晔的手。宇文凌晔无心看善后的戏码,本来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清醒后的世界,看假山、亭台、楼阁、扶柳……却没料想到叶娉婷会忽然拉过他的手。他眉心忽然一拧,颇不自在,傻里傻气的语气:“娘子,你要做什么。”兴许是清醒后早已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下意识的便问道。叶娉婷刚顺利的除掉了梁赞,心情有些好,没在意他这样“白痴”的问题,她早已习惯这样牵住他的手。随意扯过便往身边一带,笑意盈然:“除掉了梁赞,府中的管事大权交到了幽兰手上,咱们今夜可以有肉吃了。”宇文凌晔听着她的话,没回答他原本的问题,倒像是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记忆太多,对她的事记不清楚:“娘子,你多久没有吃肉了?”心里另一道声音,莫不是饿死鬼投胎。叶娉婷只是随意那么一说,却没想到宇文凌晔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多久没有吃肉了?柔声哧笑:“傻子夫君,我与你开玩笑的……”扬了扬唇:“前不久宴请芙侧妃与秦侧妃的时候才吃了,不过忙着给你夹肉,都没吃上几口。”不过是事实。叶娉婷想到他那个时候眼眶带泪满是感动吃肉的样子,又是心疼又好笑:“确实是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肉了,这个算不算呢……”宇文凌晔没想到叶娉婷给他这样的回答,眸光微微一敛,不说话:“……”叶娉婷在他傻时确实对他很好,宇文凌晔并不否认这一点,但自苏醒的那一刻,看到她带着眼泪过来抱住他,口口声声对他道:我在呢,别哭,你别哭……我带你出火海。还道:是是,是我放火烧你,以后再也不会了……自那时起,他便对她没带什么好感情,纵火烧他,起因不明,他不乱定罪,但不代表不怪罪。虽然她在他傻的时候照顾着他,谁又能肯定没带任何私心?是真切的关心,又是狠心的将他丢到火里,如此矛盾。宇文凌晔自然会在心底探究她到底真正想说什么。骗取他的信任?傻里傻气的声音:“娘子,你骗我……”叶娉婷笑了笑:“没骗你,傻子夫君,我骗你做什么……”她说的是实话,没出嫁前在叶府她吃穿用度都悄悄被叶柔姿与叶品茹给克扣了,剩下来的例银不过是能够勉强糊口,记忆里最后一次吃肉还是在七年前的那个泼墨作画的月圆节,其实如果不算那顿宴请,她是真的许久没吃肉了。掰了掰手指:“大概七年了吧……”笑容渐渐变得淡淡的,蕴着一股莫名的忧伤。因为不小心勾带起她那些回忆了,所以说话的语气添了几分低沉。宇文凌晔听着,挑了挑英气眉宇,心弦蓦然被拨动。同样的七年,呵……看来他这“傻”王妃,还是不受宠的相府庶二小姐。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勒起来,莫名的感觉。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回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这么微妙的力度,连宇文凌晔自己也没发觉……宇文凌晔自己拧了眉,其实叶娉婷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过得也并不好。他不说话,静静站着,叶娉婷被他抓着,忽然心头就有了不该有的感觉。完了……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又来了……悄悄的抬头,凝望着身侧的宇文凌晔,此刻他没有说话,一张脸也没有刻意冷着,只是微微拧着眉宇,那么真实……他此刻的样子,缺了点傻气,就像是她偶尔会看见他的极少数“正常”时的样子。叶娉婷的心一下子便蓦然紧抽,快速的跳了起来。紧接着便是脸一下子就没出息的蹿红了……红彤彤的,像是天边的云彩。她本就长得秀色可餐,此刻红透了脸颊娇羞的样子更显得可人。每到这种不自然的时候叶娉婷都必然别脸看向别的地方去,宇文凌晔见她不再说话,颔首看她,只见她脸上两道云霞,小鸟依人的站在自己身边,这红霞似乎还从耳根蔓延到了脖子上,一瞬间便让他失了神。他方才做了什么了?宇文凌晔怔怔的看向叶娉婷,仿佛听到了自己胸膛里发出的声响,两个人十指紧扣牵着的手也传来莫名的热度。他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他不会轻易对谁动心。更何况是在现在这刚清醒的关头上,叶娉婷仍在他面前装着傻,这一点便已是在欺瞒他,还有放火烧他之事。所谓日久见人心,都还未日久,何来的人心?轻蔑的扯了扯性感的唇瓣,勾勒出一抹不恭的笑容,她不是挺强悍的么?怎么也会羞怯了……揍侍卫、欺侧妃、除管家,掌家权。无微不至,将他护得滴水不漏的叶娉婷,这样一个她……还会害羞?宇文凌晔哪里懂叶娉婷的心思,他是因为原本的记忆回来了,心里装的事情多了,人也变复杂了,不再纯粹,所以感情也淡了;浑浑噩噩的那七年像是一场梦,和叶娉婷的相处则就像是梦里发生的故事,她忽然从梦里走到他的现实里来,不尽真实,所以他也难以动心……可对于叶娉婷来说,她一直面对的都是那样一个纯粹的他,与他朝夕相处,看他傻里傻气的讨人欢喜,与他走过每一个温馨而亲昵的瞬间,早已在不自不觉中将他装进了心里,自然会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乱了心绪,红了脸颊。“唉……”叶娉婷害羞了一会,自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两个人紧牵着手,手心有点烫。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起头,缓缓看向他,目光里有些担忧。宇文凌晔现在病还没好,她昨夜那番冒险并没有医好他,就如老郎中所说那边,不成功便成仁,他不知什么时候会好,不知什么时候会坏,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狂,不知什么时候会清醒,一切都是未知数……此刻他越风华难挡,叶娉婷心里就越为他难过。叹息声浅浅的,一下子便钻进了宇文凌晔的心中去,他凝了神,仔细探究。只见叶娉婷只看了宇文凌晔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对不起……”她擅自为他做决定,选择了冒险,却还是没能让他好起来,想他变得更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叶娉婷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没用过。宇文凌晔一愣,他本是想探究她,所以留了心听她叹气,却猛然听到了这三个字。什么用意?宇文凌晔不知叶娉婷又是怎么了,听着她莫名其妙的道歉,前一秒还红霞满布,这一刻便低下头,一脸愧意,越发越让他觉得琢磨不透。女人的心都像是深不见底的海,其中容纳着什么,他不想耗费心神再计较。宇文凌晔一下子便又变得疏离起来,松开了两人原本相扣的手。而此时,叶娉婷心里难受,看他甩开了手:“傻子夫君……”他又发作了?宇文凌晔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恍然间觉得心里头似乎有些堵,装作傻里傻气道了一句:“娘子,我累了,我要回房歇息了!”说罢,还没等叶娉婷反应过来呢,转身就走了。他动作利落而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待叶娉婷反应过来后,面前只剩下一道绝尘的背影。“唉……”她又说错了什么了?怎么觉得宇文凌晔从火里醒了后,就变得有些奇怪,有些敏感了?身边无人,满院只剩下苏德胜掐了尖细的嗓子在交代琐事,叶娉婷听着听着也觉得无趣了,霎时丢下了清音与幽兰,也道了一声:“我也累了,也回房了。”言罢,宇文凌晔消失的方向也走了。睿王府里,乐茗居与宜梅居两座侧妃居住的庭院隔着一个园子相望,平日里严芙蓉与秦默歌也闭门不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过自上一次二人被叶娉婷强逼吃鸡头与鸡屁股后,这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今二人早已不再像当时那样了,反倒是时常聚在园子中畅谈。严芙蓉一口一声:“秦姐姐。”而秦默歌则难得的也一口一声:“芙妹妹。”晨雾渐散,两个人一身华美的衣裳,又开始并坐于花丛中央。严芙蓉拿着小梳妆镜对镜自怜,扯了扯自己的眼角:“唉,秦姐姐,我总觉得上次闹肚子过后,我这张脸也变得难看了,气血亏空,脸上的红润都没有了,多少胭脂都染不回来了。”秦默歌也颇恼火,亦是打了个嗝:“妹妹气血亏空还是那样漂亮,咯,姐姐我……咯……”一句话都说不全了。从那日家宴过后,她被逼着吃了一口满带骚味的鸡屁股,就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在她面前绝对不能提当日的事情,一想到,她就开始没法自控的打嗝,难受得很:“妹妹,我怎么觉得……咯……姐姐漱了这么多天的口,还是满嘴异味。”“可不是么。”严芙蓉放下镜子,两个人对望一眼。眼中顿时又满是对叶娉婷的怨恨……不好的东西,在她们二人眸子中流窜。宇文凌晔离开了正殿的庭院后并没有依他说的那样径直回房,而是脚步一偏,随意的走在睿王府的陌生景致中,他连他自己的府邸都不甚熟悉,要慢慢一点点的重新认知。走过亭台楼阁,假山园囿,循着原本脑中模糊的记忆辨认,红墙琉璃青瓦,院子里头种满了许多牡丹,这个季节的牡丹开得正好,还没有颓败,满园都是过浓的香气,熟悉的地方一下子便令宇文凌晔拧了眉。抬头一看,三个大字,乐茗居。脑里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女子如牡丹般娇艳明媚,骄横无理——严芙蓉。他眼底出现一丝嫌恶、眸光溢动,不动声色挪了步伐。他抬眸,只见眼前有一个园子,不想在乐茗居前逗留,他想都未想便走了进去。园中,严芙蓉与秦默歌还在对视,娇笑:“呵呵。”二人方才刚通了心意。严芙蓉心情大好的又拿起了梳妆镜开始看自己如花的美貌,只见她一凝娇眸,镜子中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中出现了一抹颀长的身影,她哆嗦了一下:“秦姐姐,秦姐姐!”吃惊了连叫了几声,不可置信的张了嘴,半天都没合上:“姐姐,你猜我看到什么了?”秦默歌此时也好不容易把嗝止住了,正冷傲的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髻,不经意的问:“怎么了,芙妹妹看到什么了?”难道是看到眉心上新长的痘痘了?严芙蓉放下了镜子,定了定心神:“我好像看到王爷那个傻子了。”“什么?”秦默歌放下了手,一脸吃惊,“妹妹没看错吧?”宇文凌晔怕她们怕得要死,从来就不会随意走进她们这片区域来,就算是傻兮兮的乱闯,也不敢来,要不是上次她与严芙蓉带了十几个下人去将他绑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他或许还不知道乐茗居与宜梅居长什么样呢。秦默歌樱唇亲启,下意识便笑:“芙妹妹,你一定是看错了。”这时严芙蓉已经转过身去捕捉宇文凌晔那一抹风华绝世的身影了:“没看错……真没看错……”说罢,她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了,摸了摸自己拉到面色青黄的脸,手一擦都是打上去的胭脂:“叶娉婷那个傻子今儿怎么没看好他呢,让王爷过来了。”秦默歌顺着严芙蓉的视线一看,啧,果然还真的是宇文凌晔形单影只的身影。上一次家宴宇她们二人本已经就耿耿于怀了,不过事后一直没敢去找叶娉婷算账,因为叶娉婷这个疯子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她们总是屡屡惨败,轻则满心添堵,重则人身损害,犯不着自己送上门去给叶娉婷欺负……可是心里憋久了,总有一股子闷气在,巴不得抓叶娉婷凌辱一顿。正愁着要怎样去反击呢,没想到宇文凌晔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