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君心我心

叶娉婷的心砰了一下,看来方才他那个抢茶喝的动作已经惹怒他了啊,这回是要拿她开刀,不让她再碍着他的事么?

叶娉婷笑了笑,虽然此刻心很沉。

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忽然又变成了全宴席的中心点。

上头,龙椅之上的明德帝一愣后已经出声:“哦?”惊诧的语气。

赐婚之前他只知道叶娉婷曾因一些事情变成了傻子,却没想到叶娉婷没傻之前还是那般钟灵琉秀的女子。

看向叶晋梁:“会琴棋书画?”

不是看向叶娉婷,而是看向叶晋梁。

叶晋梁此时已经脸色微不自然,勉强站起来答道:“皇上,小女确实是会。”可那都是从前啊……

叶娉婷紧张起来,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听着明德帝与叶晋梁的对话,只见明德帝笑了一笑,仿佛也很有兴趣的样子:“没想到老九的正妃还有这般才艺,如此才不算亏待了老九啊。”

叶娉婷一愣,明德帝莫不是想让她表演吧?

放垂在桌子下的手一下子就握了起来,方才还牵着宇文凌晔的手也是忽然一用力。

她方才的抢茶已经让自己站在风尖浪顶,再来一次,若处理不好,则就是获罪,闭关抄写女则三个月都是轻罚,严重起来,废妃……

叶娉婷脑海中蓦然显现了这俩个字,下意识的看向宇文凌晔,只见他现在眸中的暗沉已经要覆盖了黑夜,紧蹙的眉头拧得直比方才发现杯中的茶是酒时还要深,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他才刚苏醒,手中还空空如也,因此要韬光隐晦,而宇文凌翌却一而再而三的刺探,刺探完他,又来对叶娉婷发狠。

是要除掉他身边的女人么?

宇文凌晔眸中暗流涌动,心底某些东西早已有了变化。

他不是一直怀疑叶娉婷有居心么?此刻完全可以放任她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但自他苏醒后的那些一幕幕联袂而成的风景,早已停留在了他的眸中。

叶娉婷发现宇文凌晔似乎是有了反应,下意识的便压住了他,小手紧握着,吃力的扣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来。

脑中都是慌乱……

他今儿早已和她一样危险,先前已经两次拒绝明德帝,又数次抹了宇文凌翌的面子,就算仗着痴傻的头衔,也已经闹够了,再闹,可就危险了。

况且他好不容易才从风尖浪顶中下出来,就不要再回来了,那样的处境,若换成他,定是比她更危险。

加之他的身份……如此受明德帝宠爱,其实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只差给别人一个放冷箭的机会罢了。

“凌晔,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只要她保护他就好,他不能为她犯险,她也决不允许这样。

她方才豁出去做的那么惊天地骇世俗的事都是为了他,好不容易才替他解的围,不许他再进去!

带着醉意的声音有些娇酥:“相信我,可以的……”

宇文凌晔眸光一敛,被她这样酥麻的声音一拢,愣了一下。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

叶娉婷这一次,似乎是读懂了他的表情:“凌晔,你是我夫君,你好好的,才能护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更何况,只是叫她跳个舞而已……她应该可以把握好那个度吧?最差,不过是……废妃而已。

看她坚持,宇文凌晔冷清带着阴鸷的目光终于平了下来:“嗯。”只是轻应,却不是承诺。

叶娉婷终于缓了一口气,即然答应了她不冒险,那就好了,她自己解决。

保护自己,总比一下子保护两个人好,省了些力气。

就在叶娉婷想作出决定,考虑是否迎接宇文凌翌的损招时,出乎意料的,叶晋梁竟然也在此时从坐席上走了出来,由方才站着微躬着身子朝明德帝答话,直接变成了跪在地上,行大礼的姿势,声音有些颤:“小女自七年前掉进湖里就变得痴傻了,之前会琴棋书画舞,傻了之后已经全不会了,只怕一舞会……”毁了整场宫宴。

叶晋梁对叶娉婷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个只晓得爬树的她,总是蓬头垢面,有时连自己的爹都不记得……这样的娉婷,怎么能跳舞。他心疼啊,若是出丑还好,没脸没皮的,他陪着她一起丢人也没关系,就算要治罪,罚他一个教女无方的罪他也认,但他不能眼睁睁看娉婷惹得龙颜大怒!到那时他纵然是丞相,也救不下这块心头肉。

叶晋梁只能冒险站出来,顶着龙威替叶娉婷婉拒了这个苦差事。

明德帝是明理之人,听到叶晋梁这么一说,原来自七年前掉进湖里傻了以后已全不会了:“哈哈……”心情好,随意的笑了两声,“那就……”作罢吧?

宴席底下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这睿王妃还没张嘴呢,丞相就已出来婉拒了,这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纳了九王爷进丞相府,话都由叶相说了算?”

席间的气氛顿时又冷了下来。

明德帝的脸色一黑,原本的话卡在嘴里,目光也顿时变了。

宇文凌晔是景台国的皇子,是睿王爷,怎么是入赘到了叶府?这个玩笑若是开在别人身上还好,可偏偏还是开在九王爷身上,明德帝最疼爱的九王爷。

叶晋梁本就是行了一招险棋,方才看皇帝没有大怒,反而谅解了叶娉婷,可这一刻,却又因为那句话而变了气氛,宴上顿时笼罩了一股沉寂之气,待叶晋梁反应过来,已经深深的叩头辩解:“皇上恕罪,臣绝无此意!”

可惜此刻明德帝的脸已经黑了,纵然叶晋梁再怎么请罪,这隔阂也已经出来了。

“叶相。”声音已有些冷。

叶晋梁仍在地上跪着:“九王是景台国的王爷,臣,绝不敢——”

可娉婷也是他的女儿啊!

叶娉婷在东席上坐着,看自己的爹爹就这样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是丞相啊,是朝中一品大官,这样一跪,跪着求饶,颜面何在……百官之前,有多少又是他的下属,龙威虽大,可爹爹亦不是一般小官……

他在朝上叱咤那么多年,这一张老脸就丢在这里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为了她……

“爹……”叶娉婷眼中蓦然有了泪意,张了张嘴,嗫嚅了一下,却哭不出来。

看着却心里难受。

眼前一恍惚,仿佛看到了那漫天的红,似乎是她从树上栽下来不久,叶晋梁急匆匆的出现,直接将她抱起,大喊了一句:“喊郎中!”

那时,她的后脑勺应该还流着血吧,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难道不怕那些血染脏了他身上的朝服么……

叶娉婷笑了笑,笑容有些缱绻,暖暖的。

远远遥望着叶晋梁,满是心疼,看他一直挺直的脊梁都有些弯了。

叶晋梁跪在地上,继续解释道:“臣只是害怕臣女触犯了龙颜——”尾音拉得好长,却再也没法说下去。

既然叶娉婷已经嫁出去了,就再也不是叶晋梁该过多操心的事情了,更何况……方才有人在他背后寻了这个机会放冷箭,隔阂君臣之间的关系,他若现在再解释,只怕不讨好反而更引了明德帝的反感。

宴上静了下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又忽然道:“看来睿王妃确实是不擅琴棋书画舞等艺,叶相不过是爱女心切,皇上明察,不如就算了,也免得待会儿有辱圣听。”

言罢一笑,像是嘲笑叶相教女无方,养出一个废物来。

这景台国的官宦女儿家,哪有说不会这些东西的?

因为之前宴席刚开始时明德帝就说了今日是家宴,没有朝臣,只有家臣,于是开始有人纷纷开了口,声音各异:“这睿王妃连琴棋书画都不会,还抢酒喝,宫宴上毫无规矩,不知礼数,真不知道怎么照顾九王爷。”

有人则故作惋惜:“想当初九王爷是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物,上战场杀敌,带着半张面具,北夷蛮子闻声而逃……”像是在惋惜宇文凌晔怎么就娶了这样的王妃。

言下之意还是说叶娉婷配不上宇文凌晔,亦或者是暗讽宇文凌晔早不是当初了。

就连方才那桩茶水的旧账也算进去了。

说话的人讨好般的将目光投向宇文凌翌。

宇文凌翌则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直直将目光投到了别处去,拿着玉杯轻轻摩挲,仿佛事不关己,玩味笑着。

此时宴上议论声跌宕起伏,原本安静的不得了的宴席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大有回到春秋时期百家争鸣的趋势。

宇文凌晔坐在叶娉婷身旁,叶娉婷的手还压在他手上,可以察觉出她的颤抖与愤怒。

那些人,欺负她便罢了,骂她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这样毫无底线的欺辱叶晋梁与宇文凌晔,她决不允许。

是因为自己的痴傻而让父亲承受如此的压力与羞辱,是不孝,是因为自己的痴傻而让夫君遭受如此非议和蔑视,是不义,她若是傻着还好,可以问心无愧,可是她也早已不是那那个痴傻着的她。

叶娉婷自知自己的脸色从未这样青黑,整张小脸阴沉着,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宴桌,一瞬过后霍然站了起来。

这一个动作又惊了众人。

“父皇……”叶娉婷缓缓出声,她是天子家的媳妇,纵然再差,也还轮不到那些人冷嘲热讽:“娉婷可以表演。”

眸光仍是傻兮兮的,但是眸中早已添了几分固执与坚持。

这就是她。

不可能一直无限度容忍下去。

明德帝似乎也深感意外,原本黑了的一张脸略微放晴,临摄在叶晋梁身上的目光也缓缓收了几分,挪向了叶娉婷:“睿王妃,方才朕可是没听错,你说你可以表演?”

一声疑问,带着天威,再也容不得别人冒犯。

叶娉婷向来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更不会荒唐做人,鲁莽行事,既然已经决定站起来了,就绝无更改,更不可能会临阵退缩。

整个宴席静了下来,静到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回父皇,是,娉婷可以表演。”

宇文凌晔在身侧,眸光已经变得有些怪异。

身上一直深敛着的风华也随着叶娉婷的这几句话而倾覆全出,两个人在席间都变得耀人起来。

他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冷酷孤傲,一张犹如天神的脸庞就沉在那里,让人不敢忽视,自然更不敢小瞧身侧站起的叶娉婷,众人都晃了晃神,直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凌翌这一刻像是也没料到叶娉婷竟会站起来一样,微微睨了眼眸,正上下打量着她。

一直都深藏不露的睿王妃吗?

“呵……”薄唇轻启,淡笑一声,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众人都在愣,满坐席的朝臣也都在看,一品尚书、谏言大夫等人坐在前排,看得更是清楚,侧坐于东席边的六王宇文鉴则是满目垂涎的神色。

这样的叶娉婷在灯光下更显娇美动人,叶晋梁想当年也是个美男子,女儿自然更漂亮了:“嘿嘿……”

果真是要为他一舞了。

宇文鉴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宇文凌晔没犯傻前没少夺了他们这几个王爷的风头,虽然他现在不喜七王宇文凌翌,但也更不喜欢宇文凌晔。

傻了还这般让明德帝放心上,竟然给傻子赐封号为“睿”……

难得让不可一世的睿王的女人跳舞,多解气的事情。

宇文鉴目光不怀好意,已经提了杯盏,一脸坏笑的看着了。

叶娉婷一直站着,等明德帝发话。

明德帝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一笑,挥了挥手,让那些舞伎如数退下,清空场中间的地方给叶娉婷袅娜一舞:“既然睿王妃说可以,叶丞相你应该没有异议了?”声音冷冷的,还带着怒意。

叶晋梁跪在地上,头已压低:“臣,没有异议。”心却已经犹如加了千斤顶。

娉婷,你这又是哪般……

拼了命去护她周全,她又自己出来了。

“起身吧,回座坐好。”明德帝道。

身为人臣,叶晋梁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缓缓起身,跪得久了,脚有些发悚:“谢皇上。”

叶晋梁只好一瘸一拐的回座位上了,叶娉婷看着他略显苍老的身影,鼻尖又有点发酸了。

如若不是为她,爹爹又何必来淌这一趟浑水。

站起身来,这一次起身得决绝,步伐坚定的走到了宴席中央,方才舞伎站着的红毯此时忽然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天地,不说话,却是水眸泛着清亮,有些模糊,像是在想什么:“父皇,娉婷跳完之后,您别怪罪娉婷。”

明德帝看着站在前方的叶娉婷,带着傻意的语气像是在讨他的赦免金牌。

他本就不指望她能跳得多好,无非就是护住他的龙威罢了,自古帝王都不喜有人忤逆,越有人臣服于下,越显得龙威震天,这才是天子,天底下无人能违的天子。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抬手摆了摆,大度道:“放心,今儿是家宴,若是舞得不好,朕,不赐你罪。”

叶娉婷这才跪了下来:“谢父皇。”

缓缓行礼,再起身,捋了捋身上的衣裳,今日穿着的是一身梨花白水纱裙,桃色的丝线在裙摆处与衣领处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朵一直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荷青色的腰线系在了腰间,打出了一个璎珞结。

出门前加的纹鹤披帛披在臂腕处,不仅衬出了她窈窕的身段,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脱俗的感觉,不失华贵。

这身衣饰不显眼,但精致,再多看几眼,反而还让人觉得亮眼,

理好了衣裳以后,叶娉婷才摆了个姿势:“娉婷还要两把大扇子。”

明德帝不知道叶娉婷要扇子干嘛,但既然她说要跳舞,就算是要扇子乱晃也可以,看了一眼江若海:“送两把绸扇去给睿王妃。”

“是。”一侧的江若海赶紧下去吩咐。

不一会儿方才那些舞伎已经送了两把大扇子去给叶娉婷,叶娉婷接在手里,这一瞬间,眸光先是沉到谷底了以后再亮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添了光彩,变了一个人似的:“要《楚腰曲》。”

众人一怔,丝竹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个傻子怎么知道《楚腰曲》的时候,叶娉婷已经撒开了水袖,开始跳了。

她不跳还好,一跳便惊了众人,谁可知——她叶娉婷舞艺堪称景台一绝。

从前的叶娉婷本来就是好争的个性,自娘亲死了以后叶品茹与叶柔姿的娘被扶了正,她要是不用功一点,就对不起她娘,所以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有兴趣学,琴棋书画舞,无一不精通,她只是从来不外露而已,每年只在月圆节的相府纪考中表现一次,但就是那样,也早已有了清音最初说的那句话:“想当初咱小姐是那般清华的人物!”

她不是那个傻兮兮的任人欺负的叶娉婷,她是清醒之后的叶娉婷,虽然已经变成了宇文凌晔的睿王妃,但她还仍旧是她,那个眦睚必报的她。

一展腰,精致的纹鹤披帛甩出,在半空中化做了漂亮的一条线,弯下腰,扇子打开,颓然生了一些媚色,本就喝着酒,双颊还带着娇红,一个回眸首先看向的是宇文凌翌和宇文鉴,恶狠狠的朝东席剜了一眼,不是要跳吗,就跳给你看。

宇文凌翌一看她展身,神情就不对了,这样的舞姿……

嘴角边邪魅的笑容已然凝固,久久怔神……

叶娉婷剜了他一眼就蔑笑着不再看他了,再舞,扇子举起,宽袖落下,露出她纤美的白臂,又是笑着回眸,这第二眼,看向的是自己的爹,叶晋梁。西席上的叶晋梁已经整整八年没再看过她跳舞,看她举手抬足见已经美得婀娜多姿,正如清·烟水散人的《合浦珠》中形容道:“巧慧绝伦,言不尽袅娜娉婷,真乃是天姿国色。”她的一舞,仿佛将她所有深藏的光华都舞出来了,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叶娉婷对着叶晋梁笑,那笑容清亮带着对自己爹爹的疼惜与感谢,感谢他给予了她生命,还有方才那样丝毫不顾念自己的疼惜。

笑容里有着歉意,仿佛是怪自己不争气。

穿着的是软底鞋,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没有半分违和感,她虽然许久不舞,却还记得要怎么跳,展扇间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一个下腰,对准的方向却是宇文凌晔那一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她这一支舞蹈,起身之时第三个回眸,却是缱绻万千,柔情似水,带着暖暖的笑意,温柔的看着宇文凌晔,就好像平常她在哄他时那样,眸子里仿佛淡淡笑着在说:“傻子夫君……”

她的傻子夫君……

对不起,很快就不能陪你一起傻了。

此时的宇文凌晔眼里也弥漫起了雾气,不深不浓,只是久久望着前头站在众人中间的叶娉婷,看她跳舞的时候,也不忘朝他投来温柔的一笑,胸腔里的一颗心蓦然一疼,再也不是坚硬,早已被她的认真、坚持与努力所软化,眼底的冷然为她化作了一滩柔情,此刻的宇文凌晔竟然破天荒的亦是也回应了叶娉婷,不经意的迤然一笑。

叶娉婷将他那样的笑容收入了眼底,一惊,看得不太真切,仿佛不傻了。她不敢再多想,继续专心跳舞。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看得席间众人全部都傻了眼,那些频频被百官们夸赞的舞伎也低下了头,满是羞愧之色。

叶娉婷这样一舞,她们得花十年的时间才学成,除非很有天赋,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修成。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傻子能跳出来的舞蹈。

明德帝喜歌舞,一看到叶娉婷开始跳已经沦陷进去了,此刻怒意全然不见,只有啧啧称奇:“这……真是睿王妃?”

他后宫中的女子都挑不出来这么出彩的。

江若海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上前道:“皇、皇上……好像确实是睿王妃。”

宇文凌翌方才被叶娉婷剜了一眼以后,已经沉下来了,不再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而变成了真正的他,沉溺于叶娉婷的舞姿里:“娉婷,娉婷……”轻轻吟念出声。

一曲《楚腰》,一支扇舞,惊艳全场。

叶娉婷跳完以后,宴上的气氛已经全然改变了,叶晋梁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来,从前她最宝贝的就是叶娉婷,因为聘婷不仅才绝艺绝,还识诗书之礼,做事有分寸,成大器,不似叶品茹与叶柔姿的小肚心肠,他没有儿子,所以格外爱这个女儿。

此刻已经是浊泪满面。

叶娉婷舞完以后,丝竹声也戛然而止,满庭寂静,月光下只听见她收拢扇子的声音:“啪嗒。”

叶娉婷幽幽的回眸,看向叶晋梁,爹爹确实已经哭了:“娉婷……”

叶娉婷本来就是心肠软,宇文凌晔的傻哭都能让心慌好一阵,更别说堂堂丞相,她的爹爹,惹得她也差不多泫然泪落,忍着哭意将头扭过去,再看向眸光早已复杂深沉的宇文凌晔,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傻兮兮的跟在她后面再叫她娘子了。

或许会赌气不愿意再搭理她了吧?

因为……

众人只见叶娉婷舞完之后,直接跪了下来:“叩、叩、叩……”

朝着龙椅之上的明德帝连叩了三个响头。

一切那么令人措手不及,根本料想不到……这睿王妃要干嘛?!

清亮的声音在宴席上响起:“请皇上治臣女欺君之罪。”

一字一句的顿道,吐字间清晰得很——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明德帝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只见叶娉婷继续吐出了三个令朝野包括宫廷内婢都全然震惊的字:“我不傻。”

堂堂景台国的睿王妃——不傻!

睿王妃,不傻?

明德帝这回听清了,仍一时愣着,宇文凌翌忽然收了手中的玉杯,也震了一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宴席上的丝竹声也停下来了,众人目不斜视,只能将目光锁落在叶娉婷身上。

宇文凌翌握着玉杯的手有些泛白……

他方才见了叶娉婷那倾城一舞,心中已经觉得震惊,猜测她一定不是傻子,还想再继续试探,若是试探不出来就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过一个,莫让她继续在宇文凌晔身边,屡屡破了他设的局,坏了他的好事……

可她……竟然自己站出来说她不傻?

竟然在这一支舞蹈跳完后立即就跪了下来,还声势夺人的径自先朝明德帝叩了三个响头,道:请皇上治臣女欺君之罪,她不傻。

宇文凌翌的眸光变得浓稠起来,好一个请治罪,她不傻……

只怕她在站起来跳舞之前,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幕,她是成心的?!

难怪呢……还没跳就莫名其妙的朝明德帝请恕,更是语气痴傻的要了两把扇子,一展腰则原形毕露,惊艳了全场……

此刻从来就时刻带着算计的宇文凌翌的眼底竟然多了几分墨色,叶娉婷应当早就料到他不会如此轻易罢休,这一招先抑后扬用得真是淋漓尽致,难怪方才跳的时候,她第一个回眸看的便是他,那一抹清濯的眼神,仿佛像是月光,虽然冰凉却直入了人的心底,唇边还带着蔑笑!

这个女人……真是胆子大!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傻子,而他才是如今权倾朝野的七王爷——宇文凌翌?

竟然用一己之力去和他拼?

她这番坦白,是想破罐子破摔,干脆让他断了算计她的念想吗?

毫无保留,就等于交出了底牌,连底牌都没有了,亦没有什么可让人捉拿的把柄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叶娉婷跪在地上,头紧低着,等着明德帝发落。

明德帝晃神了一大瞬,冷冷的出了声:“你是从何时不傻的。”这欺君之罪,也是分好多种的。

果然是要治罪了么?

叶娉婷乖乖的回答,“臣女是在嫁过去的第一天变清醒的,出嫁当天臣女犯病,爬上了近一丈高的树,结果跌下来了,伤了后脑勺,带伤嫁到了睿王府,却没想到因祸得福,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恢复成了没痴傻前的样子。”

她的声音缓缓的,说得不快,以至于满宴席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宇文凌晔坐在席上,听着叶娉婷老实的交代,这些曾是他不曾知道的事情,原来她就是这样来到他身边的?所以他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装疯卖傻的她,原来原本真的傻过,不过是与他一样,蓦然恢复了,并且还恢复在他前头而已。

冷酷的目光扫落在叶娉婷身上,看她一个人跪在那边,众人的目光都停落在她身上,有不怀好意的打量,有惊诧,有欣喜,还有幸灾乐祸的,复杂得竟不能一一而言。

风尖浪口顶端,她跪得笔直。

解释完了以后,明德帝迟迟不说话,气氛僵固到了极点,帝王不言,不知是在酝酿什么大的风暴。

叶娉婷只好又再说了一句:“还请皇上赐罪。”

其实她也理亏,因为若是心诚,应当清醒当天就去上报宗人府,修改谱牒,恢复名誉,而不是装疯卖傻插科打诨在睿王府里过了这么久,并且就在刚才,还疯了般的忽然冲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抢了宇文凌晔杯中的酒喝。

藐视皇威,冒犯王爷,身为王妃还有损皇室颜面。

若是要判起她的罪来,只怕是抄多少次《女则》都不够的,废妃也算是便宜她了,恰巧碰上明德帝心情不悦的话,杀头……都有可能。

此刻明德帝就痴痴看着叶娉婷请罪的身影,扇子虽然合上,但还仍在她手中:“抬起头来,看朕。”

等了半晌,明德帝终于发话了。

这一句话吓死了众人,竟然是要睿王妃抬起头来,去看他。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难道是……

自古父占儿媳的事情并不少,太宗至爱的后妃杨氏便是夺其子之妻,更何况宇文凌晔如今还傻着,根本就没有行房的能力,睿王妃应当还是洁净之身,入宫为妃……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叶娉婷本就生得好看,胆识过人,才绝艺绝。

喝了酒的媚态,更没几个男人受得住啊……

叶娉婷拿着扇子的手蓦然一抓,指节都泛白了,牙齿咬着唇,豁出去了,顺着明德帝的话抬头看他。

幸好,明德帝看她的目光纯粹得很,只是上下打量。

叶娉婷眸光清濯,仿佛澄澈如洗的碧海,又像万里无垠的天空,还像此刻天上清凉的月光,皎洁动人。

一个人若可以骗人,但目光骗不了人。

明德帝沉了声:“还真不是傻子……”

众人愣了半晌,明德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治罪,还是放过叶娉婷了?

只见众人都在猜疑间,明德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睿王妃清醒是好事啊!”

众人迷糊了,明德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古圣意最难测,说不定下一刻就是治罪。

只见明德帝笑完以后目光忽然一冷,阴阴的扫过了坐席上的众臣,特别是最开始讨论得最热烈的那几个,冷声道:“你们方才不是说这睿王妃无才无德,不知礼数,宴席抢茶,毫无规矩,不配照顾九王爷吗?”气压骤至,语气凌人。

那一帮讨好宇文凌翌的大臣顿时脸色苍白,捏了一把汗:“皇上……臣们……”想解释。

明德帝抬手止了他们的话,继续笑了回去:“依朕看,这睿王妃是知道老九不喜欢喝,才夺过来喝的。”

众大臣看明德帝没有治他们罪的意思,一个个又把蹦出来的小心肝装回去,附和道:“睿王妃舞姿一绝,善解人意,又爱护睿王爷,心诚至善,此乃我景台国的福气,是上至耄耋、下至垂髫的榜样。”

叶娉婷听着,握着扇子的手也颤了一下,原本蹙着的眉头也惶然松散,心笑道这群百官变得真快,这么快她就变成景台国大大小小妇孺的榜样了?连耄耋这词都出来了。

明德帝笑着,继续撩了声:“既然不傻了,那朕今天就赐你一品夫人的名号,昭告天下,算是代老九送你的新婚之礼。”

以睿王妃的身份加封一品夫人,荣上加荣,这会儿比别的王妃还高了一等。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叶娉婷愣了一下,立刻就再叩了一个头:“谢父皇!”

宇文凌晔在坐席上,看向叶娉婷,目光浓稠,不说话,却只是看着,神色终于微微一缓。

是父皇代他送她的礼物?

这一刻,眸子又紧紧凝了起来,幽深似潭。

西席上的宇文凌翌原本的笑容已冻结,又听到明德帝的那句话,颓然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玉杯掷下,原本杯中还有酒,直接泼洒了半杯出来。

好一个“代”字,他宇文凌晔还是傻子呢,明德帝的心思还没打退?

帝皇代儿子赐封号?意思昭然若揭。

总有一天宇文凌晔也有这样的权利么?还真是疼爱这个儿子啊……

二人的名字里明明都同样带了“光”的意思,“晔”字却总胜“翌”字一筹。

宇文凌翌漠然的看向对席的宇文凌晔,只见宇文凌晔唇边仍带着一记傻乎乎的笑,眼中无物,仿佛又是没将这些盛世荣华装进了眼底。

明德帝赐完叶娉婷封号,似是心情不错。

宇文凌翌却忽然站了起来,这一瞬,又是带着玩味的笑容了,没想到叶娉婷这一招卖乖卖得不错,不仅没被治罪,还得了赏,重新举起了酒杯:“父皇,天色晚了,皇儿有些不适,想回去了。”

明德帝正在兴头上,却没想到宇文凌翌忽然起身告辞。

“江若海,现在什么时辰了。”

江若海就候在明德帝身旁,看了看:“回皇上,已经亥时了。”

明德帝一拧了眉头,惊问:“已经亥时了?”

今儿是月中,他还要例行到皇后房里坐坐,于是轻咳了两声:“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众臣见一场热闹的宴席要散场了,明德帝已发话,顿时起身齐齐行礼道:“恭送皇上。”

百官齐送,明德帝说走就走,匆匆忙忙的就去了。

明德帝不在,百官也开始陆续缓缓退席,打道回府,一下子整个御花园开始空了起来。

最原本说要走的宇文凌翌忽然又不急着走了,站在席下,望着那空荡荡的龙椅,笑了笑,邪魅至极。

叶娉婷还在地上跪着呢,不过是谢恩的时候觉得太忽然了,缓了个神,怎么人都不见了?

凌晔呢?

准备转过身去找宇文凌晔,却蓦然发现自己眼前的视线被挡了一片。

一袭绣着五爪蛟龙的袍裾,神态惬意的在玩弄着火球,气势非凡。

玩味讥诮的声音在叶娉婷脑袋上方响起:“睿王妃,咱们聊一聊?”

宇文凌翌看向叶娉婷,他方才说得如此认真,她怎能怀疑他是在开玩笑呢?

澄清道:“本王没在开玩笑。”

他已经说了,难得他今夜是认真的。

叶娉婷听他说他没在开玩笑,表情反而更像撞见了鬼:“没在开玩笑……”

宇文凌翌挑了挑眉宇,他长得并不似宇文凌晔那般绝美,浑身透着风华,但兴许因为也是皇室中人的关系,眉眼间都带着一股子英气,总是那样玩味的笑着,身上也添了几分邪魅的气息:“睿王妃不用怀疑本王的话的真实性,或许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本王的提议……”

他觉得自己这个提议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给了叶娉婷另外一个选择,循循渐诱道:“你的人生还很漫长,若是九弟一直不好怎么办?你真打算一辈子耗在他身上了?守一辈子的活寡?呵……一辈子那么长,要如何度过?”

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更何况,如今的九弟无权又无势,他的权势都到本王的手中来了,能给得了你什么?你还不如到本王身边来。”

叶娉婷就静静站着听他说:“七王爷说完了?”

宇文凌翌摇了摇头,还没说完,继续引.诱:“你现在改变主意,跟了本王,若他日本王为王了,还可以封你为后。”

叶娉婷听着,连这样的许诺都出来了,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宇文凌翌就这样笑着看他,以为是叶娉婷动容了,眼底添了一抹笑意:“跟本王吧?如何?”

其实除了她的才识,他还蛮欣赏她对宇文凌晔的那份真心的,她并不傻,却仍能在那时那么严峻的情况下,选择了将宇文凌晔杯中的酒夺过来自己喝,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要多不顾一切,才能做得到?

一般寻常女子,定都是做不到的。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不介意给叶娉婷一个机会,让她再重新选择一次。

第十七章:君心我心
风华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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