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书香墨浓
“傻子夫君……”这样叫了他一声,示意她没事,不要过来淌这趟浑水,她们要玩,她陪着就好。宇文凌晔只看了叶娉婷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又将眼眸微微别到了那三个教礼嬷嬷的身上:“你们不朝本王行礼吗?”略微带了傻气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严。那三个教礼姑姑其实方才陪着叶娉婷叩头叩了不少,为了起到示范效果,甚至比叶娉婷还要再用力一些,此时已经有些叩得头晕晕了,站起身,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好朝着宇文凌晔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行礼:“奴婢见过睿王爷。”睿王是傻子,行礼自然不庄重,哪怕他是多年没进宫的王爷……其实不是常见的王爷,首次见到的时候都是要行大礼的。宇文凌晔看她们行礼的样子,似乎有不悦,拧了拧眉头,不说话,也不喊起身。穿过她们,将视线落到了叶娉婷身上,方才在底下听了半晌了,一开始她还游刃有余的捉弄着她们,令这几个聒噪的教礼嬷嬷一直讲个不停,而后却也让她们无话可说,可最后怎么碰上大礼的时候,就这样了呢……目光落到了她的额头上,似乎可以隐隐看到红痕。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似是在责备她。不过仍是什么都没说,而是详装愣了半晌:“你们在做什么啊?”茹苏再怎么不把宇文凌晔当回事,也还是把表面功夫做足的:“回睿王爷,奴婢奉命在教睿王妃学习宫中礼仪,就是今日奴婢在东暖阁中,与王爷、王妃说的那些。”态度恭敬,可圈可点。“哦。”宇文凌晔配合着她,装作恍然大悟了一下。指着叶娉婷:“所以我娘子跪在地上是因为在学习吗?”“是的,王爷。”茹苏依旧恭敬,脸上带着与皇后相差无几的笑。拧了拧眉头:“那她是在学什么礼?为什么叩了那么多下?”一次又一次的叩头,纵然是行最大的大礼,九叩,也不过如此。面对着宇文凌晔的问题,茹苏显然有些词穷,只好笑了笑:“王爷……王妃这是……”“这是什么?”宇文凌晔轻笑了一下,仿佛很想知道似的。茹苏有些答不上来。别过脸,看向那三个已经有些头昏眼花的教礼嬷嬷们,沉声道:“她不肯说,那你们来告诉本王?”他的声音确实是还带着傻气的,可不止为何,说出来后,总让人没来由觉得心一沉,甚至连忤逆都不敢忤逆。三个教礼嬷嬷一同打了个颤,只好道:“回、回睿王爷,王妃是在学一肃、一跪、三叩以及六肃、三跪和九叩……”微睨了眼眸:“嗯?只有三叩和九叩吗?那为什么我刚才听到了这么多次?”三个嬷嬷原本就是没事找事,硬说叶娉婷行礼姿势不标准,这会儿理亏,只好硬着头皮着回答:“因为睿王妃做得不标准,所以……所以……奴婢们……让……让睿王妃再多练一练。”“这样?”幽深的眸子一睨,竟然是这样?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次叩头的响声。看向叶娉婷,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今儿那么好的心情,陪她们这样玩,竟然让她们得逞,容许她们算计?她可以受得住,可他不容许。“你们说娘子不标准,一定是你们教不好了?”三个嬷嬷跪了下来,睿王再怎么傻,可也还是明德帝最爱的皇子:“王爷恕罪,奴婢知错。”努力争辩:“可……可奴婢们也尽力了,陪睿王妃一起做了。”“是吗?”宇文凌晔倏而一笑,微微勾勒起唇角,深邃的眸子冷然的往她们额头上一扫,确实是有叩头叩多了的红痕,甚至比叶娉婷更严重一些。怒意消散了一些,但笑道:“既然你们都做不好,怎么教娘子?”看向茹苏,茹苏头上光洁一片:“那你去教吧。”茹苏站在一旁,原本认为就算睿王爷发怒起来,也事不关己,毕竟她只是奉皇后之命,况且方才也只是看着,亦没有亲自动手。此刻听宇文凌晔把话头带到了自己身上,脸上添了几分不自然:“王爷……您是说,奴婢教?”宇文凌晔对她缓然一笑:“你不是才是母后派来教娉婷的吗,她们做不好,当然是你去教啊。”看了看那三个嬷嬷:“既然都做不好,你们也跟着学学。”茹苏听宇文凌晔那么说,似是根本没有让她推脱的余地,只好道:“是,奴婢这就亲自示范一遍。”宇文凌晔听罢仍是轻笑,扫了眼前那片没摆书的空地一眼,指了指道:“就去那边示范吧。”话落,连叩头的方向都替他选好了。“就朝本王磕。”方才见了他,连大礼都没有行。叶娉婷仍跪在地上,是方才叩头的姿势,听着宇文凌晔这番话,仿佛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对上他略带责备的眸光,却是怔怔然的笑出来,一股暖意与笑意在心中衍生。没说话,干脆也陪他入了戏,一起演这一出好戏。茹苏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宇文凌晔话中带绝,让她完全没有可以反抗的余地,没有办法,只能循着宇文凌晔指的方向缓缓的跪了下来,这一跪,就跪到了叶娉婷的身边,而其它三个教礼嬷嬷则也急忙一跪,一下子阁楼中就跪倒了一片。宇文凌晔看着她们,脸上挂着笑,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既然都跪好了,就开始吧。”茹苏跪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宇文凌晔,发现宇文凌晔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逃也逃不过去,她只好缓缓开始叩头:“一肃、一跪、三叩……”开始示范。叩完以后站直起来,再跪,又叩了一次:“咚……”接连三声闷响。“六肃、三跪、九叩……”站起来,又肃立、再三跪,叩了九下。三个嬷嬷看茹苏姑姑是真磕头,面色一赤,也跟着干巴巴的做。一下子小小一间阁楼里,全都是叩头的声音。早在茹苏叩头与教礼嬷嬷们叩头的时候,叶娉婷也随着她们叩了,不过这一次有宇文凌晔在,她倒是没怎么用力,只是动作做得规范,刻意的将每一个行姿,跪姿,俯姿都做得到位,并且完美。宇文凌晔站在前头,看着叶娉婷行礼的姿势就笑了,眼睛弯成了一条桥,带着宠溺。恰好此时叶娉婷也叩完头,抬眸望向他,一瞬间目光交对,早已添了笑意,两个人心意相通。茹苏行三拜九叩礼完了以后,才起身,三个教礼嬷嬷也起来,一同看着宇文凌晔:“王爷,奴婢们做完、学完了。”宇文凌晔早料到她们做完之后会说这句话,亦不答,只是含着笑看着她们。笑了一下,尔后则皱起了眉头,一脸认真的神色,望着她们道:“你们叩完了吗?为什么本王觉得你们叩得都不好……”一脸无辜的样子,修长的手抬起,随意的朝三个嬷嬷的其中一个指道:“叩第三个的时候,你的腰弯了。”那嬷嬷立刻脸一青,紧张得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宇文凌晔没再看她一眼,而是又朝另外一个指去:“你的肃立好像也没做好。”最后望了茹苏一眼,凝神问:“你是不是跟着母妃久了,都快要不知道怎么行大礼了?”茹苏顿时面红耳赤,竟没想到宇文凌晔竟然这样不留面子,她确实是许久没行过这样的大礼了,跟在皇后身边,平日里不出凤鸣宫半步,而在宫里,亦不用朝皇后行大礼,若有嫔妃过来朝皇后请安,还得给她三分面子,她何须朝那些不得宠的妃嫔行礼。所以自然是久不行大礼的……张了张嘴,想解释:“王爷……”宇文凌晔根本不给予她说话的机会,傻里傻气的反问道:“你们怎么说娘子行礼做得不好?我看你们里面就属她磕得最好。”声音里带了威严。刻意冷了声:“你们是不是故意欺负娘子?”说话自是口无遮拦,更无需拐弯抹角。可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来的,威力可就不一样了。睿王问她们,是不是故意欺负睿王妃的……叶娉婷是睿王妃,还是御赐的一品夫人,她们只是奴婢,怎配欺负睿王妃?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罪。茹苏脸色立刻就变了,三个教礼嬷嬷也早已脸色苍白,被皇后喊来教导睿王妃已经是件苦差事了,还要看人脸色使劲儿给叶娉婷小鞋穿,找不到麻烦也要硬找麻烦,本就违背了她们的做法,方才那几个叩头早已把她们给吓得魂都丢了,现在又听到了宇文凌晔的问话,带了几分威严……顿时被吓得血色全无,一脸的苍白:“王爷明鉴,奴婢们不敢……”不敢?“呵……”宇文凌晔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睨了茹苏一眼。茹苏直被宇文凌晔看得一愣,有异样的感觉在心中,不敢再放肆多言。叶娉婷听着他们的对话,低着头似乎是在笑。笑了一会,似乎没再听到宇文凌晔的声音了,他不说话了?抬头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见宇文凌晔正缓步朝她走来,颀长挺拔的身姿屹然而来,直走到了她的身前,停下。“娉婷。”朝她伸出了手,叶娉婷愣了一下,下一秒已经被他的大手握上,一个用力便将她一带,整个人从地上带起。拥到了身侧。蓦然而来的亲密,让她没来由的又红了脸。宇文凌晔将叶娉婷扶起以后,地上只剩下茹苏、三个教礼嬷嬷了,四个人跪成一个奇怪的队形,茹苏在前,三个教礼嬷嬷则跪在后头。“本王方才看了,就你们四个叩得不好,还怎么教人?你们先练着吧,本王看着,叩到本王觉得对了为止。”茹苏脸色一黑,但面前站着的是睿王,就算有异也不容她争。三个教礼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开始吧!”宇文凌晔的话似乎没有半分让人反驳的余地。“是……”三个教礼嬷嬷开始和茹苏一起叩头。站起肃立,挺直身姿,再重重一跪下来,紧接着是踏踏实实的三叩头,咚,咚,咚……敲得她们脑门儿一疼,茹苏好久没尝过这样的滋味了,寻常在皇后身边她能忍,此刻她也能忍。不能违背睿王的命令,只能忍着叩头。当叩到第三个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掉到睿王所设的陷阱里头去了,他虽傻,可谁又说傻子不会使坏?一开始叫她跪下来教那三个教礼嬷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有这一刻。吃一堑长一智,茹苏只能默默受了。心想赶紧叩完这个头就算了,于是礼毕的速度也稍稍加快了一些。就在自认为要解脱的时候,宇文凌晔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又在脑袋上方响起:“见过那么多人叩头,就没见过像你们叩得这么丑的。”本似一句带着笑意的抱怨,其中却夹杂着怒意,带了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气。茹苏又没来由的一颤,只能继续做,做到他觉得不丑了为止。这厢,阁楼内的叩头、肃立、跪安声此起彼伏,宇文凌晔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宛如接受她们跪拜的神祗,叶娉婷则还被他牵着,站在了他的身旁,看着茹苏,领着三个嬷嬷,敛着一张脸恭恭敬敬的做着。明白了他的心思,看着这一切,唇角边慢慢绽开着淡笑。终究是轮到他保护她了,虽然今儿之事只是一个意外。她答应皇后接受惩罚的时候,就料到她们铁定会找麻烦,学礼定当不单纯是“学”而已,本想着既然是无伤大雅的事情,随便而为之便行了,以不变应万变。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无论她们如何做,如何说,她只是一直笑盈盈的附和着,陪着她们闹。她们要她学,她就学。她们要她做,她就做。可没想到最后她们会选了一个玉石俱焚的法子,只要能让她吃亏,她们不介意付出更大的代价。与其再驳了皇后的面子,与皇后明着作对,还不如以三叩头换一个叩头,叶娉婷笑了笑,她也不算亏。只不过没想到她能忍着被欺负,外头的宇文凌晔却不容许。直接进来了……此刻叶娉婷站在宇文凌晔身旁看着她们叩头,一下又一下的,叩得格外踏实,心里头也因宇文凌晔而开出一朵花来。他的手还紧牵着她的,带了些温柔的霸道。“叩吧。”宇文凌晔站在叶娉婷身旁,看着眼前正行三肃、六跪、九叩大礼的茹苏她们道。茹苏只能强忍着,带着三个嬷嬷,黑着一张脸,不断的跪跪起起叩叩,最后叩得头上都有红痕了,陪着三个教礼嬷嬷一起头昏眼花。“咚……”又是一声闷响,朝宇文凌晔一叩拜。大气都不敢一喘。宇文凌晔含笑看了半晌,见她们皆已是满脸苍白没有血色,方才叶娉婷白叩的那几个头也都还回来了,这才慢慢敛了笑容,松缓道:“这还差不多,终于有些行礼的样子了。”茹苏听到眼前宇文凌晔的话,心想这恶魔终于放人了,神情也一轻松。行完最后一叩,才站起来道:“谢王爷。”宇文凌晔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待她们一行人全部站起来后才道:“别谢本王,谢本王做什么,方才本王进来,你们还欠着本王一个大礼呢。”从来对他只是微微行了个小礼,敷衍而过,这是哪里的规矩?之前不想计较,可今儿既然是给叶娉婷上教礼课,那就一并上了吧。宇文凌晔说完后唇边溢着笑,茹苏却只觉得面色一窘,她愿意给七王跪,却不想给九王跪,不过是一个傻子,纵然身份高贵,地位显赫,但……终究是个傻王而已。“怎么?不跪吗?”茹苏和三个教礼嬷嬷被宇文凌晔这一问吓得一颤,只得一下子“砰”得又跪了下去。睿王再傻也是皇帝最宠溺的王爷,岂是她们几个奴婢能造次的,只能仰视着宇文凌晔这张惊为天人的俊颜,老老实实的叩头,行礼。这一次叩头行礼不像是方才那样,只是叫她们练练而已,他一身威严站在她们面前,偏要她们实实在在的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再道:“奴婢见过睿王爷,睿王爷万福金安。”这才是堂堂景台国王爷应有的礼遇。身份地位本就如一道鸿沟,地位尊赫,又岂止容她们再三冒犯,敷衍而过。宇文凌晔带着傻笑给她们这番下马威,等到最后如数起身的时候,才带笑的问出口:“你们还要教娘子礼节吗?”三个教礼嬷嬷面面相觑,已经不敢了。叶娉婷本来就学得快,加之从前已经在相府里有接受过相关的课程,已经是没什么要学的了,要不然她们也不会实在没了办法,拿“一肃、一跪、三叩”这些大礼去找叶娉婷的麻烦,不止没讨好,反而还把自己搭进去。三个嬷嬷下意识的摇头:“睿王妃、王妃她……”正要说叶娉婷其实已经学完了。但此刻又忽然察觉了身旁的茹苏,虽然陪着她们叩了头,但是宫阶比她们高,还是皇后身边的人……蓦然想起了皇后,虽然人和善,但绝对是铁一般的手腕,枉法绝不徇私,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后宫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虽然早已不受宠,但还能稳坐后位……这可不是简单的女人,亦是她们所害怕的主子……三个教礼嬷嬷迎着宇文凌晔的视线,只能低头发颤:“睿王妃……还需学……”“嗯?”宇文凌晔听罢略略抬了眸子,目光稳落她们身上。三个教礼嬷嬷只好看向茹苏,茹苏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王爷话,皇后娘娘下令要睿王妃学两天,以示惩戒的。”说话的时候,额头上的红印子还在发疼,整个脑袋像是钻进了无数只飞虫,一直在嗡嗡嗡的响。宇文凌晔听罢,作势又要让她们再跪,一副娘子学礼,你们一同受罪的样子。茹苏终于颤了颤,做了退让,把这个麻烦丢回到了三个教礼嬷嬷身上:“茹苏只是检察,如今已是教礼嬷嬷负责具体教程。”宇文凌晔的目光顺势落在这些教礼嬷嬷身上,教礼嬷嬷头皮发麻,面面相觑,终于支吾道:“王、王爷,不教了……”折中道:“王妃已经学、学得差不多了,明儿就,就……”三个人对望了一眼,视线停留在阁楼中那一堆书里头,原本搬过来也是要整治叶娉婷用的,结果没用上……缓了缓,道:“这屋里头的书,《内训》、《女孝经》……王妃随、随意抄个一百遍就好。”一百遍?!叶娉婷原本是站在一旁,一脸小鸟依人的模样,此时听罢,终于缓缓的抬了头。礼确实是不用学了,可还要抄个一百遍?果然,宇文凌晔不动声色的微拧了眉头,正欲说话。叶娉婷已经先他而张嘴:“屋里头的书,要我抄一百遍?”似是不置信,带着疑问,仿佛在朝她们确认一番。叶娉婷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仿佛是在说:你们确定?确定要她抄一百遍?三个教礼嬷嬷的眸光已经变得可怜兮兮了,她们本来就上了年纪,在宫中活到现在不容易,亦也是辛苦一步步熬出来的,没有后台,能凭着自身对教礼的研究,当上教礼嬷嬷,专门负责新进的宫女、低阶嫔妃的教礼工作,已经很不易了……哆嗦道:“王、王妃只要任选一本喜欢的,随意抄抄便好……”言罢,对上叶娉婷的眸子,一脸辛酸相,看得叶娉婷都不忍了:“随便抄抄?”三个教礼嬷嬷着实也是一脸的为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们也亦是无奈。看着她们的目光,仿佛就像是在请叶娉婷行行好,救她们一命一般……若是叶娉婷不抄,她们就没办法交差,已经免了明日的教礼课了,现在只想要保命……叶娉婷眸光沉了一下,罢了。微颔首,算是应了。三个教礼嬷嬷见罢,心里一喜,顿时一齐跪了下来,朝叶娉婷重重叩了个三个响头,算是方才不识好人欺负她还给她的:“谢睿王妃!还请明儿抄完后送到教礼司,奴婢们还得上呈皇后娘娘……”叶娉婷无奈:“知道了。”三个嬷嬷一笑,叶娉婷这才发现其中两位已经满眼婆娑带泪了。看来还真是可怜……宇文凌晔站在边上,无心留意三个教礼嬷嬷的表情,倒是静静听着叶娉婷的话。两句问答,一句是“随便抄抄?”另一句则是“知道了。”剑眉微拧了一下,然后松缓开来,没阻止。等她们跪完起来后,宇文凌晔才重新发了话:“天色不早了,该吃饭了。”这般风轻云淡,仿佛方才没整治过人一般,只是微微用手捂了肚子,傻傻的样子。茹苏听着宇文凌晔的逐客令,赶紧委了身行礼,带着三个教礼嬷嬷道:“既然如此,那今日的教礼课便上到这里,明日的教礼课还请娘娘自己温习,奴婢们……回去复命了。”宇文凌晔没回话,只有叶娉婷微微点了个头:“娉婷不送你们了。”“娘娘客气。”说完,已经带着那三个教礼嬷嬷出去。三个教礼嬷嬷出去后,还回头不舍的望了叶娉婷几眼。叶娉婷又将她们的目光纳入了眼中,“唉……”正想叹气,蓦然间已经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两个人就站在阁楼的门口呢,宇文凌晔还是毫不忌讳的大手将她向后一圈,圈进了自己的怀中:“娉婷……你干嘛不躲。”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间,话语里有微微的疑问。叶娉婷现在的身子很敏感,几乎被他一碰就会全身酥麻,只好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愣愣的笑着回了他的话:“什么不躲?你是问……我为什么不躲她们的算计吗?”宇文凌晔的眸子有些浓稠:“你说呢……娉婷……”低下头来,朝她脸上呵了一口热气。她可知道他在底下听着,心都要疼碎了。哪里忍受得了别人欺负她。伸手覆上叶娉婷的额头,修长的指轻滑而过,笑得魅惑,深邃幽暗的眸子里头有说不出的深沉。叶娉婷被他看得一羞,亲密的时候,他也总喜欢这样看着她。她都快要溺死在那样的眸光之下了。“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所以她不躲。“笨蛋……”宇文凌晔又是轻笑出声,她倒是懒得对付,无所谓的事情,受一点苦就罢了,并不是吃不得苦头的人,总要应和着,给皇后一些甜头尝尝,但……似是有些霸道:“下次不许了。”叶娉婷听着他的话,晃了晃脑袋,带着笑:“嗯,知道了。”宇文凌晔看她轻应,这才又复而勾勒起原本上扬的嘴角,笑得更开了一些,揉了揉她发疼的额头。叶娉婷被他触得一疼,轻叫出声:“疼……”宇文凌晔无奈,只得放开了手,也亦将她整个人松开,牵带着她的手,走出阁楼:“疼就对了。”仅仅有这四个字,说完以后就没再说话了,而是专心致志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走,前头便是东暖阁。叶娉婷小媳妇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在前头的背影,什么时候如此高大了,强大的保护着她,而不是再要她照顾的那个傻子夫君了,还多了点点的霸道……回到东暖阁的时候,清音与幽兰也依旧早备好了饭菜,一进到前厅,就看到她们俩站着。清音瞧了叶娉婷看了半晌,惊叫出声来:“啊,我的小姐……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伤痕,她只在叶娉婷发疯发傻的时候见过。那会儿老是被大小姐三小姐欺负,可如今……叶娉婷摸了摸自个额头,浅笑道:“没事儿,被狗咬的。”“吃饭吧。”一句话,又将一惊一乍聒噪的清音堵了回去。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吃完以后已经酉时了,宇文凌晔依例去沐浴,而叶娉婷却反常的朝幽兰讨了一盏长明灯,直接就到阁楼去了。华灯初上,四周都暗了下来,阁楼中开始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灯光。宇文凌晔有饭后沐浴的习惯,东暖阁既然是宫中较好的殿宇,自然就会有相应的浴池,此时宇文凌晔在浴池中沐浴,泡在水中,全身筋骨都舒缓了一番,今日发怒时余留的戾气也随着这还略微散着热气的暖水带走了,紧拧着的眉宇松散开来。冥神在水中泡了一会,习惯性的喊道:“娉婷。”寻常都是叶娉婷在外头照顾着,只要他稍有声响,她就送件衣裳进来。宇文凌晔在水中等了一会,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只好微凝眸,靠着池沿回头,果然没人,只见一套衣袍正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身后不远处。宇文凌晔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大晚上的,这是跑哪里去了?眉心紧蹙的从水里出来,泛着热气的水珠从他身上滑落,连同他修长健硕的身躯也微微冒着热气,整个人缭绕在白雾之中。宇文凌晔走到门边,将叶娉婷放在边上的衣袍拿起,穿上。一头墨发还有些湿,幽暗冷然的眸子睨起,已经微拧了眉心,随意的束上腰带,手抬起将门打开,果然没有人在外头。此刻正是清音与幽兰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也没有心去留意宇文凌晔。只见宇文凌晔从浴池出来后径直带着一身水雾穿出了东暖阁,叶娉婷不在前厅,也不在庭中,回了房间一看,整个卧房也空空如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提步便朝外头走去,只见今儿他在树下站的地方正是一片阴影,巨大的老槐树挡着,层层叠叠的树丛太茂密,连上头清冷的月光都照不下来,已经漆黑得不见五指了。“娉婷……”她莫不是真到这里来了?宇文凌晔沉着一张脸,开始穿过老槐树,朝遮掩在树后头的阁楼走去。心想道,还真是好心得让人心疼。宇文凌晔一路朝着阁楼走去,不过是方才吃饭前才离开,此刻走近一看,原本应该无人的小阁楼里头果然多了一丝光亮。烛火在里头摇曳着,可以看出晃动的烛光。他沉了声,没有说话,在外头看了半晌,这才提步走了进去。料想到了叶娉婷在里头,但还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幽深的眸子一暗,薄唇也轻呡着,刻意放轻了脚步,踏上了进入阁楼的梯子。叶娉婷其实此时正在阁楼中,吃力的拿着灯盏,站在那些足有人高的一摞摞书的面前,聚精会神的开始找着。《内训》……《周礼》、《会典》、《女范捷录》、《女四书》、《闺阁女四书集注》、《女孝经》……皱了皱眉头,怎么都是这些书。从古自今,女子该看的书,都在这里了。皇后还真是恼了,想要这些书整死她么?幸好今儿宇文凌晔出来将茹苏修理了一番,否则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她不还得让这些东西给折磨疯了,若是要她背下来的话……叶娉婷无奈的叹了口气,瞠目结舌的望着这些典籍,开始动手一本本开始翻。幸好只是要她抄一百遍而已……“关雎麟趾,后妃之德,忧在进贤,不淫其色,朝夕思念,至于忧勤。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后妃之孝也。”“《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嗯……点了点头,就这本《女孝经》还算靠谱一些,讲的是后妃之德,字还不多,生僻字少,抄起来还顺畅一些……那三个教礼嬷嬷说让她随意,她便真就随意一些了。端拿好手中的灯盏,从高大的架子上抽出了书,身后不远处的书桌已经研磨备好了宣纸,拿着板砖后的书便朝书桌走,纤细窈窕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前面显得格外的渺小。叶娉婷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书桌前,桌子对着窗,背着门,仿佛可以看见外头洒落下来清冷的月光。周围寂静得很,只有她一个人,只闻她独自轻浅的叹息声。挽了挽袖子,这就准备开始抄写起来。宇文凌晔站在门口处,远远的望着她形单影只的背影,看她展开了面前的宣纸开始奋斗的样子,幽深的眸子暗暗的,从没见过这么笨的女人……若是从前,他定当看过就算了,可这是娉婷,不由得眉头紧皱起来。叶娉婷并没有发现宇文凌晔站在她的身后,只是稍稍用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挽袖,提笔,蘸墨,开始一笔一划写了起来:“曹大家闲居,诸女侍坐……”许久没用笔了,写得亦慢,手势生疏,只得继续写。宇文凌晔在她背后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的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只见叶娉婷写着写着就凝神进去了,就像往常一样,一旦决定做什么事情起来,就格外的认真。轻缓的声音响起,是她在边写边念:“妾每览先圣垂言,观前贤行事……”宇文凌晔听她吟念出来的句子,挑了挑眉,忽然在她身后出声:“抄这些东西,不怕抄着抄着就变傻了吗?”这声音低沉而舒缓,蓦然出现,把叶娉婷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尖一停:“凌……凌晔……”回过身一看,果然是宇文凌晔站在身后。霎时放下毛笔,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她原本想自己先抄抄,等抄得差不多才回去的,却没想到宇文凌晔却来了……宇文凌晔眸子自方才入门就一直暗沉到现在,看他轻抿着的唇似是不悦,生气的征兆:“那几个教礼嬷嬷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你还真抄。”她抄得辛苦,受累,皇后便如意了,本就是想出来折磨她的法子……叶娉婷知道宇文凌晔定是没看到那几个教礼嬷嬷求助的眼神。“唉……”默叹了一口气,亦不和他解释,只是道:“闲来无事,抄抄而已,反正也许久没有写字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把字练一练。”宇文凌晔看着她眸中带笑的神情,循着她的话往桌子上摊开的字帖一看,果然如她所说,好就没有写字了,字体虽然娟秀却显得生疏。但这并不是理由。叶娉婷看宇文凌晔盯着她字帖看了半晌,一羞愧,赶紧遮起来。看他身上还弥漫着水雾,连墨色的长发都还带着水,湿得几缕黏了起来,别有一番惬意魅人的味道,不似他寻常出门亦或者参加宫宴的那个他,添了几分居家的味道。叶娉婷看了一下,又出了神:“刚沐浴出来?”“嗯。”轻应。手一拨,又将她遮掩字帖的手拨开,看着上头的《女孝经》出神。叶娉婷被他盯得发麻,这才说实话:“其实我不是在练字,只是抄一些,给她们交差,如若不抄皇后也怪罪不了我什么,但她们可就……就……”话音浅浅的,朝宇文凌晔解释。怕他多想,心疼她,继续道:“不过是夜深人静也无事可做,不如帮帮她们罢了。”宇文凌晔听罢,果然是同情心又泛滥了,她当初开始决定保护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看着她讨喜的模样,宇文凌晔这才舒缓了眉头,张了嘴,本想说“抄吧”,但愣了一下,慢慢回味她方才的那句话,一下子便又不悦的拧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夜深人静,无事可做?”声音带了几分慵懒的气息,人也一贴近,身上带着刚沐浴过后的香气,一下子就将她圈在了里头。叶娉婷这才一噎,瞬间反应过来:“凌晔,我……我是说,嗯,吃饱了没事做,撑着……”苍天……就当做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吧,她错了。古语道祸从口出,显然就是此刻这个样子。宇文凌晔听着她的话,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原本抿着的嘴角也倏而扯开,魅人一笑:“娉婷,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温饱思淫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