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好,轻松熊
1几天后的傍晚,董叙阳抱着秦馨蓝朝着离菜市场最近的中心医院狂跑时,腿脚不自觉地发软。跟在他身后的秦馨汀一直不断地抽泣,可他已顾不上去安慰。放学后,董叙阳和秦馨汀一起去小学接了秦馨蓝,像往常一样,他们一起在菜市场附近的公交车站下了车,打算先去买菜再回家。然而,在那条必经的巷子里,独自在前面跑着追一只小燕子的秦馨蓝不小心摔倒了。董叙阳和秦馨汀几乎同时跑过去扶她,却发现秦馨蓝闭着眼睛瘫软在了地上,紧接着鼻血就不断地向外涌。秦馨汀吓得当即哭了出来。董叙阳也惊住了,缓过神立刻抱起秦馨蓝朝着来路狂奔。慌慌张张跑进医院大厅里,董叙阳拉住一名女医生,沉声哀求着:“阿姨,求你帮忙看看这个孩子,她忽然晕倒了,而且鼻血怎么也止不住。”护士看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的董叙阳和他身后抽噎着的秦馨汀,抬手用指腹撑开秦馨蓝紧闭的双眼查看了一下,立即说道:“跟我来!”秦馨蓝被送进急诊室,董叙阳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转头去看秦馨汀时,发现她已经不哭了,却无法控制地轻轻哆嗦着。犹豫了一会儿,董叙阳伸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为什么会这样?”秦馨汀茫然地问董叙阳,“是因为贫血吗?”董叙阳长呼一口气,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馨汀,你妹妹这种流鼻血的症状持续多久了?之前医生说是因为营养不良的时候你在不在场?”秦馨汀摇摇头:“是我爸爸带馨蓝检查完回家后告诉我的。怎么了?”“我觉得……”董叙阳严肃地说,“你可能要有个心理准备。馨蓝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营养不良。有点儿……”他欲言又止,“有点儿像白血……”“你瞎说什么!”秦馨汀蓦地站起来,冲董叙阳大声嚷道,“馨蓝是我妹妹,她有什么问题我最清楚。”她别过头,语气冷了下来,“你走吧,今天谢谢你。”董叙阳还想说什么,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狂奔而来。远远看去,那个人的面孔很是眼熟,待男人跑到他们跟前,董叙阳猛地站起身,惊得睁大了眼睛。男人并没有注意董叙阳,只是喘息着问秦馨汀:“你妹妹呢?你妹妹怎么样了?”看到爸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秦馨汀再次痛哭起来:“馨蓝被推进急诊室有一会儿了,医生还没出来。爸爸,你怎么才来啊!”秦爸爸抬手轻轻拍了拍秦馨汀的背,柔声安抚她:“别怕!没事的!”“秦伯?”董叙阳睁大了眼睛,努力抑制着狂喜的心情。他怎么也没想到,秦馨汀和秦馨蓝居然是秦伯的女儿,他更加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遇到从前总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秦伯。秦爸爸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后他紧紧皱起眉头,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董叙阳尴尬地笑笑,来到星城之后,他换了发型,人也比之前更瘦了些,或许的确是不太容易被认出来,所以他耐心地冲男人解释道:“秦伯,我是叙阳。你忘了吗?之前你在我家做司机,你常去接梁筱唯来家里给我补习,那时候……”“你走吧!”秦爸爸恼怒地推了推面前的董叙阳,“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看到你。”毫无防备的董叙阳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才站定,他不解地问:“为什么?秦伯你……你看到我不觉得高兴吗?”他指着自己不断强调:“我是叙阳啊,董叙阳!”“说了让你走听不见是不是?”秦爸爸高声嚷道,医院大厅里候诊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司机?梁筱唯?一旁云里雾里的秦馨汀拉了拉爸爸的衣角,试图制止他突然的盛怒。望着一脸仇视的秦伯,董叙阳也觉得满心不爽,即便他不想见到自己,态度也不用这么恶劣吧?本来还想辩解什么,但想到急诊室里的秦馨蓝……就当秦伯是因为女儿生病而情绪不稳定吧,等馨蓝病好了他再来找他问个明白。这样想着,董叙阳没有说话,转身快步走出医院大厅。2从医院出来,夜幕已经降临,董叙阳脱下校服外套,让凉凉的秋风吹干身上被汗湿的T恤,随后掏出手机给等在家里的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不要担心。挂电话之前,董叙阳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不把遇到秦伯的事情告诉妈妈。毕竟,他还没弄明白秦伯到底为何突然对自己那么不友好。“要是肚子饿就先在外面买点儿东西垫一垫。”挂电话之前,妈妈嘱咐道。董叙阳应了一声,忽然想到秦馨汀也没有吃晚饭。尽管秦伯不欢迎自己,董叙阳还是从附近的小饭馆里打包了两份饭菜重新返回了医院。在急诊室门口没有看到秦伯和秦馨汀,这反倒让董叙阳松了口气,因为这至少表示秦馨蓝度过了危险期,被送进了普通病房。董叙阳本想向前台的护士打听秦馨蓝住的病房,可是刚走到楼道拐角处时,便恰好看到秦馨汀拽着秦伯从旁边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董叙阳下意识地躲到墙后,接着就听到秦馨汀激动地说:“爸,馨蓝不是营养不良吧?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你能不能别再骗我了?”秦伯不耐烦地摆摆手:“就是贫血,严重贫血。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我不是小孩子!馨蓝几乎是我带大的,我有资格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秦馨汀的声调扬了起来,这还是董叙阳第一次见她用这么强势的语气说话。“说了不用你管!还有,你们班那个董叙阳,以后离他远点儿,别和他做朋友!”秦伯生气地说完,转身朝病房走去。躲在墙角的董叙阳听到这句话恨不能冲上去质问秦伯为什么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然而下一秒钟,秦馨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到底为什么?爸爸,你之前不是说你和雇自己当司机的那家人相处得很好吗?虽然对于董叙阳就是那家的儿子我也感到很惊讶,可是爸爸,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对他态度这么差?馨蓝晕倒,是董叙阳将她一路抱到医院的,爸爸你……”“董叙阳的爸爸因为贪污进监狱了你知道吗?”秦伯答非所问。这句话让不远处的董叙阳也跟着心中一沉。果然,秦馨汀明显愣了一下。当初爸爸突然回到星城,给妈妈的解释是,从前的雇主出了些事,所以不需要司机了。妈妈生性沉默,也没有多问。所以,秦馨汀怎么也没想到……好半晌,她才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他爸前段时间生病瘫痪了。”“呵!”秦伯冷笑,“是吗?也算是应验了恶有恶报那句话吧。”“爸!”秦馨汀觉得此刻的爸爸像个陌生人,她从未见过的刻薄又冷漠的陌生人。她努力寻找措辞,想改变爸爸对董叙阳的态度,“即使他爸爸贪污,这跟我能不能和他交朋友根本没有关系啊。而且,不管他爸爸多么恶劣,董叙阳真的是个很善良热心的男生。”秦伯倚到一旁的墙壁上,长叹了一口气,语调也缓和了下来:“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爸爸,以后真的和董叙阳断绝来往。”秦馨汀郑重地点点头。秦伯低沉的声音慢慢飘向董叙阳所在的地方。二十分钟后,董叙阳拎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缓缓地走出了医院。街灯已经亮起,他走得很慢,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副空壳。他后悔又折返回医院的决定,假设没有回来,他就不会听到秦伯告诉秦馨汀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去年冬天,秦馨蓝被确诊为白血病。那时候刚好出现了配型相符的骨髓,如果及时化疗接受骨髓移植,秦馨蓝康复的概率非常大。可是因为医药费用太高,无法凑出相应费用的秦伯最终决定找董爸爸借钱。他以为董爸爸一定会借钱给他,毕竟他忠心耿耿跟随他多年,是他十分信任的得力助手。但是没有。董爸爸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并且冷酷地说那是秦伯的家事,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自己对家庭负责。就这样秦伯眼睁睁失去了挽救女儿最好的机会。说完这一切之后,秦伯悲愤地对秦馨汀说:“看看你妹妹,她现在病情恶化都是董叙阳的爸爸造成的!所以,你觉得你和董叙阳还能成为朋友吗?”秦馨汀埋下头,久久不知如何回答。回过神后,董叙阳只能苦笑。本以为来到星城之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结果没过多久爸爸突然瘫痪了。再次被击溃的他好不容易咬紧牙关站了起来,结果还没站稳,现实又当头一棒将他打回了原点。他再次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支撑,失去了希望。董叙阳将手中的饭盒丢进街边的垃圾箱,然后蹲在路旁看着人来人往。他想:他们是否也像自己这样,屡遭挫折?他们都是如何应对人生中的每次重击的?如果注定要一次次被打趴在地,他不再挣扎,不再费尽力气爬起来了好吗?3“为什么?爸爸,为什么当初你不愿意帮助秦伯?”晚上,妈妈去另一个房间休息之后,董叙阳坐在爸爸床边,低声问道。可回应他的只有爸爸熟睡中均匀的呼吸声。董叙阳不过是在自说自话。“如果你帮助了秦伯,秦馨蓝说不定已经痊愈。”董叙阳努力克制着悲愤的情绪,唯恐惊醒睡在隔壁的妈妈。他眼眶一热,“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生活中所有珍惜的朋友都抢走?我已经失去了梁筱唯,还不够吗?”董叙阳仰起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悲伤,他不想流泪,他绝不再流泪了。吸吸鼻子,他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间。躺在床上的董爸爸睁开眼睛,望着儿子悲伤愤怒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第二天,董叙阳早早就来到学校,他很想知道秦馨蓝的病情怎么样了。可直到早自习课的铃声敲响,秦馨汀的座位还是空的。趁讲台上的班主任不注意,董叙阳用书挡住脸,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姜河,问:“秦馨汀是请假了吗?”姜河摇摇头,随即又说:“可能迟到了吧。”刚说完,就听到清脆的打报告声传来。满面倦容、眼睛红肿的秦馨汀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俏丽的卷发凌乱地黏在她被汗浸湿的额头上,宽宽的书包肩带滑落到了手肘,她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老师,我妹妹生病了,她有点儿黏我,所以我来晚了。”秦馨汀一向是听话的学生,班主任没有多说什么,摆手让她进来。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座位的秦馨汀一抬头就对上了董叙阳的视线。他蹙眉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复杂,像是有许多话想说。秦馨汀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地低下了头。看来昨天爸爸说出一切之后,突然消失在楼道拐角的熟悉身影是董叙阳没错。所以,关于他爸爸拒绝救助馨蓝的事情,他全部都知道了吗?虽然知道,向别人求助,即使被拒绝也不应该心怀愤恨,但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馨蓝,秦馨汀就觉得怒火中烧。既然有经济能力,为什么不救救馨蓝?她还那么小,董叙阳的爸爸怎么能那么无情呢?因此,她抬起了头,毫不示弱地回望着董叙阳,眼神中带着挑衅和显而易见的愤怒。直到董叙阳心虚地垂下了头,她才收回目光,坐到座位上。秦馨汀咬紧下唇,她想,自己应该成功让董叙阳感觉到怒气和恨意了吧?可是,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痛快,反而觉得很难过呢?早自习课刚结束,程深雪就匆忙跑到秦馨汀座位前,关切地问:“馨蓝没事吧?”董叙阳竖起耳朵听着,想从秦馨汀口中听到关于馨蓝的消息,现在,馨蓝的病重一分,他心里的负担就重一分。“情况不太好。”秦馨汀的声音哽咽了,“可能要接受化疗。”程深雪惊叫一声。姜河也起身走了过去,难以置信地问:“化疗?难道是白血病?”秦馨汀吸吸鼻子,点头。董叙阳蹙紧眉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秦馨汀时,她快乐得像只小燕子。也想起,馨蓝展开双臂抱住他的腿,甜甜地叫他“苦瓜哥哥”的模样。而剥夺掉她们的健康和快乐的人,居然又是自己的爸爸。董叙阳忍不住重重捶了一下课桌,沉闷的声响引得程深雪和姜河一同朝他看了过来。太压抑了!董叙阳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下午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馨蓝吧!”程深雪小声向姜河提议。“好!”姜河言简意赅地回答,随即拽住刚好走到他们身边的董叙阳,“放学一起去医院吧?”“我有事!”“他有事!”董叙阳和秦馨汀几乎齐声说道。姜河和程深雪对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有事?”姜河向董叙阳确认。董叙阳低头看了一眼别过头的秦馨汀,心头有一丝酸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我有事!”接着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教室。4“你从医院出来了吗?”傍晚,董叙阳站在医院门口,给姜河打电话。“还没,怎么了?”姜河不解地问,“你有事?”“找个理由出来吧,我在医院门口等你。”说完董叙阳又嘱咐道,“别告诉秦馨汀是我打的电话。”“好!”姜河没再多问。五分钟后,姜河从医院大厅里跑了出来:“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董叙阳苦笑:“别问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着急回家吗?不着急的话一起吃个饭吧?”看董叙阳一脸心事,姜河点头:“去哪儿吃?”“哪儿都行。”董叙阳心不在焉地回答,“就近找个饭馆吧。”姜河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跟在董叙阳身后,两个人走进一家距医院不远的很不起眼的小饭馆。饭馆里人不多,董叙阳和姜河坐在了靠近门的角落那桌。两个人看着菜单点了三个家常菜。服务员转身去厨房下单,他们相对坐着,反倒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姜河首先绷不住了:“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知道去哪里买那种卡通布偶的服装吗?就是常常在游乐场见到的,别人扮演的卡通人物。”姜河想了想:“道具城应该有卖吧。”董叙阳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道具城在哪儿吗?”“知道,离这儿不算太远。打车也就半个小时吧。”“那……”董叙阳顿了顿,脸上显出一丝难为情,“你能借我点儿钱吗?我尽快还你。”姜河没有丝毫犹豫,掏出钱包递给董叙阳:“需要多少你自己拿吧,不够的话我再去取。”董叙阳从钱包夹层里掏出几张纸钞,脸颊微泛红:“我尽快还你。”“随你,我不急。”姜河淡淡地说。吃过饭,董叙阳抢着结了账,两个人一起走出饭馆,董叙阳回头对姜河说:“明天,你还得帮我一个忙。”第二天傍晚,董叙阳扛着从道具城买回来的轻松熊布偶服出现在了医院门口。姜河发来短信,说已经按照他说的,让秦馨汀先回家了,打着“让她给秦馨蓝做饭送过来”的幌子,为董叙阳腾出可以去见秦馨蓝的空当。董叙阳之前就猜到,即使秦馨蓝住院,秦伯应该也没办法辞职,毕竟医药费是笔不小的支出,他不能断了经济来源。所以能在医院照顾馨蓝的应该是她们的妈妈。秦妈妈没有见过董叙阳,所以不会知道他和秦伯的关系,对他当然也不会排斥。经过姜河的旁敲侧击,得出的答案果然是这样。医院食堂的饭菜比较单一,董叙阳猜小孩子应该会挑食,才让姜河提议让秦馨汀回家为秦馨蓝准备可口的晚饭,他和程深雪留下来帮着秦妈妈照顾秦馨蓝。的确,秦馨汀听了之后非常开心地答应了,并且对姜河和程深雪肯帮常年卧床、体质虚弱的妈妈照顾妹妹一再感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董叙阳进入医院之前,给姜河回了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姜河很快又发来一条:没事,你能信得过我,我挺开心的。短短一句话,让董叙阳心里顿时漾满了暖意。董叙阳扛着布偶服去到医院的洗手间。不一会儿,扮成可爱呆萌的轻松熊的董叙阳走出了洗手间,从身旁经过的人都向他投来惊讶和欣喜的眼神。董叙阳有点儿扭捏,但随即又想,这有什么,别人又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他。继而变得坦然多了,碰到有人跟他招手,他也点头挥手。想到秦馨蓝见到自己一定惊喜得不得了,董叙阳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到秦馨蓝所住的病房门口,董叙阳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5秦馨蓝所住的病房共有三张床铺,但只有她一个病人。她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脸色苍白,完全没了之前属于小孩子的神采飞扬。秦妈妈坐在病床边,悲伤地抚摸她的头发。右边靠床的矮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些药片。董叙阳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冲秦馨蓝招手,她认真地打量着他,表情淡漠得令董叙阳一阵心疼。病魔有多可怕,他已经在自己父亲身上感受到了,而如今,他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无助和悲痛。看到“轻松熊”,程深雪欣喜地跑过来,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到医院里来,董叙阳不敢出声,唯恐程深雪认出自己的声音,如果她把自己假扮卡通人来病房探视秦馨蓝的事情告诉秦馨汀,那他的计划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正为难着,不远处的姜河突然走到董叙阳旁边,说:“是我请来的,想让馨蓝开心一下。阿姨,请您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馨汀,我怕她知道后有负担。”“谢谢你们这么关心馨汀和馨蓝。”秦妈妈点点头,或许是因为虚弱消瘦,她给人一种平和文静的气质。“没什么。”姜河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莫名令人安心。说完他转头柔声问秦馨蓝:“馨蓝想不想和轻松熊单独相处一会儿呢?”秦馨蓝点点头。程深雪便顺势走上前扶住秦妈妈:“阿姨,咱们出去坐会儿吧,让轻松熊劝馨蓝吃药。”说着望了一眼董叙阳,眼神似是在说“拜托了”!房门被带上后,董叙阳缓缓走到秦馨蓝身边。“你不会说话吗?”秦馨蓝转头望着他,声音沙哑,似是哭过很多次。董叙阳点点头。秦馨蓝挣扎着坐起来,董叙阳在她背后垫好枕头,她仰着苍白的小脸,对他说:“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姐姐的朋友们都让我吃药,他们都说吃了就不会难受了,可是我吃了……”她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四……五次了,为什么还是很难受?他们都骗我。”秦馨蓝生气地蹙眉并噘起了嘴巴。董叙阳局促地站在她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秦馨蓝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气恼地将水杯推到地上,哭了起来。因为抽噎,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昨晚,我半夜醒过来,发现姐姐坐在我床边掉眼泪。我不想让姐姐哭。我不想躺在这里。我想回学校,我还要和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董叙阳忍着眼泪轻拍她窄小柔软的脊背,她一直不停地啜泣。思考了片刻,董叙阳走到病床对面靠墙的地方站定,然后轻轻摇晃起来,他先是将手举到头顶,小幅度地左右扭动。成功吸引秦馨蓝的注意力之后,为了使她开心。便双手叉腰,跳起了电视剧里曾出现过的《三只小熊》的舞蹈,秦馨蓝终于破涕为笑。董叙阳用上了自己从小到大所能记得的所有舞蹈动作,跳得十分卖力,尽管姿势并不优美,却因得轻松熊的外罩而显得可爱呆萌。秦馨蓝拍着手为他打节拍,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夏天虽已过去,气温并不算低,闷在厚重的卡通服里的董叙阳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是他仍努力坚持,因为他想看到秦馨蓝笑,她纯真可爱的笑容仿佛有种魔力,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愤恨和失望一点点消融,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不知跳了多久,汗水流进眼睛里,董叙阳感觉眼睛一阵刺痛,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光线昏暗的白色房间里,呈现的仿佛是另一个时空:坐在篮球看台上的梁筱唯,扎着马尾辫,穿着米黄色衬衫的梁筱唯,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去年的除夕夜,他向所有人告别,决绝地隔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连接。暗暗发誓,即便现在离开得狼狈不堪,将来也一定要光芒闪耀地回来。可是现在呢?他变成了青春这个绚丽舞台上的跳梁小丑,却很坦然。如果能给珍视的人带去快乐,丢掉自尊和骄傲,又算得了什么。心脏跳得如擂鼓一般,气息已经不够用,一阵阵眩晕袭来,他仍在坚持。直到腿脚不听使唤,董叙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熊熊,你怎么了?”秦馨蓝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累了?”董叙阳点头。秦馨蓝起身下床,然后张开短短的手臂抱住了他:“以前我觉得累了,姐姐就会抱住我,我就会觉得很温暖。”董叙阳反手将瘦小的秦馨蓝圈进了怀里。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却独留一束微弱的霞光笼罩在“轻松熊”和他怀里的小女孩儿身上。“我会好好吃药打针的。”秦馨蓝主动说,而后充满期待地问,“熊熊还会来看我吗?”董叙阳将她圈得更紧了些,用力点了点头。“熊熊跟苦瓜哥哥一样,是馨蓝最喜欢的人。”秦馨蓝笑得天真无邪,病号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了,袖子和裤管卷了很多层,俏丽的羊角辫一晃一晃。董叙阳的眼眶又热了起来。他想:馨蓝能不能接受化疗后头发掉光的自己呢?敲门声打断了董叙阳的思绪,姜河探身进来,说:“馨蓝,你姐姐打来电话说快到医院了,让你乖乖等她一会儿。”“好!”坐在轻松熊怀里的馨蓝高兴地应了一声。姜河暗暗向董叙阳递了个眼色,他了然地将秦馨蓝抱回床上,挥着手退出了病房。因为已经说好明天还会再来,秦馨蓝并没有因为轻松熊的离开而哭闹,反倒很开心地和他挥手道别。董叙阳走出病房,脚步不由得发虚,他强做无恙地走出姜河他们的视线,转进步行梯,便立刻瘫坐在了地上。他摘掉头套,试图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汗珠,下一秒钟,一只纤细的手握着一包面巾纸伸到眼下。属于程深雪弱弱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步子不稳,就有点儿担心,特意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董叙阳轻叹一口气,居然还是暴露了。他刚想嘱咐,程深雪就主动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放心,我会保密的。”说完便转身离去。董叙阳的嘴角慢慢凝起一抹笑容。命运待他还是不错的,起码让他交到了很多很棒的朋友。6董叙阳扛着轻松熊布偶服走进妈妈工作过的花格花店,那里距秦馨蓝所住的医院只隔一条街,布偶服放在这里比较方便。花店的老板娘是位和妈妈差不多年纪的阿姨,人很善良热心。之前董叙阳常来这里帮妈妈外出送花,她也从不会不高兴。“咦?阳阳,你怎么来了?”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布置典雅的温暖小屋里,吧台后面正清点账目的胖胖的中年女人抬起头,眉开眼笑地问,“那只‘熊’不会是送给我的礼物吧?”董叙阳笑笑:“林姨,要我表演《三只小熊》给你看吗?”“你得了吧!”林姨放下账簿,笑眯眯地望着他,“像你这样手长脚长的男生,跳起舞来都不协调!我儿子就这样。说吧,来我这里有什么事?”被看穿的董叙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轻松熊布偶服放在门后面的矮柜上:“林姨,我能不能把这个放你这里?我每天下午放学要用一会儿,大概就现在这个点儿再送过来……方便吗?”林姨扬扬眉:“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就放那儿吧!”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问:“都这个点儿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些零食……”“不用了林姨,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董叙阳指指门外,“那我走了林姨,你也早点儿下班。谢谢林姨。”“就走啊?”林姨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关切地说,“现在你爸这个样子,可苦了你妈妈了。阿姨知道,你有孝心,可也别因为出去兼职耽误了学习。”看来林姨是误以为他在做扮演卡通人的兼职了。董叙阳没有反驳,微笑着打开店门:“嗯!我记住了!”“我怎么瞧着你这家伙又瘦了!”林姨一直将董叙阳送出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吃饭别省钱,正长身体的时候呢!”董叙阳点头,倒退着摆摆手:“那我走了林姨。”林姨一直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他,董叙阳忽然想到,自己的确是可以利用休息时间做一份兼职的。这样不仅可以贴补家用,也许还能为秦馨蓝的医药费尽一份微薄之力。于是他顿住脚步,朗声询问不远处的林姨:“林姨,空闲时间我可以来花店打工吗?”林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应:“有你这个帅哥帮我送花,我的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你明天上午放学早点儿来,我等你吃午饭。”董叙阳开心地使劲点了点头。其实刚来星城不久的时候,每当看到妈妈为了生计奔忙的疲惫模样,他都会深深怀疑,自己任性地让妈妈选择抛弃了亲戚们的救助,只身来到这里,是否正确。可是时间久了,他越加肯定,自己是对的。虽然现在的他,好似身处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但是,阴影之外,全是温暖灿烂的阳光。他感到很满足了。星城是一座节奏非常缓慢的城市,虽不算繁华,却处处可见精致的生活细节。薰衣草当然不是董叙阳热爱这里的原因。他对这里的热爱,源自街道两边排列密集的银杏树,和与绿树相称的、隔一段距离就能遇到的红色电话亭。霓虹灯下,站在电话亭里,倚着格子窗打电话的形形色色的人,在黑夜里传递着“思念”的信号。一座充满思念的城市,当然是温情动人的。董叙阳不由自主地走进一间空着的电话亭,拿起听筒,投入硬币,按下那串心中烂熟的数字。几秒钟后,电话通了。嘟……啪嗒。像往常一样,刚响了一声,他就挂断了电话。沉沉夜色中,董叙阳长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家的脚步。7因为在花店兼职和扮演“轻松熊”,董叙阳每天的时间被填的满满当当。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让他很是吃不消,但他因为迫切想赚到钱和弥补爸爸对秦馨蓝造成的伤害,一直咬牙坚持着。一周后的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秋日的午后,温度十分适宜。一向喜欢让大家自由活动的体育老师,突然决定带领全班同学绕着操场慢跑两圈。周长400米的操场,跑起来并不轻松。尤其是平时不爱运动的女生们更是叫苦不迭。可是体育老师跟在队伍一侧领跑,大家都不敢偷懒。就在这时,排在队伍最后的董叙阳突然气喘吁吁地说:“老师,我实在……跑不动了!”他弯着腰,两只手臂支住膝盖,埋着头急促地喘息着。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董叙阳在耍小聪明,体育老师走到他身边,刚想呵斥两句,却被董叙阳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向活力四射的男生,此刻脸色惨白,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虚弱得仿佛随时可能晕倒。体育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一旁的草坪:“你去那里坐会儿吧,实在不舒服就去医务室。”“谢谢老师!”董叙阳礼貌地点点头,接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队伍。昨天傍晚,扛着布偶服往医院赶的时候,董叙阳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块,脚扭了一下。当时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居然疼痛难忍。刚刚,他真的是咬着牙强撑着跑完了前面一圈,要不是实在疼得扛不住了,他肯定不会向老师打报告的,一个男生看起来那么娇弱,太丢人了!边走边心里懊恼的董叙阳并不知道,他的身后有三双带着不同情绪的眼睛同时望着他的背影。程深雪咬着下唇,心想:他一定是为了给馨蓝跳舞累坏了。姜河则暗暗在心里咒骂:笨蛋!一旁的秦馨汀蹙起眉头,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担心和疑惑,跟自己说:他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继而冷冷地别过了头。晚上,秦馨汀照例一放学先去医院看望妹妹,然后急忙赶回家为她准备晚餐。只不过,即便她每天绞尽脑汁,尽力将饭菜做得既好看又可口,秦馨蓝还是只吃一点点。她已经瘦了整整一圈。要不是这段时间程深雪和姜河常常在身边陪伴并帮忙照顾妹妹,秦馨汀觉得自己恐怕会每天以泪洗面。曾经的小太阳,最近就像能量燃尽了一样全身充满疲惫。一想到这些,秦馨汀就对程深雪和姜河充满感激。当然,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相比之下显得那么冷漠的董叙阳。亏得妹妹还那么喜欢他,他居然一次都没有来医院探视过。“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啊。”秦馨汀暗暗咕哝,“和他爸爸一样冷酷无情。”秦馨汀刚走出医院大厅,程深雪就追了出来。她扯住秦馨汀的胳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董叙阳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他是哪样?”秦馨汀下意识地反问。然而程深雪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慌张地摆着手:“没什么,你快走吧。”说着把秦馨汀推出了医院大厅。直到坐上公交车,秦馨汀才发现自己失魂落魄的竟然将家里的钥匙落在了医院。只好在下一站下车,又坐车返回医院。这样折腾一个来回,天都快黑了,想到妹妹可能很晚才能吃到晚饭,秦馨汀心里懊恼得不得了。为了节省时间,秦馨汀没有进入大厅,而是小跑着绕到妹妹所在的位于一楼的病房的窗边,想喊程深雪把钥匙丢给她。然而,她伸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窗户上的玻璃,就被房间里正在上演的那一幕惊呆了。一只“轻松熊”正站在墙边,奋力起舞,舞姿滑稽可笑,病床上的秦馨汀乐不可支地拍着手,笑得两个羊角辫一颤一颤的。之前的一个晚上,妹妹便告诉过她有只大熊熊每天傍晚都会来给她跳舞,陪她玩。当时她根本没有当真,以为是妹妹误将做的梦当成了现实中发生的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那只熊跳得特别起劲,可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左脚似乎有些问题,跳起舞来明显不是很协调。到底是谁不辞辛苦、费尽心思装扮成轻松熊来逗馨蓝开心?秦馨汀心里微暖的同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所以,她一直在窗下待到轻松熊离开病房,自己则隐在月季花枝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医院大厅的出口。夕阳西下,天色昏暗。可当挺拔高瘦的少年扛着轻松熊布偶服一瘸一拐、步伐缓慢地走出医院大厅时,尽管轮廓已经有些模糊,秦馨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董叙阳……”秦馨汀喃喃道,下一秒钟,眼泪便悄无声息地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