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把我们的诗装进心里
他以为这会让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惜……温明回头望了望正站在董叙阳身前,满脸喜悦地接过礼物的梁筱唯。随后便将手提袋塞进了双肩包的底层。可惜……她的快乐并不是因为他。1“扑通”一声,河水瞬间吞没了梁筱唯。水流进她的耳朵,鼻子,嘴巴,让她无法呼吸。她努力憋气,在水中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环绕周身的黑暗。意识到梁筱唯有危险,董叙阳来不及和受伤的温明解释,转身冲出了仓库。夜晚的榆林巷像没有尽头一般悠长,小雨缠绵地下着。为了保持理智,董叙阳根本不敢深想,梁筱唯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他在通话的最后疑似听到了水声,再打过去,就提示关机了。只能奔跑,虽然毫无方向,但他不能停下来。筱唯,我来救你了。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念给不知身在何处的梁筱唯,也像是念给因为担心而浑身颤抖的自己。别怕,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别怕。“不要害怕,摆动双臂。”梁筱唯命令自己,她之前跟着爸爸去游泳馆学过游泳,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本身学的就是最基本的游泳技法,又很少练习,真的付诸实践时才发现完全不得要领。尽管她拼命自救,也只能保证自己偶尔透出水面短暂呼吸,想要游到岸边根本不可能。绝望开始在心中无限扩大。她意识到,如果没有人及时赶来救她,自己可能会死。可是,妈妈怎么办?监狱里的爸爸怎么办?董叙阳怎么办?温明怎么办?不与他们告别,他们能接受自己的突然离世吗?转出巷子,董叙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的马路,最近被蔡恒一伙儿逼着倒卖光盘把附近的路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所以,他清楚地记得前面有座公园,公园里一定有湖,而且,公园也足够隐秘,符合把人推下水的逻辑。如果加害梁筱唯的人真的是蔡恒,这是董叙阳唯一能够想到的,离仓库最近的水源。这样想着,董叙阳跟随大脑发出的指令,再次加快了脚步,除了担心和惊慌,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千万别出事。梁筱唯,千万别放弃,求你想办法自救,求你想办法求救……“救命!”黑暗的河水里,梁筱唯时不时挣扎着透出水面,发出微弱的呼救声。她知道雨天有人经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啊。她刚满十六岁,她还有很多心愿未完成,况且,她无法抛下已经失去爸爸的妈妈,也割舍不下举目无亲的温明和……仍与自己处在冷战中的董叙阳。她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求生的念头上,努力不被疲累和恐惧动摇。可是渐渐地,梁筱唯感觉自己的力气用尽了。意识正慢慢消失,河水趁机蹿入她的鼻腔,她下意识地张嘴呼吸,水流又灌入她的喉咙。巨大的恐惧将她包围。这个瞬间,梁筱唯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很多画面。初雪那天,董叙阳帮她扶正雨伞,说,小心着凉;蓝海饭店门口,温明的妈妈像一只飞鸟般从十二楼的楼顶砸落在她和温明中间,血迹将白雪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农历新年的前一晚,董叙阳在手机上写下那句“所有最坏的已经发生过,接下来要发生的都会是好事。”然后去了星城;在那个落叶旋舞的秋日,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医院病房门口,看到秦馨汀身旁,董叙阳笑着跳舞;元旦夜,在医院走廊里,她和一年未见的董叙阳重逢……最后是爸爸妈妈的脸,他们语调温柔地叫她的名字。是户外野餐的场景,温暖明媚的春日,树林间光影斑驳,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棉花糖般的白色云朵在湛蓝色的天空中不断变换着形状,巧克力欢乐地绕着她打转,时不时伸出舌头舔她的脚腕……黑暗的河水里,梁筱唯忘记了恐惧,缓缓露出笑容。她不再挣扎,任由河水涌进身体,而后,急速下沉……董叙阳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马路,跑到公园入口处被门卫大叔拦了下来。大叔和气地说:“小伙子,公园已经关门了,你明天再来吧。”“我找人!”董叙阳气喘吁吁道,“是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身高一米六左右,很瘦,长发。您见过她进去吗?”门卫大叔思考了几秒钟,随即摇摇头,“没有印象……今天下雨,没什么人来,如果见过我肯定会有印象的。”董叙阳不死心,他哀求着,“您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我转一圈,马上就出来,不会给您惹麻烦的。”大叔摇摇头,“我保证园区里肯定没有,我每天关门之前都会检查一遍,而且公园里有监控,真的没人了。”董叙阳颓丧地转身走回马路边,抬头茫然地望着隐在雨雾中的空旷街道,不远处的高架桥上灯光闪烁,一辆救护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再往前就是高速公路了。未知的恐惧让他崩溃。该怎么办?该去哪里找梁筱唯?“啊!我忽然想起来……”门卫大叔追出来,“我之前是看到有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女孩,她本来是想过马路的,后来忽然朝前面的高架桥方向去了。”董叙阳愣了一下,他怎么忘了,高架桥下是一条贯穿城市的深河!来不及向门卫大叔致谢,他以冲刺的速度向前狂奔。“等我,梁筱唯!一定要等我!”2温明赶到医院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之前董叙阳突然冲出仓库,并没有说明原因。他猜测是他心里不痛快,所以出门发泄情绪,怎么也没想到是梁筱唯出了事。所以,浑身疼痛并且睡得迷迷糊糊间接到董叙阳电话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地,温明就看到了坐在医院走廊里的董叙阳,他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头发随着前倾的姿势垂在脸侧,看不清表情。“怎么样了?”温明侧头望了望梁筱唯所在的病房,看到梁妈妈正坐在病床前抹眼泪。他眉头皱起,再次问向没有说话的董叙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董叙阳突然站起来,抓住温明的衣领,用力将他扯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你干什么啊?”温明挣脱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把话说清楚行不行?”董叙阳愤恨地盯着他,几秒钟后,忽然挥拳打到了温明脸上。“都怪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刻意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要不是因为你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你逞英雄不肯报警,蔡恒那帮家伙怎么会盯上梁筱唯?你知不知道,她被他们逼得从五米高的桥上跳了下去!要不是有几个夜跑的大学生经过,及时把她救起来,又叫了救护车。她就……”董叙阳一拳捶到温明左边脸庞的墙壁上,恶狠狠地说:“她就没命了!”温明扶着被董叙阳打得火辣辣生疼的脸颊,愤怒的情绪瞬间转变成了难以置信,他想不通,蔡恒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明明已经全部按照他说的做了。所以,他忍不住脱口问出:“你确定是蔡恒吗?你调查清楚了?”董叙阳拧起眉头,没好气地反问他:“筱唯落水的地方是离仓库最近的那座高架桥,你说,除了他还会有谁?还有,你知不知道,筱唯要出国了,她就要走了!”所以,梁筱唯来过仓库?然后被蔡恒发现了?还有,她要出国?为什么突然要出国?但此时此刻,相较于梁筱唯的安危,温明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他只想知道:“筱唯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脱离危险了吗?”董叙阳瞟他一眼,嘴边露出讥讽的笑容,“别装了,如果你真的关心梁筱唯,当初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你拿自己的命去管别人的闲事也就罢了,怎么能自私到置朋友们的安危于不顾?”他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声调越来越高,“你以为仅靠自己的那点聪明伎俩就能制伏蔡恒?别做梦了!今天在仓库被暴打的事再加上梁筱唯落水的事,还不能让你清醒吗?蔡恒那浑蛋就是个疯子,我们根本不可能与他抗衡!等着瞧,到最后我们都会被他折磨死!”“你是不是怕了?”望着董叙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扭曲的五官,温明再也忍不住,问出了积攒在心中多时的疑问。“你说什么?”董叙阳扬扬眉,好像没有听清。温明摇摇头,没再说话。他心里知道答案,倘若真的追问下去,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他不想再触怒董叙阳,他知道他自尊心很强,他也知道,他是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从前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自信在社会中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虚张声势。在连续经历这些意料之外的变故之后,他会害怕在所难免。自己不应该对他心存指责,更不应该让他以此怀疑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更何况,董叙阳之所以会怕,是因为他比自己值得珍惜保护留恋的人更多。温明再一次深深地感到后悔,真的不应该一时冲动将他牵扯进来。“你还是不肯报警吗?”董叙阳绕到他身前,语调软了下来,“温明,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如果梁筱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难道不后悔吗?”“后悔!”温明抬起脸,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内疚到死。所以,等天亮了,我就去报警。”“真的?”董叙阳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真的会去?”温明扯出一抹苦笑,“对周叔,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他的事理应由他负责。我不想以失去自己朋友的代价去换一句毫无意义的谢谢。我去看看筱唯。”说完,他转身朝着病房走去。董叙阳大概从没有见到过温明那样的背影,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无可奈何。他知道,对温明来说,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去报警是非常不甘心的事,但是……他暗暗攥紧拳头,他是真的怕了。没错,他听到了温明那个问句,却不敢承认答案。在接触蔡恒的这段时间里,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低微。蔡恒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捏到他的软肋。他讨厌这份挫败感。讨厌一再地被威胁,一再地被提醒,他是个弱到根本不足挂齿的弱者。他知道,梁筱唯受伤的事是唯一可能改变温明想法的契机。所以,他故意表现得更愤怒更激动,最终,他如愿以偿达成目的,可心情却像窗外黏黏答答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人觉得满心不痛快。3清晨,阳光透过白色窗纱洒进病房,一夜没睡的董叙阳自病床边起身,走到窗前将窗纱拉开,希望刺眼的光线能让梁筱唯赶快醒来。明明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可她仍处在昏迷中。梁妈妈回家做早餐,温明则按照约定前去警局报警。此时此刻的病房里,除了梁筱唯,只剩下他和满室安静的阳光。昨天夜里,通过和梁筱唯的妈妈的交谈,他知道了暑假过后梁筱唯就要去英国读书的实情。之后,他又悉数告诉了温明,这才知道,梁筱唯从没有向温明透露过半句她要出国的事。温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起伏的情绪,所以董叙阳猜不透,对于梁筱唯的离开,温明究竟是怎样的态度。但其实,连他自己,也比想象中平静。董叙阳终于知道,梁筱唯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和他一样,她也需要去到陌生的远方疗伤。他没有资格挽留或者责怪她。唯一遗憾的是,没办法和她读同一所高中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他们两个人的高中生活做了哪些美好的规划。但现在,全都化成了泡影。可至少,温明真的去报警了,与蔡恒之间的纠葛结束之后,暑假还剩下一点儿时间。或许,他可以考虑和梁筱唯、温明一起去周边旅行,草原和海边都会是不错的选择。总之……他乐观地想:一切都正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立秋了。”董叙阳站在窗边,仰望一夜之间突然变高的天空,自说自话,“梁筱唯同学,你不是最喜欢秋天了?再睡下去你可要错过今年秋天的第一天了,哼哼,别怪我没提醒你。睡那么久还不醒,肯定是怕我知道了你要去英国读书的事情,找你算账吧!”“吵……死了!”梁筱唯虚弱又不满地说。董叙阳连忙转身,在看到梁筱唯睁开的双眼后,他欣喜地靠过去,“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梁筱唯半坐起身,董叙阳帮她将枕头垫在背后,她环顾四周,问:“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吗?”董叙阳摇摇头,简要解释了来龙去脉,虽然他真的很希望救起她的人是自己,但事实是当他赶到高架桥时,梁筱唯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我以为自己会死。”梁筱唯扬扬眉,看向董叙阳,她本意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董叙阳却紧抿嘴唇,一脸凝重地盯着她,弄得她不忍再戏弄他,只好将目光移向窗外,澄澈高远的蓝色天空,纯净的白色云朵和葱郁的绿树一起映入眼帘,她忍不住微笑感叹,“雨把秋天带来了。”转回目光时,梁筱唯才发现,董叙阳突然将两手撑到病床边,倾身逼近她,他眉头紧皱,语气恳切,“以后我保证不再对你有任何隐瞒,我们别再吵架了,好不好?”梁筱唯愣了几秒钟,点了点头。是啊,余下共处的时间不多了,应该努力留给彼此美好的回忆,这样才不会太过遗憾。离别的悲伤氛围正悄悄酝酿,她静心思考着自己是否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做。霎时间,她想起在榆林巷那个房间里听到的话,忙抬头问董叙阳:“温明呢?”她还是最在乎温明,董叙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有意岔开了话题:“昨天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掉进高架桥下面的河里?你妈妈吓坏了,以为你要轻生,我安抚她好久,她才暂时放心。”梁筱唯没有回答董叙阳的问题,转而问道:“蔡恒和杨虎,你们认识吗?”董叙阳当即皱紧眉头,暗暗握了握拳,果然是他们没错。原本也打算等梁筱唯醒来就向她坦白,所以他没再试图隐瞒,点点头,“认识。实际上,我正要告诉你,这些天发生的事。”“等等!”梁筱唯制止董叙阳,“先给温明打电话,让他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你们。”“可是……”董叙阳烦躁地挠挠后脑勺,“他已经去报警了。”“不能报警!”梁筱唯突然大声嚷道,“就算要报警也要听完我的话,你快让他回来!”董叙阳试图阻止她:“筱唯,你不了解,我们和蔡恒的事情真的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再说了,我和温明已经分析过了,报警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梁筱唯固执地摇摇头,根本不打算听下去,她拿起董叙阳放在床边矮柜上的手机,不由分说地递向他:“快打电话给温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事情绝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想想,为什么蔡恒他们要逼我落水?”董叙阳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接话:“为什么?”梁筱唯压低声音,正色道:“因为我偷听到了他们的秘密。”4上楼之前,温明和董叙阳突然一起回头,异口同声地对梁筱唯说:“你真的可以吗?别逞强。”“安啦!”梁筱唯摆摆手,“我已经全好了。而且,现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比什么都重要。还有,你俩脸上总是时不时有伤,肯定是蔡恒他们干的吧?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说完她率先朝着位于顶楼的重症监护室走去。梁筱唯的天生正义感总是无人可挡。董叙阳和温明对望一眼,无奈地相视苦笑,只得紧跟上去。在被董叙阳从警局叫回来的路上,温明一直在猜测,梁筱唯究竟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秘密,竟让蔡恒他们差点置她于死地。他只预估了这个秘密的重要性,并没有想到它还具有危险性,甚至牵扯到一条人命。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生活中遇到这样一群名副其实的坏人。他也因此更加后悔,之前毫无调查,仅凭对周叔的满心同情就不自量力地把梁筱唯和董叙阳一起拉进了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太大意了!他承认,原本对于报警,有一多半的原因来自董叙阳的威胁和对梁筱唯的愧疚,帮助周叔的事情半途而废其实让他非常不甘心,甚至,在半路被叫回医院时他还为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小小窃喜了一下。可是现在,听完梁筱唯所说的,蔡恒打算把撞人的罪责推到自己和董叙阳身上后,他真的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一切正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董叙阳说得对,他们没有能力和蔡恒抗衡。他之前就猜到蔡恒拉他们入伙倒卖盗版光盘既然不是为钱,一定深藏着更可怕的目的。他只是痛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查出真相。差点因为一时疏忽害得董叙阳和自己一起背黑锅,蹲监狱。所以,这一次,温明是真的下定决心打算放弃帮助周叔了,他和董叙阳都坚决主张报警,可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梁筱唯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他们这才想起,以梁筱唯“黑即黑白即白”的性格,在知道关于蔡恒倒卖盗版光盘以及撞人逃逸的秘密之后,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地将没查清真相的未解之谜告诉警察的。果然,她振振有词,将温明和董叙阳反驳得哑口无言——“我们根本没有证据,万一警察不相信我们怎么办?”“就算你们把蔡恒一伙人私藏盗版光盘的仓库告诉警察,蔡恒他们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些钱罢了,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万一他们自知瞒不住撞人的秘密,坚称你们才是罪魁祸首,岂不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件事还好,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还有周叔,他太可怜了,如果我们报警,真的等于把他送上绝路。可是假如我们先着手调查真相,不但不会打草惊蛇,还可以保住周叔,收集到可信的证据,到时候一锅端掉蔡恒一伙人,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买单,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我唯一担心的,我不确定昨晚追我的那个男人有没有看清我的长相,虽然当时天色很暗,我也极力用双手护住了脸,但万一他认出了我,就一定会想到你们,毕竟他们都知道我们三个人是好朋友。我看这样,你们先去仓库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是否发现了我们知道秘密的事情,如果没有,我们就可以按兵不动地寻找证据;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劲,立刻逃出来去报警,保命要紧。”……“说了这么多,你打算怎么查?”董叙阳忍不住问,“你不要被正义感冲昏头脑,蔡恒他们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昨天晚上差点死掉!”“董叙阳说得没错。”温明也试图劝解,希望梁筱唯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太危险了,尽管我也很想帮助周叔,但我绝不能再让你们拿生命去冒险了。”梁筱唯没说话,拿起董叙阳的手机,联网搜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拔掉针头,从床上跳起来,“快!跟我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你才刚醒过来!”董叙阳追出去。温明扫了一眼梁筱唯放在病床上的手机,看到搜索引擎里的关键字时,心里顿时明白了。五个月前的撞人逃逸事件,是几乎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被撞的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在这次事故中,他失去双腿,而重度脑损伤使他成了永远无法醒来的植物人。但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当地很有威望的商人,所以曾在市新闻台连续几周播报悬赏抓肇事者的启事。只不过,那个出事的路段很少有路人经过,又刚好是监控死角,警察也无可奈何。这件事曾一度被人热议,但前段时间好像渐渐平息了,温明以为已经抓到了肇事者,可刚刚看到梁筱唯搜索出来的内容显示,肇事者并没有落网。梁筱唯边上楼边为之前住在星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董叙阳解答疑惑。走到医院顶层,她环顾周围,确认没人后才回头,用手掌遮住嘴巴,悄声对他们说:“那个受伤的小男孩就住在这里的重症监护病房。我怀疑,蔡恒他们可能就是撞伤他的肇事者。”5安全到学校了吗?清晨,董叙阳走到街边长椅前坐下,一边擦汗一边发微信给梁筱唯。立秋后,天气依然炎热。炙烤的阳光伴着嘹亮的蝉鸣继续霸占人们的视线和耳膜。显然,新的季节并没有带来新的改变。董叙阳转头看了看放在长椅上的双肩包,无奈地摇摇头,就像他和温明,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拗不过梁筱唯的坚持,他和温明只能放弃报警的念头,继续潜伏在蔡恒他们的团伙中,好在梁筱唯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蔡恒和杨虎对他们的态度与往常并无两样,好像并没有发现之前偷听到秘密的人就是梁筱唯。所以,他们就按照和梁筱唯商议的,假装对一切都不知情,表面按兵不动地贩卖盗版光盘,实则不遗余力收集有关蔡恒一伙人撞人逃逸的证据。而作为交换条件,梁筱唯也答应温明和董叙阳,绝不会再擅自行事,让自己身陷危险。董叙阳还一再强调无论她去哪里都要随时向他汇报,他会时时追踪梁筱唯的位置,所以她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回复消息的时限不能超过十分钟。梁筱唯听后不满地抗议:“太夸张了吧!你这明明就是监视我!”董叙阳淡定地点头,“没错,就是监视。我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次‘雨夜寻人’的恐怖事件了!”他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但其实非常担心。有件事他和温明一直没有告诉梁筱唯。就在梁筱唯出院后的第二天,他们回到仓库时,刚好听到仓库对面没有关严的小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咒骂声,是蔡恒在狠狠训斥杨虎,虽然没有全部听清他们的对话,但杨虎所说的几个关键句子非常可疑。“没有落水致死的新闻”“没看清长相”“会继续寻找”……他怕万一杨虎想到什么,认出梁筱唯,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所以才不得不采用这种类似监视的办法确保她的安危。想到梁筱唯当时满脸不乐意又不得不服从自己的模样,董叙阳就忍不住想笑。这大概是和蔡恒一伙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后,唯一收获的快乐了。手机依旧没有收到回复,董叙阳低头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梁筱唯一向都会履行约定的。他禁不住紧张起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董叙阳焦躁地起身,拨出梁筱唯的电话。几秒钟后,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在上自习呢!什么事?”“为什么不回微信?”董叙阳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忘兴师问罪起来,“说好的不能超过十分钟,你又犯规咯!”梁筱唯无限委屈地接话道:“我根本没收到呀!不说了不说了,老师来了。”电话挂断后,董叙阳轻轻蹙起眉头,梁筱唯的手机上次掉进高架桥下的河里了,现在用的是她几年前淘汰下来的一部旧手机,电量不耐用就罢了,还总是没有信号。好想给她买部新手机啊,可是……他已经不是从前一掷千金的阔少了,爸爸瘫痪后他连零花钱都不好意思问妈妈要。思考了一会儿,董叙阳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了片刻,而后起身前往目的地——二手市场。自从知道蔡恒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他和温明卖光盘赚钱还账之后,董叙阳就更加懈怠了。原本贩卖盗版光盘就十分难受,总觉得自己在做坏事,现在不用昧着良心继续干下去反而开心了不少。或者也可以说,只要不和温明、梁筱唯闹别扭,大家达成共识努力去做一件事的感觉其实非常好。最重要的是,总是正能量满格、正义感爆棚的梁筱唯,给了他打败蔡恒的信心和决心。不过,这并不稀奇啊,他对她的依赖正源于此。可惜……董叙阳失落地垂下了眼睛,她不久就要走了。走进二手市场之前,董叙阳最后一次看了看手中的手表。这是他拿到初中录取通知书那天,爸爸奖励他的礼物。是他为过去保留的唯一一件纪念品,现在,突然决定卖掉它,就像要和过去彻底说再见一般,心里其实是有些不舍的。但是,这些都不如梁筱唯重要。他希望自己能为她做更多事,多到可以保证,即使去到遥远的英国,她也能时时想到自己。“再见啦!老伙计!”董叙阳用力握了握那块手表,而后迈步走进一家店铺。几乎没有和店铺老板纠缠,董叙阳以与手表价值相差悬殊的价格卖了出去。他不贪心,只要能给梁筱唯买一部新手机的钱就可以。在附近商场选了一部性价比不错的粉色薄款国产手机,结完账他就立即打车前往梁筱唯上课的学校。一路上,董叙阳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原来,单纯的付出也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走下公交车,远远地,温明就看到了等在学校门口正用脚打着节拍哼着歌儿的董叙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温明下意识地把手提袋藏到书包后面,有些不自然地上前和他打招呼。“咦?你怎么也来了?”董叙阳好奇地问。“哦……那个……”他握紧手里的手提袋,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发微信给梁筱唯,她没回,我怕出事,顺道过来看看。”董叙阳明了地点点头,“不是她不想回,是她那个旧手机总是没有信号。这不……”他晃晃手中精致的白色小盒子,笑容满面地说,“我把以前买的那块宝贝手表卖了,给她买了一部新手机。”温明愣了几秒钟,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根本不知道该回什么。沉默良久后,他反手指指背后,“那,既然她没事,我就先走了。”大概是怕自己打扰他送礼物的温馨时刻,董叙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温明垂头苦笑了下,转身缓步离开。手里的手提袋像是突然有了温度一般烫得他手心发麻。那里面装的是他动用自己三个月的生活费所买来的一部新手机,白色的,外形小巧精致,他还专门为它配了一枚紫色水晶吊坠。他以为这会让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惜……温明回头望了望正站在董叙阳身前,满脸喜悦地接过礼物的梁筱唯。随后便将手提袋塞进了双肩包的底层。可惜……她的快乐并不是因为他。6关门声将温明惊醒。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刚过早上六点钟。昨晚下了小雨,气温明显有所下降,难得能睡个凉快的好觉。董叙却起得这么早,一定又是去等梁筱唯吃早餐了吧。在医院陪夜那晚,温明听说了暑假过后梁筱唯就要出国的事。当然,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这意味着,暑假过后,这座城市将剩下他独自面对之后的生活。但,理智想想,他也由衷地希望梁筱唯可以在遥远的国外找回真正的快乐。他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董叙阳离开的那一年里,她独自背负“贪污犯的女儿”的罪名,努力维持高傲的性格,尽最大限度地拔高自己的成绩,不跟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交流,看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其实不过是用一层纸勉强包住了千疮百孔的自尊心。所以,即使不舍,他也支持她走。更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不舍呢?当年那个站在天台上铿锵有力地喊出“一辈子做他的亲人”的女孩,已经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所以,他不能再自私地要求她真的履行“一辈子”的诺言。六点一刻,闹钟响了,温明收回思绪,起身前往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觉得,年龄这种东西,在根本上改变的并不是一个人的样貌,而是内心。比如,对比小自己两岁的董叙阳,他已经获得以平常心面对离别的属于成年人的隐忍。然后,他想起了周叔。一直辗转在路上寻找女儿的周叔,在面对一次次失望的打击时,一定是强忍泪水,重塑信心继续上路的吧。“小雨。”温明不自觉地喃喃念出周叔女儿的名字。希望能够模拟出周叔无数次在黑夜里呼唤这个名字的心情。然而,脑海中忽然有什么记忆苏醒过来——他记得,程深雪的妈妈也曾这样叫过自己。她解释说,自己曾经的名字叫夏雨。夏雨和深雪。寓意着他和妹妹分别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季节和天气。对于这个往日时光里闻所未闻的隶属自己的崭新身份,温明一直觉得可笑无比。可是,在这个孤单的、阴雨连绵的、很饿却又没东西吃的初秋早晨,他竟然无比希望有人能够出现给他一点儿关心。哪怕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欢迎的程深雪。手机突然在这一刻响起,把温明吓了一跳。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了,他擦干手回到卧室,倾身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号码。换做以前,他或许默认为广告推销而拒接,但是今天,他有着强烈的想和别人说话的欲望。于是,他接了起来。“哪位?”温明语调和气地问。“通了通了!”对方是个语调陌生的女孩,她激动地喊着,像是在询问谁的意见,“你要不要自己说?还是我来说?我担心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喂!”温明打断她,并好心提醒道,“请问你找谁?我是温明,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啊,没有没有。”对方忙接话道,“不好意思,我是秦馨汀,程深雪的好朋友。咱们之前在医院见过一面的,不知道你还记得吗?”秦馨汀?温明努力回忆了下,啊,想起来了,是去年那个做手术的小女孩的姐姐,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对她的印象只剩下娇小的个头和哭红的大眼睛。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自己。“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是这样。”她语调轻快地解释道,“深雪的妈妈寄了点吃的给你,早上快递已经显示正在配送了。深雪让我帮忙转告你一声,签收之后记得及时放进冰箱哈,因为天气太热,如果耽搁太久怕会坏掉。”温明挑挑眉,“她怎么自己不打电话给我?”女孩小声地传达着,“你哥问你为什么自己不打电话?”接着有细弱的声音送进听筒,“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他嘛!”温明轻轻撇了撇嘴。回想自己此前对程深雪的态度,她怕他也是应该的。他用礼貌又疏离的语气说:“我会记得接收的,请你帮我转达谢意,以后不用再麻烦了。”“好的好的,没问题。那我挂了哈!祝你今天过得开心!”温明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秦馨汀的声音不同于程深雪的怯懦,也不同于梁筱唯的冷清,透着一种热情开朗的爽利。听起来会让人心情变好。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通话的机会。想了想,温明滑开手机屏幕,将她的号码添加到了通讯录。7晚上九点,黑暗倾倒整个城市,温明双手抄兜,站在榆林巷漆黑的巷口,轻轻地叹了口气。董叙阳刚刚打电话给他,让他在这里等他,一起去仓库结账。从和梁筱唯约定一起查明真相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寻找证据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无从下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蔡恒对他和董叙阳的戒备心太重,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但即便如此,自从梁筱唯执意加入以来,他和董叙阳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竟神奇地慢慢消融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原本,梁筱唯就是连接他和董叙阳的纽带。换句话说,董叙阳更信任梁筱唯,也更心甘情愿为她冒险。“嗨!”董叙阳从昏暗的夜色中跑向他,“今天收入怎么样?”温明撇撇嘴,“不怎么样!恐怕我们俩一辈子都还不上周叔拿走的那笔钱了。”董叙阳不置可否,“无所谓啦!反正蔡恒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呢,也就不必太认真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只要尽快找到证据就好。”哪有那么容易?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怕打击董叙阳的积极性,温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转移了话题,“把梁筱唯安全送回家了?”董叙阳喜不自禁地点头:“嗯,她在你家给我们煮面条呢,赶紧交完钱回去,我正饿着呢!”走了一段路,温明突然想起什么,问董叙阳,“程深雪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董叙阳思考了几秒钟,说:“我还真记不清了,明天帮你问问秦馨汀。”秦馨汀吗?温明在黑暗中扬扬眉,“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问她。”董叙阳蓦地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望着他,“你认识秦馨汀?哦,不对,你和秦馨汀有联系?”已经走到了仓库门边,温明抬手示意董叙阳别出声,他指了指巷子对面开着一点儿缝隙的小门,向董叙阳使了个眼色,他立即明了地点头,率先走进仓库。看到杨虎从洗手间出来,他左行一步挡住门外的温明,笑着迎了上去,“杨哥,我来结账。”温明穿过巷道,走到以往他和董叙阳从没有机会靠近的属于蔡恒私人房间的门口,里面很安静,回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巷子,他闪身进了门。里面的布置果然像梁筱唯之前描述的那般富丽堂皇。温明快速扫了一眼客厅,没有看到什么能够储存秘密的柜子。此前他有认真思考过,撞人的事如果是真的,证据最有可能藏在蔡恒所开的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里。当然,他也知道,既然害怕真相公布于世,蔡恒肯定早就把录像毁尸灭迹了,可他还是想要找一找。他看过的犯罪小说里,“凶器”一般都不会被丢弃的,总有人会因为想要抓住把柄留存下来,他心里怀着一线希望。温明推开左侧的卧室,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每一个抽屉查看,除了一些杂志和各种品牌的香烟,再无其他。他不死心,打开衣柜,双手上下翻找每件衣服的口袋,仍旧什么都没找到。董叙阳可以拖延的时间不多,他必须抓紧,温明放弃卧室,快速走向另一个房间。这是一间书房。房间像是很久没有被打扫过了,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两面书柜里摆满了未拆封的新书。温明的嘴边露出讥讽的笑容,蔡恒这个伪君子,还想把自己塑造成文人吗?他冲向中间的写字桌,抽屉全都上了锁,桌子下面的柜子表面看起来是木质的,实际上是一个密码保险柜。温明拍了拍,他不可能打开。而后他坐到那个舒适的皮质转椅上,将手伸进桌下探寻,依旧一无所获。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担心董叙阳周旋不来,他只得放弃,向外走去。回到灯光明亮的客厅,他稍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不知何时粘了一个蓝紫色的蝴蝶结,像是女孩发圈上的装饰。避免留下蛛丝马迹,他弯腰取下来塞进了口袋。“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杨虎怒气冲冲地推了董叙阳一把,“今天干吗总是缠着我聊天?”“怎么了?”温明走进来,假装不知所以地问。董叙阳摊摊手,“想多跟杨哥聊几句,被他嫌弃了。”杨虎探头看了看门外,焦急地摆手轰他们,“行了行了,你们把钱放下就赶紧走吧。我还得回去继续给蔡恒当看门狗呢!”说着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上次眼瞎误放了一个重要的人质,蔡恒最近也不会处处为难我!”温明和董叙阳对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离开仓库没几步远,董叙阳便急切地问:“杨虎说的那个什么人质应该是梁筱唯吧?”温明点头:“听起来应该是的。不过听起来,他真的没有看清筱唯的模样,这样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那就太好了!”董叙阳舒展眉头,继而又想起什么,“找到有用的东西了吗?”温明失望地摇头,“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蔡恒书房里有个保险柜,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董叙阳将两手枕在脑后,沉默地向前走。温明以为他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却突然转头道:“你猜梁筱唯做的面条好不好吃?”温明无奈地摇摇头,好似相较梁筱唯,董叙阳对于任何别的事都不会过分在意。哪怕他们已经深陷水深火热的危险境地。可是温明不同,从小到大,窘迫的家境和强大的自尊心教会他对任何人都应保留感情,以防受伤。所以,全身心关注一个人的感觉,他没有胆量尝试。温明抬头望向前方披着夜色快步向前、恨不能一步跨到梁筱唯身边的董叙阳,暗暗扯出一抹苦笑。只凭这一点,他就输了。输得无可奈何,输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