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并肩同行,请乌云让步
梁筱唯愣了一下,他已经绕过她朝前面走去。望着他们挺拔的背影,回想这个奇妙的深夜,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这两个男孩所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多么重要。无论去到哪里,她都不能失去他们。1晨雾缭绕,出租车缓慢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温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董叙阳和梁筱唯一起坐在后座上,车里很安静,能隐约透过紧闭的车窗听到外面的呼呼风声。梁筱唯抬头看了看温明,他的一只手肘放在车窗上,手指抵着下巴,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猜不透在想些什么。距程深雪失联已经一天两夜了,这段时间有可能发生任何事。这是第一次,他们意识到失去一个人的焦躁,无奈和恐惧。可是他们不敢去报警,现在接触警察,只会招来蔡恒他们更深的怀疑,万一惹怒了他们,丢出嫁祸温明和董叙阳撞人逃逸的炸弹,再牵连出黑提包丢失的事,那样他们三个人以及周叔都会受到威胁。况且,一旦报警,势必会闹得人尽皆知,就无法隐瞒远在星城的程深雪父母了。现在,为了不让程深雪的父母担心,温明用自己的手机给程妈妈发了短信,说程深雪的手机被偷了,她现在住在梁筱唯家里,有事可以发短信给他。程妈妈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表现得非常高兴,大概她以为温明已经接受了程深雪。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转了个弯,进入视野开阔的郊区,温明转头凝望窗外,道路两旁都是农田,大片大片的树林散布其中,和预想的一样,几乎没有人家。这一天两夜的时间,程深雪究竟会去哪里?温明闭上眼睛想象,假如自己被丢到这样的郊区,又联络不上任何人时,他会有怎样的打算?搭乘过路车进城好像是唯一的办法。可是……如果遇到的是坏人……温明立刻打住这个消极的念头,但他无论如何逃避,都无法忽略一个可怕的事实,倘若程深雪没事,为什么手机联络不上呢?假使她的手机真的丢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应该也会想办法与他或者与她的家人联络的。所以……温明再度望向雾气笼罩中呈现出灰绿色的田野,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战。如果他找到的不是活生生的程深雪,而是一具……极度恐惧的冲击下,温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作了一团,他弓起身体,捶打车窗,痛苦地跟司机说:“不好意思,我要下车。”车子停在距目的地还有些距离的路边。温明率先开门冲出去,蹲下身子呕吐。董叙阳留在车上付账,开门下车后,正看到梁筱唯俯身拍着温明的背。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两个人一时间竟连安慰的词语都找不到。许久之后,温明渐渐平静下来,董叙阳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递给他,他漱漱口,站起身。“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梁筱唯关切地问。温明摆摆手,目光停留在远方的路标上,程深雪下车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了,他迈步朝前走去。雾渐渐散了,清晨的气温更像秋天,浓郁的绿色植物让空气闻起来清新芳香,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一簇簇地围绕着树木生长。大概是时间还早,路上车辆不多。走到与鹿城的公路交界处,温明探头看了看,有条狭窄的台阶自高速公路通向下面的农田。思考了一下,他转头唤道:“筱唯!”梁筱唯走上前,“怎么了?”温明叹口气,抬手用手腕揉了揉太阳穴,“我完全没有头绪,你是女孩子,能不能模拟一下程深雪当时的心境,给我们一个方向?这或许很荒唐,但目前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梁筱唯拍拍他的胳膊,答道:“我知道,我会尽力的。”董叙阳也用肩膀碰了碰温明的肩,安慰他:“相信筱唯。对了,筱唯,我要提醒你,深雪平时比较胆小害羞,但是关键时刻又很勇敢,属于外柔内刚的那类吧!”梁筱唯点点头,站在路口张望了片刻。虽然她表现得非常镇定,实际上她心里十分没底,她并不了解程深雪,该怎样模拟到她的心境呢?但现在她不能对温明说出这种不确定的话,这只会让他更加无助和迷茫。尽力一试吧,她闭上眼睛,像是给自己催眠一般,在心中喃喃自语——我是程深雪,现在是晚上七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正在消失,四周空旷寂静,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我很忐忑,所以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给温明求助,却被频繁挂断了电话。我的哥哥拒绝接听我的电话,我应该很失望、很生气。但是,我绝不能再被赶回去,所以,好友秦馨汀发来微信询问我的行踪时,我没有说实话,只避重就轻地告诉她我已经安全到达。手机电量不多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给父母打了电话,谎称自己已经联系上了哥哥温明,让他们放心。然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这个不见人迹的郊外。黑暗逐渐覆盖树林和田野,一条狭窄的石级通向下面宽阔笔直的柏油路,当务之急,是先离开高速公路,找到通往城里的路。这样想着,梁筱唯抬脚迈步,走下阶梯。2温明和董叙阳跟随梁筱唯的步伐,一起走下石级,来到了农田边的马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全凭梁筱唯的意识行事。梁筱唯站在路边,四下张望,前面有座桥,桥上修建了长长的火车轨道,后方是一望无际伸向远方的笔直柏油路。左右遍布农田,有人扛着锄头正在田地里做农活,但依照程深雪那天到达的时间,农田里肯定是没有人的。所以,她放弃了找人问路的念头,认真寻找路标,好确认进城的方向。走了几百米,终于在路边找到了标识,根据路标所示,现在她所在的位置距城中心还有二十一公里。梁筱唯仔细在心中盘算着,假设程深雪也像自己一样,花费了这些时间寻找路标,那么她所处此地时,天应该已经全黑了。这里这么偏僻,晚上不太可能有出租车经过。在那种情况下,走回城里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倒不是距离远近的问题,而是,大概没有女孩子拥有独自在荒郊野外走夜路的勇气。那么,对比之下,程深雪应该会尝试选择第二种方案:找过路车,将自己捎带进城。不过董叙阳又说,程深雪是个很胆怯害羞的女孩,她能够主动拦下车子向陌生人求助吗?又或者她会信任那些人吗?梁筱唯仔细思考了片刻,而后果断放弃了这个思维方向。她坚信,依照程深雪的个性,她肯定不会挥臂拦车。当然,性格内向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她会害怕。近来频发的女学生失联事件几乎都是由于受害者大意乘坐了陌生人的车子而引起的,她肯定有所顾忌,宁可在郊外徘徊,也不会冒险将自己送入虎口。那她会去哪里呢?梁筱唯再度抬头张望,置身黑暗寂静的郊外马路上,最吸引目光的地方,应该是有光亮的地方。目光掠过绿油油的田野,梁筱唯隐约看到了一处玻璃房,她踮起脚尖确认,好像面积很大,不止一处。阳光下的玻璃房里五颜六色的,是花房吗?去看看!她横穿马路,绕过一个小沟渠,踏上田野间的羊肠小道。青草的味道扑鼻而来,阳光穿透乌云细碎地打落,温度明显有所上升,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温明和董叙阳的手机轮番振动。董叙阳举起手机,指了指屏幕,用眼神告诉温明,杨虎已经给他打了十通电话。温明点头,他也一样,或许比董叙阳的未接电话还要多,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分心应付别的任何事。梁筱唯好像已经找到了目标,他们正跟着她逐渐靠近一处玻璃花房。温明的心紧张得揪成一团,他不断在心中祈求着,祈求程深雪一定要在里面,并且安然无恙。杨虎的电话又打来了,董叙阳看了看手机,故意放慢了脚步,温明现在几乎失去了理智,但他不能也由着性子胡来。得罪蔡恒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所以,在和梁筱唯、温明拉开一段距离后,他接起了电话。咆哮声立即传来:“你们死哪儿去了?是不是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还以为我真是好糊弄的?”意料之外的,说话的人并不是杨虎,而是蔡恒。董叙阳赔着笑脸接话,“对不起啊,恒哥,我们今天忘定闹钟睡过头了,马上就去仓库,马上马上。”“限你们半小时内出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蔡恒的笑声听起来十分阴险,“钱还不上,就拿命还。千万不要把我想的太善良了啊,小子们!”挂断电话,董叙阳深深地叹了口气,蔡恒嚣张的语气让他不安起来,难道他要把计划提前,现在就去警局举报,温明和他就是撞伤那个小男孩逃逸的罪犯吗?蔡恒既然一早就做了这种打算,肯定提前捏造了证据诬陷他们。现在这种没有任何还击证据的情况下,如果他真的反咬他们一口,他们就百口莫辩了。不行,不能这么被动,董叙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温明跟前,低声对他说:“我们必须回去。”温明冷哼一声,“是蔡恒威胁你了吧?”董叙阳点头,“但你也知道的,蔡恒有多危险,他的威胁不能当成耳旁风。”“那你说怎么办?”温明恼怒地吼起来,“放弃寻找程深雪吗?”“啊!”董叙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梁筱唯的尖叫声,他和温明对看一眼,拔腿冲上前去。梁筱唯跌坐在花房门口,花房的玻璃门上了锁,一只体型庞大的大狼狗原本正趴在门边睡觉,听到声响警觉地站起身,朝着他们狂吠起来!董叙阳跑到梁筱唯身前,挡住她,安抚道:“别怕别怕,拴着狗链呢,没事!”温明扶起梁筱唯,她惊魂未定地呼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附近只有这么一个程深雪有可能前来求助的地方,可惜没人。要继续等下去吗?”“不能等了!”董叙阳打断她,“我和温明必须回去,蔡恒来过电话了!”“我不回去!”温明别过脸,露出难得的任性倔强,“找不到程深雪我绝不回去。”三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梁筱唯打破了沉默,“不如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应付蔡恒,我再继续找找,顺便等等这个花房的主人,好向他打听一下深雪的下落。”温明的目光落到梁筱唯脸上,像在黑暗里寻找到了光亮。董叙阳则满脸担心,“这四周荒无人烟的,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安啦!”梁筱唯指指农田里耕作的人,“明明有很多人的,而且又是大白天。放心吧,我会跟你们保持联络的。”拗不过她的坚持,董叙阳和温明一起走回马路上。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望田野中梁筱唯纤瘦的身影。她像一棵挺拔的绿树,融进了清晨灿烂的阳光里,她的坚强、理智、勇敢、聪慧,甚至冷漠都带有强烈的感染人的能量。所有的事情交给她都那么那么令人放心。但是她的脆弱呢?被她偷偷藏在了哪里呢?3晚上九点,董叙阳和温明急急忙忙地往家赶,虽然白天已经和梁筱唯沟通过,也知道事情并没有什么好的进展。但还是很想快点见到梁筱唯,当面问问情况。打开门,看到两个人跑得满脸是汗,梁筱唯反而有些愧疚。她垂下头,低落地说:“对不起,温明,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我问了在田里干农活的叔叔阿姨,没有人见过深雪。”“花房呢?花房的主人怎么说?”温明仍旧怀揣着一线希望。梁筱唯摇摇头,“我一直等到傍晚,始终没有人来。附近的人也都不认识花房的主人,听说花房也是新建起来不久的。”见温明颓丧地退后两步坐到了凳子上,梁筱唯忍不住安慰他:“我们明天再去看看。说不定花房主人今天有事吧,他有花要照料,肯定会出现的。”温明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谢谢你,筱唯,今天肯定很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梁筱唯点点头,转身的时候轻轻拽了拽董叙阳的衣角,示意他出来。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外,把门带上后,董叙阳才问:“怎么了?”半地下室的隔音不好,梁筱唯没有回话,她拽着他的衣角走出单元楼,来到小区里的花园,才问:“蔡恒他们没难为你们吧?我一直担心你们回去又被打。”她说着,踮起脚尖左右看了看董叙阳的脸颊。董叙阳力道轻柔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在自己面前站定,“我们两个大男生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他的眉头蓦地皱紧了,“把你一个人扔在郊外,我一直很后悔。”梁筱唯的脸红了红,她挥开董叙阳的手,垂下头咕哝道:“你把我想得也太娇弱了。”又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问:“你给秦馨汀回电话了吗?她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和温明都不接电话,我还没等跟她说话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董叙阳点头:“回过了。深雪一直没有消息,她和姜河都很着急。特别是姜河,现在几乎是每五分钟给我发一次微信。”他叹口气,眼角低垂,浑身充满了沮丧,“筱唯,你说,深雪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梁筱唯赶忙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换上严肃的语气,道:“你千万不要在温明面前表现出这副消极的样子,他已经够难过的了。不过,我想,这次找到深雪之后,温明对她的态度应该会有所改观。”她冲董叙阳挑挑眉,“你不觉得就深雪失联这件事,他这次跟上次的表现完全不同吗?上次的紧张度只是仅仅针对一个普通朋友,但这次,他好像已经把深雪当成妹妹看待了。”董叙阳想了想,也表示赞同,“秦馨汀和温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或许她在中间跟温明说了什么吧。”“总之,我们现在一边要竭尽全力地寻找深雪,一边还要继续观察蔡恒他们,争取早日拿到证据,暑假快结束了,时间很紧张。”梁筱唯望向董叙阳,“现在温明心里肯定很混乱,恐怕无法分心去管蔡恒的事了。但是我和你要保持理智,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她笑了笑,明亮的眼睛映着皎洁的月光,“所有最坏的已经发生过,接下来要发生的都会是好事。这句话给了我很多鼓舞,让我熬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这一次,我相信我们也能的。”董叙阳定定地望着她,永远将消极和恐惧自己消化,不断展现出强大和镇静的梁筱唯,让他突然非常心疼。不知道,究竟压抑了多少痛苦,才促使她做出了抛弃一切去英国留学的决定。想到这里,董叙阳很想伸手给她一个拥抱,但是又怕吓到她,于是他上前一步,隔着一点点距离,伸出双臂将她圈在了中间。他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轻轻笑了起来,“筱唯,这是专属于你的安全圈。以后,你想哭的时候就钻进来,我会闭上眼睛的。”梁筱唯怔了怔,眼泪无法控制地涌进眼眶。她揉揉发酸的鼻子,弯腰走出董叙阳用双手围拢起来的圈子,头也不回地说:“我回家了,我妈还等我吃晚饭呢!温明就交给你安慰了啊。”她不是善于处理委屈和伤痛的人。从小学时,因为爸爸的城管职业,而伤害了她最好的朋友,友谊破碎后,她就学会了不再依赖任何人,而是自我保护。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比如,她要先变得强大、坚定、镇静、独立,甚至冷酷。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无坚不摧。但是梁筱唯知道,不懂哭泣的孩子,很难得到糖的安慰。可没想到,董叙阳没有忽略她的脆弱。这一刻,她觉得时光好像倒回到了初一那年的秋天,巧克力遭遇车祸之后,她坐在山顶,抓着他的衣角哭得不能自已。或许,从那时起,他们之间的羁绊就无法隔断了。走进电梯之前,梁筱唯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是的,董叙阳就是专属于她的安全圈。4夜深人静了。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的温明坐了起来。明明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灯时不时在黑夜里闪烁,他二十四小时开机,希望程深雪能赶快与自己联系。但是,此前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一再地拒绝接听她的电话。她怎么可能还会信任他?温明揉揉又开始疼痛的太阳穴,按开台灯,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叠信。程深雪失联之后,他经常会把这些信拿出来看。仔细数过,竟有三十封了。这每一封信中都写满了她和她妈妈对他的关怀——暖气停了,温度还是很低。听董叙阳说哥哥住的房子保暖效果不好,要不要找个新的住处?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妈妈说由她全权负责;我看你们那边的天气预报,本周都有雨,你出门上学的时候记得带伞;妈妈问你爱吃什么,或者最想吃什么,她想提前学会,以后亲手做给你吃;今天我过马路的时候,低头看书没注意,差点被车撞到,哥哥你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春天是过敏频发的季节,听董叙阳说你有鼻炎,那就尽量不要去公园啦,柳絮也会加重鼻炎,我寄了些口罩给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戴上哦;嘻嘻,据我所知,哥哥这次期中考试又是年级前十名吧?我和妈妈都高兴坏了!以哥哥的成绩,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哎呀好光荣啊;……这些信犹如阵阵暖流将温明内心的坚冰逐渐融化。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明明不久前他还对程深雪满满的排斥,但是现在,却被她寥寥几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温明的内心开始动摇,他想,接受一个新的身份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生病时得到关怀,孤单时得到陪伴,难过时得到安慰。他的人生轨道将与程深雪的人生轨道并轨,他们会用余生参与彼此的人生旅程,见证对方生命中所有的重要时刻——读大学,工作,结婚,直到鬓角变白。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向命运低头可以换取一个稳妥的人生。那他认了。可是现在……他用双臂抱住头,痛苦地闭上眼睛,已经晚了。他赶走了程深雪,也赶走了自己余生的问心无愧。现在,程深雪的父母还没有察觉出异样,但是倘若一直找不到程深雪,他们迟早会知道真相。到那时,丢了女儿的他们会怎样?这一瞬间,温明想到了周叔。不分季节,永远穿着一件黑色夹克,满脸凝重的忧郁,浑身散发出消沉颓废的气息……他不能让程深雪的父母也变成这样。所以,在无法报警的情况下,他只能盼着天亮。天亮之后他要继续去找程深雪,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花费多少时间,他都要找到她。人生真是充满未知啊,还记得他和周叔刚认识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周叔的遭遇,他也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可以对他的现状感同身受。没想到现在他竟然真的和他经历了极为相似的事。温明不禁想到,每个深夜,周叔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辗转难眠,想象无法参与的小雨的未来,怀念和她共同生活的过去。一边满怀希望,一边痛苦绝望。温明想起相册和日记本。他从旁边的矮柜里取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小雨的照片:穿花裙子的女童,在路边摘花的小女孩,亭亭玉立站在中学门口的少女――镜头捕捉到她甜美的笑容,幸福的成长轨迹。这对于周叔来说应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吧。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一定要把这些还给他。正想着,突然相册中的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小雨斜扎着马尾辫,蓝紫色波点的蝴蝶结发圈垂在肩上,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薄荷色线衫,站在繁花盛开的公园里,笑着比出V的手势,相片显示的拍摄时间是今年三月末。这个蝴蝶结怎么这么眼熟……温明想起什么,立刻起身走到客厅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那个从蔡恒房间里找到的蝴蝶结,和照片对比过后,竟然一模一样。一瞬间,温明的脑海里涌进好几条线索。善良温厚的周叔为什么偏偏要费尽心思掉包蔡恒他们的钱?小雨失踪,蔡恒的房间里竟然出现了和小雨佩戴的一模一样的蝴蝶结?周叔会不会事先就认识蔡恒?蔡恒和小雨又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线索交织,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忽然,微信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5是梁筱唯发来的。是不是还没睡?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你应该什么安慰的话都听不进去吧。但我还是想说,我们一定会找到程深雪的,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温明急需找人分享最新发现的线索,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明知道自己很不应该,但他真的等不及了。筱唯,你现在方便下来一趟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董叙阳商量。片刻后,梁筱唯回复了消息,好,我马上下去。温明从书桌前起身,转身准备叫醒睡在客厅地板上的董叙阳,这才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怎么还没睡?”他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温明把蝴蝶结和相册一起拿到桌前,对董叙阳说:“你起来收拾一下,梁筱唯等一下会下来。”董叙阳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你开玩笑的吧?都这个点了!”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温明耸耸肩,刚要去开门,董叙阳惊叫起来:“等一下,等一下。”他三下五除二把搭在凳子上的衬衫套到身上,接着冲进洗手间,用凉水胡乱洗了把脸,回到客厅后梁筱唯已经走了进来。她穿着蓝白色条纹家居服,粉色拖鞋,刘海用蝴蝶结绑带全部拢到了脑后。怀里还抱着巧克力。她无奈地笑笑:“见我偷偷出门,它忽然叫了起来,我怕把妈妈吵醒,就把它一块抱下来了。”说着她将目光转到温明脸上,“这么着急叫我,是发现什么了吗?”温明招呼他们一起坐到董叙阳睡觉的地铺上,然后走进卧室去取周叔留下的小雨的日记本。家居服太短了,怎么坐都不太方便,梁筱唯正懊恼着自己下楼时应该先换件衣服的,下一秒钟,董叙阳丢了一块盖毯到她腿上。她暗舒一口气,望着董叙阳轻轻笑了笑,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幸好温明及时走了回来。他盘腿坐到他们中间,将蝴蝶结、相册、日记本一并摊放到床铺上。“看看这个。”温明指指相册中小雨穿白裙子的那张照片。董叙阳和梁筱唯一起凑过去,几秒钟后异口同声地说:“那个蝴蝶结……”温明点头:“我已经仔细对比过了,一模一样。”“你的意思是说,小雨去过蔡恒的那个房间?”董叙阳说完又摇摇头,“这不可能吧?周叔和小雨都不像会是跟蔡恒这种人有瓜葛的人。而且,之前筱唯也说过,这种蝴蝶结到处都可以买到,几乎是每个女孩都会有的款式,说不定只是巧合吧?”“起初我也这样认为。但是,你们看这里。”温明用食指敲了敲照片上显示的拍照日期,“小雨的日记只写到五个月前,这张照片也拍摄在五个月前。时间上很吻合。我们之前也分析过,周叔摆摊的位置并不是最有利于吸引顾客的位置,他像是早就调查过蔡恒他们会去那个银行存钱,所以才提前准备了一模一样的提包便于调换。假设,小雨失踪和蔡恒有关系,那么,这就是周叔偷蔡恒的钱的动机。”“等等!”梁筱唯打断温明,“这个推断不太令人信服,假设小雨的失踪真的和蔡恒有关,周叔为什么只偷钱呢?他应该紧紧咬住蔡恒不放,以便于查出小雨的下落吧?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会在拿到钱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这不成立。”温明叹口气:“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如果蔡恒真是导致小雨失踪的罪魁祸首,周叔为什么只偷了他们的钱呢?而且小雨已经失踪五个月了,他没道理现在才对蔡恒他们下手啊。”“五个月前,五个月前……”董叙阳喃喃道,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那个小男孩。”梁筱唯瞬间懂了,她接过话,“蔡恒撞的那个小男孩也是五个月前出事的。”“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撞人事件,小雨失踪以及周叔掉包蔡恒他们的钱,这三件事有可能都有联系?”温明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我再搜之前的新闻确认一下时间。”片刻后,他点头:“果然啊,都是发生在今年三月末。”说着他把手机拿给梁筱唯。温明是按照日期进行搜索的,虽然三月份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小男孩被撞的事依旧占领第一位。这应该跟小男孩的父母有权势有关吧。梁筱唯顺手往下滑了滑屏幕,突然一则新闻映入眼帘。“深夜,一名女中学生自高架桥落水,不幸溺亡。经调查,没有任何他杀痕迹,警方初步断定,该女生系自杀的可能性较大……”一瞬间,梁筱唯想到了那个雨夜,蔡恒一伙人对自己穷追不舍,却并没有表现出一定要抓到他的急迫,他们只是把她引到了高架桥上,故意逼她落水。如果这是蔡恒一伙人的惯用伎俩,那么那个女中学生的死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那么,被撞的小男孩和自杀的女中学生,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最关键的是,女中学生的年龄和小雨完全吻合,这个女中学生会不会就是被他们误以为失踪的小雨?可惜新闻并没有配上死者照片,所以没办法确认身份。但假设这个猜测是真的……梁筱唯努力梳理思绪,片刻后,她的脑海里串联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6忽然,梁筱唯激动地站了起来。温明和董叙阳则一脸惊讶地望着她。“我想到了!”她声音颤抖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雨并不是走失了。”梁筱唯吸了口气,郑重地说:“她已经死了。”五个月前的晚上,蔡恒一伙人撞伤了一个小男孩,然后逃逸,紧接着不久就发生了女中学生自高架桥落水的事。假设,那位女中学生的死也和蔡恒他们有关系,那么,蔡恒究竟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原因只有一个,她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就像当时梁筱唯无意间听到他们的秘密之后,被穷追不舍一样。一定是那位女中学生目睹了蔡恒他们撞人的时刻,所以,他们才故意将她逼上高架桥,让她落水,营造成自杀的迹象。女孩落水的当天,小雨失踪了,小雨的年龄又和女孩完全相同,那个蝴蝶结并不是小雨带进蔡恒的房间的,应该是在追逐小雨的过程中,不小心被甩落,粘到蔡恒脚底下,被他带回去的。恐怕蔡恒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竟成了整个秘密被解开的结扣。再加上周叔对蔡恒的敌意,这些或许就能够说明,小雨就是那个落水后不幸溺亡的女中学生,而周叔一定掌握到了关于蔡恒一伙人谋害小雨的证据,所以才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偷走了他们的钱。房间里陷入寂静的沉默,半晌,温明才从梁筱唯所推断的惊人真相中回过神,“不对!”他摇摇头,“还是那个问题,假设周叔已经知道是蔡恒谋害了他的女儿,他不可能只偷蔡恒的钱,他应该会用更加过激的手段来报复他,这才符合一个父亲身份的人的行为。”梁筱唯也表示赞同:“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不过,通常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在孤注一掷报复一个人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了断送人生的打算。那么,做这件事之前,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实现的心愿?而且是需要用钱来实现的心愿。”“汪汪!”巧克力忽然叫了起来,三个人一同转过头,正看到它在撕咬窗帘下面坠着的一排假花。梁筱唯冲过去制止它,“巧克力!你又不乖了!不能咬这些花!”“花?”一瞬间,董叙阳想到了什么,他探身拿起放在三个人中间的日记本,翻到扉页。小雨清秀的笔迹再度浮现在眼前。长大后,我要开一间名叫雨花田的花店。他恍然大悟,“花店!小雨的心愿是开一家名叫雨花田的花店!周叔一定是想先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再去报复蔡恒。”“雨花田这个名字……”温明想了想,才说,“好耳熟,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梁筱唯回过身,自信满满地答:“是郊外!或许,上次找程深雪时,我们没有等到的那个花房主人就是周叔。”时钟刚过四点半,这会儿应该不太好叫到车。天刚蒙蒙亮,但他们一刻也不能再等,三个人达成共识,立刻赶去郊外。走出房门前,董叙阳自行李箱里掏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从梁筱唯身后为她披上了,“早上气温低,小心着凉。”梁筱唯愣了一下,他已经绕过她朝前面走去。望着他们挺拔的背影,回想这个奇妙的深夜,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这两个男孩所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多么重要。无论去到哪里,她都不能失去他们。7车子拐上高速公路时,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乌云密布,整个世界仿佛被压得很低。司机大叔看了看窗外,有些担忧地说:“这要下大雨了啊!你们几个一大早跑去郊外,带伞了没啊?小心挨浇!”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人回话。这一次,与上次单纯寻找程深雪的心情不同,他们每个人心中除了焦虑、忐忑又多了一丝期许。希望花房的主人真的是周叔,也希望真的能从周叔那里问询到程深雪的下落,找到她,并且弄清楚五个月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彻底摆脱蔡恒一群人的制衡。车子在高速路口停下,他们迅速下车,步下台阶,直奔花房。已经飘起了小雨,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凉风习习,秋天的气息更浓了。董叙阳转头问身后的梁筱唯:“冷不冷?”梁筱唯把董叙阳的衬衫裹得紧了紧,摇头道:“没关系。”看她发青的脸色就知道她在硬撑,董叙阳慢下脚步,用两只手掌撑在她的头顶,试图帮她遮住飘落的雨丝。“我真的没事。”梁筱唯推托。董叙阳佯怒道:“别废话,快走吧!”走到田间的小路上时,董叙阳漫不经心地转头,忽然自旁边的农田里看到了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穿一件军绿色冲锋衣,背着大大的登山包,正在收拾搭建在田地边的简易帐篷。他挑挑眉,这种天气,居然还有人在这里露营吗?可当男生转过头,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时,董叙阳难以置信地顿住了脚步。“那不是……”董叙阳欣喜地大叫起来,“姜河!”那人好像没有听到,但董叙阳确定是他,他对前面的梁筱唯和温明说:“程深雪最好的朋友,姜河好像在那里,我过去看看。”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听到声响,姜河回过头,对着渐渐靠近的董叙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真的是你!”董叙阳轻捶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姜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将帐篷叠起,扛到肩上,语气里有些不快,“我不是来旅行的,我是来找程深雪的。”他抬头看看面前的茫茫田野,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找到她。”董叙阳看到他的装备,这才理解,“你昨晚就住在这儿?”姜河点点头:“昨天傍晚到的,我听大巴车司机说程深雪也是在这里下的车。我相信,肯定有人见过她。”他垂下头,突然变得悲伤又孩子气,“找不到她我就不回去了。”董叙阳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们昨天也来找过了,除了那间花房,因为没有等到主人,所以没有问。”“你们?”姜河抬头反问,而后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梁筱唯和温明,“深雪的哥哥也来了是吧?”还没等董叙阳回话。他已经背起厚厚的行囊,大步朝着花房的方向走去。远远地,梁筱唯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姜河,她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丢下背上的行囊,大步跑到温明身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梁筱唯吓得倒抽一口气,姜河转身骑坐在温明身上,不断往他脸上挥拳。董叙阳赶忙跑过来将他拉开,姜河大吼着:“你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你凭什么这样对她!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多想找到你,她一直多想念你!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梁筱唯拉起躺在地上的温明,潮湿的泥土粘了他一身,他狼狈地抹掉鼻子下面的血迹,抬眼看了看姜河,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放心,找不到程深雪的话,用不着你,我会跟自己没完。”“好了好了!”梁筱唯走到两人中间劝和,“我们大家都是来找程深雪的,不要打架浪费时间了。前面就是花房了,赶紧过去打听一下,花房主人知不知道程深雪的下落吧!”为了避免两个人再次打起来,梁筱唯和董叙阳分别走在温明和姜河的身侧,距花房越来越近时,门口趴着的大狼狗警觉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发出低声呜鸣。逼得他们不得不在离花房玻璃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可玻璃门上的“雨花田”三个字给了他们无限希望。梁筱唯神色激动地看了温明一眼,随即大声喊道:“有人吗?”这时她注意到,今天的玻璃门是从里面上锁的,肯定有人。会是周叔吗?她再次喊道:“请问有人在吗?”狼狗疯狂吠叫起来!片刻后,玻璃房里响起了脚步声,“啪啪啪”,由远及近地向着门口走来。梁筱唯、温明、董叙阳紧张地盯着花房的拐角,屏息等待。终于,那人转出了玄关。在视线相交的刹那,他们所有人都惊愕地愣住了。来人不是周叔。却是……失踪了两天三夜的程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