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幽】
神界,天幽山。汜林神女华妤艰难地半睁开双眼。冰冷的风吹过,血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只能从眼角的缝隙中看见天幽山如今的模样。这里本来是她亲手掌管的神境,山清水秀,灵气充盈,而如今她面前的天幽山,已经变成了一片疮痍荒野——天空被紫黑色的魔气吞噬,天地间一片昏暗,所有活着的生灵皆被魔族们吞噬殆尽,仿佛这里从开天辟地起就如此荒芜,寸草不生。恍惚之间,华妤忆起初来天幽山之前,曾目睹的另一场灾难——那是另一场魔族带来的灾难,一场夺去了她的一切的灾难,如今她的遭遇,仿佛三千年萦绕的噩梦重新回到了现实——她被魔族绑在天幽山巅的一株巨树之上,碧绿的衣衫被撕扯拷打,露出的肌肤上遍是伤痕。周围的魔族围观着她,窃窃私语。“听说这女的以前是个神国公主。”“哇,公主?难怪如此细皮嫩肉,长得倒是挺美。”“美又如何,如此不堪一击,还能镇守这样的地界,神界天帝可真是麾下无人了!”华妤面色苍白,清丽的面容被损毁得如同枯草。“琴……我的琴……”华妤喃喃道。“琴什么琴?”狄釜嘲笑道,“死到临头还想着要什么鬼琴?”狄釜猛地凑过来,揪住华妤的下巴,调笑道:“如此美貌的神仙女子,被打死真是可惜了,不如跟在本将军身边,当个压寨夫人,伺候老子整日快活如何?”周围的魔类都不怀好意地阴笑起来。华妤闭目不言。狄釜的声音忽然一沉:“老子不跟你啰嗦,你若想活命,就快点告诉本将军:烛阴剑在哪里?”华妤良久才道:“你要那个做什么?”“废话!烛阴剑乃上古神器,上可弑天帝,下可斩魔尊,谁不想据为己有?”狄釜道,“传闻烛阴死前,将烛阴剑埋在了天幽山,此事是真是假?”华妤微微冷笑:“我只能说,你们魔界的传闻,十有八九是假。”狄釜目露凶光,猛地扬起手中巨斧。“慢着,”华妤忽然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她的眼角微微挑起,目光难以读懂。狄釜的动作在空中停了下来:“什么明路?”华妤轻声说了一句话,狄釜脸色登时一变:“你……什么意思?”华妤仰头望天,天边一朵红霞正冲开漫天的魔气,向着天幽山的方向迅速袭来。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快些决定吧,天兵可就要来了。”神界以天帝为尊,下有幽容,曦羽,炎荒,汜林,十滕,风饶等十二神国,在神界各有浩瀚国境,国君均为天帝所治。此次魔军侵犯神境,天帝派青鸟颁下神令,十二神国的国君立即派出各自的天兵神将,在天幽山会师,列阵在前,迎战狄釜。来自炎荒国的流灼神女望着被魔族毁坏的天幽神境,讶异至极:“三千年前那场魔族之乱,也曾如此生灵涂炭么?”“只有比现在更严重。”南荒神魔之门的驻守久苍神将低声道,“那时我奉命镇守南荒,被魔尊赫咎冲破防守,想不到今日又旧景重现,着实触目惊心。”三千年前,魔尊赫咎入侵神界,一场神魔大战,被魔族屠戮的神界哀鸿遍野,经过千年的休养生息才渐渐回归原状。不仅是久苍,仙神之中年岁大一些的,都依旧记得那时魔类肆虐的张狂和可怕,就如现在天幽山一般。远远看到被捆绑在山巅的华妤的惨状,流灼不由得心惊,提声问道:“华妤神座!你可还好?”流灼的声音清脆如飞鸟,从天幽湖的一侧直传到山巅,然而华妤虚弱已极,无力回答。流灼气愤之极,怒道:“这些魔物胆大包天,敢对华妤神座这般无礼!天帝陛下,请您下令,我这就领着天兵把他们统统灭掉!”天帝不答,良久方道:“魔族残暴无常,切勿轻举妄动。”数万神兵在天幽山的西方,与狄釜等魔军隔湖相见。在束缚着华妤的荒木之旁,穿过黑色的黑烟,狄釜一身黑金色铠甲,大步流星地从那魔雾中显出了身形。“天帝老儿,三千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本将军?”天帝没有回应。狄釜独目之中精光四射,狞笑连连:“三千年来,本将军今非昔比,如今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要的就是你,还有你们神界这群家伙的狗命!”话音刚落,狄釜的巨斧猛地插在地上,一时间地动山摇,魔气如喷射般四散,仿佛喷发的火山一般击入天空。紧接着,狄釜一声长啸令下,数万魔军立刻从天幽山上呼啸而下,奔向山下的大湖。天帝面色一凝,一声令下,神将们带领数万神兵立即冲上前,于大湖之中与魔族展开激烈的缠斗,一时间声势惊人,天昏地暗。天幽山上的魔雾蔓延开来,如同浓烟般将整个战场包裹,在激战中的神魔两族的脚下,清澈的湖水慢慢变成了浑浊的血黑之色。在魔雾的遮掩之下,魔兵们竟凶残地将神兵们撕裂后吞食,断肢残片纷纷落入血湖之中,与魔雾掺杂成一片血黑,残忍血腥,难以逼视。神兵已有数千年未曾与魔族交锋,被凶狠狂暴的魔族一冲而上,登时乱了阵脚。流灼振奋精神,坐上天马冲入魔兵阵营,挥动手中长剑与魔类搏斗,忽然身后传来久苍的惊叫:“小心!”流灼猛一抬头,只见狄釜目光狰狞,手中巨斧向着她劈来,流灼立刻挥剑阻挡,然而紧接着,狄釜手臂忽地一转,一道紫黑色的魔光从另一只手的掌心迸出,直射向流灼,流灼闷哼一声,一下被那魔光击中,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久苍立即飞奔上前,接住流灼,避开狄釜的袭击。狄釜紧追不舍,久苍立即拿过流灼手中神剑,与狄釜交战。狄釜一边挥着黑斧一边狰狞地笑着,血从他的嘴角淋漓地流下来,狰狞可怖,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吞食入腹中。久苍心中焦急万分,急忙挥剑将狄釜逼出数丈之外,回头向天帝大喊:“陛下!魔军有备而来,天兵损失惨重,急需撤退!”十二神国的神兵俱向后退去,然而他们已经身不由己,魔气愈来愈壮大,像黑洞一样吞噬着战场上神族们的力量,大湖中的血黑色愈来愈浓,犹如一片可怖的漩涡,通往冥界地狱。天帝望着面前的一切,心下十分震惊,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在这时,天幽山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天帝一凛,向天边望去——那竟是一只巨大的鹏鸟,展翅仿佛有几千里,遮云蔽日,腾云驾雾而来。它如同一片半天大的乌云,整个天空为之变色,很快,它飞速地靠近,已经到了天幽湖的神魔战场。与此同时,一声声琴音悠悠从那云端飘下,如云幕上落下的雪花,悄然润物,无处不在,无人不闻。听到这琴音,久苍怀中的流灼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抬头望向天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一声琴音,又一声琴音,酣战的天兵与魔军们皆被这景象吸引了注意。连被缚在树上半昏迷的华妤也抬起头来,向天空望去。望见鹏鸟之上的身影,华妤蓦然一愕。“师兄……”华妤喃喃自语,震惊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你竟还是来了……”神侍惊呼:“陛下,您看!”鹏背上正坐着一名神仙男子,他一袭玄青天衣,长发束成玉冠,横眉冷峻,目如朗星,宛如冰海之风降临,肃冷如霜。男子膝上放着一把琴,衣袖微动,似正在弹奏。“那是……寒泱太子?”一丝丝灰质的灵魂从那琴弦上腾起,化成千万缕青烟,从空中接连坠下,将那魔雾缠绕包围。一切如梦境般降临,又如梦境般散去。寒泱并没有抬起头,只是低眉弹琴,手指拨动太古琴之弦,琴声落入每一名魔族的耳中,数万正在吞吃神兵的魔军在琴声下仿佛失去了神智,呆滞片刻,忽然争先恐后地丢下神兵,作鸟兽散,试图逃脱。狄釜面露狰狞之色,高吼一声,试图将散乱的魔兵聚集起来,然而即使他自己也被那琴音缠绕侵扰,一时间目光涣散,动弹不得。久苍见状立刻喊道:“陛下!魔类暂失反击之力,须立即捕获,方不失良机!”“撒下天罗网!收之!”天帝立即下令。顿时,一张如同闪电织成的巨网撒下,向着狄釜以及所有魔族罩了下去。一时间,神兵们皆迅速退出战场,留下所有魔兵被天罗网禁锢在原地,疯狂地挣扎着,那黑色的魔雾在网下翻滚得更加剧烈,但已经不再蔓延。久苍松了口气,他想问流灼是否受伤,但流灼挣脱了他的怀抱,跑上前去,仰头望向鹏背上的人,惊喜道:“寒泱太子!你……你怎么来了?”寒泱对她微微点头示意,此时大鹏正落在了天幽山巅,收起双翅,傲然而立。寒泱一手抱琴从鹏背上飘然走下,另一只手即刻对着那绑着华妤的巨木一挥,缠绕于华妤身上的魔气束缚立即消失,华妤从那巨木上摔落,跌在了地上。“师妹,你可还好?”寒泱走上前,轻声问道。华妤想站起身来,然而她备受折磨,身体疲软,几乎无法站立。寒泱伸出手来,将华妤扶起。华妤身上的碧色衣衫几乎已破烂不堪,山间凉风吹过,她瑟瑟发抖:“好冷……”寒泱略一迟疑,脱下自己的衣袍,披在华妤身上。华妤微微一窒,抬起头望向寒泱,憔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柔而复杂的笑意:“多谢师兄……这么多年,你竟然回来了。”“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寒泱道。华妤摇摇头:“能再见到你,于我已是万幸了……”话音未落,她已闭上了眼睛,颓然昏倒在寒泱的肩头。山坡之下,悠悠晚风吹过,流灼望着寒泱以及倒在他怀中的华妤,欲言又止。寒泱也看见了她,礼貌一笑:“流灼神座,许久不见。”流灼红了脸,点点头,轻声说:“是啊,算起来,已快有三千年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