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荒】
而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白色天空之下,晨曦的光芒洒满了大地。此处千山蜿蜒却是万鸟飞绝,朝雾笼罩的瑰丽行宫之内,风卷起庭院里的落花,天空的远方,却是无边的沙尘。宫苑深深,寂静如梦,沉睡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发白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破碎的琉璃。他缓缓坐起身,深金色的长发不绾不系地流了一身,眼神涣散,像是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国主陛下……”一边的妖姬懒洋洋地起身,软软地贴了上来,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腻声道:“主人,今日怎的这么早就起来了?”白瞳男子的嘴角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琉璃双眼里渐渐光华璀璨,口中轻喃:“他回来了。”妖姬不解,雪白的身躯柔若无骨,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玉手梳理着他的长发:“谁回来了?”白瞳男子依旧喃喃,声音低沉如同千里之外传来的暮鼓晨钟:“三千年了。他依然没有忘记?为何还会回来?”妖姬一怔,嗅着男子身上的气息,却是渐渐意乱情迷起来,双手环抱住了男子。“主人,管他谁回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让苓奴伺候您快活好不好?”妖姬柔声说着,伏入了锦缎衾被之中。男子恍若未闻,神情却突然转为悲伤,望向青纱窗外纷飞的花,浓浓的晨曦渗入眸中,无以自拔:“他,还可以回来,可是她,她却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妖姬迷惑地抬起头,却看到白瞳男子眸中琉璃尽碎,那无法掩饰的,撕裂一般的痛苦。妖姬心下一沉,嘟嘴道:“主人可是在想其他的女人?”白瞳男子目光渐渐下低,落在妖姬的脸上,微微一笑:“我的苓奴,却是怎生猜得?”他的笑容让妖姬失了神,与他对视着,妖姬不由自主地回答道:“苓奴看得出,主人的眼睛里,是藏匿了许久的情殇……”白瞳男子眸光流转,右手抚上妖姬的脸颊:“我的苓奴,可是妒忌了?”妖姬仿佛为他的目光所迷,口中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是,苓奴妒忌……苓奴服侍了主人几百年,炎荒国上下,无人不说苓奴是主人最爱的宠妾……可是如此深切的爱意,苓奴却从未,从未在主人眼中看到过……”白瞳男子微笑依然,手掌轻轻滑下,落在妖姬白皙的的脖颈上,缓缓地抚摩着。“主人……”妖姬微微战栗,呢喃。突然之间,她眼睛因惊恐而睁得大大的。“主人!主……呃……咳咳……”妖姬喘不过气来,她满脸恐惧地看着一脸微笑的白瞳男子,他正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苓奴,你索要的太多了。”白瞳男子语音轻柔如三月的雨。“主人,苓奴错了,苓奴不,不该……”妖姬尖声求饶,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白瞳男子缓缓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本座赐予你一切的那一天,你就应该知道,迟早还会有一日,我还是要将它们都收回的。”他口中吐出的是情人一般的耳语,手指却如索命的幽魂般愈发收紧。过得片刻,妖姬已口不能言,双目翻白,手脚渐渐软了下来,不再动弹。白瞳男子一挥手,一道光芒闪过,妖姬的身体已然化成了粉末,在阳光下泛成七彩的尘埃,映着窗外翩跹飞舞的花叶,透明得好似从未存在过这世间。“绿兮衣兮,曷维其亡!冬日夏夜,谁与?独旦!”白瞳男子放声高吟,语调颤抖,不知是大笑还是大哭。雪色双瞳里,凄绝,惨绝。如同冷冷的,挥之不去的梦魇。流灼回到炎荒国的时候,炎荒国正值春天。确切来说,炎荒国并没有春天,因为这里是无边的沙漠,看不到花开雨落,只有连绵的沙丘。炎荒国的神民们居住在沙丘之上的神境中,有时有凡人误闯入炎荒国的沙漠,会惊讶于神境不同于沙漠的美丽缥缈,并称之为海市蜃楼。在这神境之中,有一座瑰丽的行宫。行宫里花开花落,宛如独立存在于这世间。清晨,流灼踏入宫殿之内,宫苑里的各色落花在风中旋转着落地,又在地上被脚步践踏入泥土。迎面撞上三两个神侍,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琉璃盒子,匆匆从内宫走出。看到流灼,他们忙不迭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兄长醒了吗?”流灼问道。“国主已起身,正在内室更衣。”神侍回答。流灼目光下移,落在琉璃盒子上:“这是什么?”“是苓姬的棺椁。”“什么?”流灼大吃一惊,“苓姬死了?……怎么回事?”“是国主杀了她,”神侍低声说,“苓姬的尸身已经灰飞烟灭,徒留破碎的神魂,国主陛下命我们将尸魂送去熔魔池。”流灼愕然。苓姬是炎荒国周边妖族贡献来的妖姬,生得柔媚乖巧,又擅长风月之术,是沉煊几百年来诸多妾侍中最宠爱的一名,然而今天,他竟然不声不响地杀了她,纵然流灼知晓沉煊的行为向来无法预知,仍是不免震惊难言。神侍们行礼离开,流灼回神,抬头望向宫苑深处。落花纷纷落地,宫殿地朱门虚掩着,她看见门后有个人影走来。“你回来了?”门中人慵懒的声音传来,仿佛穿透花幕,流连而至。流灼拜在殿前,跪地行礼:“流灼刚从东方天宫归来,见过国主陛下。”朱门大开,一名神仙男子缓缓走出门来。他一身深金色天衣,身形高大,长发如瀑般垂下。他的瞳孔是雪白色的,眼神涣散,仿佛目盲,更显得他的面孔无比俊美而妖异。然而流灼知道,实际上,他并没有眼疾——炎荒神国的国主沉煊一双雪目,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流灼问道:“兄长,苓姬怎么了?为何要杀了她?”沉煊目光一转,白色的瞳孔望向她:“杀了又如何,一名妖姬而已,怎么,你不是最厌恶妖魔之流么?”流灼一时无言。流灼与沉煊虽是兄妹,但并不是十分亲近,事实上,沉煊与所有炎荒国的神族都不亲近。流灼回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尚和这位兄长有段无话不谈的时光,然而后来,炎荒王族发生变故,他被打去凡间历劫,几百年后才回归炎荒国,继承了国主之位。归来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荒淫无度,喜怒无常,没有任何人能摸得清他的性情,流灼作为炎荒国第一神将以及他的亲族与他共事,时常也难以沟通,十分艰辛。“噢,”流灼只能不再询问苓姬的事,“兄长,我此次归来,是为了增调一批神兵……”她将蜃魔入侵天宫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只因事发紧急,寒泱神座作为此次的剿魔统领,对此也十分看重,恳请兄长答应出兵。”沉煊缓步走下台阶,花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发间。他目光望向远方,轻声问:“你还喜欢他吗?”流灼一愣:“什么?”“寒泱,”沉煊说道,“你曾想让我去为你向他提亲,不要以为我忘记了。”流灼脸登时变得通红,急道:“不……没有!”沉煊微哂。“你想去拜太古琴之主为师,还想在他未婚妻死之后嫁给他。你以为向我否认,从前的事就不会存在了吗?”流灼的心事被他戳穿,只能低下头,喃喃道:“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终于有了机会……后来才知道,寒泱他出走北冥三千年,仍是没有忘记她。就算是现在,他还是不会喜欢上我的。”“她?你在说谁?”“还能是谁?”流灼道,“神界不是都知道吗?寒泱的未婚妻子,当年的汜林神国大公主斓姝死于魔族之手,寒泱因此而远走北冥,这一次,他多半也是因为了给她报仇而归来……”沉煊没有说话。他抬起头,雪白的双目望向庭院里的花枝。“你可看到这花?”他轻声问道,“可知它的来历?”“兄长归来后,便在这院里种了这花,我如何不知。”沉煊望着那枝头的花,白色的瞳孔仿佛浸染了点点血色。“有人见花,会惜其美丽,远而观赏。而有的人,却会折去花枝,满足自己一时之悦,使其死于枯萎。”流灼不明就里:“所以呢?”“呵呵,”微风吹过,沉煊目中的血色仿佛旋涡般流转开来,“寒泱此人,自以为清高自持,其实心口不一,又愚不可及,并不值得托付真心。”流灼一愣,想要反驳:“不!不是的,兄长,您不了解他……”“不是吗?”沉煊转过身来,微微挑眉,“我听说,他在北冥收了一名妖族女子在身边,对不对?”流灼愕然:“你……”沉煊微微冷笑,“你向来对我收妖魔女子在宫中颇有微词,又如何解释寒泱这位耿直清正、嫉恶如仇的神仙亦被妖女美色所迷,也做了同样的事?”“兄长……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沉煊移开目光:“所有神族都知道了,我知道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沉默半晌,流灼咬了咬唇:“寒泱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事出有因,他绝不可能与那妖女有什么苟且,况且魔族之乱迫在眉睫,他为除魔之事呕心沥血,怎可能还有心情在风月情事之上……”“哦?”沉煊冷冷道,“既然他这样有本事,自己去对付魔族便是,何苦又来求我?”流灼闻言急道:“兄长!如今魔将狄釜携十万魔族在逃,何况还有魔尊白珑在暗中窥视,形势极为险恶,还请兄长三思!”沉煊忽然问道:“魔尊白珑如今身在何方?”“这……我们尚且不知。”“不知?呵呵。”沉煊哂笑,“寒泱此行,怕是要被那魔尊白珑玩得团团转,尚不自知。”沉煊一直在冷嘲热讽,似乎只想隔岸观火,并不愿出兵相助,流灼不由得更加焦急:“兄长,如今神界急需兵力增援,就算您对寒泱有不满,可是此次情况特殊,请您务必答应……“谁说我不答应?”沉煊打断了她,“我并没有不答应。”流灼一愣。沉煊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宫苑之中,落花飘落如雪,落进沉煊的目中如同白雪入湖,埋藏着无法认清的笑意。“你且放心,寒泱会满意的,”沉煊轻声道,“我不仅会增派神兵去参与追剿魔族,甚至,会比他想要的更多。”六、望彼岸风动九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