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问心何所取

袁凤璋:我想出人头地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月,七老爷家的水田插了秧,眼看冬小麦就要成熟,下山来啃小麦的野兽也多了起来。袁丙镗的胆子比刚进山时大多了,晚上他一个人就敢埋伏在野猪下山的兽道口堵着野猪打。

虽说野猪肉粗少肥,不怎么起价,但到底也是肉,朱五帮着他偷偷的卖了,两人也分了几块光绪元宝,日子过得不错。只是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朱五再小心,也有人猜得出野味的来源。

这天袁丙镗意外打到一只麂子,这东西肉质细腻鲜滑,在山里也算稀罕物,比野猪值钱,他正想这东西应该怎么卖,朱五就一脸忐忑的来了,叫道:“丙镗,昨天我卖野猪时遇到了七老爷家的管家,他问我东西是从哪来的,我没理他。但我看他那样子,肯定起了疑心。”

袁丙镗一腔高兴顿时被浇了盆冷水,他和七老爷家的契约上虽然白纸黑字的写了看棚里打到的猎物自己拿,同样的受伤也不归七老爷家治。但自古以来就是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别说他还在七老爷家做长工,就是他不做长工,这猎物是在七老爷家山上打到的,他就有借口把猎物收回去。

管家老爷既然专门来问了猎物的来源,就说明这事儿现在很惹眼,肯定很让人眼红,迟早都会给他惹来麻烦。

他沉思不语,朱五被他的态度弄得更不安了,连声问:“丙镗,现在怎么办?”

袁丙镗一眼看见山腰的小路上,管家老爷正和几个长工一起往上爬,心里就冒出了个主意,把朱五叫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朱五靠着坑蒙拐骗长大,听了他的主意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干!”

管家绕着麦田走了一圈,见麦子地除了几块的边缘有野兽啃刨的痕迹,大多数都长得很好,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正想去找袁丙镗说话,忽见朱五一脸惊恐的从茅棚里冲出来,往山下狂奔。

管家和几名长工心里疑惑,等他跑近了些,忍不住叫他:“五癞子!你跑什么?”

朱五狂奔中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脚下没留意,一下摔倒了,他也顾不得管身上的泥土,爬起来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不好了,袁丙镗撞邪了!”

七老爷家最忌讳有人说这块地方邪气,管家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变了脸色,喝道:“胡说八道!这山里我哪个月不要进来看几次田?哪里邪了?”

朱五瞪着眼睛大嚷:“怎么不是撞邪?是袁丙镗亲口说的,昨晚他去巡山,明明看到的有人,走近却是群野猪,差点没把他撞死,现在还一身血的躺在棚子里呢!”

管家看他的脸色不像作假,半信半疑的问:“真的?袁丙镗受伤,你跑什么?”

朱五急急的道:“当然是去找人、找神婆……喔,不对,袁丙镗是你们家的长工!你们来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

管家虽然不知这事的真假,但看到朱五一副急于开溜的模样,下意识的就挥手让几个长工把他先拦住了,笑呵呵的说:“急什么,袁丙镗是我们家的长工,但听说你和他是拜了同年的兄弟,真要有什么事,你这老同比我们更方便拿主意啊!”

朱五急忙争辩:“我跟袁丙镗也就是一起吹吹牛的交情,哪里认过同年。要拿主意也该找他姐姐和娘来,怎么是我?快松手!松手!”

他越想脱身,管家越不能让他走脱了,把朱五拖住了仔细的盘问究竟。朱五被逼得直叫撞天屈,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到了棚外,管家停下脚步,冲长工猛使眼色,先把朱五推在前面,然后再跟在他后面进去。

袁丙镗躺在棚楼里有气无力的问:“五癞,找来神婆了?”

朱五擦了把汗,干笑:“这个……丙镗,七老爷的管家来看你来了,这个找神婆的事,你还是交给他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着他把管家往前面一推,自己就想跑。管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将他拉住,但人已经靠近袁丙镗了,也不好再往后缩,只好皮笑肉不笑问他:“你怎么样?”

袁丙镗一眼看到管家,顿时激动起来,抓住他的手急声道:“管家老爷,麻烦你帮我请个神婆过来……医生也行!我这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难受得紧!”

管家感觉他的手冷得冰块似的,大中午的没有一丝热乎气,再看他脸色灰暗,身上的衣服沾着血迹,看上去一条命只剩了口气吊着,推卸责任的心立即占了上风,忙不迭的甩开他的手,不悦的说:“咱们写的纸上白纸黑字的说明白了,你打到猎物我们家不要,你生病受伤,也不归我家管,怎么能把请医生的事往我身上推?”

朱五被几个长工拉着,也在一边把事往管家身上推,三方争来吵去好半天,到底还是管家人多势众,埋怨了袁丙镗一通就带着人走了。朱五跟在管家身后小跑着劝他帮袁丙镗请神婆,缠了半天,被管家不耐烦的推开了,才悻悻的自己往神婆家走。

袁丙镗懒洋洋的躺在棚楼里,等到朱五提了东西回来,才问:“管家真信了?”

朱五笑嘻嘻的说:“怎么会不信?他们家这地方年年看棚的人,就没有平安过,你不出事他们才不信呢!”

袁丙镗笑了笑,若有所思,七老爷家这看棚的活计传得这么邪门,一方面固然有胆小的人自己吓自己,吓出事来的原因;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有些长工身手不好,不乐意干这既危险辛苦报酬又薄的活,想借意外早点走。

但不管怎么样,这时候把管家吓走,保住了他的生财路子,总是一件好事。只是他没想到,这撞邪的传闻除了吓跑管家,还把朱云也吓着了。第二天一早,听到消息的朱云就跌跌撞撞的跑上山来,一边走还一边哭。

袁丙镗被她吓了一跳,惊问:“娘,你哭什么?”

朱云以为他真的撞了邪,愣了一下道:“不是说你……”

袁丙镗忍俊不禁,四顾无人才说实话:“没有的事,我是不想让管家白占了我打的猎物,用灰抹了脸,麂子血做假伤口,泡冷水吓他的!”

朱云被儿子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为人懦弱胆小,但丈夫死后吃了十几年亏,对于儿子这种不肯让管家占便宜的心格外理解,听说他没事,顿时放下心来,捶了他一下,责怪道:“你说什么不好,偏要编这样的假话!我以为是真的,都要被吓死了!不行,我得去找何神婆求道符,省得你小人家不知忌口,真得罪山神公公了。”

袁丙镗不以为然的和她争辩,朱云强不过儿子,只得偃旗息鼓,把儿子昨天弄破的血衣拿出来洗补,给他做饭。袁丙镗才闹出撞邪装病的事,这时候也不好出去招人眼,就坐在旁边等饭吃。

朱云问了袁丙镗这段时间打猎的收入,眉开眼笑的说:“这就好,照这么算,你给七老爷家看两三年棚,就能攒上五六十块元宝,到时候正好年纪差不多,找个好姑娘成家立业。我们袁家,也就算又起来了。”

袁丙镗没想到母亲会想得这么远,啼笑皆非:“娘,你想什么呢?山里的猎物有数,这事儿又干不长久!我这次是把管家吓走了,但再怎么邪门的传闻也抵不过真金白银。只要我能打猎,七老爷家迟早都会想办法来吞猎物的。”

朱云愣了一下,道:“不能吧!打猎多危险啊,你能打到猎物是你胆大有本事。七老爷家怎么能抢呢?”

她嘴里说着不能,心里其实也相信儿子的判断。这山是七老爷家的,枪是七老爷家的,袁丙镗在他家做着长工,写的契约再明白,再有本事那也强不过人家才是东家,真要他的猎物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不是关系生死的大事,难道贫苦老百姓,还真能跟有财有势的东家硬争?

母子俩沉默了会儿,朱云弱弱的说:“不能打猎就不打吧,咱们吃碗平安饭,也挺好。”

袁丙镗道:“火铳弓箭我现在都熟练了,不能打猎我呆在这深山里干嘛?再说了七老爷家当时写的纸就只半年,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期了。”

朱云不再说话,专心煮饭,袁丙镗摆弄着手边的刀枪,不经意间看到朱云抹了把脸,不由一怔,注目一看,原来朱云一边煮饭一边在哭。

他儿时看多了母亲的哭脸,这时候再见,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焦躁,忍不住将手里的东西一摔,黑着脸问:“你又哭什么?”

朱云没想到儿子长大后竟然会注意到她,心一慌,连忙道:“没什么,烟熏了。”

她掩饰了一下,心里忧虑不去,到底还是忍不住喃喃的问:“打猎不行,七老爷家的工做不长久,你姐现在孩子也多了。娘知道,你还想读书,出人头地……可咱们哪来的钱呢?”

袁丙镗这些天跟着朱清明认字,学的越多,越觉得朱清明虽然一片好心,但年纪在那摆着,除了认字和基本的算数,别的东西都教不了,道理还不如白石书院煮饭的大师傅明白。他要真想学什么东西,不读书还真不行,可要真去读书,他眼下赚的那几个光绪元宝都交给了朱五去买火铳,现在又不能打猎,哪里还能弄钱?

他虽然跟姐夫朱德胜为了读书的事吵了一架,但心里其实也明白,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家,吃饱穿暖都难,哪里有不做工却跑去读书的道理。

朱云的话正中了他的心病,他满心不快,不由得迁怒:“我早晚会出人头地,你现在又不是袁家人,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母子俩不欢而散。

第四章 问心何所取
乱世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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