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世事多艰难

谁想占我的便宜,我就让他一辈子都占不了便宜!

袁丙镗和七老爷家的工期结算是六月二十五,管家二十三就来了,打量着他,笑呵呵的说:“丙镗,你这半年打猎,顿顿有肉,吃得可是人都壮了一圈了啊!不错,不错,我们家的风水就是养人!”

他明里暗里几次示意袁丙镗要给他好处,袁丙镗都装做听不懂,这次也不例外,打着呵呵道:“哪里,也就是运气好,十天半个月的能有个把兔子狐狸吃。唉,狐狸肉可真是又骚又臭,吃得人直犯恶心,也就我们这样的穷人才不舍得扔。”

管家见他又装蠢卖傻,索性挑明了直接勒索:“袁丙镗,你在这山里打的兔子狐狸就不说了,野猪、麂子这样的大东西出产不容易,你可不能白占七老爷家的便宜,卖的钱是不是拿出来分一下?”

袁丙镗诧异的说:“管家老爷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大的东西卖钱了?”

管家怒道:“朱家那五癞子隔几天就去县里卖野味,他游手好闲,铳都买不起一杆,那么多猎物哪来的?还不是你打了给他卖!我算着这几个月他卖的钱,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我也不多要,你给我十五个光绪元宝,这事就算完了,不然我就去族里告你偷七老爷家的猎物!”

要是一般人,听到管家老爷要去族里告他偷盗,肯定要被吓住。但袁丙镗却不吃这一套,见他翻脸,也翻了脸,冷笑:“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把猎物交给朱五卖了?还十五个光绪元宝,这么勒索长工,我看你吃多了油蒙了心,当人人都怕你!”

管家哪想他竟敢顶嘴,气得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袁丙镗少年气盛,看到他那样子,又加了一句:“当初我撞邪了,求你帮忙请医生和神婆,你甩手就走,现在还有脸来讨好处,见过不要脸,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管家气得伸手一掌就来打他的脸,袁丙镗低头一避躲过去了。管家气急败坏,连声呼喊带着的长工过来把他抓住。袁丙镗不慌不忙,看到长工扑过来,脚步一弓,弯腰迎着他的冲势就是一拳,正中为首那名长工的脸颊,顿时把他打得仰天跌倒。

后面三名长工赶紧让开同伴,从两侧包扑夹击,袁丙镗怒喝一声,快步冲前两步,撞开当面的那名长工,让出空隙,再回身一记扫堂腿,包抄的两人也应声倒地,被他一脚一个踢得和前面两人摔成一块。

他这半年吃得好,又天天在山里打猎练武,不仅个子蹿出好大一截,力气也长了许多,这身手别说只是几个跟着管家跑腿的长工,就是七老爷家专门看家护院的打手三五个出来,也不见得能将他放倒。

管家大怒,但袁丙镗看棚那水田旱地守得好,少有野猪山牛之类的野兽糟蹋粮食,就是打了猎物,那也是应得的。契约要赖,只能选软弱无能的对象去赖。像袁丙镗这种既有胆量又有身手,气还很壮的后生仔,他还真赖不过去,一肚子火窝着,却无法发作,气得发抖:“好,好!好小子,你的工钱不要想结了!”

袁丙镗眼睛一眯,飞起一脚踢在旁边的树上,碗口粗的桐树顿时断成了两半,他指着断树,恶狠狠的说:“谁敢赖老子的工钱,老子就踢断他的脖子!谁想占我的便宜,我就让他一辈子都占不了便宜!”

管家老于事故,比袁丙镗更知道没家没室的人有多无所忌惮,这才想起袁丙镗在来七老爷家做长工前,是跟朱五那群浪荡子凑堆呼啸乡野的无赖子弟,要真耍起横来,自己没准反而要吃亏,真是一口气憋得他脸都涨紫了,怒哼一声:“好!往后除非你三跪九拜的向我磕头谢罪,否则休想在下袁村再找一次工!”

袁丙镗早猜到为了打猎的利益,他迟早都要跟管家翻脸,对管家的威胁并不在意。让他真正悬心的,是朱五在县城打探消息的后续。

好在朱五也没让他失望,赶在他结工钱那天回来了:“丙镗,何捕头那火铳要价太高,我没买。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最近盗匪猖獗,县衙防卫所的朱善成大人准备扩大他手下的巡勇,要招身手好的壮丁,我觉得我们可以去试试!”

袁丙镗大喜:“当真?”

“当真!我花了两块光绪元宝托了朱大人的弟弟朱善功给我们引荐,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七月就可以拿响吃粮了!”

民间虽然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可对于无家无业,又不喜欢踏实务农务工的浪荡子来说,能钻进巡勇队里吃兵饷,那也是条出路。

袁淑惠不懂巡丁是干什么的,但想村里有本事的财主都喜欢往县里跑,弟弟能一下在县里找到差事,那也是本事。高兴得不顾丈夫反对,特意割了两斤肉,烫了水酒给弟弟庆祝。

袁丙镗把结算工钱挑回来的粮食和布料往家里一放,大方的说:“姐,东西你收着,也给两个外甥做身衣服。这料子不够亮,等我到县里混好了,再选时鲜的好料子送回来。”

说着他故意看了朱德胜一眼,哼笑道:“我可不像有些人,一年到头连给老婆买身衣服的钱都出不起,还好意思摆一家之主的威风。”

朱德胜被小舅子刺得心里不舒服,忍不住也讽刺的问:“听说去县里做事,是要花钱上下打点的,你不会还要家里给你出钱吧?”

袁丙镗对去县里做事也有些没底,但在素来看不起自己的姐夫面前,却一点架子都不肯倒,冷笑:“你放心,要也不会找你!”

朱德胜被呛得翻了一下白眼,悻悻的说:“不找我,找你姐,那还不是……”

袁淑惠没好气的打断丈夫的话:“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丙镗,你都要出去干大事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

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屋外却突然下起晴天雨来,铜钱大小的雨滴打下来噼里啪啦作响。这下谁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冲出屋外去收晒的菜干柴火等东西。

等东西收回来,外面的天也暗了下来,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汇起了屋檐水,袁淑惠担心的看了眼雨势,皱眉道:“娘说过今天要来给丙镗送东西,也不知道现在出门了没有?”

朱德胜抽汗巾擦了擦雨水,然后把汗巾丢给袁丙镗用,安慰妻子:“岳母在袁家没人帮衬,总要把家里的活都安排好了才能出门,现在还早呢,肯定没出门,不会遇到雨的。”

过了段时间,雨变小了些,但仍下个不停,眼看外面泥地都湿透了,袁丙镗坐不住,戴上斗笠往外走。袁淑惠奇怪的问:“丙镗,你做哪样?”

袁丙镗回答:“我去看看娘是不是困在路上了。”

袁淑惠看到弟弟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十分欣慰。

袁丙镗走了一阵雨就停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走了几里路,忽一眼看到前面山脚的木桥边,母亲朱云坐在石头上正看着桥下的顺雨涨起的洪水发呆,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娘!你在干什么?”

朱云应声转过头来,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扯起嘴角道:“我走路累了,坐这里歇一歇。”

袁丙镗松了口气,心里奇怪:“这么大的雨你就出来了,路上没淋湿吧?”

朱云摇了摇头:“我刚才……”一句话没说完,她的脸色变了变,后面的话突然停住了。

袁丙镗没留意母亲的神色变化,仔细一看母亲除了鞋子沾了泥泞,身上的衣服果然没有被雨打湿,就咧嘴一笑:“没淋雨就好,刚才突然下那么大的雨,我都怕你路上被雨淋到。”

朱云干笑一声,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我看到雨来了就老天许愿,让雨不要往我这边落,结果雨真的在山背这边停了,所以没淋到。”

夏天的雨来得忽然去得也忽然,山阳大雨山阴晴天的事常有,袁丙镗也没细问母亲刚才在哪里,只是笑:“娘的运气真好。我来的这段路泥泞,不好走,我背你。”

朱云推辞:“我没病没痛的,让儿子背着走路,让人看见了笑话。”

她一双小脚,平时的干路都走得颤颤巍巍,烂泥路一个不好就要摔跤。袁丙镗也不多话,直接在母亲身前蹲下,示意她赶紧上来。朱云推辞不肯,他就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一下他也没怎么用力,但朱云却痛得抽了口凉气。袁丙镗吓了一跳,突然反应过来,抓住母亲的手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推,就看到她手臂上有几条紫红色的淤痕,明显是被火钳一类的东西打出来的,忍不住冲口问:“姓袁的打你了?”

朱云不自在的抢回手臂,笑道:“只是绊嘴不小心甩到了,没打。”

这么明显的伤痕哪里只是绊嘴失手甩到的样子?袁丙镗大怒,骂道:“这老王八蛋,甩手进山做纸害你连柴火都不好烧,回来就知道打你!我……”

朱云连忙抓着儿子的手,急声道:“他虽然不许我带你过去,到底没扣你的口粮,算是你的长辈,怎么能这么骂他!再说了,两公婆过日子,哪家没有吵嘴打架?你做儿子的,没有管到我们头上的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爹娘吵架,谁也管不着,袁丙镗被母亲堵了嘴,心中气愤不平,也不背母亲了,转身就走。朱云赶紧把提的篮子塞进他手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身后,嗔道:“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和根古真没什么事,还用不着你替娘出头。喔,他听说你要去县里做事,还把他这次做纸赚的钱给了我一些,让我交给你带着路上用。”

她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手绢,打开给他看,里面果然装着十几枚铜钱和两枚七钱重的光绪元宝。这对于贫苦人家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一笔钱了。袁丙镗看到这笔钱,顿时明白过来了:“你是为了给我弄钱,跟……他吵的?”

朱云知道儿子心气傲,连忙道:“不是,是为别的事,你不要乱想。”

袁丙镗心里五味交织,叹气道:“娘,我自己赚了钱,有钱,不用你拿钱。”

朱云瞪了他一眼,把钱塞进他怀里,轻斥道:“傻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要去县里谋差事,身上的钱能多一点都是好的,哪里有不用的道理?”

袁丙镗默然,看到母亲在泥泞路上走得困难,就重新在母亲面前蹲了下来,朱云这次没拒绝,趴在儿子背上让他背着走。她身材瘦小,整个人八十斤都不到,袁丙镗一只手都能轻松的把她托起来。

母子俩沉默无言,朱云感觉到儿子心里的压抑,无从劝解,半晌才轻声说:“丙镗啊,你要争气,以后出人头地了,才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你。”

袁丙镗沉沉的嗯了一声,朱云又觉得这么说儿子不太好,换了个口气笑道:“往后你出息了,就帮娘在刚才那段路上修个避风雨的凉亭,让别人遇到这种大风雨有个躲雨的地方,也算帮娘酬谢老天下雨避开我的好意。”

袁丙镗满口答应:“好,等以后我飞黄腾达了,就在娘歇雨的地方修个凉亭……不止凉亭,到时候不管娘想修桥还是铺路建房子,我都照办!”

第六章世事多艰难
乱世悍匪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