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逢君已嫁
要想有实权,手里的兵就要强,势就要大,力就要够还有几天就是大年夜,到处弥漫着过年特有的气氛,军中也不例外。蔡炳寰位于武帝庙的本营高级军官能离营的都归家过年了,留在营中的不是无家可归的兵丁,就是离家太远赶不及回家的下层军官。袁凤璋赶到营门口,守辕门的岗哨没想到有人这种时候来投军,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负责招丁的人,只能让他在外面等着。天下着雪,袁凤璋站在辕门外一会儿功夫就满身都落满了雪,好在他身体强健,这些天在外奔波惯了,也不觉得下雪有多难受,耐心十足的在外面等着。左等右等,辕门里不见动静,倒是营外的大路上马蹄哒哒作响,一行人顶风披雪的驰来,在营门外翻身下马。袁凤璋见这群人鲜衣怒马,举动间有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威势,比起当初的黄教官等人又更胜一筹,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对来人抱拳行礼。都说是礼多人不怪,他站的地方又在辕门外,这群人便也对他添了几分和气,有人前去叫门,也有人问他:“小兄弟,这大雪天气,你站在营门口干嘛呢?”袁凤璋笑答:“小的是来投军的,正在等招兵的主事大人。”人群中一个国字脸的短须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小伙子长了副好身板,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袁凤璋在县城巡防所混了半年,待人接物比之从前强了许多,见那汉子问他身手,就略带自傲的一笑:“小的力气能举一对三四百斤的石锁,论拳脚的话三五个普通人不能近身;开弓射箭不说百步穿杨,但也能十发八中;在家时用火铳打过猎,还会用新式的步枪。”短须汉子哈哈一笑,道:“当兵的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还是要手底下见过真章才行……唐青,等下你试试这小伙子的身手,看他是不是有说的那么厉害。”他身边站着的一个黑脸大汉应声抱拳道:“是,大人!”说话间辕门大开,一群下级军官争先跑了出来把营门外的这群人迎住,整齐的喊:“拜见提督大人!”袁丙镗看到这群人的架势,就知道他们来历肯定不凡,但没想到这竟然就是提督蔡炳寰本人巡营,既惊又喜,还有些惴惴不安,一时不知自己刚才主动接近究竟是福是祸。蔡炳寰对军营刚才守备松驰的样子很不满意——他身为提督,还守着营前不纵马的军规,下马候门;而辕门的岗哨,竟然惫懒得他在营门外和人搭完一轮话,才有人反应过来报讯开门。只不过天下大雪,年关将近,本来就人心浮动,他也不愿过多苛求,哼了一声,把马缰扔给手下的亲兵,大步进营去了。袁凤璋略微踌躇,拿不准自己该跟在蔡炳寰的亲兵后面进去,还是等刚才说去问信的岗哨回来再去报名参军。他犹豫间,那被蔡炳寰呼为唐青的黑脸汉子回过头来,对他招手道:“小老弟,你过来!”袁凤璋连忙过去,笑问:“大哥有什么吩咐?”唐青被他跟棍子上的模样逗笑了,一指前面道:“大人刚才让我试试你的身手,你随我来演武场一趟。”袁凤璋精神大振,两人一起向演武场走去。唐青脱下大衣活动了一下手脚,道:“你来。”袁凤璋放下包裹,拱手道:“得罪。”他知道以唐青的身份,那肯定是不会先动手的,礼节过后就一记弓步直拳冲了过去。唐青自恃武艺,漫不经心的抬肘一架,没想到这一拳的力量极大,他这一架脚下竟然站立不稳,要不是仗着经验丰富,就势侧偏回拳,挡住了袁凤璋接下来的攻击,他第一招就出丑了。吃了一个小亏,唐青才正视起眼前这个衣裳褴褛的少年来,轻喝一声:“哟,小伙子力气是挺大的啊!好,接我几招!”他说着握拳直劈,腰肩发力上前抢攻。袁凤璋那也是从小和朱凤鸣他们一起打架长大的人,经验虽然不如唐青丰富,但仗着年轻力壮,唐青这一轮暴风骤雨般的猛攻他也尽数接了下来,还有余力反击。唐青在蔡炳寰手下的亲兵队里,虽然不是办事能力强,最受倚重的,但武艺高超,却颇受喜爱。众人开始看到他出手来试袁凤璋的武艺,都以为这小伙子撑不了几招,没想到这一番缠斗过后,两人竟然斗得旗鼓相当,顿时大为惊奇,围观者越来越多。袁凤璋打得兴起,出手一拳比一拳重,唐青力气比他略差,只能靠着招式挡格取巧,看上去双方虽然有来有往,可实际上如果不是拼命,就这么耗下去,唐青的力气肯定要比袁凤璋早用尽。唐青想着袁凤璋年轻气盛,突然撒手卖个破绽,引他上前。袁凤璋不知是计,果然上当,被他一脚绊得跪倒,可他反应极快,脚下一空,立即仰头一记头锤撞开唐青的膝盖,顺势伸长手臂去扣他的脖颈。唐青真没想到他的天赋竟然如此惊人,知道自己这一下若是撒开了手,双方气势和力量此消彼长,那是再也压制这少年不住了,眼看袁凤璋的手自下上抓,他竟不敢松劲回救,只能勉强身体侧倾半圈,避开咽喉要害。袁凤璋一手抓住唐青的肩膀,正想拼着左臂受伤,借机脱出他的掌控,电光火石间他在汝城巡防所受到的排挤从眼前掠过——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太显露锋芒了,偏偏还无根无基,只是山村里出来的穷小子,所以朱保成他们才会妒忌他,合起来欺负他!这一刹间的顿悟,让他呆了一呆,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被唐青按倒在地。唐青好不容易把袁凤璋制住,除了打架出来的热汗,心里还出了几身冷汗,暗叫好险,要不是他最后那一下突然松了力,他差点被这少年把十几年的脸面都揭了。袁凤璋心里的念头一闪即逝,倒地后立即腰间发力弹跳而起,喘了几口粗气,擦了把汗才拱手道:“唐大哥武艺高强,我不是对手,认输了!”围观的将士不知其中的奥秘,只见到两人拳来脚往打得精彩,赢的是提督大人的亲兵;输的少年却也快言快语,直爽利落,忍不住鼓掌喝彩。唐青脸上有光,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小老弟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身手,给提督大人当个亲兵是够格了。”蔡炳寰远远看到校场上的比斗,心里颇有些意动,自从太平天国之乱后数十年,国家外有强夷,内有乱政,满清政府腐化不堪,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弱,各地督抚权重,像他这种记名提督,实领兵权镇守一方的将领,如果机遇合适,完全可以成为地方军政大权的执掌者。可要想有实权,手里的兵就要强,势就要大,力就要够。因此他才在韶州诸县广招新丁,准备另建一支新军,扩充势力。他对这支新军充满了期望,对丁勇的体格精神要求自然也就特别高,因此虽然募兵的命令发布了近半年,但能选上来的丁勇却不多。像袁凤璋这样的身手,在他招收的新丁里实属异类,值得栽培。他心思一起,便示意唐青把人带到中军大帐,温声问:“小伙子身手不错,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袁凤璋连忙报上姓名籍贯,蔡炳寰皱眉道:“你相貌堂堂,会放新式步枪,听言谈看举止,也不像没有见识的,怎么会临近年关了却流落到乐昌来投军呢?”袁凤璋心中一凛,蓦然想起八姨太教他“……藏不住,那就看对象说……但千万不要让人觉得不痛快。”的那句话来,心念电转间跪地重重的磕了个头,恭声道:“不敢隐瞒大人,小的流落异乡,实是事出有因!”临过年的大雪天,一身褴褛的跑来投军有原因不奇怪,没有原因才叫出了怪。蔡炳寰和气的问:“喔?是何原因?”袁凤璋手里捏着把汗,嘴里却清楚的答道:“小的本是汝城巡防所的排长,因为年底收捐一事,失手伤了抗捐的盐贩一条人命,对方出身汝城著姓望族,势力极大,因此小人只好远走他乡,亡命奔逃。”蔡炳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对于统兵之人来说,死个把子人实在不算回事。每逢大战召募敢死勇士,难道其中个个都出身清白?恰相反,那些多半都是亡命之徒。招兵的,就没有怕手下有逃犯的,要紧的是这些亡命之徒对他这统帅恭敬从命,不敢违背。袁凤璋直接把最应该隐藏起来的罪柄坦露在蔡炳寰面前,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投诚,最直率忠心的表现,有这一条,杀人逃亡什么的他就都不放在心上了,也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笑道:“小伙子,从军了好好当兵,奋勇杀敌,博个顶戴功勋出来,到时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还怕什么地方望族?”袁凤璋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心情激动,连眼眶都红了,大声道:“多谢大人海量收容,小的誓死效命!”蔡炳寰招募新兵,就是想训练一批与老兵小油子不同,肯对他誓死效命的人,袁凤璋的话他听得悦耳,当下拍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好好训练,只要你有本事,本官绝不吝啬许你个好前程。”其时军队腐化,各地军营几无战力,镇守地方的将领手下真正能听调动,并且忠心敢战的多是中军大营的嫡系亲兵。蔡炳寰把招来的新兵都交给亲兵营的军官训练,意在从中选拨精锐扩充亲兵营,然后把亲兵营的军官派出去充任实权军官,逐步收拢整个韶州的军权。袁凤璋投军的时机凑巧,又入了蔡炳寰的眼,加上亲兵营的唐青对他颇有好感,他在军中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很快升为了新兵的队长。次年蔡炳寰准备移师韶州,扩大势力,与知州争一争地方治权,临行前想看看几个新兵营的战力如何,从中筛选勇士,于是下令各营按县府提供的消息,举境出动扫荡境内的土匪流寇。乐昌境内的土匪流寇大大小小数十支队伍,但真正面对地方军队的扫荡还敢抵抗的不多。大多数都不过舍不得多年积攒的家当,想仗着地势熟悉,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一方是老匪油滑,另一方是新兵临阵,韶州诸县的剿匪之战形如儿戏。唯有袁凤璋所在的新兵队屡立功绩,他本就胆气豪勇,心里又攒足了一股劲,普通的新兵看着土匪畏惧不前,他却是奋勇争先,带得他所在的新兵队也有一股别于他队的狠劲,竟然连接四胜。还把乐昌大土匪之一,号称“何篦子”的土匪头子当场击毙,一时乐昌县境内的盗匪投诚的投诚,逃窜的逃窜,销声匿迹,不敢聚啸活动。蔡炳寰本来想把袁凤璋调到身边做亲兵,没想到他作战勇敢,领兵竟然颇有章法,一时颇有些踌躇。一方面觉得这个好苗子放在外面历练,也许更容易养出一员勇将来;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外放,恐怕他身边等缺的老亲兵不服;再者这小伙子跟他的时间到底不久,很难确定他就真的对自己忠诚不移。袁凤璋想不到蔡炳寰的心思,还在为自己立下的功劳而兴奋,受到蔡炳寰召见时,满腔欢喜,一进大帐就大礼参拜主帅。蔡炳寰看到年轻人一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的样子,心里好笑,温声道:“好,凤璋,你年纪小小,立下的功劳可不小啊!”蔡炳寰在袁凤璋落魄逃难之时,给了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又给了他立功晋身的机会。因此他对蔡炳寰感激无比,真心诚意的说:“小人只怕辜负大人深恩,如今侥幸立下寸功,总算没给大人丢脸!”这话可比空落落的感谢大人栽培实在多了,蔡炳寰原有的几分疑虑顿时被打消了几分,亲自下来将他扶起,看看他被晒得黑红发亮的脸庞,感叹的道:“也要你自己成材,我才栽培得起你。”袁凤璋肃然道:“大人厚义高德,小的时刻铭记于心,不敢稍忘。”蔡炳寰越看这少年是越满意,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傻小子说话还挺文绉绉的……你读过书?”袁凤璋摇头:“只是跟着说书先生学过认字。”蔡炳寰心思一转,道:“你这次论功当赏,你自己选一选想要什么。一个是就委派你在乐昌安防所当个土把总,另一个是把你调进中军来当我的亲兵。你想要哪个?”袁凤璋不暇思索的回答:“自然是跟在大人身边当个亲兵!”蔡炳寰没想到他连想都不想就选了,反而一愣,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傻小子,你可要想好了!安防所的土把总虽然地位不高,名头不好听,可除了顶头的营千总外,县府其它人都管不了你,是个年轻人好耍的职位,你真不要?”袁凤璋哪会不知道这职位的好处?但他在汝城吃了没有后台的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肯重蹈覆辙,打定主意要先在蔡炳寰身边站稳了再说,坦然道:“小人没什么见识,就是觉得跟在大人身边更好。”顿了顿又认真的补充:“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的深恩小人无从报答,做个亲兵鞍前马后的效力,是小人唯一想到能略尽心意的办法,自然选这个。”蔡炳寰一怔,越发觉得他心性淳朴难得,除了怜才之心,对他格外看重了两分,当天就把他调入了亲兵队,将他拨在身边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