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州风云激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神州陆沉已久,气暮如死,

复兴中华,正在我辈青年之身

袁凤璋冒着大雨走到蔡炳寰屋前,有亲兵过来帮他把雨具换下,告诉他里面有客,让他在外面稍等。袁凤璋从蔡炳寰身边担任亲兵起身,和旧时的同僚很有香火情分,也不客气的坐了,小声问:“大人被什么事绊住了?”

那亲兵小声一笑,道:“还不是那些革命党……”正说着,屋里的蔡炳寰突然怒喝:“来人,把这狂徒叉出去。”

几名亲兵顾不得再和袁凤璋说话,赶紧奔进里屋,把客人抓住了往外拉。那客人被亲兵架住了嘴巴还不肯停,大声叫道:“大人,国家内忧外患,满清气数已尽,你此时还不起义……”

“起义”这两字在中军大营里听来,实在太让人惊心了,袁凤璋眼疾手快,伸手将那人的嘴巴捂住,轻喝:“嚷这么大声,想死吗?”

那人瞪大眼睛还想说话,几名亲兵已经缓过手来把他塞住嘴巴拉了出去。袁凤璋摇了摇头,室内的蔡炳寰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在叫他了:“凤璋吗?进来。”

袁凤璋快步走进内室,满面笑容,声音嘹亮的行礼道:“卑职给大人请安,大人清健长康。”

蔡炳寰最喜欢看到他这副精神焕发,充满朝气的模样,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么大的雨叫你过来,没淋湿吧?”

袁凤璋笑道:“大人紧急召唤定有要务,卑职自然要及时赶到,怕什么雨。”

其实他被袁树勋抽调了去任总督卫队任教官,直属总督府管辖,蔡炳寰品阶虽然比他高,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下令。现在他还对蔡炳寰毕恭毕敬,听令即来,那是他念着恩主的旧情。蔡炳寰明白他这份敬重的难得,心情更加舒畅,原来的几分顾忌顿时消了去,和他寒暄几句,拉着他在旁边坐了,才道:“凤璋啊,我不瞒你,这大雨天的找你来,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传闻袁大人身体不适,有意将目前的军务放一放,是真的吗?”

袁树勋把两广精锐召集过来平乱,但他本身掌军的能力就有限,军队在广州住一天就得发一天的饷,把开拨银、弹药银一类名目繁多的饷银全给齐了,军队才肯听他的。

原来他能执掌两广政权,如数供给饷银时,这些军队还认总督府为主。可一旦他病倒不能主政,供给不足,那就不仅是平乱的战事耽搁,而是这些军队肯不肯听话的事了。

袁凤璋身在总督卫队,没感觉供给异常,但蔡炳寰他们这些地方军的统领却是立即紧张起来了。客军远来,粮饷最为紧要,为了维系自身的利益,也难怪他急着来找袁凤璋打听消息。

袁凤璋虽受袁树勋赏识,可一介武夫,究竟与封疆大吏地位相差太远,即使身在总督卫队,也轮不到他近身跟随,不刻意打听,消息反不如蔡炳寰灵通,吃惊的问:“袁大人身体不适?不会吧……”

袁树勋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再碰上朝廷风雨飘摇,革命党此伏彼起的时局,上不安下不靖,他主持两广军政,但却控制不住局面,因此病倒,简直是理所当然。一声惊诧过后,他忍不住皱眉,轻声道:“难怪上半月验操,总督没来,来的是他的长子袁思永。”

蔡炳寰忧虑的说:“凤璋,若是袁大人不能支应局面,我们这些远来的客军在广州留滞就有许多不便,现在军中的供养已经紧张起来了,你能不能打听一下,袁大人究竟准备安置眼前的军务。”

大军没有战事久滞一地,粮饷供应不上必然哗变。蔡炳寰带的都是家底子,可不能因此折在这里,失了雄踞一方的本钱。袁凤璋虽没及时探知袁树勋的身体状况,但他身在总督卫队,认真的打探消息远比蔡炳寰方便。

袁凤璋沉吟片刻,低声道:“大人,我前段时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袁大人年前曾经上过一份奏折,请皇上和朝廷诸公召开国会,认为宪政才是真正强国安民的办法。这段时间应该正是袁大人的奏折批回的日子,您看袁大人的病,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蔡炳寰一惊,转念想到两广革命浪潮镇压不绝,越演越烈。袁树勋控制不住局面,地位摇摇欲坠,无论是出于自身前程的考量,还是对大局的观测,提请朝廷开国会安抚革命党都是理所当然。

连地方督抚都被逼得不能不低头倡议维新,地方上的革命势力之强,那真是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局面了。一念至此,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喃道:“革故鼎新,人心思变哪!”

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革鼎二字的意义与那些没有实权,只能嘴上说话的书生截然不同。袁凤璋虽被他以心腹相待,这时候却也不敢多嘴,只管接过亲兵上的茶一口一口的喝。

蔡炳寰沉吟片刻,道:“凤璋,袁大人若有不测,两广的势必发生大变,你想好了怎么办没有?”

袁凤璋立即回答:“卑职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怎么说我怎么做。”

他在袁树勋手下顶着个五品总督卫队教官的名头,手下却没有直属的队伍,反而不如在蔡炳寰这里有乐昌的实职。两厢比较,还是在蔡炳寰这里更得实惠。何况袁树勋的儿子袁思永出身富贵,不怎么看得起袁凤璋这种全靠武功杀上来的下层军官,能力又有限。袁凤璋也对这种公子哥没什么好印象,完全没有效忠的念头。

蔡炳寰听到袁凤璋干脆利落的回答,大喜过望,对武将来说,面临大变,手下有忠心耿耿的部属才是最实在的。袁凤璋在总督卫队虽不起眼,但地位却很关键,他还向着故主,自己做事就有许多方便。

两人商议了一番,袁凤璋吃了中饭才告辞了蔡炳寰出来。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路上行人很多,一大帮学生在骑楼外的台阶上演说,他远远的就听到了“甲午之耻,庚子赔款”一类历数满清政府丧权辱国,腐败无能的词句。

满清气数已尽,是朝野间心知肚明的事,即使是不问时政的老百姓也在这几十年的风雨飘摇里有了王朝已经走到末路的觉悟,都在等待着变革,民间积蓄着几欲爆发的沉郁。

广州作为老牌的通商口岸,一惯风气散漫,变革思潮深入人心。这些学生的演说慷慨激昂,听的人也群情激愤,慢慢地就形成了一场示威游行,学生们打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条幅,浩浩荡荡的在街上鼓舞呐喊,时不时有人跟在游行队伍后面,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换在以前总督府早派人出来驱逐游行队伍,安抚人群了。但今天却一直没人出面,竟让人群渐渐的聚集在了总督府门前,把总督府大门都堵上了。袁思永急匆匆的出来,满头大汗的劝学生们回去。

袁凤璋远远地看到他一脸憔悴,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在平时正眼都不肯多看的学生面前赔尽了小心,哪有半点以前的威风,心里好笑。原来还想要不要出城给袁树勋的嫡系将领报个信,让人领兵进来镇压游行,现在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拍拍衣裳慢悠悠的走了。

赶来声援游行的学生队伍跟他迎面碰上,塞了几张传单传单在他手上。袁凤璋还当着清朝的武官,经常奉命镇压革命呢,这传单他拿在手里,真是啼笑皆非:“反不反清,民不民国的,关我什么事?”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身边一个年轻人听到了立即回头反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神州陆沉已久,气暮如死,复兴中华,正在我辈青年之身!怎能说民国共和不关你的事?”

袁凤璋被噎得无话反驳,讪然一笑。他没穿官服,但身为总督卫队的五品教官,气质跟普通老百姓还是不同的。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把手里的一本书塞进他怀里,大声说:“兄台大好年华,难道也要和那些与朽木同腐的老头子一样,闭着眼睛不肯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抱着满清政府的沉船板一起沉沦吗?”

袁凤璋只奉命镇压过革命,却从没跟这些爱国青年相处过,拿着年轻人塞给他的书,愕然目送对方一面挥舞手臂,一面高呼口号,加入游行大队浩荡而去,半晌才喃喃的说:“天真!”

他出身贫寒,功勋富贵都是自己用刀用枪拼杀过来的,半点也不信这改朝换代的大事,可以通过几次游行或者一帮学子起哄就能达成所愿,只不过这时候看到这些在热血冲动的年轻人,为了国家的前途命运奔走呼号,他也生不出恶感。

袁树勋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朝廷派了张鸣歧来接替两广总督之位。袁树勋能力不足,但人品在官场上却颇受赞誉,而且在两广的对外事务上很有节操。两广情势实属满清气数已尽,东南各省的大势驱使,不能怪他治下不力。张鸣歧对局势心知肚明,哪有心思去治政统军?只想着在这大风潮里好生钻营谋算,给自己日后添一份政资,竟是坐视局面败坏不管,广东的督抚实权由广州将军增棋兼署。

增棋瞧上了蔡炳寰他们手下的精锐,想扩充实力,又不想养一班官老爷,于是既不给这些军队发饷,又不放各军回驻地。可蔡炳寰他们这些军官,哪个是好相与的?增棋不发军饷,他们就指使手下三天两头的上门讨饷,一时整个广州文惊武乱,再上加革命力量和各方势力搅和在一起,热闹得活似热油锅里泼了勺冷水,滚油星子四溅。

袁凤璋看着广州的局势一日三变,感觉眼花缭乱,也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他手下没兵,光有想法也没用,只能打探些总督府的消息往蔡炳寰那边跑。

增棋焦头烂额,加上人心惶惶,整个总督府就像个漏风的筛子,他也顾不上收拾整顿。这天袁凤璋和一班同僚躲在营房里赌钱,他手气好,输少赢多,引得好几人跟在他身后压注,把庄家赢得面如土色,最后恼羞成怒的一掷骰子,喝道:“姓胡的,你出千!”

袁凤璋哪是好脾气的人,怒道:“输不起就别当庄,我还说你出千呢!”

那人气得一拳就冲他打过来,袁凤璋正赌上了兴头,哪想到对方输不起会忽然动手,身边又挤满了人,连退都退不开,勉强把头扭开了些,脸上挨了一拳,忍不住大怒掀桌,扑过去抓住庄家痛揍。

那庄家是满营的军官,这种事自然有同样出身的满营帮手相衬,加上赌桌上的钱洒了一地,众人哗然哄抢,顿时营中鸡飞狗跳,变成了聚众斗殴。好不容易打架的双方被人拉开,却已经个个鼻青脸肿了。

那庄家武功差劲,虽有人相帮,仍被打得鼻血长流,气得咬牙切齿,指着他骂道:“小子,你等着,爷有你好看的!”

袁凤璋还没答话,倒是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抢白:“还爷呢!就你们这德性,等满清政府倒台了,我看你就是当狗给人舔屁股沟子,恐怕都没人要!”

这话说的恶毒,却又切中时局,一时营房内竟然安静了一下。那庄家一张脸涨得紫红,歇斯底里的吼道:“谁说的,出来!爷要剁了你喂狗!这天下还是我们旗人的天下!你们还是我家的奴才!”

满清的统治远在洪杨之乱时就已经摇摇欲坠,全靠以曾国藩、左宗棠为首的汉人将士苦心维系才多这几十年的国运。明眼人都看得出满清政府其实已是尸居余气,这庄家赌品既差,人品又不好,这犟嘴的一句话犯了众怒,顿时有人冷笑:“同盟会已经和各军联系好了起义,最多几天功夫就要变天!孙子!还想当爷?做你的白日梦!”

袁凤璋暗里吃了一惊,脸上却一笑,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服,挥手道:“算了算了,变天不变天关我们屌事,咱们赢了钱,还是出去吃好喝好正经!走走走!”

这群兵痞官位再高都脱不了一身丘八气,打架斗殴,吃喝嫖赌那是样样精通。加上时局如此,人心散乱,更没人没把军纪军规放在心上,众人哄然答应,甩下庄家一伙出去了。

袁凤璋和同僚一起进了酒楼,却只在里面打了个转就出来了,直奔城外蔡炳寰的营房。

蔡炳寰这里好些袁凤璋以前当亲兵时没见过的生面孔来往,袁凤璋也不在意,等蔡炳寰把他叫进去,就直接道:“大人,增棋可能听到了同盟会串联驻军起义的风声,今天一整天都没去总督府。”

蔡炳寰一怔,皱眉问:“这风声是谁传的?”

袁凤璋苦笑道:“我也不知是谁,不过今天亲卫队的军官赌钱,有人随口说了却没有谁吃惊。可见大家对这事都心中有数,丝毫不觉得奇怪。增棋又不是傻瓜,事情到了这步,他肯定是有防备的。”

蔡炳寰脸色铁青,摇头道:“同盟会这帮人谋事不密,还没动手就弄得满城风雨,简直是不堪共事!”

袁凤璋默不作声,蔡炳寰焦躁的在屋里踱了几个圈,忍不住问:“凤璋,你觉得同盟会和增棋,哪个更靠谱些?”

袁凤璋早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遍,不暇思索的回答:“同盟会做事冒失,空喊口号,但增棋和满清政府那也是人心尽丧,根本不可能维系下去了。”

蔡炳寰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时无言。袁凤璋坐了会儿,见他不说话,就想起身告辞。蔡炳寰想了想,道:“凤璋,你还是回我这里来吧。同盟会和增棋的事,咱们在城外看看再说。”

袁凤璋闻言大喜,连忙答应了。他在总督府亲卫队只有一个虚职,没有什么牵绊,看看整个总督府人心浮动,索性连借口都没找一个,直接收拾了细软走人。

第十七章 神州风云激
乱世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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