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壁(六)
「老夫是来问道的。」虽然有某股力量阻止他向前走近,但他亦清晰听闻,写下求救纸片妖怪的悲泣声在怨恨中流传。所以男人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此处不是寺庙,是贫僧的画室。」「老夫想请教的,正是书画之学。」面壁人始终没有回头。良久,画僧问:「何为画?」「心之镜。」「裙拖六幅湘江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人画之道。」「天人合一,妙法自然。」面壁人的言辞不再刚硬。「施主请回吧。汝于画之道,已胜贫僧。」男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还想请教。」「何如?」「法相之理。」片息之后,僧人说:「贫僧参襌,不过为灵台清净,穷究画理,实在不宜论道。」「那你参的是『鬼道』吗?」冷树摇风,阿绣少不免要担心。室外她看不穿老僧的本相,整个空间仍似置身于浓雾中,因此妖女所见只有一片混浊颜色。又偏偏在男人询问画僧之后,在好长的时间里,草庐再无传出任何声响。要不是顾虑严师有令,怕不是早已扑入茅庐内中。论理起来,阿绣虽然能感应出血腥和妖气,但她无法听见周遭的新鬼烦冤旧妖哭──境界太低,置身庐中反而受害,是故男人才不允许她跟踪己身同行。但阿绣的心境,又怎可能不纠结无量?甚至一身妖气压抑不止,转化成破空的一道长鸣。终于,僧人问道:「山下之人怎么样了?」「还活着。」男人不带任何情绪作答。「阿弥陀佛。」画僧没有双手合十,反而握起一支画笔。「施主可见墙上壁画?」男人沉吟。「有,是一幅《地狱图》。」原以为难以撼动之山,却因男人的这句说话开始崩解。回首蓦然,面壁人果为老僧。其身上袈裟酸腐不可闻,岁月模糊了红焦布上的板色边界,更令人恐惧的,反而是老僧的脸──在闪烁的『幽萤』的点衬下,竟不似活人,而是一块腐烂人皮,单纯紧贴头盖骨的表面。「贫僧所画的乃是天女。」僧人坚定回答,男人的目光却瞥向正中央的骷髅。「未入山前,贫僧曾经见过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但一生悔恨亦由此而起。冤孽,冤孽!」叹息声闻听起来,犹如厉鬼之凄厉。这位少年老成的俊秀男人却低首,漫不经心地凝视交握的手指。「老夫听闻,尘世间有名为『易骨』之奇术。」他的语调一贯云淡风清,却在画僧心中掀起万丈波澜。「昔有齐人丧妻,哀恸无已。有地仙云:『恒以天河水泡之,百日期过,削皮为囊,夹以百兽骨充裹,宛转如生。』」盘坐的骷髅忽然无端自动。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男人忽然站立,只手轻按白骨头顶。于是草庐再度陷入死寂。「这具骷髅,就是朱孝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