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壁(七)

乾枯的人參果浸透鮮血,然後用歪斜之刀在果皮上鑿刻兇牙──這就是畫僧霎時演變的忿怒相:「檀越何人?何苦阻撓貧僧作畫?」身後,他倒握如刃筆桿,蓄勢待發。

「老夫前來,是為了結一場舊債。」

與此同時,畫僧對男人施展的突襲撲了個空。這不可能!他下的是殺著,無數被戮者的冤魂怨念強行凝聚筆尖,從來沒有活人能夠活著逃過這一式。

偏偏男人以極靈敏的身手躲避,並轉眼跳至和尚步前:身上散發出的那份睥睨眾生之震懾感,令老僧人莫名萌生想要跪拜他的衝動。

「師傅!」

奈何少女的出現,擾亂了男人原先持有之優勢:畫僧抓緊機會,嘴邊飛速唸了句咒語,指使枯骨撲向撞入禁制的狐妖。

少女擅長的一向是蠱惑人心的手段,而非硬碰硬的直接攻擊。阿繡縱使機慧善變,黑暗中亦無法施展餘力,以致錯失反攻時機。

何況她面對的並非凡人,而是虛無飄渺「死亡」之實體。令少女妖怪喘不過氣的強大壓逼力,一時間竟奪去其心神意識。

「別望眼睛。」

男人鼓起的袖中飛出兩枚彎月,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颯」「颯」兩聲,阿繡試探地半睜雙眼,只見兩把拳頭大小的牙白月形彎刀,分別插中骨骸的啞穴和命門穴──假如它的皮肉猶在。

此際目相呈現的,不過是兩片寒刃,入骨三寸。而在失去無形力量的支撐後,骸骨墜落成一地山丘。

阿繡當然毫髮無損,僧侶卻發出痛徹心肺的乾嚎。

「進之……進……」

就似留戀殘渣的狗,肉骷髏攀爬地面,無法相信這副骨骸再不成形狀。乾瘦枯枝像的手臂嘗試將殘骨一塊塊重新拼接,但他所有的努力均宣告失敗。

阿繡反而饒有趣味地觀察老僧的反應,把對方陷入自顧自幻想中的醜態全數收入眼底。忽見他抱起骸骨,打算快步奔走壁角。

畫僧如蠅細聲不斷重覆:

「只要能畫,還有機會……」

「只要可以再手握畫筆──」

一雙乾淨的布鞋卻明截他的去路。

「……孟生,你已經忘記老夫了麼?」

聽起來,帶有一絲悲哀的韻味。

記憶是種不合理的存在。本以為業已忘記頂透的往事,往往因為一句說話,或者一個殘留的印象,就能夠勾起失落的回憶。

孟龍潭終於回憶起來,在京城的一間小廟,他和朱進之的一場無聊遊歷。眼前的男人當刻留著一頭短髮,鶉衣百結,跣足仰坐。雖蓬頭垢面,仍不掩瀟灑風流。

「幻由人生,老夫如何能解?」

男人坐在壁畫之下,笑指他二人的虛妄。

進之驚疑不定,自己駭然無主,男人的雙瞳卻傳遞出充滿憐憫的星光。

因此他現在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不可能!這怎會……你到底是誰?」

男人仍然是五十六年前,他所目睹的少年模樣。歲月唯一改變的只有孟龍潭的年紀。

他已經老了,行將就木。

「你......是妖怪?」

画壁(七)
聊斋先生的花妖狐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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