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彪悍公民

“我靠,这么香!这家咖啡厅是卖鸦片的吧?”我嗅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香气,忍不住脱口称赞。

小魔点了一杯双份浓缩咖啡,这个喝下去,跟打一针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悠闲地喝咖啡吃点心,尽情享受着奶油和巧克力,要是被营养师知道了非灌我喝肥皂水不可。后边桌子,有两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儿在唠嗑,其中一个突然大声说了句:“菊花好痒!”我顿时如遭雷殛,头皮有一种抽搐般的紧缩感,正要回头去看她们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回答道:“是喔,但我觉得仙人球更好养。”

……

我仓皇转回头,小魔一脸促狭的笑容:“误会人家了吧?想哪儿去了?”

这个臭小子比谁都了解流氓逻辑,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从鼻孔里怒哼了一声,板着脸低斥:“科学问题,小孩子不要多问!”

小魔无耻地咧着嘴笑:“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没有,我这是喝咖啡上头。”我矢口否认脸红这件事,尽管内心里我已经对他的脸皮甘拜下风。过去我的见识少阅历浅,从来没有遇到过比我更不要脸的人,所以一直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就算哪天不幸挂了,堕入地狱,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脸皮也可以独自升天,位列仙班,这就是无面鬼的来历。

而随着对他的逐渐了解,愈发感觉一切都是天意,原来上苍竟然为我创造了一位参照物,跟他的坦率而无赖比起来,我小小的彪悍显得是如此地腼腆内向。真是神恩眷顾啊,猪流感的源头终于被我发现了!

小魔好像心情很愉快,眼光不时从我脖子上掠过,咀嚼格外用力,那块蛋糕烤得是有多老啊,我看着牙酸。

“你到底是有多崇拜李小龙啊?连吃饭也不忘了学他。”我隔着腮帮子抚摸自己牙床。

“哦?”小魔微微一愕,“李小龙吃东西和正常人不一样?”

“李小龙经常会做用力咀嚼的动作,因为他要锻炼咬肌,以及下颚的力量,同时颈部也会得到有效运动。”我用眼尾斜睨了他一眼,毅然给他的行为下定义:“不过,你这样做大概是因为蛋疼。”

小魔大笑:“不,是因为牙疼。”

我往嘴里衔了块奶油蛋糕,屈起胳膊支着下巴,欣赏着玻璃窗外的街景,雨天行人很少,马路对面有个女子撑着一把红伞,面向这边久久站在原地不动,身形看起来有点眼熟。

“喂,那是——”我紧张地一起身,口中的蛋糕猝然掉进嗓子眼里,把我噎了个半死。

小魔超爱看我的这些意外行为,马上笑逐颜开,欠身端起我的咖啡递过来,打趣问:“又怎么了?难道你以为站起来就能吃得更多吗?”

我抠着喉咙直翻白眼,好容易等到咖啡冲顺了食道,再次转脸瞥过去时,那撑伞的女子不见了。

莫非是我的幻觉?土豆吃多了产生的副作用?

小魔觉察出我的异常,也敛了笑容,凝神看向窗外:“你看见了什么?”

“是露娜……她好像也在这里。”我不太确定。

杯子顿在了手中,小魔的眉梢微微一挑:“是吗?她也没离开?”他仍然勾起唇角对我微笑,貌似镇定,可是眼神的疾速变幻却泄露了不安的心绪。

他仰首将杯中的咖啡一口饮尽,拉我起来离开餐厅:“既然她不走,那我们走好了。”

我跟着他走到了大厦背面的露天停车场,他松开我的手,吩咐我先远远站在一旁,待他熟练地仔细将车内外检查过一遍之后,才放心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去哪儿?”我疑惑地问。

小魔低着头插进车钥匙旋转,再按下方向盘上的启动按钮,迅速发动了车子。他头也不抬地做这一切,同时回答我的问题:“反正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市,只要能甩掉她,我和你去哪儿都行。放心,无论去哪里,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我把手搭在他的方向盘上:“小魔,我要回去。”

“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炎浪般灼灼地逼视着我,“你傻了?真要给唐龙卖命?就为了那一对联手背叛你的前男友和大学室友?”

我心虚地解释:“不是,杨心靖那孩子还在老唐手上……”说到这里我自己也觉得无力,其实她的生死关我什么事?我跟那个小姑娘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以前她的父母不在身边时,我一力保护尚说得过去,而现在她的亲爹就在身边,安全问题还需要我瞎操心吗?

可是,纪墨的安全却大有问题。我不认为杨蝎子那个混蛋有办法救回纪墨,按照唐龙的说法,她已经被绑到了墨尔本,现在生死未卜。如果这时候我抽身离开,之前拜托唐龙的事就会前功尽弃。

卖白菜的老操着一颗卖白粉的心干嘛呢?答案是我犯贱。而每一次骂自己贱,我的心都是痛的。

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你父亲已经撤消了这次任务吗?”

小魔摇摇头:“还没有,但听说态度有缓和。想要彻底取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任务会安排我和露娜同时行动,这证明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好好惩罚姓杨的一家,如果唐龙没有非常合理的筹码,想要说服他实在困难。总之,我要是你的话,就会离墨尔本那帮人远远的,坚决不趟这种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的浑水。”

我的心一沉,虽然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真正听小魔说出来,还是一阵惆怅。

“假如我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拒绝跟你走——”

小魔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话:“那我会去强奸你的心上人!”

哭笑不得,跟这种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在一起,实在无法分辨我们两个谁更变态一点。

“话说回来,如果露娜不是你的前女友,她今天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应该没有我吧?”我斜身偎在椅背上,望着他问,“还有,你说很少跟她一起行动,那你俩是怎么勾搭上的呢?”

一对雌雄杀手唷,这么有意思的八卦,不打听一下都对不起伏羲大人。

小魔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前方,话语中透出颓唐和无奈:“假如英文够好,你现在便可以亲自问她。”

我愣了半秒,立即抬头,透过车前窗的挡风玻璃,看见露娜左手撑着一把红伞,正袅袅婷婷地站在我们的车头前,右手里握着一把银白色小手枪,笔直地遥指驾驶座。她今天穿了一件深V领的针织衫,领尖几乎开到肚脐,胸前一串白色珠链陷进深深的乳沟之中,珠钉宽腰带,修长的细腿蹬着一双小牛皮靴,将玲珑的身材凸显得格外火辣。

我要是个男人,就算她手里不拿枪,我也舍不得撞过去,反而得盛邀她上车做做。

她歪了歪头,用琥珀色的眼珠示意我们下车,脸色冷若冰霜,浅棕色的短发被秋风刮起,飘了几丝贴在脸上,

小魔在中控台下隐蔽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一边推开车门站起身走出去,一边跟我开玩笑:“嘿嘿,这妞比你漂亮吧?”

我也向车外伸出了一只脚,耸耸肩:“妆太浓,实物看不清。”

两个人站在车子左右,露娜缓缓走近小魔,抬起小巧的枪口顶在他颌下,胁迫他把红伞接过去举好,这样即使有人在楼上或监控探头中看见了我们异常的举动,也发现不了她手里持有枪。她熟练地从小魔后腰皮带上拔出三刃狼爪手刺,随手丢进车底下,然后将身躯整个贴近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将脸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这里人烟稀少,她要是对小魔先奸后杀,我决定见死不救,或者帮忙按住双脚什么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幸亏我小时候半夜里关掉电视机声音偷看的经验丰富,通过那边两个人的表情看出露娜在追问,而小魔在分辩,于是露娜的脸色渐渐凶狠,声音也大了起来,直到我听见了清晰的一句:“Killher,I'llforgiveyou!”

小魔的所有话都顿在口中,转眼望向我,再转回去看着她的脸庞,摇了摇头。

我知道Killher约摸是“杀掉她”的意思,但是听不懂后面那一串,不过根据情景和语境分析,应该是“杀了她,老娘就饶了你”。一般我对爱情剧的对白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主要归功于编剧们的弱智桥段坚持一百年不动摇。

遇上这样一对冤家雌雄杀手,作为被男方认定的猎物,以及被女方认定的情敌,你就算趴下装死也好,跪下求饶也好,都难免被战斗波及。如果找不到凉快地躲着看他俩比划肌肉的话,可以考虑采取以下方案脱身。

方案一,对小魔说: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让我先走。

方案二,对露娜说:我肚子里有他的骨肉,我要去堕胎,借过。

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可能会被双方放走,第二天留意关注报纸的社会新闻头版,看这一对雌雄杀手是在火拼之后携手走向死亡,还是在肉搏之后走向精尽人亡。

露娜恨恨地挪开枪口,突然转移目标对准我的脑壳,摆动着腰肢向我走过来。她走动的时候,白色珠链跟胸大肌一齐颤动,相当壮观。

“Lethergo!Orletherdie!”

她冷冷地对小魔说,枪口沿着我的左侧太阳穴游走下来,用力戳在颧骨上,我的脑袋被顶得向右歪去,脸皮硌得生疼。

我手按着胸口,压压惊,定定神,这荷兰姑娘忒嚣张了。

小魔果然紧张起来,立马一把扔掉手中的红伞,远远伸出手欲制止她的动作,说话口气温和多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活像在饭局上给领导敬酒,又似第一次被抓的嫖客在派出所见了前来领人的老婆。

演技真好,露娜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过去。或者在她心目中普通人全是渣,但对我来说,杀手跟普通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后者大多打不过前者,职业杀手只要被撂倒一样是渣。

我眯着眼打量战局,趁她回头冷笑的那旋踵间,全身重心猛地移向右肩,疾伸左手抓住她持枪的手腕,同时出脚踹中她小腿,紧紧拉着她一齐向右倒下,地上浅浅的雨水遭到砰然重压,四下里溅开。

她扑倒在我身上时,握枪的那只手已经被我拽过头顶,枪口在0.1秒内擦过了我的眼窝、眉骨和额头。

“shit!”露娜爆出一句粗口,用力想掉转枪口,同时左手骈指斩向我喉咙。

我快速回敬一句:“youarewelcome!”抬腕亮出藏在右手中的魔爪,刀刃迎着她的手撩格上去,饶是她眼疾手快马上便仰身撤招,可是出手速度越快就越难以收回,终究还是被黑亮的刀锋割破了掌缘,有一线细碎的鲜血迸射在我脸上。

借她仰身之力,我翻转刀齿顺势往下,划开了她的V领衫,磕划所到,文胸前扣和二指宽的皮带都被剖为两半。

——刚才我按胸口时,已经悄悄卸下小魔送的魔爪握在手里。露娜也许没看过武侠小说,不知道行走江湖最忌轻视僧尼道和女人,尤其是名叫陈七的女居士。

我最讨厌被当成人质胁迫队友,碰到这种不开眼的家伙只好往死里揍。很久以前,有次小八带一帮人出去砸场子,我抽着烟靠在他摩托车后座观战,对方有个傻小子偷偷从我身后摸过来,用刀指着我脖子威胁小八他们住手,我把烟头按在他手背上,然后一个毛驴后蹬腿踹中他下阴,该傻小子惨叫而退,我仍然怒不可遏,抄起座位上的头盔加入了战团。然后,这一票在城东郊区混得最横的流氓团伙,在我和小八的带头冲锋下,被逼得跳下护城河游水而逃,战果辉煌。

露娜摔倒在一旁激起的雨水溅过来,把我从不适时的回忆中浇醒,她衣襟敞开,脸上的雀斑因暴怒而更醒目,我几疑自己在跟一颗大草莓搏斗。

地面的积水浸湿了她的衣服,紧绷绷地裹出了诱人曲线,胸脯半露,估计小魔那畜生在旁边看得鼻血都快喷出来了。我一手捉住她持枪的左手,另一只手半举魔爪提神防备,冲她和善一笑:“闺女,跟你说个事儿,我最恨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

刚说到这儿,抓在她右腕的左手突然传来锥心刺痛,我神经一跳,立刻醒悟到她一定是扔掉了枪,改用手上佩带的腕刀。

我靠啊,有种不要仗着装备多欺负人,咱俩一块儿脱光了膀子再打!

电光石火之间匆忙撒手,幸尔短刀只在我小指划出了一道伤口。如果她从没有在我面前亮过刀,这一下我必会着了道儿,至少要被她削掉几根手指头,可惜她曾经用这把日本短刀来割破刘易斯的衣服,所以我对它印象很深刻,知道露娜的真实身份是一位冷兵器行家。

我忍痛爬起来,准备上前再战,而狡黠的露娜识破了我想跟她缠斗的想法,一个翻滚到了枪边,伸手就要去捡,忽然一柄直刀从旁边飞射过来,颤巍巍地钉在她指缝间,僵止了她的所有动作。

小魔缓缓收回手,踏着积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蹲身拔起刀子,再拾起地上的那支银色手枪,然后脱下了外套,轻轻盖在她几近半裸的雪白胴体上。

“露娜,It'sover。”他说。

直到小魔将车子开出很远,我依然埋怨他犯不上缴了露娜的械,她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半裸着在街上追杀我。

小魔叹了口气:“我是拿来防身的——你现在身手更强了,我打不过你怎么办?”

“别怕,我有狼牙棒,你有天灵盖嘛。”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挂在胸前的魔爪,刚才一番遭遇,让我更加喜欢这个美观又实用的挂件,“要不然,你装哭也行啊,我一般把人打哭了就不忍心继续打了。”

小魔颔首:“这是你与露娜相比唯一的弱势,刺客面对目标时不会考虑‘忍心’与否。”

“幸好你出手及时,不然我死给你看!”想想刚才,我还冒冷汗。如果让她拿到枪的话,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向我开枪。

小魔察颜观色,腾出右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紧:“刚才你害怕了吗?真是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呀……本来我是想要率先动手,好好保护你的,不过,既然有你这么一位彪悍公民自告奋勇去当肉盾,那我就只好淫荡地输出了。”他一边解释一边咧着嘴开怀大笑,好个鲜廉寡耻的家伙!

事实上,我并不反对他的处理方式,既然对别人始乱终弃,就要有接受对方报复的担当(小魔悲愤分辩:没有乱过!),所以我对露娜并没有怨恨,之所以跟她狠狠打了一架,主要是想打破她印象中对我的窝囊设定。

我对荷兰女人并没有特殊的好感或虐待癖,就国际感情来讲,我只是不怎么喜欢日本人而已,尤其是其中一支欠揍的种族老爱在我们国土上气焰嚣张,比如散播反动言论、辱骂服务员、不遵守交通规则、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像这种把“讨打”二字写在额头的日本人,我一般逮住机会就举着块砖头满大街追打,打趴了以后继续追打翻译。

后来因为这事还被抓进过派出所,温顺地接受批评,坚持不承认错误,听说本来要拘留十五天的,结果审了四个小时就给我放出来了,他们冤枉我有精神病。

在此也要提醒自己人注意以上条款,出了国别丢人,要是挨了揍我可帮不上忙。

小魔的车里播放着卢巧音的《天佑我们》,我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她铁铲刮锅底般的嗓音,现在用心去听的话,还可以听明白这歌里的几句词:

命运太烂,甚么亦不太顺眼

赢了气势,又怕输去甚么东西

天佑我们,全为我们还算斗士

随他们如何害我,陪著你命便够硬

……

“我从没在一个城市连续待过四天以上,那样太容易暴露行踪。”小魔忽然说。

我把玩魔爪的手一顿:“你是要走了吗?”

小魔没有立刻回答,抓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我盯着他专心开车的侧面,看得出来那张脸上满是踌躇与挣扎的纠结神色,过了半晌,他才消化好情感,转过头来笑着问我:“陈七,如果我明天接了新的任务并且失败了,死在别处,没有消息也回不来了,你会不会很快忘记我呢?”

他的声音有一点忧伤,而眼神则像一个清澈的孩子,仿佛是在无奈地跟随父母搬家之前,询问青梅竹马的小女孩。

“会不会?”他望着我再追问,声音透着隐隐的委屈。

我估计自己如果不回答,他就打算一直这样用左耳朵观察车面前的路况,于是摇一摇头,温和地宽慰他:“当然不会。你的废话犹如滔滔之水,脸又长得好比赵本之山,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小魔牵开唇角笑了,发誓愿般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跟我走!”

这一天他带着我绕了很多地方,打扫了很多我垂涎好几天的小吃,大约到了下午三点钟,法拉利停在通往青狼会所遮雨廊的街边,这里所在是一座大型游乐场附近,虽然下着毛毛雨,人群仍然很多,我走下这辆豪华跑车算不上太显眼。

“要我送你上去吗?”小魔伏在车窗上问。

我摸着吃得饱饱的肚皮,很有满足感,笑眯眯冲他摆了摆手:“不用了,免得他们迁怒于你。如果五分钟以后我还没有被人从楼上扔下来,就证明安全过关了。”

小魔点点头:“我看着你进去。”

我大摇大摆走进酒店,奇怪的是,没有人像我想象的那样等在大厅里急得团团转,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整个会所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和冷清,我好整以暇地穿过了大厅,坐上电梯,到了十四楼,掏出房间卡打开自己的房门,突然一把被曹医生拽了进去。

第六章 彪悍公民
御姐驾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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