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见了我的国王
小杰疾打方向盘,同时一脚踩下刹车,两车堪堪相擦错过,尖利刺耳的刹车声令人牙酸。车轮似乎轧上了安全岛的绿化带,猛一颠覆,我被车子的惯性甩动,一头磕上了前面的靠背,嘴唇也感觉一痛,好像在晃动中被朴承胤不慎咬破了。我立即抬眼观察情形,机场似乎处于郊区,眼前这段路十分偏僻,实乃杀人抛尸之宝地。前面那辆法拉利也是一个急刹车,有人推门下来,右手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质地的光芒,佩戴着三刃手刺,走过来挥拳打碎了靠我这边的车窗玻璃。我瞧得很清楚,他戴的手刺后方有坚硬配重,砸碎玻璃是轻而易举。那人从破碎的车窗伸进左手,一把抓住我:“陈七,出来!”这个声音十分暴怒,但听起来却又熟悉而无害,其实当我看到蓝色法拉利的时候,已然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时定晴一看,这人戴着一顶极眼熟的NewEra棒球帽,穿着黑色防雨运动套装,神情充满着受伤的暴戾,正是几日未见的小魔。“嗨,小魔,你好啊。”我挤出一个笑容,向他打招呼。“我不好,但你还会在乎吗?”小魔三两下扯开自己的外套,抓住T恤的破裂处狠狠撕下去,露出了左肩上一道血肉模糊翻卷的刀口,被利器划得很深很长,从肩头一直斜到胸前,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疤。他攥起拳头用力擂向自己的伤口,震得几丝鲜血沿皮肤流下:“我为了讨好父亲,让他能放过姓杨的那一家,接了个A级任务。又担心露娜趁我不在时对你不利,所以急着早早赶回来保护你,没有等目标进入安全范围就冒险动手,被砍伤以后我还很开心,因为我比原计划提前几天干掉了他,而且你可能会因为我受伤而心疼,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迫不及待等着见面,可你过得真逍遥,先是跟那个瘸子卿卿我我,现在又跟这个韩国人谈婚论嫁……我他妈就是个傻逼!傻逼真好玩,是吗?”趁他正在对我发狂,小杰转回头,低声向朴承胤报告:“朴董事,这辆车跟了我们很长时间,我以为他也去机场所以——”朴承胤挥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陈七,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小魔缓缓亮出狼爪手刺,手腕一翻将刀刃架在我颈前,面目狰狞地喝令,“打开车门!”小杰沉默着降下车窗,突然将手伸出窗外,一把枪迅速顶住小魔的脑袋。老朴冷冷盯着小魔,眼神苍辣:“陈七,请你朋友离我们远点!”小魔的瞳孔遽然猛缩,身躯的僵硬从刀尖传达到了我皮肤,他一动不动,现在的表情就像一个T病毒携带者,想吃人的欲火燃烧在眼中,已经快到了暴发的边缘。他慢慢缩回狼爪手刺,另一只手却在悄无声息地探向腰后,外套掀动时,从我的角度看见了他后腰里有枪。——这是要当街火拼?我马上打开车门跳下去,按住他的手,同时伸手推开了小杰手中的枪:“等等,能听我说一句话吗?”小魔拔枪的动作顿住,恶狠狠地望着我,虽然凶悍,却也有一丝痛切的柔软。他不会对我动手的,我知道。他刚才既然说了“已经警告过你”,就证明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朴承胤。我虽然不清楚小杰是什么来历,但我至少很了解小魔,他是个相当可怕的对手,如果让他确定朴承胤是个对自己有威胁的敌人,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干掉他。我转头看向朴承胤:“抱歉,我不能跟你回去,现在我必须留在青狼,以后……”“以后怎样?”小魔冷冰冰地问。我立马把后面的话自动吞回肚子里,咕咚一声咽了之后,心情开始逐渐由郁闷变得纳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我一直表现得像孙子?朴承胤打开车门,也站了出来:“陈七,你想打打杀杀一辈子不过正常生活吗?”他的眼光看得我胸口发闷,嘴巴张开却又合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等我回答,小魔率先开了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陈七,在我们中间选一个吧。”靠,我能选小杰吗?朴承胤似乎也默认了他的话,开始娓娓而谈向我分析:“相信我,你的所有麻烦我都会帮你一一处理掉,就算你已经跟唐龙签过了正式合约,我也有办法让他放了你,不管他开出什么违约条件,我都能赔得起。陈七,我知道你一直活得很累很辛苦,现在应该安定下来了,你难道不想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此跟我好好生活吗……”他的话犹如点滴涓细的温水,流溢进我心里,融化了坚硬的外壳,令我柔肠百转。可能我的表情有所变化,小魔敏感地捕捉到了,眼中腾起苦恼和恐慌,大声吼断他的话:“够了!”他倏地起脚,踢飞了小杰手中的枪,沉声对我说:“对不起,机会取消了!”随着他手往腰间一插,狼爪手刺的金属光泽又在我眼前闪烁。他手扶车顶就想朝朴承胤跃过去,我一个旋身扎进他怀里,锋利的魔爪抵住他后腰,踮起脚尖,俯在他耳边轻声警告:“八厘米,从腰部可以刺穿肾,你教过我的。”我确实很喜欢他送的这把小刀,制作精美且考究,所以一直随身挂着。小魔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用他送的刀来对付他。许多时候,他就是一头没理性的走兽,很不幸我也是。武力就是走兽之间的解决方式。果然,小魔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声音干涩:“我不信你会真的伤害我……”我手腕用力,刀尖立刻刺进他皮肤一分。小魔紧紧抠住我的肩膀,指尖几乎快戳穿毛衣,我冷冷地咬着后槽牙:“你最好不要对我的良心报有太大信心。”小魔微微摇头,手抚上我的脖子:“你敢杀了我?”我又一发劲,刀尖再深入他肌肤两分:“这建议听起来不是太坏。”小魔吃痛,手立时僵在我脖子上,他面肌不易觉察地抽动一下,几次深呼吸压制下躁动,粗重的气息声不断传进我耳中。“我爱你。”小魔说。我丝毫不为动容:“风很大,听不清楚。”“我已经作出选择了,你们滚吧!”我向身旁的小杰丢了个眼神,示意他带朴承胤先走。老朴跟我有一个车身的距离,他不会听见我和小魔之间的低声交谈,只能看见我扑进了小魔怀里,而且两人貌似还搂得很紧。小杰迅速捡回了枪,略微迟疑,朴承胤的声音在车那边响起:“陈七,我们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吗?”我没有回答,再向小杰喝斥一声:“你们快滚!”也许小杰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走过去极力劝说朴承胤上车,老朴一直没有吭声,片刻后陆续有几次车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响起,我没敢回头,直到他的车子启动之后绝尘而去。我注视着那车子,直到它在视线中消失,才松开手,刀子掉在地上。小魔缓缓弯腰,捡起了这只魔爪,慢慢地替我收回胸前的护鞘中,扣好了弹簧扣。做这一切时,他脸上始终挂着一个安静得可怕的笑容:“陈七,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一个怪物看,才不敢亲近我?之前你说过爱我的话,也都只是敷衍对不对?”我轻轻转过头去,没有说话。“你说啊!说你是骗我的!”小魔伸手捏住我的脸颊,硬生生扭过来面向他,发出兽咆般的吼叫,怒不可遏,“你跟那些人没有区别,永远都只会拿我当作工具,没有人真正在乎我想要什么!”他的手滑到我脖子上,紧紧掐住,激动之下眸子又开始充斥血丝,逐渐暴露出兽性本能的凶戾,龇开的牙齿似乎随时想往我脖子上噬咬过来。他俯近我的脸孔,像个没驯化的野兽一般对着我低吼:“我像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保护你、研究你,穷尽自己所能讨好你,结果还是比不上能带给你正常生活的人,你背叛了我!背叛者应该受到惩罚……”我侧身甩开他的手,企图说服他:“小魔,你对我的感情不是依恋,只是欣赏,你不能把对恋人的独占欲应用于朋友。你研究我,也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杀手对目标的本能,只是换一种方式来征服。”“你说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小魔断然摇头,再次掐住我的脖子。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再加大,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濒临窒息的危险信号一波一波被输送进大脑,我却不想还手,此时就算给我一块砖头我也已经无力还手。这个情景如此熟悉,也许,小魔追杀我进入浴室的那一天晚上,就应该狠下心直接掐死我这个祸害。上苍让我又活了一段日子,也许是为了要我将杨心靖送回她父亲身边,或是为了让朴承胤对我彻底死心。等我完成了这些事之后,又把我送回到相同的终点。上帝这个老哥们,办事真不含糊!我苦笑着等死,却忽然喘过了一口气,凉嗖嗖的空气沁入心肺,如此甘甜,我用力呼吸了几口,生命力又慢慢回复过来,已经发黑的视野也恢复正常。小魔再一次松开了手。这一次上帝想让我做什么?到洛杉矶去当一次超级英雄?“陈七,谢谢你。”小魔的声音很轻柔,暴虐神情已全然不见,眼神也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个刺客应有的镇定平稳。一切都如上一次的重复。他放开我,慢慢退后了两步,望着我惨淡微笑:“谢谢你曾经满足过一个精神病人的爱情需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为了避免再被掐一次,我只能捂着喉咙沉默。“我送你回去,放心好了,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小魔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爱车,他的前任女友。我环顾了一下这片荒凉地段,估计计程车比UFO还罕见,只好不要脸地跟了过去。回去时我们一路无语,进入市区之前,他开出了140的时速,拿轮胎撒气。我死死抓住安全带,透过几乎变形的挡风玻璃,前面飞快后退的景物令人眼花脑昏,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按捺住胸口翻腾作呕的欲望,在心中暗自垂泪:这分明还是对背叛者的惩罚,听说现在杀猪都要先打一剂麻药,给我上刑之前能给我一砖头吗……忍吐之余,我抽空思考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小魔一停车就知道朴承胤在向我求婚?为什么他总能掌握我的动态?监听吗?通过什么?我苦苦思考。然而就像我在考场苦苦思考数学方程式一样,没有标准答案,我就得不出正确结果。标准答案坐在我旁边驾车,一脸严肃,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法拉利仍然停在上次的路边,我考虑半天还是礼貌地说了句:“我上去了。”他扭过头不说话。我很尴尬,遵循爱情剧固定对白程序,只好自己跟个傻逼似的补充了一句:“那个,你不用送了……”小魔双手扶着方向盘,无视我。他可真是好脾气,要是换了我肯定得回一句:“还是送送吧,我不送你怎么上西天呢?”上了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意外地发现阿月和杨心靖都在我屋里。阿月一看见我回来,立马像见了救世主似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把心靖推到我面前:“斯嘉丽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个任性的小姑娘刚才一直喊着要找你,在楼层里挨个儿敲房间门,打扰了许多客人,差点儿把会所都闹翻了天了,我只好带她在这里等你。”我疲倦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阿月交待了几句随即离开。“怎么了?”我抚摸着心靖的头发。杨心靖的眼圈立刻红了,好像忍了好长时间,暴发似的哇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向我告状:“小姨,爸爸……爸爸他打我……打得我脸好疼,他从来没打过我的……”我拨开她的头发,果然左颊上有一块红印,又惊怒又意外:“他为什么打你?”心靖努力忍了忍眼泪,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跟他说,我想妈妈了,我要他带我回家……可是我真的很想妈妈呀,小姨,我妈妈去哪了?她什么时候回来?”我黯然不语,良久才勉强一笑,伸手抱起她:“走,小姨去替你报仇!”心靖伏在我肩头持续抽泣,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打开门,大步走向杨延锋父女位于九楼的房间。我按响了门铃,杨延锋又冷又臭的声音:“进来!”操!我要是能从墙外瞬移进去,还有这闲工夫来寻你?早就进到中国人民银行的钱库里去数钱玩了。继续按铃,过得半晌杨延锋才来开门,看见是我,一惊,看见女儿,脸色又一阵颓然。不等他夺过女儿把我关在外面,我先闯了进去,质问他:“你在发什么屌脾气?羊蝎子你现在越发不济了,心情不好就打孩子出气吗?”杨延锋没有反驳,只是颓唐地坐在一旁,不断地长吁短叹。看样子他还是每天都沉浸在悲伤里,就差在自己脸颊上一左一右黥上悲剧二字,胡子也有好几天没刮,都快赶上刘易斯了,出去扮丐帮长老一般难以被拆穿。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手机,递给我,我放下心靖,疑惑地接过来。107通未接电话。第一次近距离目击这么庞大的未接电话数字,我震惊了。按下去一看,这些号码五花八门,有各种坐机,有各种手机,还有空白号码,但为数最多的还是一个名字:“沈兴国”。“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杨延锋苦恼地捧住头。我也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给他出主意才好。说:对不起,因为我保护不周,你的女儿已经被人掳走了?沈兴国一听这话非亲手撕了老杨不可,撕成两半还算他良心发现开大恩,要不就得撕成范晓萱的那首歌了: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把手机还给他之前,我习惯性地打开记事薄,扫了一眼。在我的记忆里,纪默总是习惯把手机记事簿当日记本用,因为手机远比笔记本电脑轻便,无论是逛街、吃饭、睡觉、梦游,她总是想到什么就拿起手机写几句,保存起来。我经常隔三岔五就翻看她的记事簿,看看她最近有没有对哪个小畜生动心,我好去揍他一顿出出气。不料,打开记事簿后,映入眼帘的第一篇标题是“姐,如果你看到”。我握着手机的手颤动了一下,这个“姐”,她指的是我吗?她猜到了我会查看她的手机?我急切地按下了“打开”,想要阅览这个文档,可随即却失望地发现她设置了密码。“你看过这篇吗?”我试探着递给杨延锋。杨延锋大致瞄了一眼,摇摇头:“我也发现过,但是试了很多密码都打不开,你试试吧。”我料想他已经试过了纪墨的生日、他的生日、杨心靖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之类的密码专用数字,不由苦涩地笑了笑,她现在已经是老杨的人了,我哪里还能得到更多的资料?正准备递还给他,突然有个念头闪现,反正试错了也不会爆炸,我输入了“Darling”。密码正确,文档居然顺利打开了。我死盯着屏幕,错愕了片刻,几秒钟后才想起来阅读,凌散的语句仍是纪默一贯的风格:姐,我知道,你只是语言上对我们残忍,而我们对你的残忍都体现在行动上了。想向你说对不起,求你原谅,但自觉不配。如果你看到了这则日记,就证明我大概已经出了意外,所以我必须在这里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情:请你好好照顾延锋和青青,不要把孩子交给我的父亲。猛地抬起头,我一脑袋茫然:为什么?我长的后妈脸?《超级七辣》第七集文/乌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