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怪少年

周一的早上,林晓晗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打开门,看见第一天上岗的实习生沈为明,顶着两个黑眼圈,没头没脑地直冲她笑:“林老师,早!我给您带了早餐。”

林晓晗锤了锤脑袋,想起来昨晚她联系沈为明,说周一早上去学校做调查的事情。

“八点钟上班,你六点钟是不是太早了……”

沈为明挠头:“第一天上班,我怕迟到。”

林晓晗上下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身休闲装,本来就是刚刚毕业大学生,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林老师,我这一身是不是不太正式啊?”

“今天我们扮演的就是大学生,就是需要不正式。进来吧,坐着等我一会。”林晓晗挥手让他进屋。

等待林晓晗洗漱的间隙,沈为明规规矩矩端坐着,拿开他新买的社工专业书籍,默念着上面个案工作演练对话:“你好,我是xx机构的的社工,我姓xx,你可以叫我xx社工。我可以怎么称呼你?”

卧室的石雅定听到动静,眯着眼睛走出来:“姐,你能不能轻点儿,困死了……”

宛如石雕般坐在沙发上的沈为明,看着穿着一身皮卡丘睡衣的石雅定走过身旁,摸着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又见她整个人趴在洗手间门上,大声地喊:“姐,你好没有,我要拉屎!”

紧跟着听到两个响屁。

沈为明难免嫌弃地捂着鼻子。

石雅定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沈为明的存在,转过身看着他,又是两个响屁。

“咳咳咳……姐,家里闹贼了!”顿了下,石雅定看清沈为明的样貌,“真是见鬼了,呆子。”

石雅定微信收到陈世和另一个女人拥吻的合照那天晚上,本来打算扛一听啤酒喝个烂醉如泥,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呆子。嗯,就是沈为明。

把她从便利店里好不容易拦下的最后一听啤酒还回去不说,还拉着她在马路边聊了一个小时,喂了好多蚊子,差点没把她冻感冒。

直到石雅定再三申明自己不会因为失恋想不开,才逃过一劫。

临走的时候,石雅定问他要了个名字,主要是为了日后有机会可以打击报复。

这呆子居然还居功自傲地冲着她傻笑:“助人为快乐之本,这些小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的,我经常帮助别人的。”

冤家路窄。

真是见了鬼了。

等过了一会,沈为明还没认出石雅定。并且在石雅定后来多次试探之下,也毫无反应,照他后来的解释,是帮助过的人太多了。

沈为明长得乖巧温顺,天生一副无辜的模样,他朝石雅定摆摆手解释:“我不是贼,我是来……”捂着鼻子让他的话听不清楚。

林晓晗听到动静,慢悠悠开门解释:“我同事,沈为明。”

石雅定拳头都抡起来了,可想到要是现在报复,容易暴露出自己失恋的事情,强行压下怒气:“抱歉,误会一场。”

沈为明忽然感觉到后脑勺有阵阵凉意,不自觉地往远离石雅定的方向挪了挪位置,心道:“林老师表妹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用过早饭之后,林晓晗和沈为明出发前往案主所在的腊祈大学。

路上,沈为明将案主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聂禹溪,21岁,腊祈大学美术系,性格活泼开朗,但不知为何1个月前开始性情大变,寡言少语,行为鬼祟,时常激动,与同学产生争执……”

“听过冰山理论吗?”

沈为明迟疑地摇头:“没有……”

“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一样,我们能看到的只是通过他的行为,看到表面很少的一部分,更深层次的的内在世界却隐藏着,不为人所见,恰如冰山。八分之一露出水面,八分之七藏在水底。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暗涌在水面之下更大的山体。”林晓晗点醒他,“很多时候,别人给我们提供的信息都只是他们看见的八分之一,不是全部的真相,需要我们自己判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亲自调查的原因。”

“林老师您懂得可真多。”沈为明一脸崇拜地看着林晓晗,“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争取成为像您这样优秀的社工师,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我劝你可别把社工事业想得太伟大,我们这一行的,就像是个管家婆。从出生服务到死亡,替独居老人洗脚、帮精神病人喂药;到妇保看过新生儿、去殡仪馆念过悼词;捧过捐款箱、踩过三轮车……样样都干。”

正因为样样都干,却好像没了什么专业性,导致社会也对社工有一种认识偏差。

“都是救人救命的好事。”沈为明憨笑着,“我爷爷从小教育我,就是让我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要是他知道我现在在做社工,一定引以为傲。”

在这一刹那间,在沈为明的身上,林晓晗似乎看到当初入行时的自己,也是一身热枕,满腔抱负。

这个世界总会有前赴后继的热情,真好啊。

“你的热情很好,不过你错了,社会工作的最基本原则是助人自助。”

每个独立个体都是自己生命的掌舵者。

他们要做的并不是替案主解决问题,而是提升案主解决问题的能力。

沈为明细细咀嚼个中的意味,跟着念了一遍:“助人自助。”

两人聊着天,腊祈大学很快到了。

沈为明看着林晓晗一下车就暇眯着眼,对着正大门吸着鼻子,似乎在闻什么东西。

他跟着朝鼻子的方向挥了挥,除了冰凉的风,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任何东西。

“你看到了没有?”

沈为明睁大眼睛扫视,但好像没看到什么。

林晓晗的视线跟过一张又一张青涩的面孔,最后移到那些大长腿上。

“年轻可真美好……”

到底是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稚嫩青年,浑身都散发着美好的青春气息。

她捏了捏身上从石雅定那搜刮来的衣服,将裙子往上扯了扯,好让腿显得更长一些。

还好平时注重锻炼,身材维持得不错。

又从包里拿出护手霜,手心手背擦了一遍,连指缝边缘都没放过。

“我这身行头还行不?”

沈为明竖起大拇指。

林晓晗挺满意:“我们分开行动,记住,表现得千万要自然,就当做聊天八卦一样,要不经意地聊起案主。”

沈为明默念了一遍林晓晗的叮嘱,给自己鼓鼓气,像是要上战场一般,朝着远处走去,林晓晗远远地看着,见他顺利地搭讪了一个同学,开场还算自然,可后面紧跟着,他居然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做记录,直接把对方吓得飞奔而去……

林晓晗给沈为明发了条微信:你要不要直接告诉对方,你是在做调查。

外加一个白眼表情包。

三秒后,沈为明回复:真的可以吗?

林晓晗轻叹一声,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天气晴好的深秋,远处群山颠连起伏,林木黛绿。

美术系的学生正零零散散坐在学校后山坡上写生。

单远握着画笔,吹着风,望着不远处的风景,若有所思。

同班的周优优站在他身后,看到他画板上是个女人的轮廓,但还没有细致的五官:“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不是不喜欢画人吗?昨天让你帮我画一个你都不答应。”

单远皱眉,看了她一眼,直言不讳:“我只是不画不喜欢的人。”

言外之意,画上的是他喜欢的人。

早已习惯单远的冷淡,吃瘪的周优优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恨不得开个放大镜,从画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谁啊?有我漂亮?”

提到她,单远轻轻挑眉,露出微笑,难掩的自豪之感,多说了几句话。

“一个很美丽,说话温柔……”单远在脑海里细细回忆着儿时小女孩的脸,视线里忽然被迫塞入林晓晗的身影。

她扎着高马尾,马甲搭配略显夸张的蕾丝短裙,行为举止鬼鬼祟祟,简直像是从cosplay现场逃走的人贩子……

美丽,不存在的。

“你急着去投胎啊你!小毛孩,没礼貌!”似乎是被一个学生撞到了,林晓晗骂骂咧咧地吼了一声。

单远按了按略感刺痛的耳朵。

温柔,也是不存在的。

像是自我安慰,他继续想着她的优点:“其他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她很善良,有着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理念。”

是的,她之所以从事社会工作师,可不就是为了拯救苦难的人类。她简直就是这晦暗世界的一缕光辉。

“其实聂禹溪人虽然孤僻了点儿,但也不算讨厌。请他帮忙什么的,也都会帮。之前还帮我在微博上拉过一次票……就挺热于助人的一个人。”

“聂禹溪平日里对我们都很照顾,跟班上也都相处融洽。”

“他家里经济条件好像不是很好,父母都不在了,据说是跟着叔叔婶婶一家。”

“挺乐观开朗的一个孩子吧,学习成绩中等……”

走访调查得到的评价基本差不多,林晓晗心里也大致有数,聂禹溪在同学、老师中的口碑都不错,是个做事中规中矩的好学生,但是家庭比较特殊。

心理学家阿德勒有句至理名言: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作为亲身经历者,林晓晗很有发言权。

“在转学生来我们班之前,聂禹溪应该算得上是我们班人气最旺的一个男生。”

“转学生?”

“上周刚转来的,名字也很特别,叫单远。”

要说这世界真小。

“才来一个星期,全校都知道了,不少女生还为了看他专门跑到我们教室门口蹲点……别说女生,男生也都很爱找他一起打球。就连不同系的都能玩得很好……”

“现在稍微长得好看点的,都挺高傲的,像他长得这么好看,还平易近人的,自然受欢迎。”

“他不仅长得帅,打球技术好,待人礼貌,而且很聪明,那种聪明就像是……就像是他能读懂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知道每个人需要什么,总是恰到好处……尤其是你和他对视的时候……”

“光辉”本人林晓晗,正出神地回想着方才的对话,猛然惊觉五米开外的单远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没给她多余对视的时间,右侧来了个一身黑装的保安,看这路径是朝着她而来。

此时沈为明打来了电话,大老爷们呜呜咽咽地倾诉着:“林老师,我被保安撵出去了,他还打了我一拳。”

林晓晗摁了下眉骨,一只手虚虚地挡着半张脸,窥视着对面的保安大哥,他整个人好似被充气充得膨胀,手粗、腿粗,唯有长方形的脸在那副身体上显得格外小,小到别扭。

“你先去医院看下。”林晓晗挂了电话,心道:我可能随后就到。

保安把胸一挺,摆足了气势:“有人举报你在校园里活动,形迹可疑,现在请你出示一下证件。”

林晓晗也不甘示弱,同样把胸一挺,昂首,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怎么可疑了?”

保安瞥了一眼她的着装,真是哪儿都找不到一点不可疑的地方,他加大音量:“你是不是本院的学生,在学校偷偷摸摸做什么?”

“……你凶我?”

保安一脸懵。

“你还瞪我?”林晓晗装出哭腔。

就这阵势,保安想到家里那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婆大人,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你可以惹事,但你不能惹女人。他焉了大半:“我……”

“你什么,光天化日,你……”林晓晗话未说完,感觉左肩被人拍了一下,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任由一股不太大的力量圈揽着她。

“光天化日,你还想欺负一个小姑娘吗?”高昂的气势。

“我不是……我没有……”

林晓晗看着保安那双无辜的大眼,莫名有些心疼保安大哥了。

“小姐姐是来找我的。”话虽然是对保安解释的,可全程单远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林晓晗,他低头,嘴角扬起,“是吧?”

林晓晗觉得自己完全是毫无意识地点头:“是。”

保安看了一眼单远,又瞥了一眼他搭在林晓晗肩膀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一声叹息。再然后,保安一脸晦气的模样,没多说什么离开了。

林晓晗急忙拉开和单远的距离,再抬头见他,是一脸的打量神情,看得她有些不自然:“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姐姐来找我,是要请我吃饭吗?”单远眯着眼睛,舔了下唇,装模作样地捧着小腹。见林晓晗游移不定,单远又道,“我可以告诉你聂禹溪的秘密噢。”

“什么秘密?”

单远摸了摸肚子。

林晓晗会意:“行行行,先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

单远支着下巴,不假思索:“东校区新开了一家牛排店,听说味道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好一个敲竹杠的卷毛,胃口还不小。可是好久没吃牛排了,真的好想吃。林晓晗略有纠结。

单远看出林晓晗的真实想法,却故意拖腔带调地“啊”了声,仿若才看出林晓晗的不乐意:“是我太唐突了,看小姐姐很为难的样子,一定是不方便,那我还是回去食堂啃包子吧?”

林晓晗咬着后槽牙,面色沉重,可还是卖力地微笑:“牛排好,我也正想吃牛排,真是不谋而合。”

“心意相通。”单远偏头看林晓晗,特意压低暗哑的嗓音纠正她的措辞。

这一看让林晓晗呼吸一窒,顿时想起刚才那位同学没说完的话:“就像是他能读懂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知道每个人需要什么,总是恰到好处……尤其是你和他对视的时候……”

林晓晗的声音,让单远看到早上她与班上同学讨论自己的场景,以及她对自己的怀疑。他不动声色地打趣试探:“小姐姐,如果你再这么一直看着我,我怕你会动心的。”

林晓晗退了一步:“你才动心。”

“我是动心。”

林晓晗上下将单远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一副细白娇嫩的皮囊,看起来干干净净,尤其是那双清朗的眸子,总是蕴着粹亮的光,站得近了,还能看见他眼睫毛上卷的弧度。

这厮是怎么做到从头到尾都在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气息,但同时嘴里总蹦出一些欠揍的话。

林晓晗快快地收回目光,为自己这位即将奔三的老阿姨面对美色不为所动的高尚情操而感到骄傲。

好险,果然对视了容易犯罪。

在单远的引导下,两人七弯八拐,总算抵达了东区,林晓晗也“惊喜”地发现,其实他们绕了远路。

牛排店的门面极小,隐蔽在左后方,若不是来过一次,还真得拉个人问问路,可到了东区之后,这卷毛是直奔牛排店,熟悉得很。

方才指不定是故意报复自己,所以才折腾她一番。

“看起来你对你们学校也不是很熟啊?”

单远默了默,顿悟林晓晗的言外之意,坦然回答:“想和小姐姐多散散步。”

不正常说话会死?

林晓晗他们进店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小姐姐就殷勤地迎上门,笑眯眯地打招呼。这会儿点单,站在边上对卷毛瞧了又瞧。听到单远的话,骤然拧眉看着林晓晗,一脸鄙夷的神色。

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林晓晗尴尬地笑笑,把准备推出去的空杯又收了回来。

还是……自给自足吧。

“可以来杯柠檬水?”单远柔声问。

服务员原本满腔的失落,又在单远的微笑中融化,吸着鼻子应了声“好”,也不知道脑补出什么,看着单远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晓晗问起聂禹溪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吗?”

单远勾手:“手机给我。”

林晓晗将信将疑地将手机解锁,递给他,见他在手机上操作,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约莫两三分钟后,手机重新回到林晓晗手中,开着微博的页面,是一个昵称为“双耳”的个人主页。

“这是……聂禹溪的小号?”

双耳拼起来就是“聂”字。

林晓晗很快推测出来,因为先前那位同学说起聂禹溪用微博给他拉票时,她就已经想到从聂禹溪的微博找点踪迹,然而那个号在三个月前停止更新了。

“是的。”

林晓晗注意到这个小号的注册时间正是一个月前。小号里没有粉丝,也没有关注,唯一的目的,是因为有了一个不敢被众人知道却又不吐不快的秘密。

“不过转瞬一世,悲欢离合,过眼云烟,来这一遭,做个人间惆怅客……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做这苍穹之上的雄鹰……”

一篇篇小作文,没有评论,也没有点赞,字里行间透露着都是对人生消极态度。

林晓晗陷入遐思:一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上菜,两盘热气腾腾的牛排套餐摆在面前,透黑的盘子,生鸡蛋被烫得滋滋冒泡,蛋黄液滚着面,还有刺啦的声音。

一早上的脑力外加体力劳动,连杯水都没喝上,林晓晗早就饥肠辘辘。这会看着酥软的牛排,香气扑鼻,食欲大开。刀叉并用上手,这边刚切好一块,飞来一个刀子,直接叉走了。她愣怔地看着还没到嘴的嫩肉,就这么进入了卷毛的嘴巴,经过咀嚼,咽下喉咙,进入胃部……

“感觉姐姐的牛肉看起来更好吃。”

明明是同一个套餐,抢食物就抢食物呗。林晓晗有些气不过,但还能怎么办呢?犯不着和一个小孩争论。

她将盘子往身子的方位推了推,刀叉再上手的时候,手腕顶着,圈成一个不规则环形,见对面的卷毛没有再进攻,才渐渐放下防备。

单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柠檬水,眯缝了一下眼睛,那姿态像是大少爷坐在高档西餐厅里品尝一杯价值上万的白酒。等到这口“白酒”烧过喉咙,他盯着林晓晗看了一会儿,有所酝酿:“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因为很喜欢吃牛排,总是对别人说长大以后要去牛排店工作。”

这话听得林晓晗怔然。

小的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一般,爸爸妈妈又都常年在外。班里有些小孩子总是炫耀爸爸妈妈带他们吃牛排,林晓晗只见过水牛,没吃过牛排,心里充满了羡慕。

那个时候她就想,长大以后要能每天都吃上牛排就好了。

她也曾经说过,要去牛排店工作。

在单远说出这些“无意”的话时,他的双眼紧紧锁着林晓晗的面部。他要捕捉她每一个反应,因为如果真的是她的话……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

她会如何反应……

单远看着她,一秒、两秒……

“是挺幼稚的。”林晓晗收敛着情绪,埋头切割着牛肉,但手上没力,切了半天也没断。

“单远!你也在这里吃牛排啊,好巧喔!”

不速之客周优优的到来,打断了一切。

“姐姐,介意我凑一桌吗?我是单远的同班同学,我叫周优优。”周优优说着,便熟稔地靠着林晓晗坐下来。

周优优……林晓晗将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一遍,觉得有些熟悉。

周优优……周……周子思!

在资料上看过,周子思有一个女儿,就叫周优优。林晓晗又看了周优优一眼,她这眉眼都和周子思长得极像。

周优优一点也不像是艺术家庭出生的孩子,缺乏内敛和矜持。

没等林晓晗给出任何反应,又紧跟着倒出一箩筐的话:“姐姐是隔壁学校的吗?哇,姐姐点的套餐看着好棒!姐姐平时都喜欢做什么,是什么星座?怎么……认识单远的呀……”

林晓晗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机缘巧合吧,说来话长。”

“你知道吗?单远这人看着好相处,可是要和他做朋友可太难了,还是头一次见他和女人用餐,所以我实在太好奇了。”

周优优的聒噪,让单远恨不能拿根针把她嘴巴缝上。

“单远还说……”

想起先前自己对周优优说的话,单远有些心虚,急忙将都融化成一滩水的冰淇淋举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嘴:“周优优,你是不是话太多了?”

林晓晗目光有点飘,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利用周优优认识周子思,让他坦白真相。

借着调查聂禹溪的契机,林晓晗已经打探过周子思的为人性格,都说他古怪得很,不爱与人交流。更何况如果姑姑是周家不被欢迎的存在,他更不会真心地告诉自己任何事情。

林晓晗没有在收到信息的第一刻就拜访,是怕自己的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原本想利用聂禹溪的案子,找个借口先认识周子思,结果周子思临时出差。

而她正愁着要如何寻找突破口,命运就将周优优送到她身边。

这不是冥冥之中在指引着她吗?

林晓晗对周优优的提问一一解答,两人相谈甚欢,互相加了联系方式,约了下次见面。

周优优是个十足的话唠,即使没人与她互动,也能自说自话。

撇开其他不说,林晓晗挺喜欢她,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第一次见面,就能对着陌生人通盘倒出自己的世界,无所保留,昌言无忌。

因为长期从事社工的关系,林晓晗更倾向于聆听案主的心声,往往缺乏自我表达。在这一点上,林晓晗羡慕周优优能阐开心扉。像周优优这样的人是没有秘密的,她有足够安全感。她自信地知道,这个世界不会背叛她。

没问到多少有效的讯息,周优优直接被单远拎出了餐厅。

前往柜台结账的时候,之前那位女服务员,不屑地“啧”了一声,对林晓晗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果然呢,妥妥一出富婆和软饭男的故事。

林晓晗懒得和她口舌之争,然而她还没走出门,又听到那服务员对着另外一个服务员嘀咕:“老牛吃嫩草,也不害臊。”

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哪里来的大清余孽。

林晓晗堂而皇之地拿出口红补妆,调整出最佳的笑容:“只要保养得好,男朋友还在高考。老娘就吃嫩草,你管得着吗?”

这个社会对女人年龄的容忍度太低了,男人四十岁找个二十岁年轻貌美的,那叫人格魅力。女人四十岁找个二十岁青年才俊,那叫恬不知耻。

这一时之间气头上,说完之后林晓晗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卷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林晓晗朝单远使了个眼色,求他别拆穿。

“今天的口红色号有点好看,待会儿配上我给你买的施华洛世奇,一定很惊艳。”单远还特意突出“我给你买的”这几个词,往那服务员心窝子上又戳两口子。

林晓晗当然知道单远在吹牛,但见那服务员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心里不免有快感。这卷毛倒也挺会发挥的,气死人这方面看来是有专长。

走出一段路后,林晓晗发现单远一直跟着她走,并没有要分离的意思,正当林晓晗准备先发制人道个别,单远说话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聂禹溪的宿舍看一看,那里指不定会有更多线索的。”

这是刚才她在餐厅里刷微博想到的,单远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们?”林晓晗差点被绕了进去,她和他什么时候成为“我们”了。

“沈为明被撵出去了,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进男生宿舍。”

“我不会不方便的。”

“你会给别人造成不方便的,男生都在宿舍里光着膀子,你想想要是突然闯进一个女生,那么会让他们多么惊慌失措……”

想想也有道理,林晓晗不自觉地点头。

“聂禹溪是我同学,同学之间应该互帮互助,现在他遇到困难,我有义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你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林晓晗看着单远小跑着钻进宿舍楼道,大概是遇到了熟人,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溜了进去。

“才来一个星期,全校都知道了,不少女生还为了看他专门跑到我们教室门口蹲点……别说女生,男生也都很爱找他一起打球……”

她脑子里回想着那位同学的话,又想起在天台时他提起的会有危险的那个女孩。后来没再听他说起过,是找到了?

等待的间隙,来了个女生,举着很大的喇叭喊了起来:“沈方致,我稀罕你!老子要让你娶我为妻!”

就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一顿嘶吼后,女生扔下喇叭,直接钻进树丛里逃之夭夭。

林晓晗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见男生宿舍一颗颗脑袋往窗外挤,全对着她起哄。

这叫什么?

这叫飞来横祸。

楼道里走出来一个扑克脸男生,身后围着几个起哄的男生,趿拉着人字拖,把林晓晗上下打量一番。

林晓晗忽然意识到什么,张口要解释:“我不是……”起哄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纵然是有一千张嘴,林晓晗说不清楚了。

这是不是叫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她只能无奈地踢了踢脚边的大喇叭。

扑克脸端详了林晓晗一眼,缓缓眯起双眸,似乎想到什么,随后道出两个足以令吃瓜群众都震惊下巴的词语,他说:“嫂子……”

当事人林晓晗显然比吃瓜群众还要惊愕。

“不好意思,你瞧我,都喊习惯了。也不能再乱喊你,我哥都快结婚了。”

“你不记得我了?”

“我是沈方致啊,沈方格的弟弟。”

沈——方——格——

这几句话直接把林晓晗扯回到了七年前那段关于沈方格的乌七八糟的初恋。

林晓晗和沈方格是高中同桌,上了大学,沈方格和她表白,两人才在一块儿。寒暑假期间,沈方致会跟着他们玩儿,喊她“嫂子”。后来沈方格见异思迁,被发现了甚至理直气壮地将理由全都推到林晓晗不解风情上,两人非常不愉快地分手了,没再联系过。

那是林晓晗第一段感情,对待得很认真,也多少有些刺痛。

而今听到沈方格快结婚的消息,即使没有感情,也多少泛起一些波澜。

这沈方致倒是有良心,这么多年还记得她。

“喂,这位同学,不要乱喊。”单远从人群里走出来,揉了揉林晓晗的发顶,一手遒劲有力地圈住她肩膀,把她向后揽的同时,身子也一并靠了上去,粗重的呼吸停在她的唇角,“我不会让你输的。”

“这什么情况……”

“这个女的是谁?”

“他不是美术系新来的转学生单远吗?”

沈方致和一众人都愣愣地看着这场面,直到林晓晗和单远两个人并肩走远,他才想起打了个电话:“哥,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林晓晗急切着将肩膀从单远的手里挣脱出来,然后加速了步伐。

单远一路追着,到了生活区东门,把林晓晗给拉住,将她整个身子摆正,朝向自己。

教学区都是学生,不少都认识单远,就算是不认识的,看到单远这张脸,也总是要多瞧上两眼。

更别说一男一女站在门口,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还拉拉扯扯。

林晓晗感觉千万个目光都在朝她投过来,她只好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单远掐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见她脸微微泛红,脸色稍霁。

原来她不是因为那个姓沈的难过。

林晓晗见他得寸进尺,毫不客气的地打掉他的手:“公众场合注意行为举止,这样对你在学校影响不好。”尤其是会伤害校园内一大波情窦初开的少女心。

也会扰乱她的定力。

单远还有兴致揶揄:“那非公众场合呢?是不是可以不注意行为举止。”

林晓晗顿了顿,感觉面部的温度又升了一点。

单远知道自己再不能继续开玩笑,否则林晓晗有可能直接把他扔在马路上,于是他转移话题,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开始说正事:“在他宿舍抽屉找到的。”

林晓晗拿过药盒,看了一下上面的药名:“康莱特软胶囊。”

“嗯,适用于手术前及不宜手术的脾虚痰湿型、气阴两虚型原发性非小细胞肺癌。还有几张洪春林诊所的票据。”单远一拿到药物,就检索过药物的使用。

这至少给林晓晗提供了一个思路导向,聂禹溪极有可能是因为患病产生情绪变动。

社工除了自己的案子要跑,平时会议和活动,外加各类杂七杂八的任务很多。

林晓晗下午回到服务社,赶着写一个社区活动方案,为了让沈为明尽快上手,她让沈为明拟初稿,自己便去给两人泡茶。

邴美一刚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雨,看着林晓晗穿戴整齐地坐在办公室喝茶,顿时按捺不住说起酸溜溜的话:“林老师可真是了不起,现在小助理配起来,就等着喝喝茶过着好日子了。”

“把难搞的案子都扔给别人,自己换了个轻轻松松的。人前还要立着多么无私奉献、伟大高尚的丰碑,啧啧啧,不愧是我们林老师。”

难听的话一茬接着一茬。

林晓晗头疼得很,不想理会邴美一,可邴美一却是屡屡蹬鼻子上脸,直接走到沈为明面前:“喂,新来的,给我泡杯咖啡。”

沈为明新来的几天,被服务社的哥哥姐姐们呼来喝去地泡茶、打印、送材料。林晓晗看不过去,有一次吕丽恒又喊沈为明,她直接上手亲自泡了茶给吕丽恒,半开玩笑地说着:“下次渴了找我泡茶,毕竟小明是来接案子的,不是泡茶的。”

林晓晗是金牌工作师,本领强,底子牛,自然没人敢对她使唤。这一杀鸡儆猴,也没人敢对她罩着的沈为明胡乱使唤。

有次沈为明很疑惑地问起她:“林老师,其实我泡个茶也没什么的。为什么您这么反对……”

“你泡一天茶,是好心。你泡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泡茶的。”

所有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沈为明牢牢地记在心里,用着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硬的台词:“邴老师,我现在在写活动方案,麻烦你自己泡一杯可以吗?”

林晓晗站在饮水机前,远远看着邴美一因为被沈为明拒绝整张脸都气黑了。

沈为明孺子可教也。

“邴老师,咖啡没有,喝杯茶消消火。”林晓晗不温不火地笑,“如果你认为喝喝茶就是好日子,那也得让你过过好日子。”

“还有啊……那案子当初你怎么也不乐意接,说不符合你的身份地位,所以我就说帮帮你的忙。可这会儿怎么变成我非要抢了呢?”

办公室里还坐着闲散的个别人,他们见到先前邴美一对着林生大喊大叫要换案子,当然相信林晓晗的话。

“看样子邴老师早上不是很顺利,我以为你信心满满地要接下案子,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林晓晗夷然自若,邴美一被气得说不出话,脸色乍青乍白,狠狠地瞪了林晓晗一眼走开了。

第N次,林晓晗胜。

其实林晓晗并没有要压制邴美一,但林晓晗太了解邴美一,她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要对她逆来顺受,她就能得理不饶人,事情一准没完没了。

不是所有忍气吞声,都能换来风平浪静。

“林老师,你要不要看一下朋友圈?”余珍珍好心提醒,邴美一发了朋友圈。

林晓晗打开微信,朋友圈没有显示。

得,邴美一把她屏蔽了。

她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致,上滑页面把朋友圈看了一遍,给自己的案主评论、点赞。

林晓晗是个不太喜欢在朋友圈分享日常的人。微信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工作平台,联系案主,从点滴日常鼓励他们。

然而一旦结案,她不得不删除这些案主,断了所有联系。

这是行业规矩,社工和案主不能建立私人感情。

朋友关系会受感情影响中断,但专业关系不会,且有契约保障。

所以说,社工又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工作。

上次见面,周优优主动和林晓晗加了微信,林晓晗偶尔会低调地给她点赞,增加点存在感。

这会儿更新了一条状态,一张青春靓丽的自拍照,配字:哇塞女孩生日倒计时。

林晓晗非常配合地评论:哇塞女孩生日快乐。

没过两分钟,周优优给她发了一条私信:晓晗姐,明天我生日,你过来一起呀。

这正中林晓晗下怀。

周优优生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周家。

林晓晗刻意等了十分钟,给周优优回复:盛情难却,那我就不客气咯。

下班的时候,单远给林晓晗打来电话,本想着约她见见面,没想到给她一句“晚上有事”给挂了。

林晓晗确实有事,她急着给周优优挑件生日礼物。

结果绕了商场一圈,也没想到该买什么。

什么护肤品保养品,个人肤质不同,不适用。

至于衣服裙子,更考验两者审美契合度,不安全。

“要不买项链吧?”

“项链……”林晓晗思考专注,迟钝地反应过来,站在面前和她对话的是单远。

“你怎么……”

“周优优生日邀请了我,还说你也参加。”

周优优确实邀请过单远,但是没有说会邀请林晓晗。他纯粹是从那一通电话里得知林晓晗要去商场给周优优挑礼物。

想着周优优和单远关系那么好,自然是会邀请单远参加。林晓晗理解地点点头:“你也来挑礼物?”

“是啊,我本来想说让你帮忙我选一选礼物,给女孩子选东西可实在是麻烦。”单远抓了下后脑勺,“想来想去好像也就项链保守一点。”

“可我们不能都送一样的吧。”

单远长长的眼睫毛低垂,慵懒地笑着:“一家人,不用送两样礼。”

生日开个聚会派对,似乎成为当下年轻人推崇的纪念方式,所谓的仪式感。

法国童话《小王子》里说,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林晓晗深以为然,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这种仪式感也是在乎你的人表达爱的方式。

比如周子思对周优优。

据说周家每年都会为周优优举办生日聚会,而每一场周子思都会参加。

艺术人的特质是注重情感,周子思亦然。

林晓晗没和单远一块出发,但几乎是同时抵达周家。到门口的时候,单远还刻意地朝她挥了挥手打招呼,笑得贱兮兮的。

周优优长相明媚阳光,经过一番盛装打扮,更是明艳动人,被一群人围着欣赏。

看见单远和林晓晗的到来,周优优也不顾优雅,远远地就挥手招呼起来:“单远!晓晗姐!”

林晓晗将包装好的礼物双手送上,单远却直接掏出一个红包。

送钱,简单粗暴。

“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周优优扬起嘴角,将两人的礼物一一接过,目光在单远和林晓晗身上转移。

单远有一种被当面拆穿的窘迫,摸了摸鼻尖做无力的辩解:“不能临时改变吗?”

周优优的女性好友们看见单远,也往这边聚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加入调侃中。

林晓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余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周子思的身影,一个侧脸掠过她的眼睛,很快从后厨走了出去。

“单远,你给周优优送的什么礼物呢?”

“你知道我名字吗?单同学。答对有奖哦。”

转头发现林晓晗没了踪影,单元急忙找了个解手的借口溜之大吉。

林晓晗在花园找到了周子思,屋子里椅子不够了,他出来搬椅子。林晓晗见机上前帮忙,但周子思只是寡淡地朝她笑了一下,再无其他。

都说这周子思不善言语,果真如此。

一时之间找不到切入点,林晓晗很是犯难,眼见周子思就要离开。若再是不开口,恐怕很难再找到机会。

她索性开门见山地发问:“周教授,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林金敏的女人吗?”

周子思脚步一顿,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第三个人说起这个名字了。他回过头,脊背僵硬片刻:“你是谁?”

“我是林金敏的侄女,林晓晗。”

周子思将林晓晗上下打量了一遍。

“您认识我姑姑,是吧?”林晓晗追问,“她失踪十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找她,如果您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周子思看了一下门里走动的人群,似是有所顾虑。

“如果您不愿意说,我只能亲自问您的太太。”林晓晗知道自己这是威胁,可即使卑鄙,她也别无他法了。

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化一个人,等到周子思心甘情愿吐露真相。

沉思片刻,周子思招呼林晓晗走到墙角边:“说起来林金敏是我的一个学生,她很有艺术才华……”

林晓晗记得姑姑学的是社工专业,可周子思教的是美术。

“她喜欢画画,我就免费教学。”

林晓晗依稀有些印象,姑姑以前很喜欢画画,有一次因为别的同学给了她一盒颜料,被家里误会她偷钱出去买颜料,和家里还大吵一架。

“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拿起画笔的。出现一个有天赋的艺术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希望她能在艺术这条道路上坚持下去。”

林晓晗点点头,表示理解。

周子思的爱才之心,其实源自于他对艺术的敬畏。

林晓晗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揣测说出口:“您就是资助我姑姑上大学的好心人吧?”

当初姑姑考上大学,可爷爷奶奶还是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认为读书是费钱的事,投资了也不一定见收入,还不如早早出去工作攒钱。

家里拿不出钱,也不赞同。林金敏偷偷做暑假工,攒了些钱,但还是支撑不起一个画家的梦想,于是选报了社工专业。

周子思扼腕兴嗟:“本想着给金敏帮帮忙,没想到反而添了麻烦。”

顿了几秒,他又接着说:“后来金敏自己偷偷兼职,把钱都慢慢还给我了。谁知道,还钱的时候被我太太看见,她以为我和金敏有什么,就拿这事儿,现在都和我吵吵闹闹。你说说这不是荒谬吗?”

话说至此,林晓晗心中已有了个因果关系。

可这些要扯上姑姑的失踪,根本打不着边。

林晓晗直奔主题:“那后来那件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周子思摇摇头:“没了。金敏是个为人着想的好孩子,她知道我太太介意,那之后别说联系,她连画画都彻底放弃了,我的课她一次也没来过。”

林晓晗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那您太太和我姑姑,有没有联系过?”

周子思讶然看向林晓晗:“你是怀疑我太太?这不可能的……我太太虽然为人做事有些激进,可是她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去为难金敏。”

“你只是凭借直觉判断,可并不能排除可能性。”

“她不可能会找金敏麻烦的,她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周子思话里话外,都将他们一家撇的一干二净。

所有的希望一下子破灭,林晓晗心情不免失落。

远处,单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上次在牛排店,周优优的出现,让林晓晗脑海里冒出的计划,早就被单远看得明白。所以他也知道林晓晗靠近周优优的目的。正好这个周子思,也是他想要调查的人。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单远清晰地从周子思的声音里看到一些画面。

灵感枯竭的周子思捡到林金敏的画稿,他抄袭画稿并举办画展,被林金敏发现。做贼心虚的他又给林金敏塞钱致歉,可是林金敏压根没有接受。然而这一幕被周子思太太撞见,周太太私下约见林金敏,对其施压……

一幕一幕,将林金敏逼到绝境。

人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捏造事实的。

几分真几分假,听听而已。

单远浑身打了个激灵,用力地握拳,指甲都快陷入掌心的肉里。再闭眼回忆画面中出现的画稿,和他残存的记忆中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一株被关在鸟笼里,努力生长的树。

之所以选择腊祈大学,就是因为单远在网上搜到周子思的成稿,和他记忆中的草稿十分相似。先前他一直没明白是为什么,找不到突破口看见周子思的真实回忆。现在林晓晗的一番话勾起他的往事,正好将所有都倒腾出来。

那么也就是说,知道他失忆真相的人,很有可能是林晓晗一直要找的姑姑林金敏!

可是……

单远皱眉,他要如何告诉林晓晗周子思在撒谎呢?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拥有神奇的通感症,能画出别人的声音。

说不定林晓晗能给他安个精神病的病症。

生日聚会还没有结束,之前来服务社请求林晓晗帮助的冯伲,也就是聂禹溪的班主任,打来了电话。

“林老师,聂禹溪失联了。”冯伲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讲了经过:早上聂禹溪出门,看着像是没事人一样。室友们到上课才发现聂禹溪缺课,当时以为聂禹溪有什么事,还帮他藏着掖着。后来发现联系不上,这才觉得不对劲,马上报告班主任。

单远和林晓晗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去洪春林诊所。”

周优优听说聂禹溪的事,立马停下生日聚会,组织同学们一块儿出去找人。

“生日哪里有救人重要。”

“大家一起去找找,人多力量大。”

大家兵分几路。洪春林诊所离着学校有点儿距离,林晓晗和单远打了车,照着百度地图绕了一圈才在巷子里找到。

从聂禹溪种种表现来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所以选了个偏远的小诊所,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聂禹溪去诊所看这种大病,根本无济于事,他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诊所里就一个老医生,说话温温吞吞的:“我也说过他好多次,让他去医院接受治疗,可是这小伙子愣是不听劝。刚才从我这儿走出去,应该走不远的……”

两人又沿着抵达公交车最近的路线找去。

林晓晗平时都是穿的运动鞋,今晚因为参加周优优的生日聚会,特意打扮了一下,换成了有点跟的单鞋,跑了一路,脚底疼得很。

单远见她疼得面部表情都扭曲了,想喊住她歇一歇,林晓晗就是不肯。

过了一个拐角时,看见前面有一群人围堵着。

单远力气大,三两下拨开人群,为林晓晗开路。两人一看,倒在地上的正是聂禹溪,边上还有一滩血。

林晓晗确认周围人员已经报警并打急救电话后,蹲下身查看聂禹溪的意识。转头正想交代单远,见他已经在疏散人群。

没过三分钟,救护车到来,医务人员和在场群众合力将聂禹溪抬上车里,林晓晗和单远也跟上了车。

虽然也见过这些场面,可看着生死未卜的聂禹溪,林晓晗还是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快超过救护车车速。

单远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纸巾递给林晓晗,示意她擦一擦脸颊的血。

林晓晗接过纸巾将手和脸都擦了擦,白纸很快染上不规则的血迹,这一身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她又急着给冯主任打了电话,简要阐述了聂禹溪情况。

送到医院门口,医务人员早已经做好抢救准备。林晓晗愣怔地看着聂禹溪被推进抢救室,迅速脱离她的视野。

“坐着等吧。”单远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如梦初醒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小时后,有医务人员出来通知,说聂禹溪的命是暂时保下来,但情况还不稳定。

工作原因,几年来林晓晗和医院打了不少交道,熟识的医生给她透露实情:“患者的后续治疗还不好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们这家人……真是不好说……”

聂禹溪一家因为拖欠医疗费用五年早已被列入医院黑名单。医院这次是开通绿色通道救回聂禹溪,但后续的治疗费用不可能再拖欠着。

“实在是没办法,医院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给患者垫付医疗费之后,家人逃费的情况屡见不鲜。医院虽有救死扶伤的天职,但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每个人都效仿,要求免费治疗,医院如何运转,请你也体谅院方的为难……我们这次已经是开通绿色通道了……况且这家人,早就有在我院拖欠医疗费的历史记录。”

林晓晗这才明白,聂禹溪不肯去医院,那是觉得医院不会接收他。

这时候冯伲也处理好班级的事情赶过来了,着急询问了聂禹溪的情况。

看着病房里昏睡中的聂禹溪,冯伲和林晓晗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做。

“聂禹溪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一直跟着爷爷还有叔叔婶婶生活在河县。还是得找到聂禹溪的爷爷还有叔叔婶婶,面对面谈一谈。”

“嗯,我也觉得是。冯老师,要不您留着照看聂禹溪吧?我去河县。”林晓晗提出建议,冯伲和沈为明留着照看聂禹溪,由她去找他的家人面谈。

从沽城到河县,要两个小时的高铁,最快出发,晚上能赶回来。

单远自告奋勇也要跟着林晓晗去河县:“冯老师,您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要为人民谋福祉吗?我有义务为同学出点力。”

冯伲见他如此热心肠,点头准许他的请假。

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单远昂首挺胸地跟上林晓晗。

林晓晗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不想上课吧?”

车票是下午两点三十五,紧赶慢赶总算凑上。

刚找到座位落座,单远想找点儿话题聊聊,转头见林晓晗往后调整椅背,落下帘子,双手交叉抱着,将头挪了挪,寻找舒适位置,一整套动作娴熟得很。

“林晓晗,你是猪吗?”为什么一上车就睡觉?

林晓晗长长地打了个瞌睡,微微松懈了肩背:“社畜的法则,能睡则睡。像你这种能在课堂上安稳入睡娃娃是不懂的。”

单远是不太懂,他一点儿也睡不着。

前排的情侣两颗脑袋贴在一起,一人一个耳机连着,不时发出吃吃的笑。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么有意思。

四方的玻璃窗口拉过高低不平的建筑,想起这些年他为了找到她而找着借口辗转漂泊多个城市之间,见过的房子从北方的平顶到南方的尖顶。

他朝林晓晗身边稍稍靠近,淡雅的香气更明确了些。

林晓晗的睡姿实属霸道,一只脚跨着,越过界限。他斜眼看了下,将自己的双腿并紧,给她让出空间。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收一下了啊。来来,高抬贵脚。”

单远的大长腿,在这狭窄的空间无处安放,只好可怜兮兮地蜷缩着。

“我要一包瓜子!”

突然身边伸出一只手,把单远惊了一跳,他侧头看着自称要睡觉的某人,买下了一包瓜子后,居然打开手机开始看起了电影。

为了不打扰别人,林晓晗掏出无线耳机。

单远看了看前面,从林晓晗手里拿了一只耳机,毫不客气地塞进左耳:“我也想一起看。”

林晓晗看了单远一眼,右耳塞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在进度条显示到五分钟的时候,单远逐渐明白那诡异的音乐和永远不亮灯的场景,究竟是为何……

他瞥了一眼旁边泰然自若磕着瓜子的林晓晗,断定她简直不是人。

其实他胆子有点小,什么动物昆虫他不害怕,就怕突如其来的脏东西。但是他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毕竟男子汉大丈夫的。

尤其是林晓晗,本来就将他当做一个毛头小孩,要是还知道他鬼片都不敢看,还不被她笑掉大牙。

视频里闪过一个画面,绿光照着一双慢慢攀上主角后背的手。

单远别过视线,避免画面冲击。奈何林晓晗拉着他,和他吐槽起来:“这个化妆技术真的是太假了,剧情也很老套……豆瓣评分居然还有八点多……”

假吗?单远扫了一眼屏幕里几乎要扑过来的狰狞面孔,凹陷的眼窝,披散的毛发,红绿交织下变形的脸颊,顿觉头皮发麻。

林晓晗察觉到他的异样,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啊!你不会是害怕……”

“怕”的猜想还未出口,单远就立即否定:“我怎么可能害怕,这种小儿科的剧情,我看过的不计其数,比如说……比如那个《笔仙》,还有……”

《笔仙》这部剧还是他某次从电影院门口海报瞥到的。

单远的谎话太明显,更何况是洞察力极强的林晓晗,不过她也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反倒是单远心虚,演得过于卖力。从林晓晗手里抓过一包零食,强迫自己双眼盯着屏幕,一眨不眨,演一个从容淡定。

不知情的旁人还以为他是被绑架看的鬼片。

河县的太阳落得很早。

林晓晗一下车就感觉到这里气温明显降了好几个度。

她有点冷,尤其是裙摆下光洁的长腿。

单远看出来,刚要脱外套,就见林晓晗从她那个包里翻找出卷成一长条的……裤子。然后接着又拿出衣服、鞋子……

把单远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等林晓晗去洗手间换衣服的间隙,单远耐不住好奇心往她包里窥探:“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化妆品、防狼喷雾、滴眼液、笔记本、剪刀……”

你永远也猜不到一个女人居然会在包藏什么东西。

聂禹溪的老家在河县偏远的若溪村,坐了一段公交车,还得步行二十分钟。

天色蔼蔼,林深路隘,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走着。

单远算是第一次见到体力那么好的女生,连坐两个小时高铁,又是一路公交车颠簸,这会儿走路依旧精神抖擞。

害得他一点儿也没有表现的机会。

一进村,林晓晗找了村民问路,顺口便打探起聂禹溪一家。

“你要去找老聂家?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聂家这孩子蛮有出息的,听说考上大学了,可他婶婶这人不太……”

“这家人抠门得很,不好相处。”

“没法说,没法说。”

聂家算是村里比较穷苦的一户,叔叔婶婶在家务农,没什么经济来源,生了个儿子,读书不成才,混了几年学校辍学打工去了。

村民的评价和林晓晗先前的揣测也差不多。

不成型的石子铺就着泥泞的山路,走到聂家时,鞋子都染了一层泥。

门口有个精瘦老人,面色黝黑,双眼无神,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弓着背坐着,戳着老式烟管子,里面的烟草杂碎都倒在地上。

“请问您是聂禹溪爷爷吗?”

老人没回应。

林晓晗轻轻拍了一下老人,然后加大音量:“您好,我们是聂禹溪的朋友,请问您是聂禹溪爷爷吗?”

老人这才似乎听明白了,木讷地看着林晓晗。

屋内有一个女人走出来,头发打着绺,看起来油腻腻的。她戒备地扫了一眼林晓晗和单远,扫帚挡在面前:“有啥子事?”

林晓晗将对方的形象与村民的描述一结合,确定她是聂禹溪的婶婶郭丽娥。都说这郭丽娥对聂禹溪最为刻薄,一心都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盘算,把聂禹溪当做累赘养了这么些年,后来见聂禹溪有出息,上了大学,逢人就说道自己的功劳。

林晓晗客客气气地微笑:“阿姨,我们是聂禹溪的朋友,这次来这边是有点事儿。”

“我们没时间招待你们。快走吧。”

意料之中的闭门羹。

眼看着郭丽娥要关门,林晓晗追上前:“阿姨,聂禹溪现在住院了,很危险,急需你们救命。”

门丝毫没有要停止合上,单远迅速拉出林晓晗差点被夹的手。

林晓晗不依不挠,继续叩打着门:“阿姨,你开开门,我们聊一聊好吗?”

单远觉得这是徒劳无功,劝说林晓晗:“别喊了,她是不会开门的,她早就知道聂禹溪生病了。而且她巴不得聂禹溪早点去死。”

林晓晗的肩膀一下子垮下去,有点难以置信。她低头看向门口边儿一直置身事外的老人:“爷爷,您孙子有生命危险,现在住在医院,等着治疗的费用,等着你们去救命……”

看着老人没有丝毫反应,林晓晗又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抬起空洞的双眼,看了一眼林晓晗,表情尽显无奈:“我们晓得,可没办法。一切都是天命。”

一句天命,让人等死。

到这会儿,林晓晗才明白聂禹溪的绝望来自于何处。如果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给予他支持,他又如何鼓起勇气战胜病魔?

好不容易赶到这里,总不能连个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医生说了,这个病还是有治愈的可能,只要及早治疗。您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您忍心眼睁睁看着他……”

一直在门里偷听的女人忍不住开了门,哭哭唧唧地扑出门外:“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家里就剩下半袋米,油都买不起……还有人想上门要钱,这是把我们都逼上绝路啊。”

“不是我们不想救,是我们实在办不到。要是能用命换命,就把我这条老命拿出去换他聂禹溪的命……为了供这聂禹溪吃喝上大学,我自个儿的孩子都还流落在外,没得上学……我对他也算是尽到义务了……”

单远静静地看着女人唱独角戏,拉住要上前相劝的林晓晗。

这时远处田畈又来一个挑着担子的男人,瞧见自个儿老伴哭哭啼啼,当是被外人欺侮了,上去对着单远和林晓晗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欺负我老婆。谁敢欺负我老婆,我弄死他。”

老人似乎对这样的模式习以为常,只是用烟管子敲了敲地面:“好了好了,都别吵吵。”

“你也别哭了,又不是要你命。”他转头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郭丽娥,“都进屋说话吧。”

林晓晗会意,赶紧跟着进屋。

单远慢悠悠落在后面,进屋的时候左右观察了一圈,看见篱笆围着,里边养了些鸡,他故意打趣:“这些鸡也能卖点儿钱治病。”

郭丽娥听着,匆忙解释:“这些鸡好些个是别人家的,卖不得。”

到了屋里,老人让郭丽娥沏茶,郭丽娥也客客气气倒了两杯白开水,洒了两片发黑的茶叶,单远根本不敢喝,林晓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等明儿个,你和他们一同去沽城。”老人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聂家叔叔。

郭丽娥急了:“这、这可怎么行呢?大庆他得干活儿,腾不出时间,再说了我们去也没用,人家要的是钱……”

“我说的是去把小聂接回家。”

“接回家?您的意思是……”

老人垂下头:“接回家,能过几天是几天吧。”

这话让林晓晗懵了,本来以为是转机,现在是没有生机。聂禹溪要是回了家,更没有希望了。

“爷爷,咱们真有困难,可以找慈善机构,再说了,现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很多。咱们可以把困难说出来,求助他们。”

“如果就这样放弃了,禹溪他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禹溪现在很需要你们家人的支持。”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郭丽娥生怕老爷子被说动,忙上前拉着林晓晗往外赶:“你们说得倒好听,要出钱的又不是你们。快走吧快走吧,我们自己的家事用不着外人来管。”

随着“砰”一声,林晓晗和单远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看傻眼了吧?干我们这行闭门羹吃得可多了。没拿扫帚打你已经算客气的了。”

单远担心林晓晗会气馁,没想到她一脸释然,反倒鼓励起他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就是先找一个地方填饱肚子。”林晓晗用眼神比了比紧闭的门,“要不然你敲个门,问问能不能给我们蹭顿饭?”

“那我们回镇上。”

“不,换一家蹭。”

单远一直觉得自己脸皮也算得上厚了,没想到林晓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领着他在村里转悠一圈,见她非常自然地以天气切入话题,拉着一户胡姓人家闲聊起来,到最后那家人居然热络地邀请林晓晗他们一起用饭。

饭桌上的菜肴还算丰盛,四素一荤一个汤。

“你刚才四处转悠,不会是挑过的吧?”单远压低声音问着。

林晓晗轻哼了一声,默认他的想法。

那些黝瘦的村民,一看就是营养跟不上。而这户人家,珠圆玉润,穿着也干净得体,想必是讲究人家,对食物的要求自然也高。

本就穷苦的人,自己都吃不好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去分双筷子。

林晓晗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把自己养得挺金贵,唯独在食物这方面不太挑剔,也是常年给饿的。

干他们这一行,没什么准时准点之说,常常赶不上饭点,遇着什么就塞点填饱肚子。有时候会遇到热情的人留她用饭,吃得很习惯。反而是单远,看着三四双筷子在一盘菜里动着,无所适从,没吃两口,放了筷子。

晚餐过后,林晓晗主动帮忙收拾,又是打扫又是洗碗,不一会儿已经能和这户人家称姐道妹,并且得到了热情的留宿邀请。

甚至“姐姐”还扬言要帮林晓晗一同去劝说聂家。

几人热热闹闹地往聂家赶,这次看在邻里乡亲的面儿上,聂家叔叔开了门。

老人家早早歇下,也不见客。只剩下聂家叔叔陪着他们坐着。

“聂叔叔,这些年您也是不容易。聂禹溪这孩子一直惦记着你们的恩情,说你们待他如亲生父母。这可不就是么?您弟弟在天之灵,看到唯一的儿子能长大成材,一定是倍感欣慰……”

“大庆啊,你就想想法子嘛。这娃儿多可怜,你们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林晓晗和胡姓老乡你一言我一语,聂家叔叔支吾着,没说一句话。

郭丽娥进进出出,看着忙活,实则句句都听着,怕聂家叔叔兜不住。正躲在厨房,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猛然感觉背后一凛。

“我想上个洗手间,聂阿姨,能带路吗?”

郭丽娥看着,是那个极少说话的少年。

“出门左拐就到了。”

“能劳驾你带个路吗?”

她对单远没什么戒备心,瞥了一眼正堂的几个人,垂着的手挥了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走几米路,郭丽娥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低矮的茅屋:“到了,就这,里边儿有灯。”

她转身要回屋里,单远忽然开口说话。

“我之前还一直在想,你为什么那么听老爷子的话。”

“原来你惦记的是他的那笔存款。”

郭丽娥抬头看单远,见他眼睫毛低垂,晦暗不明的光线下看不见表情。

一种不明的森然。

“你应该很想知道那笔存款到底有多少吧?”

“万一落入聂禹溪手里,你就白忙一场。所以如果聂禹溪死了,你就没有任何威胁。”

被如此直白地揭穿内心丑陋,郭丽娥六神无主:“你、你怎么会……”

单远冷哼一声:“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这么些年,存了多少钱,其中一大笔是聂大祝的保险金。你还准备拿这笔钱远走高飞……如果老爷子和聂大庆知道的话,会如何?”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郭丽娥被吓得不行,浑身哆嗦起来。这可是这么多年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私藏的存折就放在阁楼右边储物间的地板夹层。”

“你想好了吗?三分钟后,你走进屋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噢,差点忘记,当年老爷子生病了你都不肯拿出来,这次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取钱。看来是要聂大庆自己亲自去拿了。”

郭丽娥一时之间竟要昏倒过去似乎,摇摇晃晃着身子。

可单远没有丝毫动容:“你还有两分三十秒。”比起原先那个安静乖巧的少年,面前这个人仿佛变了个人,他看起来冷漠无情至极。

将近一个小时的对话,聂大庆已经动摇了,看得出他心地善良,也想救救聂禹溪,可那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眼神总往郭丽娥身上打转,他没有发言权,只能征求她的意见。

胡姓老乡家里有事先走了一步。林晓晗抬头盯了一下天花板的灯泡,有点儿犯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为明微信发来了消息:林老师,一切按照您的要求办理,安排捐款的事情顺利进行中,请您放心。

屋外郭丽娥走进来,眼神闪闪烁烁,步子迈得很慢。

后面跟着单远,双手插兜,姿态慵懒。

“那个林老师是吧?”郭丽娥双手在衣服边儿习惯性擦了擦,搬了凳子挨着林晓晗坐下,“小聂的事情我也仔细想过,我觉得我们对小聂有责任,作为他唯一的家人,我们不能放弃他。”

这话一出,聂大庆瞪大双眼看着她:“丽娥,你说认真的?”。

“当然……小聂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和我们自己亲生的一样,现在他生病了,我们能不管他吗?再说了,这可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咱爸那边我们再去劝劝,一定不能放弃。”

郭丽娥一松口,聂大庆如释重负:“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虽然林晓晗隐约觉得郭丽娥这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但至少目前两个人都赞同,进展很好。

第4章 奇怪少年
小狼狗从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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