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失的钱
聂老爷子本来也想救救自己的孙子,可是有心无力。这会儿郭丽娥一松口,再加上林晓晗拍着胸脯保证会尽力,老爷子最终也点了头。隔天一早,天刚拔白,郭丽娥随意找了个塑料袋,塞了几件换洗衣服,跟着林晓晗他们出发。一进站,郭丽娥嚷嚷着肚子疼,捂着肚子钻进洗手间,磨磨蹭蹭耗了十几分钟。估摸着已经发车了,兴许她不用去。走出洗手间,发现单远和林晓晗一左一右站着,悠然地等着她。“我们是不是错过发车了?”单远眉梢一挑,挥了挥手里的高铁票:“噢,没有,是我看错时间了,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想逃?门都没有。在单远的“关注”下,郭丽娥老老实实上车,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脸窝在角落,没寻到半点儿机会。等到下车,单远又主动上前,帮她提行李,保管身份证件,可谓“招待周到”。林晓晗接了个电话的间隙,单远上前和郭丽娥说了句话:“我劝你别打其他主意,因为你如果逃走的话,我绝对有能力把你抓回来。”之后郭丽娥安份许多,被单远直接“押着”奔到医院。沈为明见着林晓晗,又是喜又是悲,神神秘秘地拽着林晓晗,将她拉到楼道角落,和盘托出期间发生的小插曲:聂禹溪夜里醒来,偷偷摸摸逃出医院,结果伤口破裂,再次大出血。如此一折腾,病情加重了不说,院方更有了想法。“我想着您也马上回来了,怕您路上担心。都怪我,没看好他。现在医院认为病人逃单,不愿意再接收病人,并且要求尽快补上透支的费用。以及先前所欠下的费用一并结清。”跟在后边的郭丽娥听到要补上费用的时候,双手不安地搓了起来。回到病房,看着昏睡不醒的聂禹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败家玩意儿,早点死了算了。”“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现在连死也要拖着我们。”“现在这破医院也是,一天天的就知道钱钱钱,完全没有任何医德了。”嘴里碎碎念着,护士拿着缴费清单走进来:“您是聂禹溪的家属吗?正好,您看下这个单子,已经欠费很多了,请把费用尽快结清。”郭丽娥将清单抢过来扫了一眼,她没什么文化,也就勉强认识几个数字,一瞥到底下的30248元,脸色发青,指着要出门的护士:“哎哎哎,等等,你们这是治病救人还是抢钱呐?”话说得难听,可护士回过身,还是礼貌地微笑解释:“您看一下,上面列了具体的项目和金额。”“价格都是你们说了算,我看了有什么用。你们这黑心医院,这么急着救人,还不是为了钱。满嘴的仁义道德,我看是医德沦丧!伤口破裂,这肯定是医生医术不好,你们就是故意把人耗着,多赚点钱!”护士年轻气盛,也气不过被这么侮辱,回嘴了一句:“阿姨,您说这话未免太没有良心了。”吱吱喳喳说了一嘴,引得门口不少围观。护士对这一家子早就有所耳闻,也没有再搭理郭丽娥,但那郭丽娥越吵越凶,指着护士后脑勺骂骂咧咧:“吃人血馒头的东西!中江医院,故意开贵药,吃回扣。一个三甲名院,胡乱治疗,胡乱收费。别人治病,你们杀人。你还有理了?”远远地听到走道里的谩骂声,林晓晗连忙带着沈为明上前查看。发现现场已经扭打成一片。准确来说,是在郭丽娥野蛮粗暴的追打下,护士的头发从护士帽里散落出来,狼狈得很。拉架的也有不少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但好歹最后把两人拉开,混乱的场面也终于平息下来。郭丽娥和小护士被分别拉到办公室里,郭丽娥一口咬定护士出言不逊在先,而护士梨花带雨地诉说着委屈。林晓晗捏着眉心,看着强词夺理,丝毫不愿意退让的郭丽娥,实在有些头疼:“阿姨,殴打医务人员是违法的,属于‘医闹’。轻则处罚,严重的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你可别唬我,我这就碰了一下她帽子,哪知眼睛看到我打人了。再说了,就前阵子那医生被病人家属砍了,最后医院全责,承担病人一切费用,把他给治好了。那叫什么,那才叫服务意识。”沈为明向来正直,听着这话愤慨不已:“阿姨,您这话不对。医生救死扶伤,我们应该尊重他们。”“尊重?都是拿钱干活,我们扛着锄头,他们拿着手术刀,除此之外,有啥区别。”“这不一样,医生他是……”“怎么着,你看不起农村人?”沈为明还想解释,但发现自己又说不出什么。郭阿姨这移花接木的逻辑,他实在辩不过。林晓晗没多说什么,拉着沈为明出了办公室,路上撞见另一个病人骂骂咧咧斥责护士的服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何一个社会毒瘤都不是一天形成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个别现象了。原本融洽的医患关系,现在变成对立面。你说,是谁的错?就拿逃费的事情来说,患者不付费,科室医生就得垫付,否则医院亏损,无法运行,更多的患者无法就医。可是患者又拿不出钱,那么一条人命等着你,是救还是不救?”沈为明沉思了一下:“那还是救吧,那可是一条人命。”“救了,其他病人说,我们也没有钱,你都可以免费治疗他,为什么不能免费治疗我?”这会成为更多不想付费的患者效仿的行为。“那……”沈为明也说不出不救。不救,成了杀人祸首,肯定也是不对的。“在人命面前,似乎一切都值得退让,可往往这一退让,影响整个行业发展。”“而且,这救命还不一定是百分之百成功的事儿,它有风险,出现风险了,医生这不收费执意救人的举动可就令人诟病了。”这些事儿,她看得太多了。话题有些沉重,沈为明左右为难,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叹了口气。“等会你看到结果,就会明白了。”沈为明托着半个脑袋,小小的眼睛露出迷惑,林老师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了防止郭丽娥再惹是生非,林晓晗将盯紧郭丽娥的重任交给沈为明,自个儿绕到病房探望聂禹溪。她将陪坐的椅子撑开,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给石雅定发了一条微信:帮我开个热水。瞥了一眼病床上紧闭双眼的聂禹溪:“睁眼吧,人都走了。我知道你醒了。”她早就注意到聂禹溪悄悄挪动身子,调整位置。聂禹溪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被拆穿后,也不再掩饰,直接侧了身,整个人换成转向窗外的姿势。他不想面对这个世界,更无力承担婶婶闯下的难堪的烂包袱。在生命关怀个案工作案例中,聂禹溪这样的案主,林晓晗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所以她有经验。“据统计,2015年以来中国现在人口有13亿多,其中就有1/3的人口因为看不起病,住不起医院,这类人群中大多数因为看不起病有60%-80%的人会放弃治疗而病死在家中。”“但是你不会是那60%-80%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在为了让你活下来努力。”聂禹溪没转过身,但肩膀微微颤抖着,微咬着下唇,声音有些哽咽:“我是别人的拖累。为什么要救我……”不出所料,聂禹溪不是逃费,他是寻死。林晓晗如同没听见他这丧气的话,一五一十转达着细碎的琐事:“昨天我去了你老家一趟,你爷爷托我给你带了腊肠,他说你最喜欢吃。村里有个叫阿勒的你还记得吗?他让我给你捎了一袋玉米。还有早上你没醒,学校的同学们来看过你,桌上的水果和鲜花,都是他们带来的,卡片上写着‘早日康复’。有个社会人士听说了你的事情,要给你捐助,还有冯老师,她一直都在担心你。你看,大家都很关心你……”把点点滴滴的细节描述给聂禹溪,让他感受到周围人对他的关爱,才能帮助他重新振作。说到这里,聂禹溪回过身,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篮,林晓晗知道方才那一番话已经打动了聂禹溪。“医生说你发现得早,配合治疗就会康复。”“真的……吗?”聂禹溪揉了揉略微酸胀的眼睛,抽出鲜花上插着的卡片,上面果然写着“祝你早日康复,我们等你”。林晓晗笃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从不撒谎。”此时单远就站在门外,对话声不轻不重,正好入耳。这个唠叨女人,还从不撒谎?医生都说病情严重了。“林老师,能麻烦你给我削个苹果吗?”听着聂禹溪的声音,转变在单远脑海中的画面,已经从寸草不生的废墟,转变成冒出新绿的春天。他的内心,正慢慢燃烧起生命的渴望。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唠叨,还蛮有成效的。聂禹溪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单远推门走了进来。聂禹溪讶然地看着他走到自己床边,他们两个可没什么交集。“苹果是越吃越饿,劝你还是先来点热乎的垫垫胃,比如面条。”聂禹溪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应。“先别急着感动,这不是让你白吃的,我是来做交易的。”单远放下热气腾腾的面条,又从另一袋里拿出画板和颜料,“帮我画幅画,我包你十天的饭菜,怎么样?”聂禹溪愣了愣。“那个期末考试快到了,要交作业。我是看你画得好才找你的,一般人我还不要。”单远傲娇地扬起下巴,“就这么说定了,十天之后我来取画。”“吃完早饭可以开工了。”单远将目光转向林晓晗,忽地向前靠近,捏住她的脖颈。皮肤一阵凉意,林晓晗倏然抬起头。“你脖子怎么回事?”脖子?啊——林晓晗想到刚才劝架的时候,似乎是被郭丽娥抓了一道,也就当时觉得疼了一下,后来又忘记了。林晓晗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对准脖子瞧着,有两道红色的划痕。只是因为她皮肤白净,又敏感,稍微捏一下都能发红。聂禹溪如果知道是他婶婶干的事,又会起内疚之心。“没事儿,就是有点过敏。”林晓晗竖起风衣领子,拢了拢。单远深深地望着她,拽着她走出病房。他想起刚才上楼的时候,听到两个医生在窃窃私语着医院发生的“医闹”事件。“那林姑娘是聂禹溪的谁?这么忙前忙后的。”“你说林晓晗啊?她社工。”“社工来这儿干什么?社工不都是社区包包饺子什么的?”“你这就属于没文化了吧。现在社工可不是包包饺子那么简单,有时候不小心可是要豁出命的。”“你这就夸张了啊,说故事呢。”“真没骗你,你新来的不知道。就那林晓晗,和我们老熟了,为什么?有一次她是为了保护一个遭受家庭暴力的女的,被那女的前夫追打,挨了几棍子,都是淤青。要是当时那男的手里拿着刀,那可真不敢想象……”“这林晓晗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胆儿挺大的。”“怎么……对人小姑娘这么感兴趣,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还是单身哟……”……“什么事儿啊?”林晓晗看着半天不吭声的单远,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忍不住调侃来缓解一下冰冷的气氛,“你是不是有语言障碍?”“你能不能……”“嗯?”“你能不能好好……”“好好什么?”“你……”你他妈就不能少干点儿危险的事情吗?林晓晗:“……”他到底在表达什么?单远有点烦躁地扫了一眼林晓晗的脖子,伸手将她散落在前面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自说自话道:“算了,以后我保护你。”林晓晗怔了一会儿,发现边上有两个女护士在看他们,眼神里有种难掩的艳羡和揣测。她将双手插进单远头发,一顿暴力揉搓:“你又是哪里来的中二台词。”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舟车劳顿,衣服也脏了。林晓晗将现场丢给沈为明,自己先回家洗澡换身衣服。沈为明虽然因为缺乏经验,行事刻板了些,但做事儿很认真,林晓晗让他盯着,他便老老实实端着凳子在病房里坐着,顺便再看着郭丽娥,以免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聂禹溪被带去做身体检查,病房里剩下沈为明和郭丽娥两人闲坐着,郭丽娥便同沈为明诉说起自己这么多年如何起早摸黑地讨生活,几句车轱辘话倒腾来去。沈为明态度好,听得认认真真,不时还会回应几句,郭丽娥对他很满意。在筹款平台发布的募捐信息通过后台审核,经过大家竭力转发,一传十十传百,在朋友圈刷屏。页面不断显示新的消息,沈为明将好消息告诉郭丽娥。网友“沙沟”支持了10元。网友“小水”支持了30元。网友“大月亮”支持了5元。网友“平安是福”支持了50元。……网友们纷纷留言鼓励聂禹溪,或是送上美好祝愿。“郭阿姨你看,现在短短一个小时,就筹集到2000多了。”郭丽娥见着实时上涨的数字,想着一张张百元大钞,眸子亮着,掰着手指头,轻声嘀咕:“一小时2000元,一天就……一天就有48000元?我的天……真是要发财了。”顿了顿,她猛然想到什么:“那这钱咋弄出来呢?”“平台可以申请提现,审核通过就到银行卡里。我绑定的是聂禹溪的银行卡,到时候直接会到他卡里的。”“这东西可真好,来钱太快了。”“不是这东西好,是善良的人太好了。”郭丽娥心里不是这么想,那些人有钱,拿点出来帮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她把这不屑放在心里,口上“是是是”敷衍着。这会儿门外进来一个人,是上午那个小护士,边上还陪着护士长,冲他们笑得和蔼可亲,只是小护士红着眼睛,笑得不情不愿,一看就是被逼无奈。两人来请郭丽娥到办公室再聊一聊,可郭丽娥不愿意,只好僵持在病房。隔壁床的病人识趣地找了借口出去转转,顺带关上门。等门一关,护士长捅了捅小护士,那小护士往前站了一步,想着刚才护士长给她做的一番思想工作:“现在这风气不好,病人家属也是一时之间情绪激动,你也没受伤,你理解一下,和她道个歉,陪个不是,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然这事儿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医院,咱们医院还那么多病人要照看,耽搁不起……”小护士轻轻地说:“我为早上的事情和你道歉,对不起。”心里真是憋屈得很,但没办法。沈为明这才想明白早上林晓晗说的什么意思。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让好说话的人妥协?沈为明性格耿直,见不惯不公平的事儿,可是他胆儿又小,说话也没人理会。郭丽娥是个难缠的主儿,欺软怕硬,一见对方妥协,更是上纲上线,得理不饶人:“你们这医务人员的素质,是该提升提升了。除了道歉,我还要求减免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误诊补偿……”护士长犯了难,这怎么可能减免。可是她见识过郭丽娥的蛮不讲理,只能先安抚着:“您家属情况院方也了解,但是减免事宜还是得讨论决定,这医院也有难处……”“这医院有什么难处?每天赚那么多钱,少赚点儿怎么了?再说了是你们医术不好,就得负责,不然我就去找媒体曝光你们。现在这么多网友都在支持着我们,看看你们到时候怎么交代。”郭丽娥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架势。沈为明见气氛不对,生怕郭丽娥又同人打起来,连忙站到郭丽娥和护士长中间,护士长也是聪明人,官方地说了几句“我们尽量会争取”类似的话,便和小护士离开了。林晓晗回到家的时候,险些要以为自己走错了。从桌椅、冰箱到电视、沙发,大大小小家具都贴满了黄色的符。风从门外吹进,黄色的符纷纷动了起来,加上阴暗的环境,异常诡异。而始作俑者石雅定,还在继续低头劳作着,见到愣怔在门外的林晓晗,连忙将她一把扯进屋子。“又在发什么神经病?”林晓晗伸手要去扯下符,被石雅定阻拦。“啊!表姐,别动,可千万不能撕。”林晓晗没听她,眼疾手快地顺着一路将黄色的符都扯下来,然后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石雅定抱着垃圾桶哀嚎着:“表姐……这些可都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宝物啊……能帮你抵挡那个东西的。”“什么东西?”林晓晗顿悟,敲了一下石雅定的脑袋,“你在搞什么封建迷信。”石雅定忽而露出严肃的表情,拉着林晓晗坐下沙发,声音也故弄玄虚地降低下来:“表姐,你得赶紧搬家。我也是早上才听说,这小区以前发生过一件剥皮拆骨的凶杀事故。”林晓晗不以为意:“这是楼下住户为了减租散布的谣言。”“不不不,你知道吗?就昨晚,你不在家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了,楼道里发出奇怪的声响,说不定就是那受害者在伸冤呢,我当时连大气都不敢呼,快闷死在被窝里了,还好你回来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林晓晗不太相信,不,应该是完全不相信。石雅定这人素来胆儿就小,听风就是雨的。但是她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拍石雅定肩膀,以示安慰。“我先去洗个澡。”林晓晗从阳台挑了几件衣服,走进洗手间前看了一眼垃圾桶,“如果你觉得贴上这些东西能稍微不害怕一点,那你就贴着吧。”整整过了半个小时,林晓晗才从氤氲着雾气的洗手间走出来。一顿热水澡之后,全身舒爽。身上是薰衣草香味的身体乳,闻着还可以。她顺着耳后淋巴区按摩了一下,看镜子的时候,发现眼睑有些下垂,又忙挤出眼霜给眼睛周围做了个按摩。石雅定靠在洗手间门边盯着林晓晗看,表姐对于自己精致的打理,有些出乎她的意外:“暧,表姐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都不怎么发自拍呀?”林晓晗指腹按着唇瓣,轻轻抹开口红,看着镜子里更显气色的自己,非常满意地“啵”了一下。合上口红盖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怕别人以为我只剩好看。”“可是老家那些亲戚,嘴巴闲得很,到处造谣,说你来这边混得不好,老了许多岁,才嫁不出去的。”“嫁出去了又怎样?”“是能得诺贝尔婚姻奖吗?”“我太了解他们了,等我结婚,又要批判我不生孩子,等我生了孩子,又要怪我不懂得打理自己。他们云淡风轻地去指挥别人的生活,别人要真照着他们的想法走错了路,他们回头又会站在对立面指责你,好像先前让你走那条路的并不是他们似的。”在石雅定的印象之中,自己的表姐一直都是温柔乖顺,亲戚夸赞的好孩子,哪想得到她脑子里那么多想法,把每个人都看得彻底。但是石雅定觉得,自己更喜欢表姐了,是想成为她的那种喜欢。医院要缴费,线上转账系统在维修,只能用现金。沈为明将部分善款提现到聂禹溪的银行卡上,征得聂禹溪同意后,拿着他的密码去取现金。“沈为明一个人去不妥当,郭阿姨也应该跟着一起去才好。”单远的提议像是在质疑沈为明的为人,这让沈为明情绪激动:“暧嗳暧,单远,我可是正人君子,绝对不可能会乱动钱的。”“我说就让郭阿姨陪着你,这边反正有我。郭阿姨,你说呢?”单远的话正和郭丽娥心意,她不假思索回答:“这那么多现金吧,确实也不安全,小沈,我和你去一趟,正好也活动一下筋骨。”沈为明没所谓,跟着郭丽娥两人出门了。医院附近就有ATM机,沈为明和郭丽娥取了钱往回走,中途遇上了石雅定。石雅定是跟着林晓晗一块儿来的医院,因为她觉得家里阴恻恻的,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进了医院,林晓晗遇上熟识的医生朋友,便被她拉着闲聊了几句。站在一边儿等待的石雅定,看见沈为明和一个妇女,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行为偷偷摸摸的。她忽然兴起,想了个坏主意要捉弄一下沈为明。“喂,你怎么在这儿啊?”沈为明一愣,想起石雅定是林老师的表妹:“怎、怎么了?”“我表姐到处在找你,喊你去服务社拿文件,十万火急的。”“那……”沈为明一急,竟也没想到打个电话核对一下。“那什么啊你,赶紧去啊。耽误事儿了你负责得起吗?”沈为明看了郭丽娥一眼:“那郭阿姨,这东西就麻烦你先保管了,回头我再陪您一起去缴费,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看着沈为明健步如飞消失的背影,石雅定笑着拍拍手:“也算是报恩了。”让沈为明跑一趟,帮着这瘦小的身子骨健健身。电梯“叮”一声,石雅定见郭丽娥怀里揣紧了黑色塑料袋,低着头,步履匆匆往电梯里面走。谁都没想到,郭丽娥这一走,走了整整1个小时才回病房。期间几个人轮番给郭丽娥打电话,都无人接听,单远和沈为明分头找人,把医院上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我真不知道里面那些是钱,只是和沈为明开个玩意而已。”石雅定内疚道歉,若不是她横插一脚,郭丽娥没有机会溜走,“我亲自把她找回来!”沈为明见石雅定眼角漂着泪花,有些不放心,准备追出去,门外有了脚步声。郭丽娥汗涔涔地推门进来,面色窘迫扫了病房里的人一眼,里边站着不少人,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聂禹溪班主任带着班长也来了,他们是来送学校捐款的。沈为明急切地问:“郭阿姨,您这是去哪儿了?”“我这迷路了,医院太大……”这迷路的说辞,就算是糊弄三岁小孩也不会信。更何况,单远和沈为明都亲自找过,医院大大小小的角落,就根本没看见她。沈为明看着郭丽娥空荡荡的双手,猛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郭阿姨,那个袋子呢?”郭丽娥搓着都是汗水的手,头一次把脑袋压得那么低:“这钱……”林晓晗看了一眼聂禹溪,推着郭丽娥出门,沈为明和单远也一道跟了出去,就剩下班主任和同学留着。几个人走到走廊尽头,没有闲杂人。林晓晗心平气和地问:“郭阿姨,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郭丽娥局促不安得很:“这钱、这钱都被偷了。”“被偷了?”太扯了,在医院能迷路,还被偷窃。所有人听到这一回答,都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怎么会被抢劫呢?”“看清是谁了吗?”“报警没有?”沈为明一连串的问题,把本就六神无主的郭丽娥问得答不上话。“这医院有监控的。”单远抬头比了比对角的监控摄像头。林晓晗受到启发,一下子就有了思路:“郭阿姨你别急,我们可以找保卫科先查看监控。这家医院治安环境挺好的,几乎每个地方都安装监控,掌握每个入口人流,一定会找到线索。”一听要查监控,郭丽娥神色更加慌张起来,这岂不是暴露了她离开医院的事儿了吗?事到临头,她还是憋着话,不到黄河心不死。等到几人找到保卫科,开始查看监控,发现郭丽娥从医院门诊出去,一个小时候才重新从门诊进去。郭丽娥承认:“我是出去了一会儿,那、那是有点事情。”“什么事?电话也能不接?还是你拿了钱,藏了起来,再跑回来说你丢钱了。”单远顶着审视的目光,目中尽是嘲讽之色。“我、我没有。”单远没什么情绪的反问:“没想过吗?”“我……”林晓晗发现单远有点过激,毕竟现场还有其他人在,她捅了一下单远,单远直接忽视她的暗示,继续扔出连环炸弹:“如果你现在将钱拿出来,我们可以不报警,不然的话,我们只能让警察来调查了。”沈为明直肠子,也跟着问:“郭阿姨,您到底出去办什么事了,您说出来,不然免得被误会了。钱是在哪儿丢的啊?”“我就在医院附近转悠了一下,路过一个水果摊,看着那苹果挺新鲜的,大家都在抢着,我就挑了几个……后来转过头,发现钱不见了。对,那水果摊老板是人证,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找他求证。”为了问清事实原委,林晓晗几人跟着郭丽娥找到水果摊的位置,根本没看到水果摊。水果摊是移动摊位,早就走了。但没人证实,郭丽娥的话听着更像是拖延时间。最后几人还是决定先去警察局立案,至于聂禹溪的医疗费用,几个人东拼西凑先垫上。事情过了三天,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水果摊摊主是找到了,可是他说对郭丽娥没什么印象,根本无法为她作证。而那附近只有一个监控,能看到郭丽娥经过那边路段。到了第四天,警察说从郭丽娥的银行卡里找到一笔三万零五百元的进账记录。三万零五百元,不多不少,正是丢失的金额。所有证据都在指向郭丽娥。看到流水账单,郭丽娥傻眼了,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笔三万多的进账,但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就是那个病房的家属,说是婶婶吧?连自己侄子的救命钱也拿,真是不要脸。”“哦哟,开始还死不承认嘞,后来银行卡上查到的。”“这都是好心人捐的钱,倒是全都落她口袋。”“上个星期不还向医院讹钱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郭丽娥去茶水间倒茶,几个长舌妇在议论,看见她来了,也面不改色地继续交流着。“我没有拿钱!”郭丽娥气急败坏地申辩,但看来她的话惨白无力,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站在不远处的单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近乎奔溃的郭丽娥,嘴角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郭丽娥还没走回病房,又接到警方来电,说是案件具体细节要再问几个问题。推开门,见先前那个小护士正和另外一床病人家属交代:“你这贵重物品可不要乱放,等会儿丢了没处找。”小护士说这话也只是习惯性,往常见到乱放物品也都会叮嘱一句,并没有针对郭丽娥的意思。可这话听在郭丽娥耳里,变成了敏感的话,是别有用心的讽刺。她直直地看着病房里的人,将热水瓶放下,平静地转身往门外走。顿了十秒,意识到不对劲的小护士也赶紧跟着出来看,可也只捞到郭丽娥进了电梯的背影。她害怕这郭丽娥又去闹事。与此同时,林晓晗和沈为明正带着聂禹溪,在会议室开展“爱护传心”的减压活动。服务社经常会联合医院护理部,针对因为病痛而有精神压力的病人以及家属,开展类似的减压互助小组活动,帮助他们调解心情。原本也邀请了郭丽娥,可是她不肯去。聂禹溪是新进组员,第一次参加的时候还是林晓晗费了不少口舌劝说的,全程略显腼腆,后来得知其他病人也都有大大小小的病症时,不免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话题也多了起来。今天是第二次,他从容自在了许多。“每个人天生都有理性和非理性两种信念,情绪问题来自于非理性信念。我今天给大家介绍的就是理性情绪疗法,由美国心理学家阿尔伯特·艾利斯(AlbertEllis)于20世纪50年代创立的……使人们难过和痛苦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对事情的不正确的解释和评价……”林晓晗给大家细致地讲解着理性情绪疗法,中途提问互动,大家也都很积极配合。除了聂禹溪,小组里的成员至少都参加过这个小组三次,对林晓晗都很熟悉。沈为明听得一愣一愣,认真做着笔记,忽然接到小护士的电话,说是郭丽娥在楼顶坐着,闹跳楼了。得知这个消息,沈为明忙不迭跑到林晓晗面前,将提前打好在备忘录的内容展示给她:郭丽娥在外科大楼楼顶要跳楼。“接下来,就由我的同事小沈给大家讲解。”林晓晗镇定地朝大家微笑,转身门一关上,撒开腿狂奔。她一边跑一边给警察打电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刚从电梯出来,被单远给拉住了,他沉声道:“别去。”林晓晗企图挣脱他的桎梏:“有急事,我要上楼,我现在来不及和你说。”“郭丽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不会跳的。”林晓晗本以为单远不知道,此刻他说出这番话,又阻拦自己,很是让她愕然。可是人命关天,她没时间和他质问这许多。“放手。”“不放。”他要让郭丽娥无法收场。“我告诉你,那郭丽娥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没完。”许是话说得太狠了些,单远听完后微怔了下。林晓晗趁着他放松警惕,毫不客气地朝着他虎口啃了一口,单远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林晓晗已经溜得飞快。单远看着还沾着唾液的咬痕,自说自话:“你这个蠢女人,她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死的。”他看着楼梯口,脑海里浮现着这几天的事件。嗯,他是唯一能证明郭丽娥清白的人。因为钱是他偷的,也是他转入郭丽娥账户。他趁着寻找郭丽娥的机会,在水果摊将郭丽娥的钱拿走。过了两天,偷走郭丽娥的银行卡,将钱转入里面,还挑了一个监控在维修的ATM机,没留下任何线索。银行卡密码是在河县时就知道的,郭丽娥担心自己私房钱要拿出来,进而暴露了银行卡信息。所有的一切都在单远的计划之中,一步一步由他操作。可是单远打心里觉得,他只是代劳而已。郭丽娥一早听说平台筹款的事情,就对那笔钱打主意。那天见到厚厚的一沓现金,她本就是想拿着跑路。到了这一步,她是作法自毙,单远丝毫也不会同情她。“居然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坏人,跟我没完。林晓晗,你狼心狗肺啊你!”单远暗自嘀咕了两句,总归是担心林晓晗的安危,脚步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忍不住上楼察看现场情况。才走到楼顶,看见郭丽娥拉扯着林晓晗。他来不及喊出口,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就那么朝外翻了下去。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胸腔内缓慢又沉重的心跳声像是在耳边被放大一百倍。寒风冷冽地吹拂着脸颊,猎猎作响。“林晓晗。”他咬了下唇瓣。她……摔下去了。顷刻间,他后悔了。为什么他要看不过郭丽娥。要多管闲事?他不知道重新提起脚步是多久之后,从这里走到围墙又多久,但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阵一阵钝重感,像是压在心口。低下头,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黄色消防救生气垫,几个消防员正从气垫中心走出来。自然垂落在两侧的手指蜷了蜷,他仰着头看着天空,闷着笑声:“呵……差点忘了。”一时情急,差点忘记楼下铺设了消防救生气垫,而且楼层不高。就算跳下去,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出事。可搭上林晓晗,他感觉那百分之一是很可怕的存在。现在她没事,真是太好了!什么是如获新生,他算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