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落不明

在沽城也待了些许时日,家里人一天一个电话催促着石雅定回家,石雅定找不到什么留下的借口。

上次抢婚事件后,沈为明担心石雅定想不开,每天变着法要约她见个面,一到周末就带她去郊外散心。

看山看水无聊了些,倒也真有些作用,不消几日,她都把烦心事忘到脑后。

昨天沈为明还说,周末一起去公园走走呢……

如果要走,出于礼貌总要和他说一句的。

想了想,给沈为明发了一条微信:我妈催我明天回家了。

十分钟后,沈为明回复消息:那挺好的,几点的车,我送你去吧?

不知怎么的,石雅定看到这回复,心里有种气不打一出来的感觉。转头再看单远,那对表姐叫一个殷勤,天天接送上下班不说,早中晚备着爱心便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可以这么大。

石雅定索性将手机扔在一边,懒得回复沈为明。

隔天一早,单远和林晓晗本打算将石雅定送到高铁站,可林晓晗临时有工作要赶早去不了。

单远则找了个借口,说要上早课。

石雅定自己打车,刚一上车,慢半拍的沈为明追到家门口。

“林老师,雅定走了吗?”

“刚走。”

沈为明闻言垂头丧气。

林晓晗但笑不语,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后门,将沈为明推上去:“准许你请假半天。现在还追得上。”

沈为明愣愣地上了车,跟着疾驰的车子远去。

林晓晗看了看某位急着上早课的人,此刻还纹丝不动。

“你们学校的老师反应,你最近都没有去上课。”

单远轻轻笑了,玩世不恭地调侃:“小姐姐,开始关心起我了?”

“你再这样下去,一直逃课的话,没办法拿到毕业证书的。”林晓晗正色道,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单远保持惯有的坦然,左侧肩膀一滑,将背包拎起,塞进林晓晗怀中:“以后就用这个背包。”

林晓晗不明所以,掂了掂怀中的包,沉甸甸的,份量不轻。

还有瓶瓶罐罐轻微撞击声。

里面装的什么鬼东西?

“容量大。”

书包外面还有一个可爱小黄鸡的挂饰,她捏着觉得甚是可爱,想要把玩一下,被单远阻止。

“这是报警器,不要乱动。”

“向下拔动小鸡会触发警报。还能一键定位发送……你看侧边这个……”

看着单远用一副家长的语气在和自己普及安全知识,林晓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听明白了吗?操作应该不难吧?”

林晓晗睫毛飞快扇动了两三下,打开拉链,发现里面瓶瓶罐罐的,有辣椒水、防狼喷雾、手电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将要被派到什么一线与恶匪斗争。

“这几样你应该会用,这个强光手电筒,调至最大光亮,向对方眼睛照去,可以让对方失明几分钟。”

“一般情况你不会用上,只是万一……”

尽管单远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他还是担心会有疏漏的地方。那个躲在暗处的人,迟迟没有出现,他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越是平静,他就越是不安。

林晓晗早些时候就有所察觉,但总没放在心上。

可能是单远在她身边,让她过于有安全感,所以肆无忌惮了吧。

近日来他的举动可是越来越反常,就差洗手间都跟着她。

“单远,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单远抿抿嘴,闷声不言。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空口无凭,林晓晗会相信他的话?

相信他有通感症,能够看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这实在太荒谬了。

林晓晗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

打定了主意要将他紧闭的嘴巴撬开。

单远避开她的视线,想要扯开话题:“再不去,你上班就该迟到了。”

“我不急。”林晓晗天生就有一股子拧劲,单远越是刻意不说,她就越是想要知道。

僵持了一会儿。

单远的视线从街边路灯转回到林晓晗身上:“如果我说,有人要伤害你,但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的,你相信吗?”

林晓晗的表情没有多大的起伏,像是早已猜到这个答案。

“我想我遇到过那个人。”

在小卖部里,那个要买槟榔的古怪男人。

单远从她的声音里看到男人的背影,只是很可惜看不到正脸。可这个消息,也让他捏了一把汗。

没想到对方早就不知不觉接近过林晓晗。

“所以你是因为我,所以才不去上学?”林晓晗的语调明显下沉。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来得更重要。”

“可是我总不能让你这样待在我身边一辈子。”

“我甘之如饴。”

一直到隔天,沈为明才回服务社上班。

但看着心情不是很高涨的样子。

做事情也是魂不守舍,一早上摔了两个杯子。

林晓晗一见这状态,就是情场失意的征兆,想必是石雅定离开,他心情沮丧。

早上两人要完成社区的两个案主的走访工作,沈为明破天荒地早早叫了车辆在等。林晓晗背着书包,跟着沈为明上车。

“过两天我回老家,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当做旅游,顺便见见表妹啊。”她决定再帮帮这个愣头青一把,给他制造机会。

沈为明给林晓晗递过一瓶水:“林老师,先、先喝口水。”

汽车发动,他手里的水瓶险些掉下。

他的视线盯着水瓶,感觉手心不停地冒汗。

林晓晗余光注意到他的反常,掌心捏到瓶盖的时候,发现居然是打开过的。她从包里掏出水杯,笑盈盈地说:“我还是喜欢喝点热水。”

咕噜咕噜仰头喝了一大口。

车子的速度不知不觉在加快。

而就在服务社的对面二楼咖啡馆,单远正悠悠地提着咖啡低头看着这一切。

隔着厚重的玻璃和一个街道,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见沈为明给林晓晗打开车门,林晓晗嘴巴动了动,坐进车里。

应该是外出办事了。

他们常常要外出,这很正常。

然而单远又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直到他视线扫过车身,最后定到它空白的车牌号。

这辆车有问题!

咖啡放得太快,撒了一桌,手背也烫出红印。

单远顾不得擦一擦,飞奔下楼,沿路撞上个服务员,直接冲到马路对面,可那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给林晓晗打电话,电话传来女人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又给沈为明打了电话,得到一样的答案。

“现在可以告诉我,雅定她在哪里了吧?”

“哈哈哈哈,我说你是真的蠢,还是假的?那个女人还会在哪?当然是在她自己家里了。我不过是捡了她的手机,给你打个电话而已。”

“你……你怎么可以骗人?”

“要是石雅定知道,你帮着我把她表姐骗过来,会如何反应,真是想想都有趣。”

林晓晗迷迷糊糊有些意识,听到沈为明和一个男人在对话。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是熟悉……

她眯着眼睛用力去想,脑壳阵阵钝痛。

依稀记得上车的时候她喝了自己保温杯里的热水,没聊了几句就犯困,后来睡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个地方。

她只想着那瓶水有古怪,有所提防,却没想到对方在她保温杯里的水也动了手脚。

更重要的是,再如何,她也没有怀疑过沈为明会欺骗她。

迷药的药效还没退散,浑身酸软无力,手脚被什么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试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蒙了双眼。

“你要对林老师怎么样?”沈为明虽然胆怯,但还是挡在林晓晗面前,“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林老师的。”

对方被他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我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林晓晗闭着眼睛,假装还在昏迷。

脑海里快速地思考脱身的办法。

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的她甚至连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目前也就剩下随机应变一条路了。

不对,小黄鸡!

单远送的小黄鸡报警器,可以一键报警。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先找到书包。

沈为明没什么力气,只能使用蛮力将对方紧紧缠住,平白无故挨了几拳。林晓晗听着拳头砸在后背的声音,夹杂着吃痛的哀嚎,心里一阵担忧。

她假意咳嗽两声,吸引注意力,阻止对方继续对沈为明拳打脚踢。

男人听到声音,果真踢开沈为明,不与他继续纠缠:“林老师,你醒了?”

即使隔着眼罩,林晓晗还是能分明感受到眼前压过的黑影,她声音虚弱:“你的目标是我,请你放了不相干的人吧。”

此时,远处传来火车轰鸣驶过的声音。

“林晓晗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是谁?”

林晓晗还没有挣扎坐起来,有一股粗暴的力气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蛮横地拽下车,几乎是一路摔过去。

后拽的衣服,将她的脖子勒出一条红印子。

她没有激烈反抗,配合着对方所有的要求。因为对方情绪激动,如果她再抵抗,只是多吃些皮肉之苦,并没有其他好处。

“你是谁?”林晓晗配合着他。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可是把你惦记了很久呢。”

“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你要是猜对了我是谁,我就把眼罩给你摘下。”

其实林晓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佯装沉思了一会:“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到底还能得罪谁。”

对方听着哈哈大笑。

“你是……丁铭?”她试探性地问出。

那个因为售卖假酒而潜逃的犯罪嫌疑人。

“不愧是阅人无数的工作师,但是你又怎么肯定是我?”

“按照游戏规则,你得帮我先解开眼罩。”

丁铭遵守承诺将眼罩解下,林晓晗重获光明,她不动声色地快速观察了一遍周围环境,一幢废弃的烂尾楼,根据对面窗口望出去的树木高度,他们所在位置2-3层。

包不在房间里,目测在车上。

沈为明窝着身子躺在角落,嘴角淌血,但身上并无血迹,周遭也没有钝器,看起来问题不大。

丁铭的目标是自己,所以应该不会多惹上一条人命。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林晓晗注意着丁铭说话时露出的牙齿,他的牙齿虽然说不上洁白,但是也不算黑。

在小卖部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对槟榔的瘾很重,不是丁铭。

她的心咯噔一下,难道丁铭还有同伙?

“女人的直觉吧。”林晓晗不能告诉他,自己对他早就起了防备之心。

“那你能告诉我,你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为了钱,丁铭只要绑架沈为明就够了。

看这丁铭,几个月不见,头发杂乱,面黄肌瘦,看来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多半是被逼疯了,寻仇来了……

丁铭闻言又笑了:“林晓晗,你倒是很直接。”

回荡在仓库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丁铭瞬间阴沉下脸,从边上拿起一个油桶,对着林晓晗倒下去:“你害得我流离失所,只能孤独地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去垃圾桶捡东西吃,我喝着被他们洗完衣服的脏污的溪水,我不敢见我的亲人,不能和任何人交流……”

浓郁的酒精气味迅速弥漫,有些顺着流进林晓晗鼻孔和嘴巴里,刺鼻辛辣,呛得她难受。

丁铭这是想烧死她!

“丁铭,你制售假酒不是死刑,坐几年牢,表现好的话还能减刑,完全有机会重新开始。但如果你杀了人,就逃不了了,你千万不要冲动。”

“我不打算重新开始了。”丁铭说着,将剩余的酒都往自己身上倒下,“黄泉路上我陪着你,够意思吧,林老师?”

太狠了……丁铭这是想自杀还找个陪葬的。

“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冷静冷静,你要是这么离开了,你的家人怎么办?这样吧,我可以给你筹钱,让你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这也是重新开始啊?”

“不要啰里八嗦的,不就是死吗?”丁铭说着,拿了一个胶布给林晓晗粘上嘴巴。

沈为明渐渐恢复过来,不要命地冲到丁铭身上,和他扭打作一团。

“你是不是疯了?”丁铭恼羞成怒,向周围扫了一眼,随手抄起棍子朝沈为明狠狠地砸了下去。

林晓晗吓傻了,声音都在发抖:“沈为明!”

沈为明似乎听不到她声音,露出痛苦的表情,双膝跪地,整个人倒在地上。

“沈为明……”

看着沈为明倒地,沿着后脑勺流淌出的血痕,看得丁铭有一瞬间愣怔和不知所措。

“求你快叫救护车!求求你了……”

丁铭恶狠狠地看着林晓晗,掏出打火机:“是他自己找死的。那就一起下黄泉……”

“你的死我管不着,可林晓晗的命是我的,轮不到你来支配。”

丁铭和林晓晗齐刷刷看向门口,单远双手插兜,松松垮垮地站着,表情轻松地像是奔赴一场聚会。

丁铭惊愕:“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明明避开了单远。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的位置实时分享给我,抱歉哦,小姐姐。”单远朝林晓晗挑眉,但看见她身上被五花大绑之后,心情很是不悦,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地好似要杀人。

没给丁铭任何时间,飞快地跑上前,一脚踢中丁铭的手,打火机直接飞了出去。紧跟着,单远又是两拳打在丁铭脸上,直接将他打到墙角。

怎料丁铭趁其不备,打开打火机,朝着林晓晗的方向扔过去。单远眼疾手快,转身捏住打火机,却给丁铭留下反手的机会。

丁铭抄起早已摸到的铁棍,对着单远一顿穷追猛打,让单远措手不及,捏在手里的打火机甩到墙角。

单远起身要夺,丁铭抡着棍子追着他,对着双脚又是两棍。

“不要……不要再打了……”林晓晗哭得双肩发抖,眼泪模糊了视线,“单远……”

她疯狂地用铁片切割绳子,也不顾摩擦到皮肤。

单远将打火机奋力扔出窗外,像是终于解除了林晓晗的危险,放松地吐了一口血水,满口的腥味。

脑海一片混沌。

林晓晗的声音也越来越虚无缥缈。

砸在身上的棍子,好像脱离地心引力,他几乎感觉不到撞击。

但是那些痛楚又如此清晰。

“单远……单远……”

声音忽远忽近。

单远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些远去的感觉又在瞬间回到眼前,他觉得全身都在痛着。

每一个细胞被震得发颤。

“别哭,我还没死。”单远捏紧拳头,视线聚焦到远处的林晓晗身上,“我会活着带你出去的。”

他双手撑地,也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力气,趁着丁铭休息的间隙,将他双眼一勾。

丁铭摔倒在地,单远趴上去,整个人坐在他身上,同时压制着他的双手,对着他一拳又一拳。

丁铭被砸懵了。

单远一脸杀气,双眼通红,冰冷得吓人,机械地将拳头砸向丁铭的脸颊,整个人完全失控。

风透过四面窗口,搅动着尘土和血腥气,闻得林晓晗胸口发闷,胃部翻涌。她惊恐地看着远处冷漠的单远,他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棍子,汩汩地流着鲜血,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林晓晗扯着嗓子喊着:“别打了!单远!你再打会把他打死的!”

丁铭要是死了,单远怎么逃得了。

林晓晗的话如同有魔力,让单远猛然清醒过来,空洞的双眼逐渐聚焦,挥在半空的拳头缓缓落下。

捂着胸口咳了一下,站起身的时候顿觉天旋地转,咬着牙朝林晓晗笑了笑:“小姐姐,是为我流的眼泪吗?”

一排洁白的牙齿,此刻都染着殷红的血色。

可那笑容灿烂得很。

像是一道荆棘之花,戳中林晓晗心口,却又教她挪不开眼。

单远将气息奄奄的丁铭捆绑起来,转头给林晓晗松绑。

林晓晗立即拨打120急救电话:“沽城宁明街道一幢烂尾楼二楼,有人受伤了,求求你们赶快过来救命……”

电话还没有打完,林晓晗猛然惊觉怀里一沉,是单远靠上来。

这一刻的他如同全身被抽空力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视线里最后捕捉到的,是林晓晗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看得他好心疼。

可是——

他好像坚持不住了。

八天后。

沈为明的伤势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石雅定一听到沈为明受伤的消息,连夜坐车赶回沽城,坚决地担负起照顾的责任。

调养了几天,沈为明没胖,石雅定倒是比从前更圆润些。

石雅定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怎么都胖在我身上,你一点也不见肉。”

沈为明委屈巴巴地按揉着自己被饿得小了一圈的脸,小声嘀咕着:“那可不,送来的肉都是你吃的。”

至于单远这边,可没有沈为明那么好伺候。

一向乖顺的单远,变得挑剔又啰嗦。

“小姐姐,这汤不好喝,我想喝你亲自煲的,最好是你亲自选的鸡,肯定特别鲜美。”

“好!”

“小姐姐,药太苦了,我吃不下去,如果你现在能去南区的那家糖果店给我买一盒糖,那真的是太好了。”

“好……”

“小姐姐,我睡不着觉,要是你能唱一首安眠曲,我应该马上就能入眠了。”

“……好。”

一会儿要林晓晗亲自煲汤,一会儿要林晓晗上街买糖,睡前突发奇想,还会让林晓晗唱首助眠曲。

像个成天要被哄着的小朋友。

林晓晗请了假,全程陪在医院,强撑着笑意,满足“小朋友”一切需求。

就连来往的护士都不禁发出质疑,认为两人有仇。

又过了两天,犹豫不决的沈为明,总算在石雅定的开解下,打算亲自和林晓晗、单远道歉。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为明看到坐在病床边上的林晓晗,想要退缩,被石雅定拉住:“临阵脱逃?我告诉你,你这次要是不鼓起勇气把话都说明白,你以后都说不出口了。”

沈为明皱着眉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万一……林老师不原谅我怎么办?”

“那我只能送你一首《凉凉》。”石雅定笑嘻嘻地,趁着沈为明没注意推开病房的门。

石雅定推着沈为明一步一步进门。

“林老师,我……”沈为明咂咂嘴,不知话该怎么说。

都是他头脑犯蠢,把自己命搭上不说,还险些害死林老师和单远。

想到这里,沈为明都快要把唇瓣咬出血了。

就算他道歉一百遍,把头磕破,也抵消不了罪过。

林晓晗看了沈为明一眼,故作轻松地说:“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摆着哭丧脸,下次可别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等你出院之后,再请我吃几顿饭吧。”

言罢,她朝石雅定摆摆手,石雅定上前拉住沈为明,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病床:“单远呢?”

“去做身体检查了。”

石雅定坐在床沿,意味深明地盯着林晓晗:“表姐,这次要不是单远拼了命,可真是危险了。”

林晓晗没搭理她,拿起果篮的苹果慢悠悠削皮。

“你这打算怎么报答人家?是以身相许呢,还是以身相许啊?”

林晓晗朝石雅定翻了个白眼。

“表姐,你还说对单远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你看看你这几天,为了那小子都瘦了一圈了,人家没醒来,你就不吃不喝地陪着,昨儿个煲汤,手背还烫……”石雅定话还没说完,嘴巴被塞进苹果,连着一条长长的皮。

削了一半。

一直还站在边上的沈为明,很贴心地将那皮拉扯下来,扔进垃圾桶,看着石雅定咬着嘎嘣脆的苹果。

忽然想起来,他桌子上的水果也都是石雅定给消灭的。

他还没尝过一口。

这看着也实在是怪好吃的。

沈为明不自知地舔了舔唇瓣。

“不过吧……我得和你说个事情,你老妈知道你这次的事情了……我申明不是我说出去的……她自己新闻上看见的,她说你要是再不回去,她就亲自过来抓你了……”

“单远?你回来了。”沈为明看向门口。

单远目光闪了一瞬,面上却风平浪静地“嗯”了一声,看着原本就不太宽敞的病房,挤了三个人,倒有些让人无法落脚了。

他站定,微微蹙眉,不知要不要往前走走。

好在石雅定颇有眼力见,捏着喉咙装模作样地咳了下。扶着口里的苹果起身,顺便还拽走一旁没有眼力见的沈某某。

空间顿时宽敞了许多。

只剩下他和她了。

林晓晗慢吞吞直起脊背,微微偏头,看见站在门口挪了一小步的单远。

一身被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一张素白的脸。

更显得他那双眼睛漆黑发亮。

像个瓷娃娃。

单远眼睫扑扇两下,很真诚地发问:“你在看什么?”

“你。”林晓晗鬼迷心窍地脱口,心里想着刚才石雅定的话,心脏狂跳。

尔后想到什么,连忙补救:“头发有点长了。”

单远从林晓晗的声音里,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还是加了美颜滤镜版本的。

不过他也没拆穿,配合地抬手抓了下头发,朝着林晓晗走过去,蹲下身,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发顶。

像一只卷毛狗。

单远嗯哼一声,心道,他可是狼狗。

“确实很久没有剪头发,要不你给我剪吧。”

林晓晗用指腹轻轻捻了下单远细软卷曲的发丝,心底悄无声息掀起一层涟漪,点点头:“好。”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应。

工具是饰品店临时买的,9.9元一把的理发剪刀。

反正多了林晓晗也不会使,索性挑了一把最容易上手的。

有模有样地在单远肩膀上缠了一条毛巾,又给单远递了一面镜子。

“你自己照着看,等会儿要是剪得不对劲了,你就马上喊停。知道吗?”

单远端着镜子,看见镜子里神情严肃的林晓晗,回答得慵懒而沙哑:“知道了。”

林晓晗提着他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最后随意从中间挑了一撮头发,提着剪刀就剪了下去,很是干脆利落。

单远只听到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细发顺着耳朵和脸颊落下,痒痒的。

镜子里反射出的,是林晓晗偏着头认真思索的模样。

神情一如当年,林晓晗站在摩天轮下,因为要让他坐哪一边而犯难皱眉。

要是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就好了。

他宁可选择不认识她。

那么后来,也就不会造就她那么多的痛苦。

单远抿了抿唇,垂下了脑袋。

这让原本要下手的林晓晗扑了空,她抬手托起单远的下巴,将他的脑袋重新扶正。

“不要乱动,剪毁了我可不负责。”

温软的掌心贴在皮肤上,还能嗅到护手霜的冷香,单远愣了下,乖乖地挺直脊背。

林晓晗继续她的理发事业。

不消一会儿功夫,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杂糅着千百种情绪的长叹,宛如宣布某项重大工程终于竣工。

“怎么样?还……满意吗?”林晓晗看着手下这一头难以言喻的发型,讪讪地笑着,脚底却做好跑路的准备。

单远将镜子端正,看着镜子里宛如被狗啃过的头发,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点评:“满意。”

美好的时光是要付出代价的。

头发嘛,长一长,总是有的。

在后来很多天里,林晓晗一直在思考着剪头发与单远不告而别是否有直接关系。

因为在剪完头发的第二天早上,单远就不见了。

“不见了?”石雅定表示疑惑,什么叫做不见了。

“这不可能吧,他伤还没有恢复呢。”

“他换了自己的衣服。”林晓晗看着床上叠着整齐的病号服。

他走的时候并不匆忙,还知道叠衣服。

没有回家。

电话也联系不上。

过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监控最后记录到的画面,是他走出门诊大门的瞬间。

林晓晗拜托罗煜帮忙查过大街小巷的监控,愣是没有再看到过单远。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明明四天前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声音极尽温柔又骄傲:“你看,我能保护你。”

是啊,他能保护她。

即使一次又一次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她呢?因为五年的距离游移不定,甚至还想将他推到别人身边。

其实早就心动了。

她以为自己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解释,顺便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告诉他。

然而单远却不肯再给她机会了。

“表姐,你别太担心,单远他可能是有急事,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才离开的。”

林晓晗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可是心里总归是担心单远的伤势,他远比沈为明严重得多,到底是什么急事,让他连伤都等不及养好,就匆匆忙忙离开?

甚至这么久连一个音讯也没有。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晓晗才发现自己对单远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连单远有可能会去什么地方都想不到。

该去哪里找他。

每天,每小时,每分,每秒,她的脑海里都缠绕着这个问题。

啃食着她的心脏。

捆绑着她的四肢。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也提不起兴致。

之后的一个月,还是没有单远的消息,林晓晗却能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发现单远的东西。

她点遍了沽城所有的外卖,但没有一家比得上单远的手艺。

于是她开始自己学着下厨,对照着视频教学,笨拙地操作着。脑海里冒出的,是单远尝到她烧出的美食,露出自大臭屁的笑:“小姐姐,是亲自为我学的厨艺吗?”

天晴的时候,她会将单远少得可怜的衣服重新洗洗晒晒。如果明天他回来,就能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事情在单远消失的第十四天有了转机。

林晓晗在和周优优交谈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有个女生知道单远家的地址。

因为担心单远的安危,女生也只好坦白自己暗恋单远并跟踪他的事实:“就在金塔社区那边……我先前跟过他几次,那之前他应该是住在那儿的。”

金塔社区可是均价突破三万的地方。

若不是女生笃定地说,林晓晗真要怀疑话里的可信度。

单远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莫非他是什么隐形富豪子弟……

周优优和林晓晗一同赶到金塔社区,从楼下物业证实了金塔社区20幢1302室的户主,正是单远。

“才买来不到半年吧。他一个人住的。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门锁着,门铃响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

林晓晗看着上面的密码锁,发现自己连单远生日都不记得,她看向周优优:“你知道单远的生日吗?”

“10月17日。”

按下“#1017#”,语音提示:“密码错误!”

“单远家人的生日?”

“一般这种密码都会以自己重要的人信息来设置吧?”

周优优摇头:“他从没有提起过家人。”

两人陷入僵局,目光齐齐盯着密码锁发呆。

冗长的安静过后,周优优忽然想到什么:“会不会是0104?我有一次看到他手机锁屏密码是这个……”

正说着,周优优便按下猜测的密码,语音提示:“密码正确,门已打开。”

林晓晗眯了眯眼睛,脑袋有点懵。

会是巧合吗?

她的生日是1月4日。

她对他而言,已经如此重要?

周优优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发怔的林晓晗:“晓晗姐,快点进来。”

整个屋子以冷灰色调为主,房间宽敞,但没什么摆件,更显得空洞清冷。

难怪要抛弃豪宅和她挤破出租屋,这里一点生活气息也没有。

“上面的这个女人长得好像我妈……”周优优从茶几上拿起一幅画,左右端详着,“但是又比我妈妈年轻许多。”

林晓晗凑上前,陡然生了一层寒意,这与其说是一幅画,更像是一张照片,人物神态,天气色彩,甚至连树上落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画得细致入微。

她再看得仔细些,发现画上的另一个女人,好像一个人。

“姑姑?”

是姑姑年轻的时候。

这让人更加困惑了,为什么单远会知道林金敏和周太太年轻时候的。

“这个画面中的背景也是好熟悉……”林晓晗用力地闭眼回想,觉得很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看着画上的房子,低矮破旧,不像是现代建筑。

“是古树!老卓村的古树。”

几十年来,古树周边的小茅屋变成小洋房,可那棵古树亘古不变,连枝桠分叉都一模一样。

再细究画面,是一个女人伸手指责着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卑怯地摆手,似乎在否决什么。

林晓晗想到先前和周子思的对话。

“那您太太和我姑姑,有没有联系过?”

“你是怀疑我太太?这不可能的……我太太虽然为人做事有些激进,可是她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去为难金敏。”

“你只是凭借直觉判断,可并不能排除可能性。”

“她不可能会找金敏麻烦的,她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可如果这幅画上画的是真的,那么周子思要么撒谎,要么受骗。

“优优,你能不能帮我约见你的妈妈?”

周优优也着实困惑:“晓晗姐,画上另外一个女人你喊她……姑姑?”

“嗯,她失踪了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

“她是不是叫林金敏?”

林晓晗惊诧地瞪大双眼,周优优居然知道姑姑的名字。

“他们提到过这个名字。”周优优捏了下拳头,脸色变得暗沉,“在他们吵架的时候。”

后半句让林晓晗不禁心口一颤。

周优优这孩子看着无忧无虑的,其实内心也藏着许多伤疤吧。

她又联想到单远,他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是不是心里也藏了许多秘密。

比如这幅画。

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周优优找了个想逛街的借口,将她妈妈约到咖啡馆。

因为担心周优优的存在,会让周妈妈心存顾虑,可能不愿意说出实情,所以林晓晗让周优优先离开。

不愧是艺术家的太太,即使年过四十,长发飘飘,风韵犹存。

周妈妈见到起身的林晓晗,微微一怔,慈祥可亲的模样顿生了警惕。

“周太太您好,我是林晓晗,优优的朋友,是我拜托她帮我约见您的。”林晓晗用手比了比桌上的咖啡,“优优说您爱喝美式咖啡。”

周妈妈看了咖啡一眼,礼貌性地朝林晓晗笑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我就不跟您弯弯绕绕的,直接说明我的来意。”林晓晗从包里拿出画,递到周妈妈面前,“您见过我的姑姑,林金敏吧。”

看见画上的景象,周妈妈脸上失色。她和林金敏单独约见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怎么会……

“先前我见过您的丈夫,也就是周子思先生。他承认你们认识我姑姑。”

周妈妈从恍惚之中很快清醒过来,捏着咖啡勺,一圈一圈地搅拌咖啡。

“你和我姑姑在老卓村发生了什么事?”

咖啡勺撞击到杯口,周妈妈松开手,抬眼看向林晓晗:“那你想必也知道,你姑姑和我丈夫的事,有什么资格还要来质问我?”

“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我姑姑失踪了,所有真相也只有找到她,才能揭开。所以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还请您如实转告。”

“你是怀疑我和你姑姑的失踪有关系?”

“我并没有这样说,我需要您的帮助,拜托了。”林晓晗诚恳地朝她鞠躬。

周妈妈喝了一口咖啡,还是烫嘴:“不是我刻意约她出来的。那天我到老卓村参加一个活动,碰巧看见林金敏在,她说有事要和我聊一聊。”

顿了顿,她看向桌上的画:“如你所见,我们聊得并不是很开心。话没说完,她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离开了。说下次再和我细说,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再后来……听说她失踪了……”

“你们聊了什么内容?”

“她说……说什么和我丈夫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关系……还说我丈夫不是个好人,是他对不起她……”周妈妈犹疑着,“说她已经掌握证据,要让我丈夫在公众面前道歉……”

这么多年的争吵,周妈妈并不是因为怀疑林金敏和丈夫有暧昧关系,而是她害怕丈夫会和林金敏的失踪有联系。

即使她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周子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作出违法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害怕。

假借着吃醋的借口,慢慢疏远周子思,保全性命。

林晓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如周妈妈所言,那么周子思真的是太可怕了。

姑姑会不会因为口中所说的证据,导致的杀身之祸?

“你将我姑姑说的话,告诉周子思了?”

周妈妈摇头:“我没说过。甚至我们见过面的事情,我也一个字都没有透露。所以你这幅画,究竟是谁画的?当时边上根本没有人在,那天所有村民都去参加活动了。”

林晓晗垂眼看画。

是啊,这幅画,在单远的房间发现,可又是谁画的呢?

除了这一幅画,林晓晗还在房间里发现一本画册,画上都是林晓晗。

但有很多画面,是林晓晗在脑海之中想象的。

一幕幕被搬到画册之上。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就像是他能读出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

在韩剧里男主的御用技能——读心术。

然而说是读心术,又不是完全准确,读心术只是将别人心思读出来,但能一摸一样地重现画面吗?

就像是他住在每一个人的脑子里,亲眼目睹着那些场景。

“我托同事帮我查过单远的经历……”罗煜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单远是个弃婴,查找不到亲生父母。一直到3岁,他都是在沽城一个乡镇福利院长大。后来被一个女人领养,没多久,那个女人再婚了,对方嫌弃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单远也就被送回福利院。又过了几个月,他被另一个夫妻领养,持续一年多,那对夫妻怀了孩子,他又重新回到福利院……后来他被一个中年男人领养走了,男人好像是失踪了……再后来,他被邻居老夫妇领养,将他抚养成人,全家搬迁到景县。半年前,那对老夫妇双双离世……”

一次一次被带走,又一次一次被抛弃。

“抱养的孩子还能送回福利院的吗?”

“十多年前,一个破乡镇福利院,哪里还有那么完善的制度,都是谁家要孩子,直接领走就是。不要了,又再送回去呗。福利院就跟个回收站一样。”

林晓晗心里一颤一颤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到在禾木公园第一次见到单远的时候,他蜷缩在长椅上,漆黑的暮色笼罩,格外凄凉。

“更惨的是……听那邻居反应,先前收养单远的男人,经常酗酒家暴,好几次要不是邻居拦着,要出大事……”

所以这就是单远背上伤口的来源。

一个被多次抛弃的孩子,常年饱受着折磨。

他到底是如何在别人面前挂着笑容,去掩盖他人生的不幸。

第9章 下落不明
小狼狗从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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