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个雪人
一家裁缝店楼上,破旧的民房。林晓晗跟着单远走上木制楼梯,每每走上一个台阶,那木板都会发出声响。“咯吱——”“咯吱——”“咯吱——”也不知响过多少声,双脚终于踏进了屋子。林晓晗定定地站着,看着单远关上门,看着他转过身变成正对自己的姿势,再看着他双手托着帽兜往后拉下,摘下口罩。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直到把对面的人逗得噗嗤一声发笑:“才多久不见,小姐姐这是得白内障了?”本来挺感人的氛围,林晓晗瞬间没了心情,三两步走上前,双手抓着他毛茸茸的头发,状似叹了口气:“看来又得给你理发了。”“我可用不起您这理发师,别人烧钱,你是烧头发。”单远的笑容,看起来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停留在那个美好的时候。然而他们心里都明白,现在的他们连站在这逼仄的屋子里发出大笑的声音都不能。一想到这,林晓晗的心情不免阴沉了些。靠得近了,她便看得更细致些,从他眼尾的细纹,到微微干裂的唇瓣,整张脸的肤色铁青,无一不在说明,这些天他过得有多艰难。林晓晗的余光瞥见垃圾桶里的泡面盒,满脑子的疑惑就要绷不住了。其实她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会有那副画?为什么要打雷伟定?为什么这么久不出现?为什么……忽然间又出现了。然而这些问题哽在喉咙,下不去也出不来。单远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温柔地拍拍她的头顶:“我去煮一壶热水。”屋子太小,一张床,一个桌子,站着两个人就显得拥挤。林晓晗挑着床沿坐下,又将屋子打量了一遍,眼眶不知不觉又湿润起来。以前她不太能理解人性的软弱,因为她觉得软弱并不能解决一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切明白,不是因为软弱有用才软弱,而是遇到在乎和害怕的自然反应。屋内连个水龙头也没有,要灌水都要去一楼。这水壶是房子里原先就配着的,单远平时几乎不喝热水,都是买上几瓶矿泉水,所以从来没用过。单远提着水壶正要往外走,林晓晗上前夺过水壶:“还是我去吧。”单远明白林晓晗的心思,她是担心自己暴露了。他没有扭捏,食指朝下指了指地板:“灌水的地方在一楼,楼梯口过去一点。”林晓晗点点头:“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门一打开,风冷飕飕地灌进来,吹得单远有几分清醒。也有几分懊悔。刚才见那么多人围着林晓晗,唯恐她会出事,这才一时心急出手。可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是不是刚才不应该那么冲动现身。要是有人发现,林晓晗岂不是又要被千夫所指。他正在失神,想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儿溜出去,再来一次逃之夭夭。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林晓晗的。连着响了几声,看起来很着急。接通电话,单远听到那边林妈妈骂骂咧咧的声音:“林晓晗,你又去哪里了?你一声不说就走,是把我们家变成旅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知道你担心那个人,可是你不知道,我们也在担心着你吗?”“阿姨……”电话里片刻的安静。“你是单远吧?这些天我们家晓晗为了你东奔西跑,也是仁至义尽。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犯事,但这都和我们没关系,和我们家晓晗更没关系。请你也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她是我的女儿,我这辈子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如果你是真心爱她,就应该为她着想……”单远看着门的方向,目光游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回家的。”林晓晗拎着水壶一路小跑着上楼,嘴巴哈着雾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雾蒙蒙的。“楼下一楼的水结冰了,半天也出不来水,我又到隔壁借的,还好那个大叔好说话……暧,你怎么门都不关?还站在这门口,这敞开的多冷啊……”一边絮絮叨叨地进屋,一边关上门,双脚原地快速跳着,僵硬的脚渐渐有了直觉。她将水壶插上电,很快传来滋滋响的声音。转身见单远像根杆子杵在原地,她将他往屋里拉了拉:“你也穿得太少了,迟点我给你带几件衣服过来,你放心,那些衣服我都给你洗晒过了。”末了,林晓晗又想到:“你看我这脑子,房子早就退租了,你那些衣服都被我拎回家了……迟点我先去给你买几件暖和的……”屋子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先前每次回到这个地方,他都觉得阴冷得像个坟墓。真是奇怪,林晓晗只要一站进来,这里就像个家,因为小而更显得踏实。水很快就烧开了,但林晓晗找来找去,最后还是从柜子抽屉里摸出一个瓷杯,像是很久没用,蒙了一层油腻腻的灰,热水冲了几遍都洗不干净。单远拿过瓷杯,倒满了水,递到林晓晗手里,将她双手焐在茶杯上:“不要喝,暖暖手。”热水的温度很快透过瓷杯传递到手掌心,扫去林晓晗的寒意,也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喝完这杯茶,我就送你回去。”听到这个“逐客令”,林晓晗浑身一滞,皱眉看向单远,她不明白单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单远避开林晓晗的视线,背过身站着,斩钉截铁说明话里的含义:“我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去掺和了。”“我没有掺和!”林晓晗语气坚定且自信,“我只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就像当初李尚和赵洛两夫妻为了老人家溺亡的事情找她麻烦,单远不也是“掺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冤枉。”瓷杯的水还满满的,但温度已经降了一半,再一晃眼就只剩下一点余热,被冷风剥离得完完整整。方才过于炙热的温度,倒显得此刻这瓷杯分外清冷,捧在手中反倒吸走掌心的温度。林晓晗放下水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单远,我们去警察局,说明事情原委,提供线索,这样才能更快抓到真凶啊。”“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快说啊,你快告诉他们,不是你做的,和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我们现在就去,马上去,和警察说明一切,雷伟定的死和你半点儿也没有关系。”单远肩膀微微抖动,脸上挂着极尽嘲讽的笑:“谁说我是被冤枉的?”谁说我是被冤枉的……谁说我是被冤枉的……谁说我是被冤枉的……这句话整整在林晓晗脑海里回放了三遍。“你、你别骗人了。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单远无声地冷笑了起来,侧目看着她:“什么叫我不可能?你很了解我吗?”“他该死。”单远看着远处,眉眼里燃烧着无尽的仇恨,“他早就该死了,我恨不得将这种人渣千刀万剐。”林晓晗怔怔地,即使她心里也认同,雷伟定那样的人是该死。但是她清楚,现在她要消除单远心目中的仇恨,才能让他重新得到幸福和快乐。“罪大恶极的人,自然会有法律制裁。”“法律给他们宽容,那么谁给我们这些受害者宽容?”“我……”“林晓晗,你也不用装了,其实你早就都知道一切了吧?”“知道什么?”“我是个遭人抛弃的、没人要的。”言语中带着毫不遮掩的自嘲。之所以不告而别,一是因为他急着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二是他不想让林晓晗牵涉其中冒险,三是……三是他不知道林晓晗究竟会如何看待他这段过去。又是如何评价他这个来历不明,总是受到唾弃的人。他拿捏不住这易变的人心。林晓晗摇摇头,可是单远背着身,她唯恐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又大声地说:“我是知道你的过去,我很可惜,不能早一点认识你,成为你的朋友。”那样他也不至于度过那么无助的时期。林晓晗的回答听得单远心下微动,眼眸温润了几分。正是因为他拥有看出人心的通感症,才知道林晓晗这话说得有多真挚。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给他全部温暖的人。只是她自己浑然不知,她早已经在那漫长冰冷的时光里递出一束光给他。成为他冰冻的记忆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希望之花。“单远,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如果万物皆有裂痕,那么她就是穿透裂痕的那道光。只是光遇深渊,也会被吞噬殆尽。他要如何让她为了自己犯险?她和自己不一样,她还有关心着她的家人。单远朝着林晓晗一步步走近,双手撑在床沿,形成一个包围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其实你也对我充满了疑问吧?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你姑姑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联?又或许,她的失踪会和我有关?在你脑海里,不是盘旋着这些问题吗?”屋内只有一扇窗户采光,暗沉得像是要塌下来。木头发潮的气味隐在空气中,闷闷地。“我姑姑……”林晓晗整个上半身向后仰着,几乎要贴在床上,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单远抿了下唇,声音极轻:“她死了。”林晓晗半边身体都凉了,借着双手的力,往后靠了靠,远离单远的气压。“还有——”“你怀疑的都是对的。”“三万块钱是我故意拿走栽赃聂家婶婶。”“毕柯家的地址也是我故意告诉他们。”句句诛心。“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一个一个告诉你吗?”林晓晗气息微变,回答不上来。记忆中阳光温柔的人,此刻像是浑身上下镀了一层凛冽的冰刀,再多靠近一点,就能把人扎得遍体鳞伤。“还是不肯相信?”单远从喉间溢出三两声嗔笑,“我再纠正你一件事,我不是会读心术,而是有通感症。只要一个人能发出声音,我就能看见当下他脑海里最真实的画面。我就是利用这一点,摆弄着所有人,欺骗雷伟定……”短短一分钟之内,要林晓晗接受那么多信息,她承受不了。胸膛发紧,背脊僵直,林晓晗觉得自己全身泛着酸痛,痛到脑子的每一根神经。“林晓晗。滚吧。”早一点滚。多拖一秒钟。他就多一分不舍。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拽着她一同堕入深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下着,等到人们抬起眼,才发现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南方的雪很少能积起来,不消一会儿就融化,结成细细地冰面,走起来格外的滑。“林晓晗。滚吧。”林晓晗没注意,跌了一跤,半个身子沾了雪,雪水融进衣领之中,尾椎骨一路滑下冷意。还有不少掉进眼睛里,刺刺的疼。然而她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有呆坐在路边,讷讷地看着纷纷扬扬洒落的雪,铺满地面。所有脏污的痕迹,都被这一场白雪完美修饰。世界明亮又整洁。就像在所有真相被揭开之前,在阳光再次洒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都是干净的。看不见下水道,看不见臭水沟。“姐姐,这是你的手机吗?”林晓晗抬头看着小女孩,瞅了一会儿才发现她那双埋在塑料袋下的小手。塑料袋是透明的,看得出来装了一件棉袄。小女孩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个大皮球。手机想必是刚才摔倒从口袋里滑出来的,自己都没有发现。林晓晗拿过手机,微笑着道谢:“谢谢小朋友。”“小姐姐,你看起来不开心吗?”林晓晗笑笑,没想到自己的不开心看起来这么明显了。“那是你堆的吗?”小女孩点点头。“雪人头上那一堆是什么?”雪人林晓晗见过不少,一般都是光秃秃的脑袋,可是小女孩堆的那个雪人头上,还插着一堆树叶。小女孩捂嘴笑着,还是没遮住她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哥哥的头发,和狗啃的一样吧?”林晓晗脑海里冒出门卫的话:“嗯……皮肤白白的,头发跟狗啃似的。”“我不和你说啦,我要赶紧给哥哥送衣服,妈妈说天气太冷,哥哥要感冒的。”说着,小女孩撒欢儿似的朝着远处奔去。林晓晗将手机点开,看看能不能用,解锁后屏幕留在通话界面。半个小时之前,妈妈打了一通电话,还有两分钟的通话记录。按照这个时间……是单远接的电话!而且单远的态度就是在她倒完水壶之后转变的!林晓晗给妈妈回拨了一个电话:“妈,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是……啊。”电话那边有点支支吾吾的意味。“你和单远说了什么?”“我说什么了我?是不是他和你告状?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守诚信,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母女关系……是他自己说要离开你的,又不是我逼着他说的……”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远,林晓晗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花。这个世界几分真几分假。语言是能撒谎的,可是眼神不能。林晓晗奋力跑回楼下,看见方才的小女孩正牵着单远走出门,她一侧身,躲进隔壁小店。“哥哥,这是妈妈给你做的衣服哦,穿上就不会感冒了。”“我穿穿看,啊,大小正合适,穿着真暖和,替我谢谢妈妈。”“小露露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哦?什么礼物?”“现在是秘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等看完礼物,哥哥送你回家,接下来你不能再乱跑出来了,哥哥也不会再住在这里。”“哥哥要去哪儿?是出远门吗?”“嗯,会需要有一段时间,所以小露露要乖,听你妈妈的话,跟在你妈妈身边。”……雪中渐行渐远的两人,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林晓晗跟着两人走到方才堆雪人的地方,见单远蹲下身和小女孩嘻嘻哈哈,又给雪人加了些“头发”,很快手拉着手往回走,走到一个小巷子里。那巷子倒是和单远租住的地方离得不远。走到门口,有个女人给他们开门,迎着他们进屋。林晓晗站在雪中等待,没多久,单远走出来了,女人牵着小女孩站在门口,目光恋恋不舍的。看见单远走远,林晓晗敲开屋子的门。“小远?”门内响起女人的声音,开了门,门里的女人面露难色,准备重新关上门,身后的小女孩先叫起来:“呀,雪地上的姐姐!”“大姐,你好。我能进屋和您聊一聊吗?”林晓晗眼疾手快推开门,兀自走进屋子。如此敏感时期,女人知道林晓晗的来意,八成是和单远脱不了干系。“你要问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女人关上门,继续拾掇着屋内的行李。撬不开女人的嘴,林晓晗转向小女孩:“你们要搬家?”“对呀,搬了家,爸爸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为什么要让爸爸找不到你们啊?”“因为爸爸会打人。”“要不是哥哥把我带到妈妈身边,我就被打死了。”女人放下手里的衣服,警惕地拉着小女孩到身边:“露露,你瞎胡说什么?快点回房间收拾你的东西去。”正说着,她将小女孩推进另一个房间“你认识单远是吧?”女人看都没看林晓晗,低头收拾床上的被褥。“我看见他刚刚从你这个屋子走出去。”女人扔下被褥,转身看向林晓晗,做出“请”的姿势:“我们现在很忙,也没空招待你。”“单远是个好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你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笨蛋,被他们诋毁冤枉?”稍怔,女人皱眉看着林晓晗:“你到底找他干什么?”林晓晗走上前,握着女人的手:“他被所有人误会了,我也差一点成为所有人之中的一员。我想帮助他,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她一直自信满满,甚至将自我美化,好像自己就一定能救得了单远。然而到头来呢?她发现自己都没有做到对他最起码的理解。“你来晚了,他刚刚去警察局了。”“小远他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宝贝女儿露露了。”“我和露露他爸一年前离婚的,因为我没有经济能力,所以孩子判给了他。他根本不给我任何探视孩子的机会,我也不知道露露这一年受了那么多苦。一开始露露他爸还是有点人样,再婚之后,跟着那女人一起折磨虐待露露。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个畜生居然做得出来这种事……”“也是露露运气好,遇到了单远。我真是不敢想象,要是露露再多待几天,会变成什么样?是单远将他从那个家里带了出来,又陪着她找到了我……都是因为我们的事情,耽误了他去警察局解释说明的机会……”“要不是为了搜集到那个畜生的犯罪证据,保护好我们母女,他一早就去和警察说明了,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啊……”“林老师,你可一定要帮忙,帮他解释清楚这个误会……”林晓晗坐在雪地上,双手捧着雪,在小女孩堆起的雪人边上又堆了一个新的雪人,那雪人光秃秃的脑壳上插着一堆树叶,留着很长很长的“头发”。几个小孩儿在雪地上玩闹。其中一个小孩欣喜地指着雪人:“快看,这里有两个雪人,还是手牵着手的!”警察局门口。单远仰头看着飘扬在高空的五星红旗,鲜艳夺目。他一脚跨上台阶,正要摘下帽兜,仿佛听到身后传来林晓晗的声音。“单远,我等你回家。”回过头,道路上空荡荡的。林晓晗赶到警察局门口的时候,单远已经因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而在刑事拘留期间,见当事人是不被允许的。好消息是,单远要求申请辩护律师,为自己作无罪辩护。连着几场大雪,公园人烟稀少,林晓晗屡次到公园寻找那位老大爷的踪迹,都无疾而终。想起老大爷先前所说的话,他家的位置应该在可以看见小溪的方位,林晓晗点开百度地图,对着周边的住宅区检索,再一家一家上门拜访。只是大多数人都将她拒之门外。再加上她只知道老大爷的外貌和住宅的大致区域,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是一家一家排除,等到找到老大爷,估计黄花菜都凉了。眼看着时间一天天流失,她却没有任何进展,不免心焦。“林老师!”“晓晗姐!”就在林晓晗一筹莫展之际,救兵来了。林生、沈为明、余珍珍和周垚四个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晓晗疑惑不解地看着一字排开的四个人:“你们怎么来了?”林生:“林晓晗,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我们可是一个团队。”沈为明:“林老师,让我们一起吧,人多力量大。”余珍珍:“别忘记,要走家入户可是我们强项。”周垚:“余珍珍,你少吹牛了。我们几个能说强项,你就别提了……”“你们……”林晓晗有些感动,如果他们帮着自己一起找人,那么成功的几率会增加许多。“暧嗳暧,先别急着感动,我们可是有交换条件的。”余珍珍朝着其余几人使眼色,“我们帮你找到了人,你可要回去干活。”“林老师,我还有很多案子不会,需要你指导我呢。”“林晓晗,你这也太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为了个臭小子一声不吭把我们都扔下,现在服务社业务那么多,你可得接几个案子去。”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林晓晗没有半点儿拒绝的余地。“位置一直给你留着。”林生拍拍林晓晗的肩膀,转头看向大家,“那咱们先干活吧!”“可是我们这里只有林晓晗知道老大爷长什么样。该怎么找?要是分组的话,恐怕不行吧?”林生沉思了一会:“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林生所说的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在老大爷所在的社区召集住户进行宣传活动。与其他们挨家挨户地找老大爷,倒不如让老大爷主动现身。社区的大叔大妈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尤其是能拿礼品的热闹。“按照你说的,那老大爷喜欢在公园聊天,想必也是爱热闹的。”只要礼品到位,甚至都不用宣传,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排队。“来,下一个,阿姨您扫码关注我们服务社公众号了吗?嗯……对,可以了,您想要牙膏还是肥皂?”摊位只设置了一个,不论大叔大妈过来,都要经过林晓晗的“人脸识别”。不是……不是……不是……林晓晗扫过一张一张脸庞,一整个上午下来没有任何收获。“我要牙膏。”似曾相识的声音……林晓晗心头一惊,掀起眼皮看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男人。“不好意思啊,牙膏已经被领完了,肥皂可以吗?”“这种肥皂又不值钱,算起来起码给我三块吧?”“这……”余珍珍为难地看着林生。林生点点头:“给他吧给他吧。”男人伸手拿过三块肥皂,脸上带着占了便宜的窃喜。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目光与林晓晗撞上,嘴巴诧异地张开,露出几颗发黑牙齿。“暧,掉了一块。”余珍珍捡起肥皂,正要放回男人手里,却见男人慌慌张张转身离开了,“真是奇奇怪怪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就是那个在小卖部出现的男人!林晓晗冲出遮阳篷,想要追上去,跑到队伍中间的时候,看见了她要找的老大爷。转眼看那个男人跑得没影儿,只能顾此失彼。至少把老大爷给逮着了。“叔!”林晓晗灵机一动,上前一把死死地拽着老大爷,“我妈喊你到我家吃饭呢。”“暧嗳暧,你谁,你妈是谁啊?”老大爷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林晓晗连拽着到了一旁。“你不是那个……公园的小丫头。”等到他从模糊的印象中回忆起林晓晗的时候,已经被沈为明、周垚和周优优几人围得严丝合缝。“你们这群毛头小孩,想对我这个老人家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高血压的……”周垚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大爷:“大爷,我们没别的意思,想请您吃顿饭,再让您帮个小忙……”“我们想让您帮帮忙,去警察局救个人。”老大爷一听这话,这是要让他劫狱的意思?他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林晓晗朝着老大爷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大爷,不瞒您说,我是因为后溪雷伟定的案子才找您的。我请求您去警察局,将您所见的如实告诉警察。”老大爷面露难色:“我准备下午回乡下,准备过年了。”“这关乎到一个人的未来,或许您的一句话能改变他的一切。真的真的麻烦您了,等结束了,我可以亲自送您回乡。如果您实在不愿意帮忙,我也没有办法,打扰到您,实在抱歉。”“那我就先走了。”老大爷笑呵呵,然而无论他往哪儿走,都被人给堵住去路,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终于被“真诚”打动,“要不我看我还是先帮你们这个忙吧。”而警察这边,根据对单远的讯问笔录,也逐渐找到新的线索。发现一个名为章风的男人有重大嫌疑。此时章风正收拾家当,准备溜之大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章风以为单远做了替罪羊,便心安理得,反而大意。直到他看见林晓晗出现,想到这个女人很可能会影响自己,这才起了逃跑的念头。说来倒也邪门。警察上门的时候,章风刚刚才走到门口,见到几辆警车,吓得钻进边上的老旧茅坑躲避。本来警察找不到人要撤了,听到从茅坑里传来一阵猫叫声。章风被几只野猫吓得掉进粪桶,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臭得不行,消防队员用水枪给他前前后后冲刷了几遍,水龙头冲刷出满地的污秽物。章风对其作案事实供认不讳——章风是在酒桌上认识雷伟定的,两个人都是好吃懒做,合拍得很。平时就混在一块做点小偷小摸的事情。但后来雷伟定沾染上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务,两人就谋划着弄一笔大额的钱,正好雷伟定无意间撞见自己曾经的养子住在高档小区,打起了敲诈勒索的主意。“雷伟定他说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都是让我出面,让我盯着林晓晗,说是盯紧了她,就会有人源源不断给我们送钱。”雷伟定是算中了单远的软肋,可是他也忽略了,单远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崽。单远找到雷伟定,并在金都步行街失控地打了雷伟定几拳。当天晚上,章风和雷伟定见面,两人酒醉之后,因为分赃不均吵了起来,章风失手杀死了雷伟定。他想到找个替罪羊。刚刚和雷伟定发生过争执的单远,正好合适。章风冒用雷伟定的手机,将单远约到牧古商城附近,让监控记录下单远的出现。同时自己乔装打扮成雷伟定,在单远出现过的监控下走一遍。最后从车后备箱里拖出雷伟定,准备抛到溪里,尸体浸泡之后,线索也会更难寻找。怎料雷伟定还有几口气,挣扎着起来和章风打斗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章风推入溪里。一切真相大白,单远被无罪释放。林晓晗赶到警察局迎接单远,得知他在十分钟前已经先走了。“他说这一本画册要转交给你。”收下沉甸甸的画册,林晓晗坐在公园的台阶上翻看了起来。第一张画,是出逃的小男孩。第二张画,是坐在摩天轮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第三张画,是告别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第四张画,是一个短发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往警察局走。第五张画,他们没能走进百米之外的警察局,却在巷子口遇到捏着酒瓶子的男人。第六张画,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和小男孩,以及张皇失措的男人。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触目惊心。常年饱受殴打的少年单远,不堪鞭打而逃离,摩天轮下遇到少女,认识了儿童社工林金敏。林金敏得知少年被虐待,但顾及到影响,先将林晓晗送回乡下,后才约着单远去报警。只是命运弄人,半路遇上了酒醉前来寻他的养父,争执之下,一个失忆,一个下落不明。林晓晗想到那一天,姑姑急着将她送回乡,那时候姑姑是不想让她牵扯到危险之中。在画册的最后一页,写着: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由你选择,来还是不来。眼泪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打在纸张上,视线氤氲着湿气。打了车,赶到游乐场。冬天的游乐场进入淡季,寥寥无几的人。售票员见着林晓晗,颇有些意外地嘟囔一句:“怎么一会来了这么多人。”林晓晗捏着门票入场,看着空荡荡的游乐设施,最后视线定在假山那边的摩天轮上。一路小跑着,直到看见摩天轮下少年清瘦冷寂的背影,他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摩天轮,十分入神。林晓晗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了一会。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感应,单远回了头,看见林晓晗正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她来了!心口涌动着无尽的欣喜。林晓晗轻吸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到单远跟前。“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不来,怎么接你回家?”林晓晗踮起脚尖,双手揽过单远腰际,紧紧地箍着,唯恐一松手,他就会逃走。坐进摩天轮小小的包厢,四面都是透明玻璃,随着机器转动,包厢缓缓升高,脚下的物体慢慢缩小,人变成蚂蚁,高楼大厦变成模型,一切都在远去……等升到一定高度,包厢定住,两个人看着下面五颜六色的世界。“其实这么一看,沽城也是蛮好看的。”“我觉得还差点。”“嗯?差点什么?”“比起你,还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