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预感
孩子走失那天晚上,一切如常。李幻从学校一蹦一跳地放学里来,把书包一放,刚说了声“妈,我回来了”,就听到窗外有人喊她,“李幻!李幻!”夏木推开窗一看,见是跟自家的小孩同一天出生的张一杰。一杰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在班里功课年年考第一,老师家长全都喜欢他。一杰低着头,在那里玩一只闪着蓝色莹光的“悠悠球”。“悠悠球”上有一根线,孩子拉着它上下抽动,那球弹回的方向有种不确定性,但总的大方向又在控制之中,不会像乒乓球那样跑到很远的地方,所以很多孩子喜欢玩这种球。李幻也有一只粉色的“悠悠球”。“一杰,快吃饭了,你要带小幻去哪里玩?”“到蘑菇房那边去玩,放学时我跟美香说好的。”“还有谁一起去?”“小文。”“那好吧,你们仨玩一会儿就回来,阿姨做饭给你们吃,待会你们仨一块来吃,今天吃蒸鸡蛋羹。”一杰说:“不行,我妈不让我在别人家吃饭。”“啊呀,同学家不要紧的,待会儿我跟你妈去说。”孩子们大呼小叫,一溜烟似地跑掉了。夏木看到女儿幻幻粉红色的悠悠球落在小书桌上没带走,就拿球追了出去,可孩子早已消失不见了。孩子们走后,夏木就动手揉面蒸馒头。面已经发好了,在瓦盆里等着她。她把那一团软硬刚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抓了把雪白的面粉酒在上面,把面团放在上面用力揉。给孩子们吃的小圆馒头终于上笼屉蒸了。火很旺,蒸气四处弥漫,把夏木完全笼罩其中,以至于丈夫推门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看到她。“我回来了。”夏木看到丈夫的脸色不太好,就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丈夫放下手中的公文包,用手捂住胸口,在那个地方揉了几下说道:“不知道怎么搞的,胸口疼。”夏木说:“你脸上不是很好,是不是这两天太累了?”“幻幻呢?”“出去玩了。”“跟谁一起去的?”“一杰还有小文啊,怎么啦?”惟心阴沉着脸说:“你不该放孩子出去玩。”“怎么啦?吃饭还有一会儿呢,让孩子出去跑跑对身体有好处,在教室里关一天了。”“以后黑了就别让孩子出去乱跑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就该好好在家里呆着,你让她出去疯跑什么呀?”夏木不理。她手里拿着筷子和碗,“哒哒”调着碗中的蛋液,她说好要给孩子们蒸鸡蛋羹的,特意打了五个鸡蛋,满当当一大碗。她都可以想象孩子们欢呼着分吃蛋羹时的高兴劲儿。张一杰一定囊着鼻子说:“真好吃!”闵小文就跟他抢。两个男孩子总是这样打打闹闹,女孩子就要文静些,她总是坐在他俩中间,劝劝左边,再劝劝右边。李幻,白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儿,总那么招人怜爱。爸爸忽然发了疯似地,在屋里转起圈来。自从当了爸爸,惟心就像变了个人,疯狂地爱孩子,孩子就是他的心肝,他的宝贝,他的现在,他的未来,他的笑,他的疼痛,他的书卷,他的诗篇。他的焦躁不安事后证明是有道理的。可在当时令他身边的人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孩子出去玩一会儿,当爹的会急成这样?为什么一向安静的男人,会在这一刻突然发了疯?这时候,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夏木夫妇俩更加慌乱不安,他俩不知如何是好,强烈的预感充斥他俩的头脑,夏木也跟孩子她爸一样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搓着双手,听见头发的静电声噼啪作响。厄运果然降临到他家,敲门声响了。“孩子丢了!”带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一杰和闵小文的父母。四个大人脸上带着泥点,急扯白咧地敲门。夏木赶紧把门打开,就听来者七嘴八舌说:“快去看看吧,孩子丢了!孩子丢了!”听到这个消息,夏木的脑子轰地一声,仿佛有十辆卡车在那里杂乱无章地开。她只有二十九岁,在此之前天空是那样地蓝,所有人都对她微笑,丈夫疼爱她,团里她最得宠,可以说夏木在孩子丢失之前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这突然之间的打击,就像晴空下被雷击中,夏木愣在那里,像是突然间失聪、失明、失去全部感知。倒是李惟心比较冷静。毕竟是男人家,不像女人那么容易冲动。他好像早有预感似的,面色显得很安静。他扶了一下妻子的肩,在她耳边小声说:“夏木,先别急!”然后,三家的大人一句话也不说,齐齐地冲了出去。天际边裂开一道缝,电光一闪,黄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从高处砸下来,砸在脸上生疼。他们在雨中奔跑着,脸孔扭曲,腿脚发软,但踉跄着,还是要往前跑。风来了。雨来了。细瘦的夏木冲在最前面。“幻幻!幻幻!”夏木沙哑的声音在风雨中变得怪异扭曲,刚一从口腔里出来就被大风大雨给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