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房
那段日子,病房窗台前常有个小女孩经过。她穿一条喇叭花形状的小红裙,小学生的长统白袜,手里捧着一只浅粉色圆饭盒,从病房窗前一步一步走过。窗外已是一派春天的景象,几株桃花开得正旺,有风吹过,花瓣零零星星飘落下来,有几片落在女孩的头发上,女孩混然不觉,继续往前走。惟心总是躺在病床上,把脸侧成某个角度,等待那小孩出现。夏木知道,丈夫是想孩子了。“幻幻,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爸妈都很想你。”“幻幻,回来看一眼爸爸好吗?”虽然丈夫很少说话,但夏木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那穿红裙小女孩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真希望那个小女孩就是幻幻。幻幻走失不见了。就在某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幻幻和她的两个同学一起出去玩,从此一去不返,从他们生活的小城神秘失踪,警方到现在还没找到拐走他们的人贩子,寻找孩子的事陷入僵局,可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惟心眼看着身子一天天虚弱,吃不下任何东西,老苑给他煮了三小时的骨头汤,他也只能勉强喝一小口。看到他皱着眉头硬吞下那一小口汤,夏木感觉像刀子剜心一样难受。夏木很想让丈夫病中得到一点安慰。她也常常看到那个红裙小女孩从窗前,冷眼一看,那孩子样子还真有几分像幻幻,而且年龄也差不多,夏木看着那女孩,就好像见到幻幻。有天,她看到“小红裙”照常送饭,她走出病房到楼道里去等她。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等。她只是一个小孩,一个别人家的小孩,为什么要到楼道里等她?跟她说什么呢?(她又不是幻幻!)“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小美。”“小美……你长得真的很美。”这时,有个中年女人冲过来,用警惕的眼睛盯着夏木。“你想干什么?!”那女人很凶地问。“没什么。我不过是跟你家孩子说了句话。”“说了句话?”女人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夏木。她的目光很不友好。女人转身训斥小美:“小美!你是怎么搞的?妈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能跟陌生人说话。这孩子,你怎么不长记性啊?”说着,就当着夏木的面要打孩子。夏木最见不得妇女打孩子。她们以为孩子是私有财产,可以随意处置,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夏木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力气,冲上去一把抓住那母亲的胳膊,这下可能弄疼了她,她“啊——”地一声住了手。“我的孩子,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管得着吗?”女人恼羞成怒,指着夏木的鼻子大骂。夏木不急不恼,慢慢跟她讲道理。这时,老苑提前一个饭兜走过来。女人认出了“打拐英雄”老苑,就拉住老苑的衣袖让他评评理。不打不成交,夏木跟小美的妈妈蔡菊香成了朋友。夏木知道了小美的姥爷住在隔壁病房里,他得了胃癌,病情严重。小美和妈妈每天来病房就是给姥爷送饭。在惟心弥留之际,夏木把小美带去看“叔叔”。惟心摸着孩子的脸,一声不吭地流泪。“幻幻!”“幻幻!”孩子离开的时候,惟心叫了两声“幻幻”。不知是把这红裙小女孩当成幻幻,还是女孩让他想起了幻幻,并且他已经明白,到死也见不到女儿一面了。他的死状很奇怪,没有任何预兆,先前都很平静,见到来送汤的老苑,他突然一跃而起,拼尽全力扼住老苑的脖子。这一幕令人费解。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老苑安然无恙,对于突然袭击他的那只枯瘦的手,他只“咔咔”咳嗽了几声,手中的汤洒了出来,好在没有烫到谁。“他想掐死我吧?”“你别介意,他现在脑子已经糊涂了,认不清人了。”“幸亏我躲得及时,不然去见马克思了。”“老苑,对不起了。”“没什么,就是可惜了那些汤了,煮了三小时呢,老母鸡汤,很补身体的。”夏木和老苑站在医院走廊里低声聊了几句,就在这时,突然间警报声大作,走廊里所有的穿白袍的医生护士全都奔跑起来,夏木和老苑愣在那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夏木!夏木!李编辑不行啦!”夏木听到有个尖细男声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在喊。这失真的声音男声,宣布了丈夫的死讯。夏木像是被液体定住的一尊玻璃人,她当时本能的一个动作是用双手护住胸,这个双手抱住自己的动作持续了若干秒之后,夏木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环顾左右,周围的人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