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世界边缘:一塌糊涂的困和卢卡斯的死
中午和小麦在老莫的酒吧吃饭团当午餐,酒吧依然空无来客,老莫照例附送了一盘水煮花生。“请慢用。”老莫回吧台后的房间。小麦兴致勃勃地吃起饭团,我由于困便毫无食欲,勉强塞了几口。小麦让我无论如何先吃点东西,说饿着肚子睡觉会做噩梦。我半推半就地和小麦来到酒吧,然而实在困得无可奈何,吞了两个饭团,眼皮终于不由自主地合上。我趴在吧台,势不可挡地迅速入睡。本应睡得天昏地暗,不料睡眠时断时续,有什么在脑子里忽隐忽现,如同粘稠的液体吸附在意识深处。身体累得支离破碎,意识却死缠烂打,不让我安心休息。如此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被自己惊醒。吧台只剩狼藉的空盘和花生壳,小麦不知去向。我四望一圈,酒吧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我看眼手表,下午一点三十分,睡了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小麦吃掉两人份量的饭团,喝掉啤酒,耐心剥了花生,之后离开酒吧去了哪里。我叫来老莫询问,老莫一脸憨态地回答说:“那孩子嘛,吃完东西后一直干巴巴地盯着你看,看了十几分钟便付了款独自离开。我问她你怎么办,她说让你尽情睡个够吧。我喊了几声,你没醒。怎么搞的,眼神像死了一般?”“困。”我拿出手机,拨打小麦电话。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无人接听。“怕是生气了吧?”老莫憨笑道。“生气?”“两人一起吃饭,男朋友却趴在桌上睡得一塌糊涂,想想能不生气么?”我想了想,的确有理由生气,但我原本就困得天旋地转,小麦应该能理解才是。我转而凝视老莫,这家伙有点莫名其妙,他如何知道小麦看了我十几分钟,难不成和小麦一起什么也不做地定定看着我?我直言相问,老莫解释说这是他的服务态度。为不打扰客人进食躲在小房间里看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关注客人动向。说法倒是合情合理,但我觉得不足为信。“拜托一件事好么?”我说。“请请。”老莫热情地笑。“离我远点。”说完后我兀自起身离开酒吧,拖着疲倦的身体寻找小麦。酒吧外一片混乱,街道乱七八糟,地面到处是垃圾和尘土。几个民工模样的邋遢男子围坐在空地上玩牌,引来一群孩子驻足观看。一家修车铺前搭着辆报废的自行车,旁边的杂货店摆出脸盆、热水瓶等生活用品。“甲壳虫”好端端地停放在空地一角,几个孩子扒着车窗朝里窥视,车还在,小麦没有走远。困意一直挥之不去,眼前零乱的场景让我越发提不起精神。但这里不是睡的地方,我用力拍拍脸,揉搓眼睛,向路人询问有没看到一个漂亮女孩走出酒吧,却无一人回答。这里人们很冷漠,全都斜视我一眼挥手走开。正一筹莫展之时,有个小女孩跑到我跟前:“喂,你在找漂亮姐姐么?”“漂亮姐姐?”“从酒吧里出来的漂亮姐姐。”小女孩脸上布满污渍,头发脏乱,但模样可爱,讨人喜欢:“漂亮姐姐经常给我们好吃的,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知道她去哪了么?”小女孩点点头,拉住我的手。我随小女孩穿过一条窄巷,翻过一面矮墙,来到另一片空地。空地里堆满废轮胎和水泥柱,孩子们躲在轮胎后探头探脑,往前走几步,在一排大轮胎后我看到了小麦。小麦站在一伙小女孩中间,对着什么议论纷纷。我走近,被围在当中的是一条白色哈巴狗。狗哆哆嗦嗦,一身脏乱,目光凝滞地盯视前方。我无端生起一种亲切感,就好像这是不久前走失的我家的狗,但我从不养狗,嫌脏,嫌吵闹。“小麦。”我拍了拍小麦的肩。小麦回头看我:“你醒了啊?”我摇头:“只醒一半。”小麦俯下身向带我前来的小女孩打招呼:“嗨,小西。”叫小西的女孩很乖巧地回道:“漂亮姐姐好。”“喂,小麦,回去吧,困着呢。”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西蔡怎么办?”小麦指着哈巴狗。“西蔡?”我一愣,脑子里有什么掠过,留下一团朦胧的影。“狗的名字。”小麦说:“附近孩子们都叫它‘西蔡’,自己跑来的,躲在轮胎里瑟瑟发抖,吃了几天垃圾,看样子活不了多久。我想带回家养起来可以不?”我看了看西蔡,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问西蔡我们认识么?西蔡朝我“汪汪”吠了两声,我伸手摸它脑袋,它很温顺地贴上前来。小麦有点惊讶:“这狗平时凶着咧,怎么就对你这么亲切?”我摇头说不知道。小麦学我伸手摸西蔡脑袋,西蔡露出一脸凶相,吓得小麦急忙缩回手。我瞪了西蔡一眼,西蔡很识趣地乖乖趴下。我拍拍西蔡脑袋:“走吧,回家好好洗澡,吃好吃的。”我和小麦原路返回,穿过窄巷翻过矮墙,西蔡乖乖跟在我身后。小麦开车,我抱着同样疲倦的西蔡闭眼浅睡。睡仍然不踏实,几次入睡几次醒来,睡眠短暂可怜,每次醒来都迷迷糊糊。西蔡趴在我怀里倒是睡得酣畅痛快,我把西蔡放在后座,和小麦搭话。反正横竖睡不好,索性打起精神,让精神消耗一空。“小麦。”“嗯?”“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我是不是要死了?”“何以见得?”“感觉像死了一样。”我把在密室里的经历大致说给小麦听,说了停尸柜和电视墙,超级电脑和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朦胧景象:“这个世界仿佛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我毫不知情,苟且活得安稳。我不知所措,困得一塌糊涂,在半睡半醒之间惶惶不安。”小麦故作轻松地笑笑:“别担心,没事的。你死不了,保准长命百岁。世界越是动荡,越要安安稳稳地生活。世界还没到末日,也没人拿枪顶着你脑袋,好好生活吧。”“我倒希望世界末日,希望被枪顶着脑袋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声叹息,感觉上自己身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推我往前,前方一片迷茫,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直被往前推。我转脸望见前方不远的拐角处有个女孩一直盯着我看,女孩长得清纯可爱,一身粉红装束。我蓦地想起什么,但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在脑子里即将出现,然而怎么也浮不上脑海,我苦苦思索,却想不起任何具体之物,只有隐约的记忆和影像在意识深处摇晃不止。我重重地捶打脑门,小麦问我怎么了,我抬眼看见女孩就站在车前方。来不及让小麦刹车,车已撞上女孩,女孩竟如投影一般,车从她身上穿过。我慌忙转身后看,女孩毫发无损地望着我。我恍然想起,女孩正是我在意识空间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怎么了?”小麦停车问我。我极力镇定自己,向小麦说出看到的一幕。“那怕是你的幻觉吧,我什么也没看到啊。”幻觉?我四望一圈,的确不见女孩踪影。或许真是幻觉,神经疲惫不堪,难免出现差错。我需要好好睡一觉,躺在暖融融的大床上,裹着被子,抛开一切只管大睡特睡。“回公寓,马上。”我说。小麦开快车,不一会我们回到了公寓。抱着仍在熟睡的西蔡打开房门,我再次惊呆了。卢卡斯胸口插着水果刀死在沙发上!我放下西蔡,狠狠揉搓眼睛,确定眼前所见并非幻觉。小麦一脸惊恐,我走近卢卡斯身边,伸手试他的呼吸,死得很彻底。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我点起烟,静静注视卢卡斯,卢卡斯仍然带着平时凶巴巴的神情。想起他将啤酒罐轻而易举地压成铁片的场景,又想到有人能在他胸口插进水果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有比卢卡斯更厉害的家伙,而那家伙就在我周围,在某个角落盯视着我。这感觉很阴冷,一股死的寒气在空中缭绕。小麦在门边愣了一会,随后走到我身边问我怎么办,要报警么?“不。”我摇头:“死的这位叫卢卡斯,是博士的助手,和乔治亚一起的家伙,之前已和你提过。卢卡斯死在我的公寓,必定与我有关。不能惊动警察,警察来了我们如何交待?告诉警察叔叔我正在为国际要犯查理博士工作?”“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和一个死人住在一起吧。”我暗自在脑中整理思绪。早上离开博士木屋时还有见到卢卡斯,想必卢卡斯在我离开后悄然潜入公寓,而后死于非命。他不可能自己把水果刀插进胸口,这里面另有其人。会是谁呢?乔治亚?卢卡斯向来和乔治亚成双入对,从之前两人的表现看来,卢卡斯应该听从于乔治亚,乔治亚没理由加害自己的助手。卢卡斯不会自作主张来我的公寓,一定是乔治亚交待卢卡斯到我公寓来办某件事,事尚未成,出现了另一个更厉害的家伙,将卢卡斯刺死在沙发,之后逃之夭夭。我把这番推测说给小麦,小麦听后点头称是:“你脑子比我好使多了。”“不管谁的脑子好使,眼下发生了相当棘手的问题。如果我推断没错,卢卡斯没有按时回去向乔治亚汇报情况,乔治亚必定亲自找上门来。他当然不会以为是我俩杀的卢卡斯,我们没这本事。会是谁干的我也无从推测,总之,事态越来越复杂了,比你我想的都要复杂得多。”我拧灭烟,小麦听了我的分析推断后已经镇定下来。“就让卢卡斯在这躺着么?”小麦问。“不破坏案发现场,调查的事情交给乔治亚就好。无论如何,我需要睡,在我睡醒前什么也不做,好么?”小麦点点头,看了看卢卡斯,又看着我。“放心吧,如你所说,世界还没到末日,也没人拿枪顶着我们脑袋。睡一觉,不会天塌地陷。”我检查房门,再次将门反锁一遍。沙发里突然躺着个死人委实让人毛骨悚然,但我已经困得无可救药,西蔡、幻觉、死人,耗尽了我所有的精神,眼下除了睡觉,我还能怎样呢?我把西蔡放在卧室门边,盖上小毯子,抱紧小麦躺在床上。“喂,不觉得这样很奇妙?客厅里躺着死人,我俩却安心相抱在卧室床上。”“唔。”我闭着眼,支支吾吾地回应。“喂,你的脑子真的很好使嘛。一开门就见着个大死人,我可是怕得要命呢。你却能镇定自若地思考分析,你比我想的要厉害多了哦。”“唔。”“喂,你困了么?”我勉强睁开眼,转向小麦:“睡吧,该来的总要来,但来之前,我们只管呼呼大睡,好么?”“嗯,晚安。”小麦紧紧抱住我。我看眼手表,两点五十分,下午两点五十。“晚安。”我闭上眼,即刻坠入睡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