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界边缘:不可思议的感觉与莫名其妙的福克斯先生
二十分钟,大概是二十分钟,这时间里我全然不思不想,只管望着紧闭的门扇发呆。小麦仍未回来,乔治亚也没有带来任何消息,脑袋痛得麻木不仁,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眼前飘飘乎乎。如此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来电显示一个未知号码,铃声响过多遍,我迟疑着按下了接听键。“小麦在我手上。”手机里传出陌生的男子语音。我暗自叹息,不详预感化为现实的灰暗心情如沉重的阴霾让一切都显得黯淡。电话那端不声不响地耐心等我回复,我无可奈何地回道:“明白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拿出,一定双手奉上,请不要伤害小麦,小麦是无辜的女孩。”“放心吧,小麦完好无损,想让她保持完好无损,就在中午十二点一个人前往公寓左边的第一个十字街口,乘上停在街边的黄色‘福克斯’,车后贴有可爱的‘兔斯基’,一眼便可认出。”“不用带一大包现金?”对方唐突地挂断电话。信号音在耳内久久回响,我握着手机愣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后,我仍然不知如何是好。脑袋发出一阵剧痛,就好像锈蚀的齿轮相互挤压扭滚,我拿手指用力戳向脑门,真想钻出个洞,倒入滑溜溜的机油。闭上眼,待痛感稍微减轻一些,我尽量冷静地思索分析。昨晚不知不觉睡在阳台,一连患的怪梦之后我发了高烧。小麦外出买药,公寓附近有家“民生药店”,来回路程不出二十分钟,但小麦一去不回。我打电话向乔治亚求助,随后接到陌生男子的电话,得知小麦遭人绑架。这便是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事件经过,不到一天时间,却显得如此漫长而无止无休。为什么我的身边尽是曲折离奇的怪事?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平凡得可怜,何苦偏偏选中我来挑这烂摊子?究竟怎样才能重新回到日常生活呢?一切只是开始,乔治亚如是说。我仰望天花板,静听挂钟发出的“嘀嗒”声。不可思议的感觉仍在眼前飘乎不定,灰沉沉的阴霾越发凝重。四周静得出奇,静如漩涡般环绕在我周围,侵吞着所有能捕捉到的声响,又将这些声响集中起来一古脑儿塞进我耳内。我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声音却气势凶凶地逼上前来,迅速钻过我的指缝,在耳道内横冲直闯。脑袋顷刻土崩瓦解,漩涡卷起瓦解后的我的碎片,向前俯冲,将我冲进一间空房。水流消退,房门自动关合,我的碎片散乱在地,眼望空白的天花板,耳听挂钟“嘀嗒”的响动。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感觉脱离意识自行其是地飘离,感觉上,自己这一空壳正无可救药地一点一点消失,剩下的,唯有不可思议的感觉而已。身体硬邦邦地钉在静的中心,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开来,目光转移之后,我的存在感却变得莫名空虚,我成为另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某人。时钟显示十一点五十分,不容再彷徨迟疑,我拖着沉痛的大脑站起身,出门走向公寓往左的十字路口。天空阴霾密布,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十字路口车来人往,贴有“兔斯基”的黄色福克斯并未出现。我从衣袋掏出烟,点燃深吸一口,脑袋像被针刺般剧痛难忍,肺叶却强烈需求尼古丁的麻醉,我就这样勉强抽完一支烟。迷糊中,一辆黄色福克斯靠近身边停下,车后贴有“兔斯基”高举双手望天的图案,车窗漆黑,看不见车内情形。车上喇叭响了两声,示意我上车,我乖乖拉开后车门,坐进车里。从后座看驾驶席,一个陌生男子的侧脸出现眼前。男子留着傻乎乎的蘑菇头,脖上扎着红围巾,穿花衬衫样的上衣,能够显示其男性特征的只有喉头处凸出的喉结。这等货色,大概只能引起一声嗤笑,而我当然笑不出来,眼下可不是笑的时候。男子头也不回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和一小包纸袋,自顾往前驱车。纸袋内装几粒白色药丸,我倒在手心里注视良久。“退烧药。”男子说。“是么?”我以略带嘲讽的语气回应。虽然头痛欲裂,但我仍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其中有一粒特制的药丸,为了中和你体内的同位器,服下后可确保乔治亚暂时找不到你。”男子沉着冷静的语气中带有某种威严的压迫感,这让我的脑袋更加难受。“不相信你。”我实说。“小麦在我手上。”我无奈地看男子的侧脸,又注视一会手心里的药丸,仿佛全世界都在对我发号施令,药丸们以不容辩驳的强硬语气凶巴巴地命令道:吞下我们,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乖乖吞了药,喝下一大口矿泉水。“离目的地有将近一小时的路程,睡一觉好了,睡醒后保证神清气爽。”男子播放起催人入睡的小提琴协奏曲,曲声一响,困意便排山倒海地扑到面前。我勉强听了几个音节,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沉入空洞的睡的谷底。谷底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类似羊又如同鼠的兽,兽年老体迈,慢悠悠地拄着杖向我走来,问我何来何往?我正要回答,却突然迷糊不清,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脑袋一片混沌,什么也确定不了。“慢慢想好了,这里有无限的时间。”兽费了很大功夫盘腿坐在我眼前:“危险啊,自己何来何往都不清不楚,迟早掉入陷阱,任人宰割。而一旦掉进去,就别想再爬上来。明白么?”我摇摇头,脑袋里面空空荡荡。兽拿杖敲我脑袋,可以听到明显的“咚咚”声和回音:“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可不成啊,所有的危险都来自自身的愚昧无知,你怕是已经掉进去了。”兽又费了很大的功夫站起身,朝我一声叹息:“既然掉进去了,就只能在里面挣扎,无论如何,紧紧抓住自己的方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兽拄杖蹒跚而去,我独自留在阴暗的谷底。四周静无声息,唯有暗隐隐约约地环绕着我。暗中似有所见,但仔细看去,却只有团朦胧不清的影。影钻进我脑袋,脑袋一阵胀痛,我用力拍打脑门,影仍然肆无忌惮地撕裂我的脑往里拥挤。“喂喂!”男子拍我的脑袋:“醒醒,到地方了。”我睁眼愣了一会,男子回头盯着我,脸上一道明显的划痕,眼窝深陷,鼻梁挺拔,嘴唇习惯性的眯成一条缝,表情严峻冷酷,与侧面给人的感觉相比完全判若两人。从脸部沧桑程度推断,年龄大致在四十五岁左右。“这里是哪里?”我揉眼睛,向车窗外张望,周围绿树环绕,地上杂草丛生。“做梦了吧?”男子隐隐一笑。我想起梦中情形,兽的影像清晰映在脑海:“梦见奇怪的东西。”“下车。”男子看来对我的梦境毫无兴趣。我随男子下车,站在一片山丘空地的中央,身后一条歪歪扭扭的土坡路。男子伸手贴在我额头上,问我感觉好些了么?我这才注意到脑袋已经安分下来,毫无痛感。男子没等我回答,自顾转身走向林间,我自觉尾随其后。男子不言不语地在树丛间穿行,爬上斜坡,又敏捷地滑入下坡。我循其足迹小心翼翼地落脚,却仍不免跌倒滚爬了几次。我不擅于攀爬,平衡感比预想的还差,所幸并无大碍,爬行约十分钟,我们到达一处平整宽阔的空地。空地不远有几座同类风格的白色建筑,我掸去沾在身上的尘土和树叶杂草,随男子继续往前。走到建筑物跟前,男子按响门铃。不一会,从里面出来两位身着蓝志服的工作人员,两人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我。“福克斯,跑哪去了你?”左边的拽住男子的胳膊。“找得我们好辛苦哩!”右边的拽住男子另一边胳膊。男子出人意料地突然发起疯,双脚乱蹬,双手拼命挣扎。但两位蓝志服似乎对此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应付得游刃有余。两人托起男子,连哄带骗地将他带走。我有些发愣不知所措,但终归还是决定跟随男子进去里面,想到小麦,我无暇迟疑。建筑物内部与外表同样白乎乎一团,白的天花板、墙面、地板,白的桌椅、白的杯子和白色封面的书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人员和穿蓝白相间病号服的病人三三两两地分散,有几人呆呆盯视电视荧幕,有几人围坐在圆桌上反复玩弄一张白纸,还有几人站在墙边痴痴抬头仰望。医生们面无表情的从旁监护,及时阻止病人的意外举动。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一家精神病院。站在精神病院这一场所让我一阵迷茫,以常理推断,男子若当真绑架了小麦,理应带我到废墟样的荒芜建筑楼中,将小麦绑在椅上,手持短刀问我钱带来了么?然而男子并没有像常理推断的那样,却把我带进了精神病院,且突然发起疯来。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相当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男子被两名蓝志服拉往一侧走廊,我犹豫片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跟随到底探个究竟。男子既然能说出小麦,又知道我脑袋发烧的情况,想必不是一个简单的精神病患者。走廊两侧贴有编号的房门等距排列,左右转了两次弯,蓝志服拽着男子停在编号为“F343”的房前。男子安安静静,回过头来朝我傻笑,随即若无其事般地打开房门,并和其中一名蓝志服悄声耳语。蓝志服看我一眼,同另一名蓝志服不动声色地原路返回。男子恢复了原先冷峻的神情,站在门边作出“请进”的手势。我忍不住一声叹息。房间意外的狭隘,大小不足十平米。陈设相当简单,一张软床、一副写字桌椅和一个小纸篓,墙上简洁光亮,没有任何装饰物。男子请我在床边坐下,自己拉过椅子坐在我面前。“脑子里一定全是问号吧?”男子悠然开口说道:“不过不要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理清问题,找出答案,并从中发掘新的问题,制定应对策略。”“小麦在哪里?”我问。“瞧你,自己已经危在旦夕,却还记挂着小麦的处境。真心喜欢她?”我有些不耐烦,重复问了一遍。男子却并不急于回答,转而问我有烟么?我从衣袋掏出烟,拿打火机为男子点燃一支。男子很享受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放心,小麦安全无忧。同我谈完话后回到公寓,小麦必定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你。比起小麦,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处境吧。”男子将烟灰小心地弹进纸篓。“我的处境?”男子看了眼手表,默默地抽掉整支烟,无论我如何催促,一概不理不睬。男子细心地将烟抽得一干二净,之后放鞋底碾灭,扔进纸篓,并再次看了眼手表。“鄙人叫福克斯,不是原名,只是一种代号,代号不具任何意义,无非因为鄙人对福克斯汽车情有独钟,故取此名。福克斯知道吧?”我点头。“往下我要对你说的,关系到你我的切身利益,请务必洗耳恭听,多余的问题之后再向你解释。”叫福克斯的男子凝目注视我的眼睛,目光深沉而威严。我不自觉地点头:“明白了,请说吧,福克斯先生。”福克斯先生将身体稍稍倾向我:“我才是真正的查理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