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识就是金钱
张富贵开心极了,快乐极了,省城完全是另一片天地。赵家庄死气沉沉,而这里却是朝气蓬勃像是婴儿一般活泼向上。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黑压压的人头碰人头,在火车站挤了一下午才买上南下的车票。车上很挤,各种气味交织着,饶是他这个整天闻着老爹汗脚睡觉的人都有些顶不住。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从布兜里拿出张老憨塞进来的野菜窝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又从里面拿出李老师送给他的书。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就背了一个布兜,里面两本书和十几个野菜窝头。虽然吃着窝头但是他的心里却犹如蜜甜,他渴望着外面的大千世界,他相信李老师的话,只要自己肯干肯定能摆脱贫穷。他畅想着自己发家后的美景,他要将村里人都带出去,都能吃饱饭娶媳妇。耳边响起周围人叽叽喳喳热闹的交谈声,都在说着外面的事,他们谈论着他从没听过的地名,厦门、汕头、珠海。说堂哥、大表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那里发财了,前两天邮来几百块钱呢。火车上都是和他一样向往着美好生活的年轻人。他觉得好兴奋,好激动,他的情绪被一车人的热情带动了起来,加入了他们欢快的行列,交谈着,窃取着关于南方关于发财的信息。周围人都睡了,他还沉浸在幻想之中,他想象着一百、一千到底是多大的钱。彻夜只有火车碾压车轨的咣当声,天亮后再次黑下来的时候,火车慢了,进站了,终点站。一车的人兴奋的从车上往下挤,走下车门的那一瞬间,张富贵整个人身体颤抖,重重的喘息着,激动的紧握着拳头。“我来了!”两眼一抹黑。初来乍到的张富贵热情在干熬中一天天的减退,他不知道去做什么,他和别人一样在马路牙子上蹲着,别的人都被带走了,唯独留下他。十几个窝头吃完了,他不舍得花钱买饭,已经饿了一天了,饥饿和茫然不停的侵蚀着他。“喂,会干啥?”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寸头的男人踢了他一脚。“啥都会,啥都会!”张富贵丝毫不在意他侮辱性的动作,慌忙开口道。前几天有人来问他,他每次都支吾半天,招工的人已经被别的找活的人吸引走了。“啥都会?你都干过啥?”男人一脸不信的打量着这个补丁摞补丁的年轻人,他从年轻人眼中看到了饥饿,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还有些其他方面的,很有韧性。张富贵又犹豫了,他除了种地垒茅坑猪圈啥都不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人见张富贵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皱眉道,“识字不?”“识字,识字,还会读英文。”张富贵兴奋的说道,说到识字他连腰杆都硬了几分,他可是赵家庄最有学问的人。“哟,还会外国话,你说几句我听听。”男人来了兴趣。张富贵叽里呱啦的将英语第一课背了出来。“说的什么鸟语一句也听不懂,不过听着好像是洋鬼子的话,行了,就你了,厂子里缺个记账的,跟我走吧。”男人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张富贵赶紧跟上。男人叫徐参军,名字很符合时代的主旋律,是个烟丝加工厂的班头,手里十几个人。“少说话多做事,去那里只管记账算账别的不用管,老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徐参军叮嘱道。“知道。徐大叔,一天给多少钱呀?管饭不?”张富贵忍不住开口问道。徐参军斜眼看着张富贵,这些天他听过太多这样的土包子问题了,政策一打开,全国的人呼啦啦的都跑来了,一个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咋看都像是来抢钱的。“管饱,一天三毛八,厂子效益好一天五毛,干不?”“干,干。俺一定好好干!”张富贵兴奋的说道。一天三毛八,好的时候一天五毛,一个月咋的也十多块,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全村人才凑了二十块呀。张富贵觉得他的春天来了,而且百花盛开。烟丝厂不大总共五十多口人,张富贵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熟悉的旱烟丝的味道,像极了老爹的旱烟,让他心里的紧张减轻了几分。入职很简单,没有任何准备,一张桌子加记账的纸笔,和工人在同一个厂房里,不时的有烟丝飘到自己的桌子上。他喜欢数字和文字,这让他觉得多年苦读有了用武之处,工友们都羡慕他,不用干活也能和他们挣的一样多。“富贵这是今天的产量。”徐参军垂头丧气的扔给张富贵一个画满道道的纸。工人大部分都不认字,只能用图形表示自己做了多少工。“徐大哥,你们班的产量怎么那么低呀?”张富贵疑惑的问道。徐参军心里也着急,他们班已经连续五天倒数第一了,要是再倒数下去,不出三天恐怕他这班头就要被撤了。“我有啥办法呀,你看看我那波工人不是上了年纪的就是有点残疾的,哎……”徐参军唉声叹气。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张富贵和徐参军早就相熟了,他知道徐参军是个好心人,要不然放着那么多年轻的大小伙子不要干嘛招老弱病残呀。每天蹲在马路牙子上等工的年轻人多的是。张富贵感激徐参军将他从马路牙子招来给他一口饭吃,他皱着眉头,道。“是不是切烟丝的刀不够快呀?”“你这不是傻话吗?这刀都是一样的,别的班能用,咱咋不能用呀,算了,不说了,我先走了。”徐参军心烦的摆摆手。看着徐参军无奈的背影,张富贵突然想帮帮他,他是个感恩的人。烟丝厂的烟丝都是工人用手切的,当然也有团成球状的是给抽烟袋锅子的人用。他皱着眉头,看着工人拿着刀一条条的在工作台上拉烟丝,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李老师是个博学的人,除了教给他识字算数还教给他了工业作图,他学的不好,但是基本的线条作图还是会的。当他兴高采烈将牺牲两个深夜做出来的图纸在下工后拿给徐参军看后,徐参军皱眉一脸不耐的说道。“你这画的什么呀,鬼画符似的。赶紧记工,下工了我还有事呢。”“咋是鬼画符,有了这个东西,你们班的产量肯定能超过其他班!”张富贵见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否决,一瞪眼来气了。“你欺负我不识字是不是?你这也不是字呀,画不是画,字不是字的。”“你知道啥,这叫机器。”“啥玩意机器?我咋没看出来机器的模样呀,喏,看到外面老板那个小汽车了吗?人家里面的发动机才叫机器,你这个是烧油呀,还是耗电呀?”徐参军指着厂子外面老板的汽车道。“你,你,做出来你别用!”张富贵气恼道。他不会和这个文盲讲解机器的定义。“等你鼓捣出来再说吧。轮子和车链子你找不到可以找我要,我帮你找。”看着张富贵生气徐参军心虚的说了声,人家是帮自己的自己还冲人家撒气不应该。张富贵没搭理他,那不叫轮子,那叫齿轮和链条。虽然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他也像徐参军这样文盲的问了李老师,但是他仍然不能原谅这个践踏自己劳动成果的文盲。“不过,确实像轮子……”两天后徐参军被老板骂了,整个厂子都听到了,另外几个班头私下里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下班后,张富贵在厂子外面等着徐参军,不一会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徐参军出来了,看到张富贵抱怨道。“奶奶的,那小崽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留,老子都四十多了,还得被一个毛头小子骂!我日他姥姥……”老板姓刘,据说是温州那边的,三十岁出头就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让张富贵羡慕不已。“不就是倒数第一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张富贵不会安慰人。“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叔被骂了,你心里痛快是不?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白眼狼,你就不会每次多给大叔记点工?就一个数字你就不帮大叔?”徐参军将气转到了张富贵身上。“那生产总量就在仓库摆着呢,我给你多记了,那对不上呀。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叔好,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张富贵见徐参军又要发飙,赶紧推着他进了自己的宿舍。老板对他这个会计还是不错的,单人单间,这也方便了他研究机器。“富贵,这就是你的鬼画符?我以为是厉害的发明呢,不就是个铁疙瘩!”徐参军一脚踢在烟丝机上,疼的龇牙咧嘴,还真硬。“你可别小瞧它,我敢说有了它,明天你就能赶上其他班!”张富贵自信道。“就它?你就吹吧!”“打赌?”徐参军心虚了,他是个文盲比文化人更懂得知识的重要性,他眼神犹豫的看着张富贵,心道这赌不能打,转移话题道。“咋用呀?”“这叫烟丝机,用链条齿轮传动带动刀片,看到刀片了吗,可以调节,切多细的烟丝都行……”张富贵兴致勃勃的向徐参军展示自己的成果。“我的乖乖,按你这样的说法,这铁疙瘩,不,烟丝机,一个能顶好几个人使呀。”徐参军瞪大了眼睛。“那是。拿张纸给你试试……”徐参军手按在踏板上,刀片将纸均匀的切条,看着不停传动的链条和齿轮,他咽了咽唾沫。“走,哥请你吃饭去。”“是大叔。”“都一样,都一样。”张富贵不知道徐参军此时心中的震惊,他仿佛看到了一场烟丝界的改革。徐参军自己操纵烟丝机,不出意外,当天产量勇夺第一,一台机器相当于多出三四个人的工作量,能不第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