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就是破喉咙,我终于把这包袱抖完了,哈哈——我恨我自己。
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并没有,我开玩笑的。天还亮着,或者说至少没黑,我也没因为什么神秘原因被埋进地下。雨还在下,周围连带着天上还是一片乌云的灰色和水汽。想到这里试着动了动身体,也自然是浑身湿透。“我说你昏了那么久也该醒醒了。”次声波级男低音的主人是前方不远处正在牵着一匹马给大概(考虑到工会的那种玩意也被叫成马车这个“大概”是谨慎起见)是什么马车的疑似大号车厢套缰绳的背影,“这都两天了。”“两——”这么一开口就发现嘴里确实是有整整两天的异味和干燥感,“不是、先等会,你谁啊?克拉拉呢?帕斯涅人呢?”“嗯?我?”全身罩着黄色雨衣的瘦长人影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可惜的是面部也被脸罩一类的东西遮得严实,“我们其实见过,虽然离现在有一阵子就是了。”“一阵子……你能不能具体点,另外我不是只问了这个问题。”“‘具体’啊……”他回身轻拍马背,“那就要花时间了,我可是想赶着上车走人。”“走去哪?”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周围跟我掉下来那会的树林好像没区别,但驻龙镇周围山区基本也就这样,哪怕是本地人大概也分不出我眼下到底在哪……另外这地方大概已经没本地人了。“跟我上车就知道我想去哪了。站得起来吧?我想应该是能。”我咬咬牙撑起身,结果发现自己的腿脚意外地抖都没有一抖。“我真的昏了两天吗。”“我花了一天找着这架四个轮子齐全的马车,然后又花了一天找着它本来该有的两匹马里的一匹,再然后你就醒了,看?一加一等于——”“好我知道了不用这么照顾我我脑袋挺清醒的。”“嘿,打断人说话不礼貌。”“说话前不先报明身份也不礼貌。”“哦,转移话题,但有理。”他打开车厢门,然后握着缰绳径直坐上没遮没盖的前座,“那你还想不想跟我上车?先说好,这里没有活人,最近的可能还没撤完的地方在山的……呸,坑的另一头。”“……我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嗯,这是我找你的三个原因之一。”“不、所以你到底谁啊……”“我专门给你开了门,你难道不想起码进去躲个雨吗?”也不知道是谁半分钟前说我转移话题。“我掉下来前见过一个假装亲切实际上傲慢得要命的老不死,别跟我来这套。”“对对,这是第二个原因——你是从那地城掉下来的。”“我说了别跟我来这套。”六个装限量版骨刀这次换了个地方被我从裤兜里掏出来(我其实很吃惊它居然还在我身上),“你连一点想要保证我安全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就这么把我扔在雨里淋了两天,就算你现在不想伤我我也不会觉得你是什么好人——最起码给我说明你的身份跟意图,否则我宁愿留在这。”他一副失望的样子垂头,然后又一惊一乍地抬头,伸手指着我捏着的骨刀。“先等等,这骨头你哪来的?这附近捡的吗?”都讲不要转移话题了,“我之前到处找马的时候捡到过好多碎的人骨,挺小的但仔细拼拼没准能凑出大半个人来——这难不成也是你在这捡的?看不出是什么部位呢。”“你说‘挺小的’。”“是啊?你知道吧,大部分镇上的人的尸体都被甩到至少十几里外去了,那堆散在这片结果就特别显眼,要说是原本的墓地里的那我也没……”“她在哪?你把她的骨头收起来了吗?”“‘她’?”他好像没摸着头脑一样地摸摸下巴(我为我要用如此糟糕的形式说如此糟糕的冷笑话道歉),“我确实是好奇就收起来了,就在你刚靠着的树后面——啊我明白了,她跟你当初一起掉下来了——怪不得掉在这。”可她怎么就只剩骨头了呢。他自言自语的音量完全没把我当一回事,但我也不在意。我转身到背后的树旁,看见在雨水浸透的泥地里深陷着草草堆成一团的小号尸骨。果然还是掉下来了,虽然这副模样就算是克拉拉来大概也没救了。“……我该给她挖个墓之类的。”“这雨只要继续再下上半天左右她这点骨头就自己埋地里去了,用不着你……好吧,这说的不像话,但我没铲子,这马车里也没,你想要帮手那我现在也只能下来光着手刨,就算现在的土好挖那也还是得花点时间。”“不必了。”“真的?我自觉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你们要是认识的话,那这么做至少是应该的。”我把骨刀压在树干上,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要怎么用通用语拼都不知道。“啊,她是个朋友。”“我就说吧?要我过来帮忙吗?”“谢了、但是、呃,没必要,那么庄重她要是知道了反而会笑我或者煞有介事地长篇大论……就这么被雨埋了没准更合她口味,况且这雨下得要挖什么也肯定费劲得很。”而有朝一日要是又没完没了地活过来,这样大概也更方便,“……就一件事:‘克劳迪娅’在通用语里要怎么写?”虽然这次肯定是没戏了。·数分钟后·“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克拉拉她们现在在哪。”车厢内不比工会荒谬绝伦的房车款式,只有简单的木制双排座,此外无他,要不是只有我一个乘客可能都会显得挤,“而且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记得见过你。”“你不会想知道那个死灵师小姑娘在哪的。”他的声音隔着木板和雨声还是能轻易被听见,“放心,她暂时很安全,身体上除了少了只手我想也没有大碍。”“你如果想要让我相信你,那最好还是至少告诉我点实际情况。”车厢前端有一扇插着门闩的小门,而我做出这观察的理由是因为我想打开它,然后用手上的骨刀抵着他的腰子让他好好说人话——如何,这算注意周遭吗,我那位没脸的朋友,“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当然得是我也……”“你会知道的你想知道的事的,我建议你现在还是把身上弄干休息一会。我不清楚到底如何,但离最近的旅店可能要挺远的……另外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我们见过,真的。”而这就叫“不说人话”,说实话也差不多觉得烦了。周身有一股不像是昏迷了两天的力气,不管是饥饿还是干渴都暂时感觉不出,唯一的生理需求可能是有那么点想上厕所(但这个我们随时都可以打发),右手的伤痕只剩下符文刻下的位置还有烧焦一样蔓延的黑色细纹,但摸上去根本一切正常。“还挺酷的。”“啊?什么?”我最后看了一眼后窗外,车走得不快,还能隐约穿透雨幕看见克劳迪娅堆在那里。“你猜我发现了个什么事呢,是这样:不管是抱着她摔下地还是别的破事,仔细想想,其实都是万一失败就会被人笑话的蠢事。”“现在是轮到你不明不白了,我知道你的精神可能不是特别好或者不是特别正常,但在大雨天的泥地里驾马车是个挺需要注意力的活,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我们可以——”我拉开门闩。你可能的确不是个坏人,不和我说明有的没的可能也的确是为了我好,又或者这背后有什么更深刻宏大的阴谋,但这些都无所谓,或者说正因你可能不是坏人,可能是为了我好,可能另有隐情,我才要从你这张好人的嘴里撬出来。这样的说辞简直就像是克拉拉做什么蠢事前可能会有的心理自白。那我猜我受益匪浅。我拉开门,骨刺抵上罩着黄色雨衣的背影。这可能是我做出的最漂亮的一次持刀伤人,但我没有评判基准,毕竟我也从没持刀伤过人。而直到这次之后,我也不能说自己伤过人。手上传来骨骼坚硬的触感——不,不是说我手上的那个。斗篷和兜帽在我微不足道的冲击下滑落后背,能看见的只有他胸前握住的缰绳和吃力地拉着车的驮马。以及横插其间的冉冉白骨。居于顶部的骷髅头摩擦出笑声,不自然地朝我的方向转来。“没给戳破吧?我还挺喜欢这件雨衣的,”他的下颌骨开开合合,但根本不像是声音的源头,“跟你们从我棺材里拿走的那件颜色一模一样。”我在那天最后说出的话是这么一句:“哦怪不得你这说话跟两片砂纸似——”·卷三-完·“如何?这个结尾很吊胃口吧?而且完美呼应开头,一切从头开始,真的,我简直为自己用到的象征手段感到骄傲。”“呃,并没有?”“……我觉得你要求太高。”“不不、你跟我妈都活得好好的,怎么说我的胃口也吊不起来吧——啊,倒是知道了手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关心一下过程吗。”“……我这不是听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