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让我进去。”

克拉拉睁眼时听到有人说话。

“我尊贵的先祖神殿近卫军成员，我不建议您就这样进去，我们还没有测定她的具体情况。另外，您的身体状况也……”

“帕斯涅。”

“什么？”

“我的名字。我此刻并没有履行任何先祖神殿的职责，用那样的名头并不必要。”

尚没有完全醒转的头脑听到名字一下清醒过来。

昏迷前的一切全都涌入脑内，死灵师猛地坐起身——周围除了身下的床就只有四壁，桌椅，房门和窗口——屋外仍然下着雨。

至少距离上一次闭眼没有过去很久。

“很、很好，那么一来您作为个人就更不能……”

“听好，兽人，这是一家收治灵魂歪斜者的疗养院，名义而言，无论是身为院长的你还是任何护工都没有资格收治生理层面的伤患，现状明显也需要你管理更加紧急的事件，与此相对地，我是她的第一发现人，并且处置了她的初步伤势——为何在这里纠缠不放？”

克拉拉闻言低头。

身上的确穿着病号服而不是自己的衣物。

“……虽然也确实是该这样。”她如此低声自言自语，继续倾听门外的动静。

“我、我……”

“不必狡辩，我知道你在过去一天和谁通过话。让我进去，否则我并不必履行誓言保护谁，我来这里也本就不是为了保护谁。”

“咿……”散乱的脚步声随着悲鸣远去。

她本想重新躺下，最后还是只靠着床头调整了一番坐姿，缺了一只手让过程并不便利。

门被打开，和自己一样身着宽松病号服的帕斯涅收起手中薄刃直直走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死灵师。但为了你好，不，为了你的存活，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威胁吗。”克拉拉艰涩地开口，好在发出了声音。

“不是，但其他人可能会威胁你。”帕斯涅没有找地方坐下的意思，只是原地站在床侧继续，“事态严重，整个驻龙镇已经灰飞烟灭，这代表可以用来行使奇迹的当地先祖灵魂散碎无踪，而在这之上，一架由地城变作的飞行器正在瑟德领空游荡……你应该充分理解这等状况的严重性。”

“什么？灰飞烟灭？”

“是的，你不在当场，这点无可置疑，而如果你对此关心，我也可以和你说明灾情评估——但看在你自己的份上，先把这些事放下。”

“为什么？我莫非被当作了幕后元凶吗？事到如今你应该很明白——”

“是的，你罪不至死，元凶另有其人。”帕斯涅急急打断，“所以我才需要你叙述详细的口实，包括你坠地前在地城内的见闻，否则我甚至没有能力为你做保证。”

当然，克拉拉到这一步早已明了帕斯涅的意图。

“……什么的保证。”

但她仍旧开口询问，又或者正因如此。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死灵师，整个镇内目前被判明存活的幸存者除去这家疗养院的成员就只有两个临时被调至这家疗养院的兽人守卫——以及克拉拉你。”

“……真不该在这里待着的。”

果然还是要这样。

“已经晚了。神殿，不，整个国家都需要一个游街绞首的犯人。”帕斯涅继续道，“……我很抱歉当时必须要把你安置在这里以至于让先祖神殿轻易得到你的消息，但你的伤势严重，那时只有这一条路好走。”

“‘当时’……对了，”克拉拉脱口而出，“楚门呢？他在哪里？”

帕斯涅朝门口张望一眼，随后继续试图说服克拉拉，“我说了，哪怕看在你的份上，问题先放在一边，把在那地城里发生的事告诉我。如果足够令人信服，而我也用作为精灵近卫军的身份来坚持，那么没有先祖灵魂的现在或许能够让你远离刑法程序……但是，如果神殿在你昏迷的这一天里派来了其他行政阶位高于我的真正调停者，届时只要他们一到，事情就会变得纠缠不清——”

“那又如何，帕斯涅？”门外传来另一个克拉拉隐约熟悉的问话声。

脚步声共有两人。

帕斯涅扭过头去，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带着探索者工会的德伊莎主管站在门口，后者面色窘迫。

“……大人。”

“我在此收回你作为神殿代行者于此地可行使的临时权力。”她正穿着克拉拉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那套祭祀装甲，一片湿漉的金属表面闪得人难以直视，“归队，帕斯涅，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等待神殿的下一步安排。”

“我请求——”

“驳回。退下。”

帕斯涅微一低头走出房间。

“我本不想如此对她，自然，也不想如此对你，克拉拉女士。”待到房门关闭后，半身人调停者重新开口，“但世间一切都应有因由，否则你我将无法面对这世界的一分一秒，更不必说现在正陷入恐慌的瑟德百姓。”

“……那这就是先祖神殿的存在意义了？”克拉拉故作镇静，强压下对可能即将到来的糟糕命运的恐惧，“和自愿被捧作神祗的死者灵魂一道行使颂为奇迹的神判，愚弄人心？”

“不错，而不知者便无罪。”调停者点头，“很高兴你没有求情，这会让程序更加简单。”

“哎哎，我不认为我能在已经自我开解过的善人手中得到什么宽恕，那样做最多也不过是多出几分钟时间而已，不是吗？”

克拉拉说着瞧了一眼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德伊莎，彻底理解了现状。

“很好，很明事理。”初次见面时的人情味没有一分还留在半身人的脸上，而这让套在护甲里的她看起来彻头彻尾地像是一座塑像。

“只是，我听说这里的先祖灵魂已经随着驻龙镇本身破碎四散，这么一来我究竟要如何被定罪？”

“这本需要与王室相关人员的协商，在如今情势下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阻碍。但先祖保佑，我们可以绕过这些程序，直接令你成为元凶。”

“克、克拉拉……”德伊莎嗫嚅着开口。

“我知道，主管，这不是你的错。”克拉拉仍盯着调停者，“但我希望一句口实。就当作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的最后一个要求，这样如何？”

“很好：如你所知，德伊莎主管在此地曾经招出过她的先祖——是的，区区一名兽人平民，这自然得不到半分真相，”她面无表情地微一点头，双手合十，“但也如你所见，调停术将祛除任何受术灵魂的身份。”

老迈兽人的虚影在她身后显现，只来得及得逞般朝克拉拉一笑便迅速溶解作一团几近透明的白色光芒，随后膨大至整个病房也几乎无法容纳，只能微微从屈身的形态看出曾经的人形。

“在此刻此地，她即是先祖显灵，奇迹，名为历史的法典，游蝇一众甘愿俯首之真实。你将被她惩戒。”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做样子啊。”克拉拉眯起眼。

“何必故作感慨。”调停者对克拉拉伸出一只手，成为傀儡与纯粹象征的巨影如是照做，“道德礼数无不如此。”